第15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烽火戏诸侯
    齐冬草收手,收刀。


    她面无表情接过那只茶杯,将水倒在地上,缓缓道:“就你一个娘们,也配评价我的男人?”


    第297章


    魔方,黑板和小孩,少妇


    正月初十,是赵甲第在三联韬奋书店看到《灰色帝国的崩塌》后的第六天,赵甲第刚和名单第二序列里的一位老人结束了一场不痛不痒的谈话,是在一个北京五棵松解放军某部第一干休所的茶楼,正题无果,反倒是赵甲第被老人拉着下了一下午的象棋,由于赵甲第的棋力不俗,老人发扬了群策群力的优良传统,把一些个肩膀上起码都扛一颗金星的战友喊来当军师出谋划策,最终场面比较滑稽,势单力不薄的赵甲第被一群老将军围着,一一单挑过去,八胜一负,最后一盘还是放了水的,若非如此,晚饭就得在那里解决了,赵甲第出了干休所,在一家快餐店马虎充饥,去小卖部买了两包烟,来到附近一个公园坐在长椅上整理思绪,他在运作,黄芳菲更是不遗余力,只不过她与名单上修成正果的大佬巨头见面,多半在北京饭店或者钓鱼台国宾馆,要么就是美洲俱乐部这类会所,两人养了默契,谁见过了,另一方就不去打搅,楚河汉界,阳关道独木桥,泾渭分明。


    这些天里,赵甲第见过了牟明周樟木程弥勒在内的18人,c名单居多,委婉拒绝会面的不在少数,可谓浓缩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黄芳菲相对精益求精,但也破个位数,赵甲第这边除了老学者沈宪有所斩获,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承诺,大多是败兴而归,像今天干休所里的情景已经算幸运,赵甲第这些天里每天睡眠时间平均下来不足四个钟头,坐在木制长椅上,抽了根烟,对面椅子上坐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穿得很有范儿,估计在幼儿园是园草级别的小帅哥,说不定小女朋友都有好几枚了,小孩比赵甲第晚到公园,手里拿了个三阶魔方,玩得很兴致勃勃,玩着玩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把赵甲第看得莫名其妙,看小孩那凄惨悲恸的可怜兮兮哭相,自知小孩缘奇差的赵甲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孩中气十足,哭声震耳,本想抽空独自发呆一下的赵甲第实在看不过去,熄灭烟头丢进垃圾箱,就起身走过去,以生平最长辈和蔼的语气问小孩子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娃抬头看了眼赵甲第,哭得更加凄凉,仿佛被邻居死对头抢了最心爱玩具,或者是小女朋友放学跟别的小男生一起回家,赵甲第左右为难,一些个偶然经过的大妈大婶大伯大爷都用怪罪的眼神瞥赵甲第,显然将他当作了罪魁祸首,更有警惕性高的,眼神就跟盯着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差不多,赵甲第无奈只好坐在小孩身边,以示清白。


    小孩穿着打扮精致得体,系着条Burberry经典款格子大围巾,父母的品味应该不差。哭了半天,嗓子有点哑,有点渴,本来想转头问身边的陌生人有没有水,但觉得这样太没骨气太不男子汉,就只能转嚎啕大哭为抽泣哽咽,果然这样比较省力,时不时拿那条围巾擦拭鼻涕眼泪,看得赵甲第一阵阵蛋疼,等小孩有气无力了,赵甲第瞥见他始终盯着手里的玩具魔方,是个崭新的最普通三阶魔方,红对橙,白对黄,蓝对绿,很基本的配色,赵甲第对魔方不陌生,小学五年级时王半斤送他的生日礼物就是一个魔方,不过是更简单的两阶,复原也轻松,赵甲第从那个时候起,直到高中,都在玩,起先废寝忘食,从二阶到三阶四阶直到13阶,一一攻关,信手拈来,作为与中国“华容道”齐名的益智游戏,在赵甲第看来无非就是背公式,当然,阶数越高,需要记忆的公式就越多,除了考验记忆力,同时很讲究一个人的空间思维能力,赵甲第看着已经被孩子打乱的魔方,有点明白为何要哭,大概是新买了魔方,却还原不回去,孩子不都这样吗,最心爱的某颗弹珠,碎了,都会伤心的,长大后,一部分人会因为买不起比玻璃弹珠昂贵百倍千倍的钻石而伤心,而一小部分一掷千金都不眨眼的则哪怕钻石碎了,都不会伤心。


