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八月长安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爸爸好像一直在非洲工作,现在回来了?”我开始找话题。


    “是,年纪大了,申请调回来了。落下一身病,上个月也住院了。”


    他怎么这么倒霉?


    我都有点儿不敢问下去了:“严重吗?”


    “没事儿,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太累了,晕了一次,休息一下就好了,早就出院了。”


    我长出一口气,点点头。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又或者是,有太多的话,却因为每句话都沉淀太久,字与字之间分崩离析,堆叠在一起,乱了一丝。它们都软绵绵的,即使在五脏六腑沸腾,也根本戳不穿我这七年间练就的微笑面皮。


    “我听说你开了个工作室。挺有一套的嘛,你。”余淮突然拍了拍我。


    拍得我浑身一激灵。闷热的夏天,手掌温热,我却没有躲开。


    我摇头,笑着谦虚:“你听谁说的?小打小闹,糊口而已,这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嘛,不啃老就不错了。”


    余淮欲言又止,刚刚要说什么,像是被我那番话给堵回去了。


    这是话题第几次断掉了?


    当年无话不谈的两个高中生,现在都接近奔三的年纪了,隔了这么多年,多想询问彼此的故事,恐怕都会担心对方懒得讲了吧。


    何况,他真的想问我吗?我笑笑。


    “你回来呆多久啊?”


    他闷头盯着自己的篮球鞋,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回答说:“下周,下周就走。”


    “这么着急啊,挺辛苦的。美国生活还好吗?”


    “好。很好。”


    我点点头。


    我知道接下来我应该说什么。


    我应该说,有空一起吃饭吧,祝你妈妈早日康复。


    我应该说,保重,那我先走了,再联络。


    可我说不出口。


    我竟然贪恋起并肩坐着的感觉,舍不得硬气地离开。曾经那么平常的事情,此时却如此稀罕。


    是他的手机先响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起来,电话里面可能是他的爸爸,问他在哪里。


    我示意他赶紧回去,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看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都化成了转身离开。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楼里。


    现在的我还是变了很多的,比如不再好奇他想说什么。


    只是我再淡定,回家时也还是第一时间冲到了大衣柜前照镜子。


    我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比睡衣还难看的运动服!裤线带白杠杠的那种!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一脸的汗和油!


    幸亏已经太困太乏,没力气沮丧。我匆匆洗了个澡,头发都来不及吹就倒在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和他的这段枯燥对话在我的脑海里重复播放了很多遍:他复杂的表情,干巴巴的话……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拍后背的夸奖。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余淮的消失像楼上砸下来的第一只靴子。他的重新出现,则扔下来第二只靴子。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席卷了我。


    我上午十一点才醒过来,吃了两口饭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人忙起来的时候比较不容易胡思乱想,天日昭昭,专治多愁善感。


    修片时助理打电话来,说接了一个新单子,婚纱照,客户下周会从北京飞过来洽谈,留在这里拍完再走。


    “从北京过来,在这儿拍?咱们这儿有什么好景啊,他们是本市人?”


    “我没问。人家说来了以后见面聊。”


    “这也不问那也不问,我要你有什么用啊,当传声筒吗?”我差点儿摔电话。


    她也不害怕,还在那边笑。我妈居然还说算命的语言我是个帅才,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算命的大都眼瞎了。在别人骂他们之前,自己先要把事情做绝。


    白天是齐阿姨在陪护,所以晚上吃饭的就只剩下我和我爸。


    由于昨晚余淮这个话题遭到我的激烈反弹,我爸今天见到我的时候都有点儿六神无主。


    我俩面对面往嘴里扒着稀饭,我爸忽然找到了一个话题:“林帆出院后差不多也该回学校去了,新房子那边装修得差不多了,他一走我们就搬家了。你屋里那些以前的卷子、课本什么的,那么厚一大摞,前几天我和你齐爱意收拾了一下午才整理好。”


    “唔。”我点点头。


    “你留了不少你同桌的东西啊。”我爸笑了。


    我一愣,瞬间恼羞成怒。


    “谁让你们动我东西了!”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都快退休的人了多歇歇不行吗?收拾东西就收拾东西,怎么还翻着看啊!您闲得慌就下楼打打太极拳、跳跳《伤不起》行吗?!”


    我不顾我爸的反应,以光速冲进我的那个小房间。


    我塞进 床底下箱子里乱糟糟的东西,都被他们理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抽屉里和柜子里。


    这么多年,我的抽屉里到底也没有钻出过一只哆啦a梦。


    当我拉开抽屉,却看到了最上面躺着的一本包好皮的数学课本。


    边角已经磨破泛黄,书皮快要挂不住了,又被我用胶带仔仔细细地贴好。


    只因为上面那六个字。四个是对的,两个是误写错的“


    “一年五班 余淮”。


    我的手轻轻拂过书皮。


    “还用我翻吗,那不都写在明面儿上了吗?”我爸在门口非常委屈地申辩道。


    本来明天我爸休息,今晚应该是他去跟齐爱意交接班的。可是我坚持要去。


    我不是犯贱地想要去见余淮。我是真心疼我爸。


    真的。


    我拎着我爸新煲的黄豆脊骨汤走进病房的时候,林帆的表情明显是要吐了。


    “大夏天的这一顿一顿油腻腻的汤,你们是真心想让我快点儿死啊。”林帆还没说完,就被齐阿姨敲在了脑门儿上。


    “骨头汤对你有好处,愈合地快,你以为我乐意给你送,想让你死有的是办法,我犯不上跟自己过不去。”我把饭盒放在桌上。


    “妈,有我姐这么说话的吗,你评评理。”


    “说得哪儿不对?你活该。”齐阿姨瞪他一眼,转头问我,“今天晚上不应该是你爸爸来吗?我听林帆说,你昨天快两点才回家。我今天跟护士打招呼了,让他们早点儿开始输液,你也早点儿回家睡觉。”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快回家吧,都累一天了。”


    齐阿姨又叮嘱了林帆半天才离开医院。我盯着林帆把一饭盒的汤喝完,在他开始输液以后才走出病房。


    其实我都不知道应该上哪儿去找余淮,但是总觉得也许还可以再偶遇一次。昨天没有留电话,留了我也不会再主动打了,但是偶尔一次总归不过分吧?


    我这样想着,就在门口拦下了一个护士,正要问问她尿毒症的患者住在哪几个病房,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敲我的头。


    是余淮,好像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有些红,看着就清爽。


    对啊,我笑了。他知道林帆的病房,他来找我远比我找他容易。


    现在如此,以前也是如此。


    他问我吃饭没有,我想了想,说没有。


    我们在医院对面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坐下,各点了一碗面和几个小菜。


    “我好久都没吃过兰州拉面了。”我说。


    “我也是。”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上一次吃……好像还是咱们俩一起吧。”


    “啊?”


    “上新东方啊,记得吗,医大旁边那家。”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现在的每句话我都会琢磨一遍,比如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我点头:“那家比较好吃,比现在的这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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