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潇湘冬儿
领头的婢女轻一垂首:“回二少爷,是少夫人让奴婢准备的。”
少锦?她何时变得如此体贴?唇角不自觉扬起微笑,淡淡问:“夫人呢?”
“夫人一大早便进宫去了。”
婢女回话之时,手中的姜汤被金家门外的响彻晴空的锣鼓声震起一圈圈水纹,少凰瞪着那水纹皱起了眉头,眼皮冷不丁跳了几跳。恰逢一名家丁慌慌忙忙奔来,站在门外激动说道:“二少爷,盛都的老百姓给您送牌匾来了!”
何故送匾?
当少凰一袭素袍迈出盛都金家别院的门槛,原本只围在四周的百姓纷纷像潮水一般涌到门前,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群激动的少女手执蒲团扇扭着腰肢在正中间跳起喜庆的舞蹈,震天的锣鼓唢呐挤在人群里呜里哇啦一同欢奏,少凰正看得眼花缭乱莫名其妙,突然人群中一声令下,少女停止了舞步,乐队放下了家伙,全体百姓齐声高呼——
“盛都子民代天下百姓谢过少凰公子!祝少凰公子福禄一生!”
字字在耳,声声震天。随即两个大汉一脸横肉神情庄重地抬上盖着红布的牌匾,一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者颤巍巍地挪了老半天才来到到匾前,然后又是磨蹭了老半天才抖着手将那块红布掀起,只见匾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
高风亮节!
少凰瞪着那几个字,心里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稀奇事,还未来得及反应,远远又传来了皇家特有的鸣锣。热闹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大道,只见几名护旨使者在前面鸣锣开道,一名传旨官骑着高头大马慢慢悠悠向这边踏来。
“圣旨到!金少凰接旨——”传旨官下马高喊。
少凰跪叩接旨,周边的奴才百姓全都随之拜倒在地。
“奉天承运,楚皇诏曰:值此时期,金氏少凰庄凝之质,朴茂之风,慷慨为国,念厥秉心,兹特封尔为大楚一品金爵。表见於世,勉以传承。钦此。”
“谢主隆恩!”
双手奉上圣旨,传旨官一脸谄媚巴结道:“恭喜金爵爷位登一品,大皇口谕,请爵爷进宫一叙。”
少凰眼皮又是一跳,思前想后,他终于感觉到不妙——没错!又来了,那种被算计的感觉……
当少凰满心狐疑来到正宫大殿时,楚皇和庄皇后都在大殿正中端坐着,一派龙凤呈祥,环视殿内,果不其然发现少锦也在,难得见她着一身绣花罗裙,却毫不端庄翘着二郎腿吃茶用点心。
少锦见着他来,抬头冲他妩媚一笑,巧颜倩兮,这副异常乖巧的模样愣是让他心动之余控制不住的打了个激灵。他不知道,一柱香之后,当着大楚皇帝皇后的面,他将会面无表情的将少锦拉走。
事情是这样的,在少凰浦向帝座行了君臣大礼之后,他景仰的楚大皇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语:
“少凰,不需要那么拘谨。不过封了个一品侯爵,事实上远不如你捐赠的八千万两黄金那般可贵,此时此刻,少凰这一壮举可谓是雪中送炭,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少凰眸光一动,当下心理活动是:八千万两?黄金!捐赠?!