    赵甲第笑道:“我变个魔法给你看一下?只要你肯把魔方借我,只需要七八秒钟。”


    小孩将信将疑,握紧那个三阶魔方,天人交战。因为妈妈说过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说话。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担忧,小孩犹豫着将魔方递给赵甲第,后者轻轻一笑,胸有成竹加上故作神秘道看着,别眨眼。三阶魔方在赵甲第手中果然神奇地在短短八秒钟不到的时间回复初始状态,手速惊人,小男孩即使目不转睛,仍然觉得眼花缭乱,接过今天才新到手的玩具,破涕为笑,咧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再看赵甲第这个陌生人,就多了几分单纯的孩子式崇拜,赵甲第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嗖嗖嗖往上暴涨,高大威武得厉害了,孩子一脸期待问道大哥哥,如果被我弄乱了,你还能变魔法吗?赵甲第被逗乐,点点头。小孩老气横秋思量了一番,双手啪啦啪啦乱折腾了一通,然后把魔方递给赵甲第,赵甲第难得的童心也爬上来,嘿嘿一笑,说这次给你变个更厉害的魔方。赵甲第用单手还原了魔方,耗时自然要更长,只不过在时间观念不强的孩子看来依旧生猛得没边际了,张大嘴巴,接过那个红橙白黄蓝绿六面整齐排列的魔方,一脸不敢相信,他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变回原样,这个家伙单手就搞定了,这得多牛啊,孩子脑袋里出现无数个惊叹号,正在每天定时定点看一部伪仙侠奇幻剧津津有味的他想难道这人就是所谓的高人?这些年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赵甲第挺享受这份远离纷争的凑巧闲暇,就笑道我一般不拿出绝招,你我有缘分,今天就把压箱绝技都拿出来,想不想看?小男孩小鸡啄米点头,兴奋雀跃。赵甲第闭上眼睛,表演了一番魔方盲拧,依旧手速迅猛,小孩这下子彻底完蛋了,认定了这家伙是老版《三国演义》里那个大冬天也喜欢摇扇子的诸葛亮叔叔,当然,可惜眼前的家伙手上没扇子,长得似乎也没电视上的诸葛亮叔叔那么玉树临风,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高人都会易容术的。


    他天真道:“大哥哥,你是诸葛亮吗?还是外星人,来地球跟我们做朋友的?”


    赵甲第哑然失笑,看了下手表,准备离开,韩道德还兢兢业业等着,就对小孩说道:“我不是诸葛亮也不是外星人。而且,这其实不是什么魔法,等你以后上小学,语文课上会有《卖油翁》,老师会告诉你一个道理,叫做唯手熟尔,简单解释起来就是玩多了,就能熟练,不稀奇。”


    小孩摇头道:“我肯定不行的。”


    赵甲第伸手摸了摸小脑袋,笑着鼓励道:“你行的,我第一次玩魔方,是个二阶魔方,花了一晚上才还原,我刚才看你玩,其实好几次都只差几步了,比我聪明。”


    小孩惊喜道:“真的?”


