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四川除了“滑竿”这项特产外,还有一项特产,就是“茶馆”。在我的小说《几度夕阳红》中,我曾描写过这些茶馆。事实上,我对茶馆的了解,也是从朋友处听来的,一知半解,再加上想象力,笔下的茶馆,非常诗意。后来拍成电视剧,在水边搭出一座茶馆,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就更加诗意了。现在到了成都,茶馆当然不能不去。陈主任听说我要去茶馆,又特别安排了一番。他说:


    “茶馆里有许多民俗表演,现在都成为绝技了,因为年轻的一代不肯学。所以,这些表演的人,已轻易不出场表演,你要去茶馆,我们一定要请这些演艺人员,为你特别出来表演一场!”结果,那晚,我们一伙人到了“茶馆”一看,与我想象中的茶馆,或是笔下的茶馆,以至于电视剧《几度夕阳红》中的茶馆,都完全不一样。这家茶馆在一个闹区的小巷子里,像一座学校的大礼堂,但已十分陈旧。里面早已坐满了人,原来都是听说要表演,全部“老客人”都来了,座中白发苍苍的不在少数。大厅前面有舞台。座位是长板凳,板凳前有简单的木桌,桌上有茶碗茶碟。


    我们进去才发现,最前面两排的位子,全为我们面空着。有李培根先生和女作家何洁,特别来陪伴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才坐定,就有一位短小精干的瘦削老头,前来为我们“冲茶”。何洁坐在我身边,对我解释说:“这冲茶也是一项绝技了,老师傅可以干净利落地把一叠茶杯茶碟,一字摔开,然后茶壶老远地对着茶杯注入,滴水不泼!这位冲茶师傅,也很久没有出来冲过茶了,今晚,特别来表演给你看!”说着说着,那位老师傅已经拿起一大叠茶碟(以前的茶碟大约是磁的,现在已改成铝制),扬起手来,就这么一摔,按理说,这些茶碟会整齐的一字排开。但,不知怎的,老师傅似乎有些紧张,茶碟乒乒乓乓地摔下来,滚了满桌子。老师傅不服气,抓起茶碟,再表演一次,又摔了满桌子。老师傅更不服气,抓起一大把茶碟左摔右摔,怎么摔都摔不好,他叽哩咕噜,开始抱怨茶碟太轻,太不合手。女作家何洁在我耳边悄悄说:“昨天晚上,我们就通知他,要他来表演。他一听说是表演给台湾同胞看,紧张得一夜失眠,所以今天表演失常!”


    原来如此。在何洁解释的时候,老师傅总算把茶碟弄妥当了。就开始“冲茶”,谁知这“冲茶”也不太顺利,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茶杯盖也盖得不利落,老师傅当然更不服气,茶水全倒掉,又重来一遍!就在老师傅左摔杯右冲茶的当儿,表演节目开始了。实在让人意外,也实在太精采了。有乐器演奏、有正宗川剧,有地道的“莲花落”,有独角的讽刺剧,有“道情”——水漫金山(一人饰四角,有男有女),最难得的是“金钱板”,表演的老先生年事已高,听说身体也不太好,早已退休,今晚破例出场,博得满堂喝采。表演“断桥”之后,又应观众要求,再唱了一段,全场气氛,越来越热烈,座中掌声不断,喝采声此起彼落。我放眼看去,座中的“老客人”都如醉如痴,而茶馆外面,还挤了无数的年轻人,也在作“场外观”。


    这场热烈而精彩的表演,足足表演了两个半小时。表演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杨洁又吼又叫的喝彩,最后技痒难熬,又在我们这“疯疯癫癫旅游团”的怂恿下,居然跳上台去,表演了一段“京戏”,赢得全场掌声。可见,我们“热烈”及“忘我”的程度了!所有节目结束后,夜色已深,可是,演员们的情绪十分高涨。他们把我围在中间,要求我签名与合照。我看了这么精彩的一演,像是一场盛宴。当然乐意和大家合影留念。知这样一来,茶馆外围观的群众忽然一拥而入。刹那间,我就被围困了。无数的纪念册、笔记本、小纸片……都往我面前送,要求我签名。还有很多人拿了我的小说来,我被挤得东倒西歪,签名都无法签。可是,我仍然握着笔,愿意为每一个人签名。我飞快地签,纸条却越来越多……就在此时。我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


    “够了!到此为止!不能再签名了!”