后座上的青夏接着又笑吟吟说了一段话:
“今天一大早,少锦小心翼翼捧着一只锦盒进宫面圣,我还当是少锦又在玩什么新花招,万万想不到竟是少凰亲笔加玺的万金字据。金家慷慨解囊,为国献金,大楚有你,实在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亲笔加玺!他当下就震惊了,随即明白到这又是夫人冲他搞的恶作剧。眼皮跳了半天,竟然是在暗示自己身后有小人作祟,可怜他居然没有留心。现在少锦已经将那献金字据递给了楚皇,而楚皇欢喜笑纳了,还昭告天下封了他一个一品爵爷,这下举国皆知金家慷慨为国的伟大事迹,他已是抽身不得,心下虽然痛心,面子上却也不好驳了楚皇的龙恩浩荡,于是一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君之所忧臣之所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违心客套之后,他带着小人得志的少锦拜别了楚大皇。
一句话概括起来,就是:他这位英明果决的夫人把他这些年暗地里借着商丘钱部另谋私利获得的不义之财的一半顶着爱国为民的光环在撒手一瞬间华丽丽捐献给大楚皇帝了。
他觉得很头痛,八千万两黄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同时也很心痛,想到昨夜少锦邀他喝的那杯酒,竟是下了迷幻药的,药效一到任其摆布,别说是亲笔立一张捐献万金的字据,就是要他举刀自刎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思及此,少凰暗自苦涩,那个夜里心事重重的女子,偏偏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忘了警惕……
于是乎,坐在金家精致的马车内,面对着暗自伤心的夫君,心虚的少锦被少凰一双黑亮的眼眸打量的极其难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猫一样打了个喷嚏——
“哈乞!”
少凰见状,一双大掌覆上她的小手,温柔说道:“出门匆忙,忘了给你带件衣裳。”
少锦看着手上温热的来源,心下一阵欢喜,不料抬头扑捉到金少凰眸中转瞬即逝的一抹犀利。她恼怒挥开他的手:“虚情假意!”
他浅浅一笑,“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为夫不忍看你着凉何错之有?”
她恨恨的瞪着他:“明明在生气,却非要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少凰轻叹一声,无奈的看着她:“生气,每次被你算计我都生气,但如今更多的是无奈。”
她冷哼,“现在倒是肯承认了,看来八千万两黄金果真让你心疼了呢。”
“心疼不假,但楚皇需要金家,我从来义不容辞。少锦,从前你事事与我作梗,我只当你在闹着玩,然而这一次,你让我心寒了。”他盯着她,眸光里暗流浮沉。
他……在生气?自己招惹他这么久,无非也就是想挑战他的底线毁一毁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悠哉模样,然而真正面对着少凰不同寻常的脸色,少锦发现自己竟然心慌起来,她连忙将脸避开他的审视。
见她将头别开,状似不屑,少凰心下顿时冷了半分,沉声问道:“你可以冲着我胡闹恶搞,不管我的面子,却不能拿金家的命脉放在手里耍玩,不顾金家的死活。少锦,你胡闹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对你这般纵容是因为我对你……”他蓦地住了嘴,眼里的暗流一阵汹涌之后归于平静,只听他说:“当年那个一心一意为金家的少锦,去了哪里?”
如雷轰顶一般,她僵坐当场。
车内一片死寂,两个面色同样难看的人相对无言,这么几尺的距离,他们竟像是隔着一条鸿沟那么遥远。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笑开,缓缓说道:
“她……会回来的。”
轻轻低低的一句话,却如同千斤巨石让他心下一震,他突然很后悔说出刚才那句问话,说不清是因为这句话给他带来的隐隐不安,还是因为少锦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彷徨之间,少凰却仍旧没有再对她说什么。然而几个日夜后,当他终于明白到她这句话的含义,当他再次想起她今夜这个看似闲适的笑颜,终于是禁不住满心苦涩,后悔不已。其实有些事,他倒宁愿永远不去明白。真的。
只可惜一切悔恨都是枉然,他终究没有收回那句话,她也终究没有藏住那句话。
番外卷
金少凰番外Ⅱ之
皓水莫负
这是一个两山对峙的长谷,稀稀拉拉的树木摇曳在两旁峭壁上,峭壁的崖顶一只苍鹰在展翅盘旋。两山之间的蜿蜒山路上,传来车队的马蹄声,不一会,只见十余骑骏马拥护着一辆玄木雕花的马车由远及近缓缓走来,而走在马车最近的一匹骏马上,赫然端坐着的正是此前楚皇钦封一品金爵金少凰。
他眉峰微皱,两眼目视前方若有所思,随即抓紧手中的缰绳,沉声吩咐道:“加快脚程。”
听到声音,马车的帘布被一只纤纤玉手掀了起来,少锦锁眉探出脑袋,狐疑看向周围,然后皱着鼻子嗅了嗅车外的空气。新雨刚过,山间的空气清新怡人,令人心神为之放松,只是鼻息间吸入的空气却过于湿润,她顿时明白到少凰在担心什么。