    赵甲第很高人风范地点点头。这家伙不去坑蒙拐骗实在太浪费天赋了,这些天名单上的人物有哪一个不是深谙厚黑学的“老奸巨猾”之辈,幸亏赵甲第小时候就耳濡目染江湖郎中兼职神棍爷爷赵山虎的行事风格。赵甲第准备起身,想了想,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就当好事做到底,先给韩道德打了个电话让他再等半个钟头,收起电话,问小孩想不想学这个?小孩自然乐意。赵甲第就让他去捡一棵小树枝,然后一大一小蹲在长椅前泥地上,赵甲第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把Singmaster符号、公式、有关三阶上帝之数来源和竞速技巧等到一股脑抖搂出来,小男孩才六七岁,当然是等于听天书,但还是尽力去记住,从给司徒坚强家教,到观音村教书,赵甲第一直就是个不错的老师,不枯燥不死板,总能妙趣横生,一大一小关系融洽,欢声笑语不断。赵甲第讲解得差不多,功德圆满,就放下树枝,准备撤退,小孩子意犹未尽,但小小年纪就家教极好,真诚说了声谢谢,自我介绍说我叫李虎,一口赵甲第因为四川支教过再熟悉不过的川音,李念成了ni,虎念成了fu,而且还特意解释是老虎的虎(老fu的fu),赵甲第哈哈大笑,也介绍了自己,当然是真名,这没什么好隐藏的,站起身,看着地上那幅图画,以及那一根树枝,赵甲第灵光乍现,脉络,脉络!


    他猛然记起了在上海杨青帝房间中黑板上的人脉图!


    赵甲第就像《桃花源记》里的武陵渔人,在见到桃花源前那一刻的“豁然开朗”!


    心潮汹涌,赵甲第恨不得马上返回四合院将有把握还原十之七八的杨青帝人脉图写在纸上,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这短短五六天的打磨,让赵甲第蜕变太多,他不得不去精准学会控制情绪,去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降妖除魔就画符,进庙就烧香,潜移默化,城府增长一日千里。起身后赵甲第说了声小男孩不太懂也不在意的谢谢,但另一个嗓音的谢谢与赵甲第这一声谢谢同时响起,赵甲第转头一看,是一位站在长椅后的优雅女子,玲珑纤柔,肌肤腴白,一米六出头一点的少妇模样,有一张天生就能与岁月打持久战的娃娃脸,容颜并不算如何惊艳动人,但气质脱俗,安静站在那里,别有韵味,她脖子上也有一条与小孩李虎类似的围巾,四分形似,六分神似,应该就是孩子的母亲了,赵甲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果然,小孩扑向少妇,喊了声妈。


    少妇温雅解释道:“不好意思,蛮子跟我闹别扭,偷偷溜出来,幸好有你在。”


    小孩的昵称貌似是“蛮子”,有趣。他朝赵甲第做了个鬼脸。


    赵甲第礼貌地微微一笑,就告辞,并没有套近乎。走出一段距离,就加快了步伐,打电话让韩道德去给四合院装两块大黑板。


    “妈,这个大哥哥可厉害了。”被母亲牵着手的小男孩哼哼道。


    “多厉害?”站在一大一小身后观察了许久的少妇恬静笑道。


    “比你们都厉害呗,妈,你能单手或者闭上眼睛玩魔方吗?哦对了,大哥哥说这叫‘还原’,他还教了我很多东西,羡慕吧?”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孩得意洋洋道,扬起手中已经还原的魔方。