    我抬头一看,杨洁又像那天在北京机场一样,用她那两只又长又壮的手臂,把人群往两边“拨开”,她就这样一面拨,一面杀入重围。我知道她又来要“捉”我了,赶快低头再多签几个名。一个“琼”字才写了下来,胳膊已被杨洁一把抓住,只听到她大叫着:“说不能签了,你怎么还签!快走快走!”


    要不走也不行呀,杨洁握着我的胳臂像一把铁钳,我简直没有动弹的余地。我就这样被她一路拖出茶馆,李惠及黄福扬又把人群左右拦住。好不容易,我上了车。好不容易,车子才开动了。“哇!杨洁一上车就对我一凶。”“你怎么学不会对人家说‘不’字!”我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学不会说不字,是不忍心说不字。今晚,能和我在成都的茶馆中一聚,不论是谁,总有缘。过了今晚,谁知道,再相逢是何年何月?我想起青城山上,有人大把大把地卖牡丹花,显然,这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但是,“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剪不断的乡愁29/42


    二十四、勋姨


    远在北京的时候,我的舅舅袁行云就告诉我说:


    “你的勋姨在成都!”勋姨在成都!所以,成都之行,不止寻根,不止旅游,还有“探亲!”勋姨。在我小的时候,因为母系的亲戚人数众多,我总是闹不清楚,这是那位姨妈,那又是那个舅舅。据说,我两三岁时,只要看到女士,一律喊“阿姨”,看到男士,一律喊“舅舅”。可见,我的阿姨和舅舅,实在不少。十一岁来了台湾,我对大陆的舅舅姨妈,印象都渐渐淡了,唯独对于勋姨,印象深刻。在这儿,必须提起一段往事。


    抗战胜利那年,我七岁。和父母一家辗转从湖南逃难到四川重庆,全家人都只剩下了身上的衣服,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虽然胜利了,我们却连栖身之处都没有。此时,我的勋姨和姨夫,刚在四川乡间,办了一所私立中学——泸南中学。勋姨就力邀我母亲去泸南中学教书,母亲立刻应允,于是,我们三个稚龄的孩子(那时小妹尚未出生,我的小妹妹就是生在泸南中学的,是我勋姨亲自接生),就跟着母亲,去住在泸南中学,父亲另有聘约,去李庄教书。


    记忆中的泸南中学,是很有趣的。这学校由一幢大庙改建,教室里还有许多菩萨。我们住的房间,是以前和尚们的住处,简单极了。学校里的学生,都是乡间孩子,往往十八、九岁,才“被说服”,来念初中一年级,一班学生里,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参差不齐。


    我那时已稍解人事,逃难时的惨状一一在目(我的《不曾失落的日子》一书中,曾详述我的童年)。到了泸南中学,我真快乐极了。那段日子里,我初次接触唐诗,跟着母亲的那些学生,一起背“慈乌夜啼”和“梁上双燕”。我第一次开始养蚕,会为了蚕宝宝的死亡而哭泣,为它们的成长而雀跃。在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为了蚕儿的桑叶,奔走好几里去采桑叶。我开始交朋友,和学校里的学生、表妹,其他老师的孩子们一起放风筝。勋姨那时才二十几岁,是活泼外问的。印象中的她,总是匆匆忙忙的,有用不完的精力,跑出跑进,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的勋姨,要管学校中的各种事情,要为经费操心,她应该不太注意我。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什么精力来注意我。


    但是,就有这样一次,勋姨注意到了我,这次“注意”,却让我终身难忘。原来,有天,勋姨发现我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她把我拉到身边,左看右看,对母亲说:


    “这孩子营养不良,一定贫血!我去买猪肝来给她吃!补补身体!”勋姨说做就做,当天,就煮了好大好大的一碗猪肝汤,要我“全部”吃下去。我年纪虽小,已能体会勋姨的一片爱心。我“拚命”的吃那碗猪肝,吃得胃都撑了,还是吃不完。勋姨看着我吃,我在那样慈爱的眼光下,是不能不吃的。我吃啊吃啊,一碗猪肝汤吃了大半天,终于把全部的猪肝都吃完了。但是。从此,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吃猪肝了,因为那一次吃伤了。“猪肝汤”的事,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鲜明。每当回忆起童年,勋姨的脸孔就浮现眼前。如今,和勋姨离散,已数不清是多少岁月,我那健康、明朗、活跃的勋姨,别来无恙否?


    当我初抵成都,政协的陈主任就问我:


    “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们帮助的事?”


    我立刻说:“请帮我找我的勋姨,听说她在中医学会服务!”


    “没问题,一定帮你找到!”