时值盛夏,暴雨连连,除了长江主干洪涝严峻,另外还有几条长江支流受到影响。此次从盛都返家,原本要走的大路正好在其中一条支流近旁,行走不得,于是他们另辟小路通返海市。避开洪水改走山路,却仍不可掉以轻心,大江既有洪水,山中必要当心泥流。话说他们今天路过的这个山谷,昨日正好大雨刚过,此时走在这两山夹道之间,可谓步步惊心。
既然明知此时返回海市是一路凶险,为什么他们还要冒死启程返乡呢?后来少锦问起少凰,却遭到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是这么回答的:才在盛都待了半个月就没了一半家产,要再住个十天半月指不定他身上是不是还有袍子遮身,是以早早从这个与他风水不对盘的是非之地脱身绝对是上策。
然而从之后发生的事看来,他当时的这个英明决策,是错误的。
似乎感受到身后那道不安的视线,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回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厢少锦没预想,忽就对上了前方那双漆黑的眸子,心下一跳,赶紧缩回脑袋。看着那慌忙放下的帘布,金少凰不禁弯起嘴角。
随着主子一声令下,整队人马心领神会,策马扬鞭,马车也随着队伍加快了速度,车轱辘转得咿呀作响。少锦缩在车内,软软倚在一个绣金靠枕上,一手托着白玉香腮,轻嘘了一口气。心想她的这个夫君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八千万两黄金她都给他捐出去了,那晚之后他竟再没有追究过,虽然她不是很清楚金家财富有多深厚,但八千万金总不会还是小数字吧?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如果八千万金有去无回他都可以一夜看开,那天下到底还有什么他会放在心上?
想的正出神,突然听到一声凄厉马嘶,少锦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坐的马车像是被什么力量掀往高空,随即又被抛了出去,随着一个重物落地的闷音,马车转而疯狂的颠簸起来。少锦在车内被震得摇来晃去,好不容易扶住车窗,稳住身子,她已是晕得七荤八素,恍惚听见少凰远远的喊她,透过翻飞而起的车帘,少锦骇然发现她的马车竟像受了惊吓一般一路狂奔,将大队人马远远抛在了后面。
“六子?”她朝车外喊道,却无人应答。
死死抓住车门两旁的柱子,掀开帘子发现赶车台上早已空无一人,想必是在刚才的颠簸给抛下去了。眼瞧着道路两旁的青葱以飞速向后倒退,她犹豫的往马队方向看去,少凰正甩着鞭子策马朝这边冲来,可是距离拉开的太远,狂奔的马匹又丝毫没有消缓的迹象,她不知道当他赶上来时这马车是否安在……犹豫之间,马车已绕过几个急弯,迎面扑来的风带来了丝丝水雾,路的前方隐隐传来重水轰鸣声,少锦这时才真正惊恐起来,不再多想,她卷起罗裙咬牙纵身一跳,身子就顺势滚到了路旁的青草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将少锦从眩晕中拉回神智,她唰地坐起身来,恰好看见少凰骑着马从她眼前飞掠过去,随即又见他匆忙拉紧缰绳掉过马头,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她竟一时忘了说话。
根据少凰日后的回忆,当他在马背上看到青翠丛中的那双可怜兮兮的杏眼时,一瞬间以为看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但他知道那不是一只兔子,而是让他担心个半死的少锦,于是他迅速翻身下马,在少锦面前蹲下,皱眉打量着她沾了泥的苍白脸蛋,随即抱过她低笑起来。
“好了好了……可把我吓着了。”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少锦被抱得莫名其妙,刚要说话却远远听到从他们来的山道那边传来一阵雷鸣声响,隐约有哀嚎悲呼兵荒马乱之声伴随而来,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那匹赤骥马竭力冲着主人嘶叫,少凰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他寒着脸将少锦打横抱起,少锦一声惊呼之后被安放在马背上,随即他翻身上马,回头淡看了一眼马队的方向后扬鞭绝尘离去。
猎猎风声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她回头惊恐的看着身后不远处,巨大的山石和着湿润的泥沙滚滚倾塌下来,瞬间淹没了山下的小道,淹没了那些服侍金家的人……
赤骥驮着他们跑了一段山路之后来到一片林子,在林中画眉那婉转的曲调里,马儿稍稍放慢了速度。
少锦窝在少凰怀里,鼻息间萦绕的尽是身后男人身上的麝香味,她趁机贪婪的嗅着,一颗心跳得极快。而少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后,发觉怀中之人呼吸急促,遂低头问道:“少锦?不舒服吗?”