    “我是不能。”少妇嘴角弧度温暖。


    少妇和孩子穿过公园和街道,走向赵甲第曾经造访过的干休所,完全不需要出示证件,门卫甚至还在第一时间敬礼。


    小孩淘气地回敬了一个军礼。


    到了一个干休所规格最高的独栋房子,一位老人在院子里打太极,小孩冲上去,滔滔不绝把公园里的经过说了一遍,老人停下打太极,一同进了屋子。也就在这个曾孙子面前这里会坏规矩,否则甭管子女还是仍居高位的昔日下级来拜访,都得等他把一套简化太极打完了才说事情。等到曾孙子去拿茶杯喝水,老人才笑道刚听说刘国庆那里热闹了一个下午,五六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合着伙儿跟一个年轻人下象棋,结果还是输惨了,脸都丢光了,这不还不罢休,打电话来请我去充数个臭皮匠,看能不能下次杀一杀那年轻人的锐气。少妇抱着玩笑心态道该不会是跟姓赵名甲第的人下象棋吧?老将军在55年授勋中便已经是少将,十年动荡结束复出后提了一级,但直到90年代退位前,才象征性提了一级,成为上将,不管是级别规格,还是资历资格,他都可以不在这个干休所养老,但老人喜欢这里的热闹,有人情味儿,他一听持家有道的孙媳妇随口一提,特意打电话去跟旧部下刘国庆问了下,挂了电话笑道巧了,就叫赵甲第,怎么,认识?少妇指了指在不远处喝水玩魔方的儿子,微笑道这不在公园,就是他教了蛮子玩那个魔方,要不是他,爷爷您呐今天就别想清净了,不过他的名字,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是个很得体的年轻人。老人这些年退居二线,只是偶尔会被请去军科院指导工作,生活清淡得很,也就蛮子这孩子能够让老人的生活不那么清净,机缘巧合,于是老人破天荒来了兴致,打电话把刚从总参退下来的刘国庆喊来,聊的也只是一下午鏖战的象棋,最后刘国庆几句有意无意的点睛,让少妇吃惊不小,原来这个赵甲第竟然就是《灰色》一书主角金海实业的继承人。


    阴差阳错的这一切,赵甲第没有预料,他只是在四合院书房里奋笔疾书,将脑海中的那幅人脉图以最快速度写在纸上,手速比玩魔方还要快。


    韩道德办事就是有效率,黑板很快在四合院安置完毕,赵甲第对照手头的纸张复制上去,站在黑板下,斗志昂然。


    第298章


    相思和象棋


    上海。蒋谈乐陪着享受副部级待遇的爷爷蒋世根下象棋,老人围棋水平很渣,蒋谈乐在弈城和棋圣道场上不管如何被业余高手虐菜,都不是胜负心极强的老人愿意去自取其辱的,棋盘边上放着上下两册《灰色帝国的崩塌》,基本上已经被家里人传阅完毕,而且相互拜年过程中,大多都会提起这本寓意深长的畅销书,蒋谈乐总会表现出轻度的烦躁,找个借口选择离场离席,坚决不参与话题讨论,蒋谈乐心不在焉下了一盘,不打算下了,发呆,有孙女打掩护,蒋世根可以放心地偷偷抽烟,老人的人生除了读书二十多年就只剩下教书育人,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确实陪他一起老了的老婆斗智斗勇藏烟抽烟,老婆老婆,不就是风雨无阻不离不弃跟自己一起变老的女人吗?这一辈说长不长,可说短真不短,不找点无伤大雅的小乐子怎么行。


    蒋世根见孙女兴致不高,温和笑道:“担心你那个学生?没事,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最多请假两周。”


    蒋谈乐恼羞成怒道:“谁担心他?!”


    老人哦了一声,“反正我这个当校长的挺担心,你都不是他英语老师了,不担心也正常。”


    蒋谈乐恨恨道:“你再激将法,我可跟奶奶说你在抽烟了!”


    老校长立即投降,打哈哈转移话题道:“谈乐,你觉得赵甲第像这象棋上的哪颗棋子?”


    蒋谈乐气哼哼道:“不乐意猜。”


    老人自娱自乐拿起一颗“车”,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不太像,放下,又拿起一颗“马”,说更不像了,又放下,如此拿起放下了几次,蒋谈乐终于被勾起好奇心,指了指象,老人没点头,她又指了指士,老人点头但又摇头,蒋谈乐不耐烦道到底像什么!老人打趣道你每种都指一下,总会有正确答案的嘛。蒋谈乐发飙,扯开嗓子喊道奶奶,爷爷在抽烟!


    在学校和上海市教育系统都极具威严的蒋世根手忙脚乱,赶紧消灭证据,嘀咕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但嗓音很轻。


    杭州。开在小巷弄里的桃花书吧已经开始开门营业,只是生意相对冷清,今天又有一位顾客询问有没有《灰色帝国》这套书卖,佟冬也不是第一次微笑着摇头,她会严格把关书吧内的书籍筛选,往往将一些畅销书拒之门外,而走小资文青路线的桃花书吧起先已经准备引进一定套数的《灰色》,因为佟冬认可了这套书的内容,只不过当二老板娘佟夏无意间看到有赵甲第这个“重名”后,就开始抗议,她不管书中赵甲第是不是那个男人,她都因为这个不起眼细节对《灰色》深恶痛绝,差点用罢工来做斗争,这让佟冬没辙,只能妥协,只是每当有顾客问起有无这套书出售,她就要鄙视一下西西,而后者则会回一个鬼脸。