    第二天中午,作协请我在“龙抄手”吃饭,席间,李培根先生告诉我:“你勋姨是我的好朋友,当初,你们一家人离开泸南中学之后,我就去泸南中学教书,住在你当初住过的那间房间!”


    也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我大喜过望,立刻询问勋姨现在的住址,李培根说就在附近,李蕙、黄福扬马上说,你们去把勋姨接来,共进午餐。我好兴奋,可惜,李蕙扑了一个空,说勋姨出去“逛大街”了!看样子,我这位姨妈,爱动的个性依然未改!那天晚上,我在旅馆中,房间里正高朋满座,忽然有人敲门,我打开房间一看,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冲”了进来,对我只紧紧地盯了一眼,就把我一把抱住,嘴里喃喃地喊着:


    “是我的小凤凰吗?真的是我的小凤凰吗?”


    凤凰是我的乳名,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叫过我“小凤凰”了。因为“小凤凰”早已“老了”。这时,被勋姨这样一叫,往事齐涌心头,我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而勋姨早已老泪涟涟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平息了心底的激动。我把勋姨推开,扶着她的肩,去找寻年轻时代的她。我的勋姨虽然老了,却依然漂亮!身材苗条如故。双目明朗如故。我面对着她,又一次感到,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这样彼此注视,我喊了一声“勋姨”。声音就硬化了。勋姨的眼泪却扑簌簌落个不停。连同来的表妹都愣住了,满屋宾客,都为我们红了眼眶。那晚,和勋姨、和表妹,真有谈不尽的往事,当我问勋姨还记不记得给我煮的猪肝汤时,她却完全忘了!对勋姨来讲,那只是件生活小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对童年的我来讲,那碗猪肝汤里,盛满了多少“爱”!


    接下来的一星期中,我和勋姨又见了好几次。谈过去,谈现在,谈隔在海峡两岸的亲人,谈我的爸爸妈妈。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五月五日晚上,勋姨带着表妹和儿媳再来看我,因为我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就飞昆明。勋姨又掉眼泪了,坚持第二天要送我上飞机,我坚持不允许。我们又紧紧抱在一起了。我的童年,勋姨的青春,都早已成为过去。人生经不起几次别离呀!勋姨哽咽地说了一句:


    “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


    是的,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紧紧紧紧地攥着勋姨的手,注视着她那满头白发。心里想着,勋姨这一代,和我这一代,都经历了中国的苦难。我们都渺小,在这大时代中,像两粒沙,被巨浪一冲,就冲散了。从此天各一方,注定要分散三十九年!这两代的中国人,就是这种命运吧!


    别哭,勋姨。我们总算还有相聚的日子,比起那些当年一别,竟成永诀的人,仍然幸运了好多好多!至于今日再分手后,相见是何年?我们已经可以承诺,可以期待,比起那些没有期待的日子,又幸运了好多好多!人,能活在“期待”里,生命才这样鲜活,心灵才有喜悦,不是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剪不断的乡愁30/42


    二十五、初抵昆明,行程皆变


    五月六日早上八点十分,我、鑫涛、承赉三人搭剩中国民航,从成都直飞昆明,九时二十五分,飞机安然抵达昆明机场,航行的时间仅一小时又十五分钟。


    写到这儿,我必须补说说明。首先,我们这一行四人的基本队伍,来昆明时已增加为七人。除了杨洁和扬扬以外,李蕙和我们相处一周,同甘苦,共患难,实在依依不舍。最后,在我们力邀之下,也加入了队伍。所以,四人队伍已扩大成七人。但是,离成都前,鑫涛忽然宣称:


    “我不乘火车去昆明了!我改乘飞机!想想看,飞机只要飞一小时,火车要走二十三小时!我不管火车多么舒服,我宁愿坐飞机!”“我也是!”我立刻跟着声明。


    “可是,兄长。”初霞急急插嘴:“安全第一呀!你不记得有人说,民航机里有云飘进来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鑫涛侃侃而谈:“喷射客机里怎么可能有云?如果他看到的真是云,他早就没命了,还能平安落地,来对大家形容一番?这种传言,不必去相信!”


    “我说也是!”承赉居然也接口了,他一向对初霞的决定,都不反对,此时,有我们提异议,他就忙着发表意见:“他看到的云,八成是后面的旅客在抽烟!”


