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别说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着梦凡,“起来吧!要去,就快去!”
梦凡飞快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拥抱了心眉一下,飞快地冲出门去。
心眉呆着,泪落如雨。胡嬷嬷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张张地跟着冲出门去。
于是,梦凡终于走进夏磊的房间,终于又面对夏磊了。五分钟,她只有五分钟!站在夏磊床前,她气喘吁吁,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渴盼而发光,她贪婪地注视着夏磊的脸,急促地说:
“夏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夏磊整个人都僵直了。
“不!不!”他沙哑地说,“我累了!倦了!我不当陀螺了!”一句话,已经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梦凡呆站在那儿,整颗心都被撕裂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夏磊跳下床来,不看梦凡,他冲到五斗柜前,开抽屉,翻东西,用背对着梦凡,声音却铿锵有力:
“我要你跟随天白去!”
梦凡点点头。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了?”
“是!”夏磊转过身子,手中拿着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冲到梦凡面前,把两样东西塞进她手里。“我要把你送给我的记忆完全还给你!我要将它们完完全全地,从我生命中撤走了!”梦凡呆呆地抱着小熊和陀螺。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说,“我会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们,我追随天白去!但是,你也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会缠着你直到天涯海角!”
“什么条件?”
“你不能消失。你不能离去。做不成夫妻,让我们做兄妹!能够偶尔见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
好熟悉的话。是了,康勤说过:能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种幸福吧!夏磊苦涩地想着,犹豫着。“你依我吗?”梦凡强烈地问,“你依我吗?”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
梦凡深深抽了口气,走近夏磊。
“那么,我们男女之情,就此尽了。以后要再单独相见,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后一次,你可愿意在我额上,轻轻吻一下,让我留一点点安慰呢?”
夏磊凝视着她。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要求!没有!绝没有!他扶住梦凡的肩,感动莫名,心碎神伤。他轻轻地对她那梳着刘海的额头,吻了下去。
突然间,一阵门响,康秉谦冲进室内,怒声大吼:
“小磊!梦凡!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就知道你的诺言不可靠,果然给我逮个正着!”
夏磊和梦凡立刻分开,苍白着脸,抬头看康秉谦。
“是谁让他们见面的?”康秉谦大怒,指着屋外的四个女人,“你们居然给他们把风?你们!”
“老爷呀……”胡嬷嬷、银妞、翠妞嚷着。“请开恩呀……”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让他们见面的!”
“你?”康秉谦大惊。“你好大的狗胆!”
“干爹!”夏磊回过神来,急急地说,“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坏,我们……”
“不要叫我干爹!”康秉谦断然大喝,“你的允诺,全是骗人的!你这样让我失望……我从此,没有你这个义子了!”
“爹!……”梦凡掉着泪喊,“我是来和他做个了断……”
“你无耻!”康秉谦打断了梦凡,“你这样对男孩子投怀送抱,你还要不要脸……”
心眉突然间忍无可忍了,再往前冲了一步,她脱口叫出:
“为什么要这样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很好吗?”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全体回头看心眉。
“你说什么?”康秉谦不相信地问。
“本来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为什么要拆散人家相爱的一对呢?他们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来得及,让他们相爱嘛!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这样情投意合,也是人间佳话,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硬是不许他们相爱呢……”
心眉的话没说完,康秉谦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心眉身上来了,他举起手,一个耳光就甩在心眉脸上,痛骂着说:
“你滚开!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心眉惊痛地抬头,泪水疯狂般地夺眶而出,用手捂着脸,她狼狈地,痛哭着跑走了。
夏磊颓然而退,感到什么解释的话,都不必说了。
31
康勤
如果夏磊不和梦凡私会,心眉就不会挨打,心眉不挨打,就不会积怨于心,难以自抑。那么,随后而来的许多事就不至于发生。人生,就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也不是人力可以防范或挽回的。
心眉和康勤的事,终于在这天早晨爆发了。
对康秉谦来说,似乎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这个冬天来发生。他那宁静安详的世界,先被夏磊和梦凡弄得天崩地裂,然后,又被心眉和康勤震得粉粉碎碎。
这天一大早,康秉谦就觉得耳热心跳,有种极不祥的预感,他走出卧房,想去看看夏磊。才走到假山附近,就看到有两个人影,闪到假山的后面去了!康秉谦大惊,以为梦凡和夏磊又躲到假山后面来私会,他太生气了,悄悄地掩近,他想,再捉到他们,他只有一个办法,把梦凡即日嫁进楚家去。
才走近假山石,他就听到石头后面,传来饮泣与哭诉的声音,再倾耳细听,竟是心眉!