    今天佟夏一直躲在二楼在一本《纳兰词》上写东西,这是她的心爱宝贝,一般都不让佟冬碰一下,佟冬抽一个空闲偷偷来到妹妹身后,这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一页只写一句,文字略异,但格式相同,例如“举头望明月,在想赵甲第”“十年生死两茫茫,在思赵甲第”“自挂东南枝,在等赵甲第”“牧童遥指杏花村,在念赵甲第”,等等等等,看得佟冬只能无语,连批评教育都懒得做,悄悄走开。


    浙江湖州,与无锡苏州隔太湖相望,一艘造型古朴的游船上客人寥寥,十数位男女老幼,两女站在船头,是胭脂虎裴翠湖,还有被她拉来湖州做客的马尾辫袁树。船上成员都是裴家人,湖州王裴锡岩自然在场,而且在女儿的牵线搭桥下,对那位言谈合宜的年轻马尾辫青眼有加,如果不是早前得到裴翠湖提示这个就读于复旦的女孩已经是金海太子爷钦定的人选,裴锡岩都想挖墙脚到自己公司,对于人才,尤其是情商在合格线以上的实用型人才,湖州王一直不惜筑起黄金台。


    裴翠湖笑道:“可惜今年没雪,否则这个时候风景最好。”


    马尾辫笑了笑。


    裴翠湖轻轻望向远方,道:“可一个人看,或者缺了一个人看,就算有雪,也会很无趣,对不对?”


    马尾辫红了脸。


    裴翠湖叹气道:“你啊,跟姐姐一样的命,难怪合得来。我这辈子除了少到可怜胆大包天的异性追求者,一个同性朋友都没有,所以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我在什么阵营,出了商场,都是姐妹。”


    马尾辫嗯了一声。


    裴翠湖趴在栏杆上,转头笑望着这个打心眼宠爱疼惜的女孩,问道:“想他了?”


    袁树眺望湖景,点头道:“很想。”


    ……


    上海佘山那栋奢华别墅中带给赵甲第最大震撼的不是富丽堂皇的装修,不是楼上楼下一双手数不过来的房间,不是那三面书墙,而是落幕枭雄杨青帝的一封遗书性质的信,以及那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人脉图,赵甲第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录这份武功秘籍一般的名录,但他一直对记忆力十分自信,尤其当时在佘山别墅里就被黑板上几十个至今仍是大名鼎鼎的各界常青树人物如雷贯耳,所以动笔初期下笔如有神,中后期就开始枯竭,符合边际递减效应,只是最终仅仅成功写下小部分人物,所以四合院的大黑板远比不上佘山别墅黑板来得饱满完整,这还是省略杨青帝对人脉成员点评的前提下,赵甲第仰头望着陈红熊等几个陈氏家族直系成员名字赫然其中的黑板,有点遗憾,他是绝不会去上海去跟蔡姨蔡言芝提这个要求的,默默告诉自己要知足,赵甲第接着去将黄芳菲给的名单以及自己从《灰色》中摘录的人名写到另一块黑板上,这次打过交道的人物,都会辅以粗略评点,这也是跟杨青帝学的。身后站着一脸匪夷所思的韩道德,当年这位大叔在穷困潦倒时也坚持做类似笔记的东西,只是用处不大,肚中有货总想售与帝王家或者有钱的伯乐,奈何别人根本不要,进了金海以后就中断,因为韩道德知道哪怕他写一辈子的笔记,若抓不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就都是一堆废纸,就像那些大学退学最终侥幸上位了的人,可以把当年的年少轻狂当做谈资,但更多输在学生时代的人在社会上给人跑腿卖命,还卖不了几个铜板,但韩道德偶尔自省反思,会想如果今后遇到一个跟自己当年很像的年轻人,肯定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却不会拔苗助长就是了。韩道德站在完全忘我的赵甲第身后,望着这个并不伟岸的身影,心中的情感厚度与日俱增,由最先的感恩变成崇拜,与大少爷一起深陷波澜中,亲眼见证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缓缓落子,一天与三四位不同领域或厚黑或睿智的人物斗智斗勇,光是转换脸谱就不轻松,韩道德又多了几分敬畏,这世上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海了去,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挫折磨难中不退反进,太多人选择龟缩在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张皇失措,这一点让韩道德最为欣赏佩服,要知道这位苦命二十多年的大叔座右铭便是人生为棋我为卒,行动虽慢,命途多舛,可谁曾见我后退半步?