    “可是,”初霞又急急说:“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呀!接火车的人也安排好了呀!飞机票也没订呀……”


    “别忙别忙!?杨洁插嘴,瞅着我们直摇头。“我早料到你们花样百出,不改变是不可能的事!反正,我已经亲自下山,本领队别的本领没有,应变的能力还有!好了!现在到底有几个人要乘飞机?”我和鑫涛举手,承赉也跟着举手,初霞呻吟着说:


    “我不要坐飞机,我要坐火车,又可以睡觉,又可以聊天!又安全可靠!”“我跟你说!”我对初霞“开导”着:“飞机的安全率,是所有交通工具中的第一名,比乘计程车还安全。你看,公路上几乎每天有车祸,飞机却一年也轮不到一架!”


    “我不乘飞机!飞机里有云!”初霞对“云的传说”,实在“心中怕怕”,怎么说都没用。我、鑫涛、承赉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要说服初霞。最后,还是杨洁很有权威性地作了一个决定。“简单简单!你们三个要坐飞机的去坐飞机,原订的四张火车票根本不用退,我、扬扬、李蕙三个人陪初霞坐火车!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至于接飞机的人,我马上打长途电话去安排!”看!这就是有杨洁的好处,几句话就把我们的一场纷争化解。于是,七个人就兵分两路,来到昆明。


    当然,火车比飞机足足要慢了一整天。所以,我们三人抵达昆明时,初霞他们四个还在成都附近呢!


    上了飞机,我们还没走到机场大厦,就有两位女士迎面而来,一位身材略胖,眼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能干而精力充沛的人。另一位身材苗条,纤细修长,一副打篮球的身架,面貌却姣好而温柔。两位女士,在我们面前一站。我已经很习惯“抬头”招呼。胖的那位对我自我介绍,并介绍她的朋友:“我叫邬湘慈,以前打篮球的时候,杨洁她们都简称我邬湘,所以,你们叫我邬湘就可以了,这位是张深修,是体委最能干的人,管理整个体委招待所,等杨洁,李蕙来了,就住招待所。你们喊她小张就行了!”


    邬湘和小张。第一次见面,她们两个,给我的印象是亲切能干,做事简单明快。那时,我还没料到,昆明这一站,会是我旅程中最大的“重点”。而邬湘和小张,和我朝夕相处,最后离别时,真正是难舍难分。这些后话,暂且不提。当时,我们三个,在各自一番自我介绍后,就被邬湘和小张带出机场,至于行李,另有专人为我们代领。我们就轻轻松松地上了车,轻轻松松地住进了“金龙饭店”。饭店开张三个月,大厅的整面墙上,是少数民族的彩绘图,非常具有民族特色。


    昆明。我对昆明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虽然在《几度夕阳红》一书中写过,却完全是“闭门造车”的)。刚下飞机,只觉得空气清新,蓝天如洗,天气凉爽宜人,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适。后来,一问邬湘才知道,昆明海拔在两千公尺左右,地处高原,所以四委如春。有俗语说:“四季无寒暑,一雨便成秋”,指的就是昆明。我从火炉般的成都,一到昆明先在气候的适应上,就觉得舒展很多了。免除挥汗如雨的日子,对我实在是件喜事,心里对昆明的印象,就增加了几分好感。住进饭店,因为初霞一行人尚未到达,大家都不安排第一天的活动。午后三点,邬湘的另一半——冯树森来了,小张的另一半——鲁成也来了。冯树森英俊潇洒,简直是个“美男子”,人长得帅,口才好极,还能写一手好字。我们称呼他小冯。鲁成高大结实,人如其名,给人一种忠厚诚恳,笃实寡言的印象,我们称呼她老鲁。


    小冯和老鲁一来,我们房间里可热闹了。小冯拿了一张旅馆的信纸,开始给我们“排行程”。他这一排,我们才知道,上次英国女皇访问大陆,到云南,就是由小冯接待的。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对小冯更刮目相看。然后,小冯就向我们预计停多久。“一星期”。我们说。“然后去哪里?”“去桂林?”“几号离开大陆?”“预计五月十七日!”小冯沉吟片刻,用笔敲着信纸思索,忽然说:


    “用一星期来游云南,你们实在太小看云南了!”


    “哦?”我惊讶地问:“怎么呢?”


    “云南是个很有特色的省份,有二十几个不同的民族,又有许多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名胜,你们只停一个星期,绝对不够!先拿石林来说吧!就起码要玩两天,石林分在两处,冬有特色,路南彝族的大石林是白色的,还有个乃古石林,是黑色的,两个石林都不可不游。既然到了石林,就应该去阿庐古洞!”“什么洞?”承赉听不清楚,慌忙问。“什么咕噜洞?”