“……康勤,你得救我!老爷这样狠心地打我,他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现在变得又残酷又不近人情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在康家待下去……康勤,我这人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现在,不敢去药材行见你,我是每夜每夜哭着熬过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心眉,”康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无奈,“小磊和梦凡是我们的镜子啊!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还弄成这步田地,你和我,根本没有丝毫的生路呀……”
康秉谦太震动了,再也无法稳定自己了,他脚步踉跄地扑过去,正好看到心眉伏在康勤肩上流泪,康勤的手,搂着心眉的腰和背……他整个人像被一把利剑穿透,提了一口气,他只说出两个名字:
“心眉!康勤!”
说完,他双腿一软,就厥过去了。
康家是流年不利吧!咏晴、胡嬷嬷、银妞、翠妞、夏磊、梦华、梦凡都忙成了一团,又是中医西医往家里请,康忠、康福、老李忙不迭地接医生,送医生。由于康秉谦的晕倒延医,弄得心眉和康勤的事,完全泄了底。大家悄悄地,私下地你言我语,把这件红杏出墙的事越发植染得不堪人耳,人尽皆知。
康秉谦是急怒攻心,才不支晕倒的,事实上,身体并无大碍。
清醒过来以后,手脚虽然虚弱,身子并不觉得怎样。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是彻骨的痛。思前想后,家丑不能外扬,传出去,大家都没面子。康秉谦真没料到,他还没有从梦凡的打击中恢复,就必须先面对心眉的打击。这打击不是一点点,而是又狠又重的。康勤,怎么偏偏是康勤?他最钟爱的家人,是忠仆,是亲信,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有如手足的朋友呀怎么偏偏是康勤?
经过了一番内心最沉痛的挣扎,康秉谦把康勤叫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他定定地看着康勤。康勤立刻就情绪激动地跪下了。
“康勤,”康秉谦深吸了口气,压抑地问,“你原来姓什么?”“姓周。”
“很好。今天,出了我家大门以后,你恢复姓周,不再姓康!”“老爷!”康勤震动地说,“你把我逐出康家了!”
“我再也不能留你了!”他凝视康勤:“虽然你曾经是我出生入死,共过患难,也共过荣华的家人,是我的亲信,我的左右手,而现在,你却逼得我要用刀砍去我的手臂!康勤,你真教我痛之人骨呀!”
康勤含泪,愧疚已极。
“现在不是古时候,现在也不是清朝,现在是民国了!没有皇帝大臣,没有主子奴才,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了!小磊梦华他们一天到晚在提醒我,甚至是‘教育’我,想要我明白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权’……没料到,我的第一件要面对的事,居然是康勤——你。”
“老爷,您的意思是……”康勤困惑而惶恐。
“你‘自由’了!我既不能惩罚你,也不想报复你,更不知该如何处置你……我给你自由!从此,你不姓康,你和我们康家,再无丝毫瓜葛,至于康记药材行,你从此也不用进去了!”
“老爷,你要我走?”康勤颤声问。
“对!我要你走!走得远远的!这一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离开北京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得答应我,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我们康家的大门!”
康勤愧疚、难过、伤痛,但却承受了下来。
“是!老爷希望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今生今世,不敢再来冒犯老爷……只希望,我这一走,把所有的罪过污点一起带走!老爷……”他吞吞吐吐,碍口而痛楚地说,“至于……眉姨娘,您就原谅了她吧!错,是我一个人犯的,请您高抬贵手,别为难她……”
康秉谦用力一拍桌子,怒声说:
“心眉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是!”康勤惶恐地应着。
“走吧!立刻走吧!”
康勤恭恭敬敬,对康秉谦磕了三个头,流着泪说:
“老爷!您这份宽容,这份大度量!我康勤今生是辜负您了!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康秉谦掉头去看窗子,眼中也充泪了。
“康勤,你我有缘相识了大半辈子,孰料竟不能扶携终老,也算人间的残酷吧!”
“老爷!康勤就此拜别!”康勤再藏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不敢再惊动康秉谦,他依依不舍地掉头去了。
康勤当天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北京城。从东窗事发,到他远走,只有短短两天。他未曾和心眉再见到面,也不曾话别。
夏磊却追出城去了,骑着追风,他在城外的草原上,追到了康勤。
“康勤,让我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