闻言少锦慌忙抬头,先是被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吓了一跳,接着她两颊一红,冲他大叫:“放、放我下来!我要走路!”
少凰翻身下马,将她抱下来,待她站好问道:“能走吗?”
少锦横眉丢了个大白眼给他,“有什么不能走的?我又不是瘸子。”说着就迈大步向前走去,谁知刚走两步,罗裙“咝啦”一声勾在旁边的矮树枝上,划开了好大的一道口子。
少凰一愣,随即闷闷咳了两声。少锦见状,恼怒的瞪他一眼,随即提起裙摆继续往前走。见她生气,他敛起笑意,牵马跟在她身后。
有杜鹃花沿着小径的边沿生长,成簇成团。两人一路走去,身子擦过杜鹃淅沥滴水的花朵。被水滴浸透了的花瓣散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一股浓郁芳香,和着脚下的青苔又隐隐带点陈腐的味道。
“去哪?”眼看着天色渐暗,少锦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两个字。
如果少凰能够未卜先知,他一定不会回答下面这两个字,但是他当时真真切切的说了,于是一个注定多事的夜晚由此衍生,于是日后多少个唏嘘不已的日夜也由此衍生。
他说,“前面。”
得到答案,少锦当下翻了个白眼,愤愤拨开挡在眼前的一丛红鹃,她蓦地眼前一亮,不禁感叹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前方路的尽头,一大堆岩石守卫着一个隘口似的地方,从那隘口望进去,有飞瀑倒泻于山岩之间,岩底一口深潭,色绿如墨。潭的岸边是一圈平坦的岩石,环绕在岩石周围的,却是一抹浓浓淡淡的绿,风一吹,林涛四起,像深深的呼吸,给人一种神秘幽远的感觉。
少锦提起裙摆站立在深潭岸边,凝神静气,思想在这个秘境前飘了很远很远……
待夜幕终于降临,少锦也终于回神发现少凰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而那匹跟随他的赤骥也不见了,她心一惊,随即又将那份不该有的怀疑压抑下去。他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这么笃定着,她走进旁边香樟林子里去拾干树枝。
良久,果不其然很有良心的少凰回来了,怀里揣着些野果子,却不见那匹赤骥的踪影。看见少锦对着一堆树枝发愁,他将怀中的野果放到地上,掏出火折子递给她。
几下捣鼓,月下的水潭边燃起了一小堆火,两人围坐在火边,少凰动作娴熟的挑拨着树枝,少锦嘴里吃着野果不动声色看着:“我还以为富家公子都是野外生存白痴。”
少凰仍是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火堆,抬眼望向她,随即又垂下眼去,一双星眸似笑非笑映照在火光中,竟有几分柔软,仿佛透过摇曳的火焰看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光。
少锦明白到,那是一段没有她的过往……然后她满心不是滋味时,听见他缓缓说道:“很多年前曾有一次受困大漠,当时和溶月也是这么样燃着一堆小火取暖的。”
花溶月!少锦脑袋嗡的一阵鸣响,她嚯的起身随手从罗裙下抽出一把短刀,漫步进入漆黑的香樟林中。稍顷,只见她拖回来几根大木头,架在火堆上方,不多时,随着香樟木汁香四溢,原来小小的火苗烈焰冲天,熊熊燃作一堆巨大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