    赵甲第在黑板上“陈靖”这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圆圈,轻轻道:“老韩,不知为何,黄芳菲遗漏掉这个人,看来是故意要让我去碰一鼻子灰,晚上我要去见一见,貌似这人还是我的学长,是发改委里的一员激进派猛将,天字号的凤凰男,老校长说过这家伙在大学里从图书馆借了512本书,估计对我这种富二代扶不起的阿斗,是会极度嗤之以鼻,难怪黄芳菲舍得把他留给我去联络,真是善解人意,用心良苦。”


    韩道德对高层们的智力角斗没有发言权,不敢妄加评论,反正少说多做总不会有错。看得出来,一周不到的时间里,大少爷就清瘦了许多,通宵熬夜,忙碌赶场,翻阅金海高密资料,所幸眼神非但没有浑浊,愈发清冷透彻。赵甲第顾不上韩道德在想什么,去坐书桌前上国家发改委的官网,寻找任何有关陈靖的资料片段,这位学长的副厅级刚刚转正,实权更大,难怪将他视作最得意门生的老校长蒋世根会在开学典礼上笑言再过十几年,陈靖回到上海,就有可能是他的领导了。白天陈靖接到赵甲第的邀约电话,似乎并不奇怪,也没有摆谱,当下就答应一起吃饭,坦言晚饭没空,吃宵夜有大把时间,地点就定在平易近人的簋街。晚上10点,出身贫寒却最终凭借一己之力修成野狐禅的陈靖如约而至,迟到了几分钟,陈靖落座后主动解释停车有点远,多走了十几分钟,赵甲第想到那天自己在这边冲冠一怒为红颜,自嘲笑了笑,梅姨的桑塔纳现在还在维修厂。


    两人点了五个菜,可能是在他那个特有的快节奏官场生活影响下,陈靖下筷如飞,不需要赵甲第斟酌措词,雷厉风行的陈靖竹筒倒豆子,就把赵甲第想问的事情回答了一遍,年初这一幕波及方方面面的风雨大潮,这一刻才真正向赵甲第揭秘,赵鑫入狱的紧急批文层层上报,最高层面大概就是高到不能再高的那个位置了,用陈靖的话说就是比他老丈人还高了一级,平安里西大街41号那里专门弄了两个联合小组,向某个一样让连省部级官员都视作龙潭虎穴的兄弟部门借调了大批精英骨干,主持小组工作的大佬明确表态不许任何“关系户”插手干预,这也是为何赵太祖一些死党无处下手援助的根源,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上,真盲目出手,说不定只会是反作用,陈靖没准确说出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将赵太祖送进局子,但提到了关键人物韩红军的情妇已经暴毙于一栋被重度监视的隐秘公寓,矛头自然而然指向嫌疑最大的赵太祖,陈靖笑着说当然是有心人给赵太祖泼脏水了,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志猖狂多年的韩红军,运气不错,只是年前在商务部一次会议上直接被双规带走,起码小命无碍,否则赵太祖就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布局,如何破局,陈靖没有自作主张给建议,只是提醒赵甲第谋而后动比急急忙忙的纸上谈兵有用,自始至终,陈靖的语气都云淡风轻,听不出过多的情绪波动,而赵甲第也不至于流于表面的感恩戴德,故意装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就当作学长教育学弟好了,有这层关系护航保驾,比什么都管用。


    陈靖吃完饭,笑道想抽烟就抽烟,趁没结婚生子赶紧抽,我就是个反面典型,结婚前是老烟枪,一天两包都算少的,但结了婚,老婆说抽烟对生育孩子不利,乖乖戒了,本来想等生完孩子总能解放了吧,没料到老婆又说让孩子抽二手烟不作孽啊,就这么一路悲剧过来,还真把烟给戒了。赵甲第也不客气,抽了根烟,陈靖一看架势,打趣道有点烟龄了?赵甲第汗颜道还好,高二开始的,没两年,陈叔叔要是早跟我说,就再早几年开始珍惜时间了。陈靖呵呵一笑,道你离结婚还早,再说也不一定碰上母老虎,不过结婚前后戒烟还是应该的,我寻思着等哪天自己孩子都会抽烟了,我就重操旧业,希望到时候别不习惯,我觉得吧,每个孩子第一次抽烟,最好都应该是老爹递出去的烟,这样才方便进行男人之间的谈话。赵甲第不得不感慨这大叔真开明啊。


    陈靖扯开了话题,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找陈叔,可见在八两心目中地位不高啊。”


    赵甲第苦笑道:“数学老师不总说做卷子,难题要放在最后面。”


    陈靖瞪眼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当陈叔不知道你做理科试卷都是倒着做的啊?”


    赵甲第愣住。


    陈靖促狭道:“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看过你给工行做的社会责任模型,很不错啊,有叔叔当年指点江山的风采,要不你小子大学毕业来发改委,后门就不开了,但只要你考得进来,叔叔还是能做出点保证的。”


    赵甲第玩笑道:“给开后门我以后考公务员就报发改委,否则不干。”


    没想到陈靖异常干脆道:“就这么说定!我这可是姜太公钓鱼你愿者上钩,大老爷们一个唾沫一个坑,以后不来我这里报道,我拿你没辙,但可以跟赵三金撒泼去嘛。”


    这下赵甲第傻眼了,“陈叔叔说真的啊?”


    陈靖狡诈笑道:“要不然你以为这顿饭我图啥?”


    赵甲第嘴角抽搐,这无良大叔,跟赵三金勾搭上的货色,就没一个正经好人,他妈的全跟憨厚八竿子打不着。


    两人一起出了餐馆,离陈靖的车子有十几分钟路程,两人说了些学校和老校长的事情,陈靖上车前微笑道:“八两,如果不是老校长对你的器重,我今天会以赵鑫朋友和你‘便宜’叔叔的身份跟你吃这顿饭,但绝对会打官腔,不跟你说那些假若上纲上线就是违纪的东西,说实话,相信你这些天在北京城满城跑,已经意识到一点,赵鑫是赵鑫,你是你,因为你是赵太祖儿子而仰视讨好你的,多半是一些还没进圈子的角色,但起码在陈叔叔这里,你交出了漂亮的答卷,我很看好你,因为你是除了我之外,这么多年第二个能让老校长刮目相看并且寄予厚望的家伙,哈,我这话是夸你,顺便夸自己,你拣好听的听就行。我希望第二份类似工行模型的好东西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回见。”


    陈靖坐上已经配有专职司机的车子,平淡无奇地离去,在他的那个世界,有着太多需要他去加倍争取和拼搏的荣耀。


    北京,如此巨大的一座名利场和角斗场,谁不在拼命奋斗?不是崛起,踩着尸骨而上,就是垫底,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洪流之中,人人都在下着中国象棋,士象总归是少数,更多的是互相牵制的马,必须借势才能成事的炮,最多的则是被洪流裹挟只能当炮灰的卒子。


    赵甲第是卒是士还是将帅,已经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拭目以待。


    第299章


    有凤北上


    东北哈工大边缘的饭馆,年后开张,大清早,店老板提着一只制壶大家顾景舟最出名的深紫色硬提梁壶,型号偏小,壶面有题铭“中有灵犀,使人不枯,亦儒亦道,半仙半佛”,是店老板题词,由宜兴壶泰斗顾景舟亲手雕刻,这柄壶,除了这种上了特种邮票的样式不出奇,其余都来历非凡,壶内依旧有乾坤,有着顾景舟特有的铭刻,别小瞧这一把小壶,能换一栋别墅。化名常生的店老板笑望着唯一的服务员站在门口点燃鞭炮,这东北小旮旯蹦出来的打工青年对放鞭炮的热情显然高于洗菜打杂,点完两大串,意犹未尽,大大咧咧扯开大嗓门问道老常,再来两串?店老板笑道行啊,你自个儿掏腰包,再来二十串都没问题。有一个响亮名字的青年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声一点老板的魄力都没的。店老板不以为意,对这类腹诽嘲讽一向很大度地一笑置之,并不计较,或者说他很乐意身边有这么个只把他当落魄教书匠的年轻后生,否则换做风格足够跋扈家底足够厚实的陈红熊,在他跟前,不一样得收起獠牙。


    说曹操曹操就到,东北三省的六王爷单独前来饭馆,龙傲天对这个扎辫子的同龄人比较对脾气,就自作主张给陈红熊下了碗面条,加一根大葱和两个荷包蛋,料很足,他端面上桌的时候,眼尖,看到陈红熊脸上有道划痕,调侃道小红,你该不会欺负哪家闺女被人用指甲抓的吧?陈红熊苦笑道龙哥,您慧眼,一下子就被看穿了。纳兰王爷微笑道早就跟你提醒过齐冬草是金刚怒目的小观音,惹不得,怎么样,吃亏了吧?不等陈红熊感慨唏嘘,打杂的青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只会马后炮,纳兰长生一瞪眼,笑骂道滚犊子,买菜去,再不去就不新鲜了,到时候顾客不满意,你工资里扣。青年瞪眼,一拍桌子,纳兰长生不动如风,倒是把陈红熊吓了一跳,这哥们一屁股坐椅子上,嚷道涨工资,不涨不干活!纳兰长生古井不波,低头小酌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不涨,再给你小子涨工资,这生意就亏本了。青年勃然大怒,盯着吝啬老板手里的破烂茶壶,似乎在打它的主意,纳兰长生有先见之明,早早转身,不给这家伙夺走心爱茶壶撒气的机会,去年有一把造工精绝形似树瘿色如梨皮的供春壶,就是被这家伙给一巴掌拍碎的。


    陈红熊对这一大一小一个暴跳如雷一个纹丝不动的情形早就司空见惯,当起了和事老,左一口龙哥右一口傲天哥,总算把这位饭馆里最大牌的好汉给劝去买菜,等饭馆只剩两人,气氛就瞬间凝重起来,陈红熊是超一线的京城世家子不假,也见识过许多如王家老太爷和李老这般年近一百的红色大佬,只是每次单独与眼前纳兰王爷相处,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拘谨内敛,因为陈红熊不管至今仍然没有弄明白这位捭阖东北几十年的老人心中真正所想所图。陈红熊先找了个轻松的话题,笑道今年饭馆春联是他写的?纳兰长生点头笑道他觉得写的比我好看,我要不批准,他非要在我耳边冷嘲热讽唠叨一年的这个字没筋没骨,这小王八蛋去年买了两本颜真卿柳公权的书法入门书,才练了一年,蚯蚓爬泥的水平,就敢指导批评我了,拿他没辙。陈红熊酸溜溜道真嫉妒这家伙。纳兰长生笑道:“都是各自的命,富人羡慕没钱人的安稳,穷人羡慕有钱人的鲜丽,进了一座城,出了一座城,进进出出,累了一辈子,最幸福的往往是那些始终呆在原地看风景的,只要无大病无大灾,其实都不用去嫉妒谁,就像赵甲第,富二代到了极处,可他如今承受的压力,也是很多年轻人无法想象的,你不也一样,扪心自问,总会有换一种活法的念头。人非草木,贪嗔痴,俱是烦恼根。好了,不扯这些形而上的东西,说吧,你这趟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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