    “这个叽哩咕噜洞,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也说,“总不会比桂林的山洞好玩吧?”“不然,不然,大大不然!”小冯立即接口:“这个阿庐古洞,是我们最近才开放给游人参观的,洞又深又大不说了,里面的钟乳石,比桂林的洞更壮观……”


    “而且!”邬湘不甘寂寞,抢着介绍:“这个洞里还有洞,洞的地底还有洞,沿中套着洞,简直是奇怪极了。这还不算什么,洞里还有湖呢!这也不算什么,湖上还可以划船呢!这还不算什么……”她没说完,我已经迫不及待,真想立刻跑到这“叽哩咕噜洞”里去看一看。马上,我就下决心说:


    “好!我们一定要去这个洞!”


    “那么,决定了,去阿庐古洞!”小冯把石林、古洞都写了下来,又抬头问我产:“去不去大理呢?”


    “大理?”我一呆,这名字在金庸小说中看过,大理国中出了个段誉,会一阳指。“大理是小说里的名字,这地方值得一去吗?”“值得一去吗?”小冯瞪大眼睛,大大地叹了口气。”“我告诉你:大理在苍山的脚下,洱海的旁边,有山有水,苍山一共有十九峰,每个峰与峰交界处都有一条河。所以,苍山十九峰就有苍山十八涧,十八涧中的水都流入洱海。洱海虽然名字叫海,实际是最大的高原湖泊,湖上有岛,风景如画。大理四季如春,因为这苍山十八涧的关系,所以‘家家有水,户户有花’!”我和鑫涛、承赉听得一愣一愣的,邬湘又接口说:


    “大理是白族人的自治区,白族是少数民族,以前称为百夷族。白族人特别喜欢白颜色,衣服是白的,房子是白的,连屋顶也是白的。白族人的建筑和汉人的完全不一样,有几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房子;三方一照壁,四合五天井,走马转阁楼!”“什么叫照壁?”我插嘴,“什么叫转阁楼?”


    “哎!”小冯又叹气:“除非你亲自去看,我们是说不清楚的。还有,大理有四样最出名的东西!”


    “哪四样?”我急急追问。


    “风、花、雪、月!”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风、花、雪、月!怎会有一个地方出产雪、花、雪、月?我的表情一定很困惑,小冯立即向我解释:“大理有上关和下关两个地名,上关全是花,人人种花,家家种花。下关因为地处风口,所以又名风城,风特别大。至于苍山十九峰,峰头上终年积雪。而耳海,是个波平如镜,一点也没受到污染的湖泊,水色碧绿,苍山的倒影,全在洱海中。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大理有两句名言来形容当地风景:‘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映耳海月!’”


    我听得简直呆住了,心里兴奋无比!这出产风花雪月的地方,有白族人的地方,怎能不去!我和鑫涛交换了一个视线,不约而同地说:“去,去大理!一定要去大理!”


    “如果你们要去大理,”小冯计算着:“路上来回就要两天,再在大理住两天或三天,那么,你们就没时间去桂林了!”


    “桂林和大理怎么能比?”邬湘接口:“桂林受盛名之累,游人不断,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商业气息浓厚。而大理,地处边疆,很少游人,又安静,又朴实,又有民族色彩。再说,你们以后游桂林的机会多得很,游大理,就除非你们再来云南,所以,二者选其一,当然选大理!”


    哇!小冯和邬湘,真有说服力,我还没接口,承赉忽然一拍大腿,非常神勇地说:“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去大理,放弃桂林!可以,”他顿了顿,看着小冯:“我们十七日要回香港,如果放弃桂林,我们从哪里去香港?”“太简单了!”小冯说:“昆明有直飞香港的班机,十九日,你们按原订的日子,从昆明直飞香港就行了!”


    “哇,太好了!”我高兴得叫了起来:“我就怕跑的地方太多,又玩得不痛快!这样安排实在太好了!桂林就留给下一次吧!就这么决定!”“就这么决定!”金涛接口。剪不断的乡愁31/42


    “就这么决定!”承赉接口。


    “可是。”我看着承赉,有些犹豫地说:“初霞会不会同意呀?”“这叫‘缺席表决’!”承赉扬着眉毛,坚定地说着。原来这位老兄,一旦离开夫人的视线,就“神勇”得不得了。“谁教她缺席呢?现在只好少数服从多数!”


    “别忙别忙,”我说:“火车上有四个人呢,不算小数,杨洁一路安排,我们一路改计划,现在又取消了桂林,她非把我掐死不可!”“杨洁没关系!”邬湘笑着说:“她到了云南,也得听我的!我绝不让她掐死你!”“反正,”鑫涛有力地说:“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对!”承赉更有力接了一个字。


    就这样,我们才到昆明,就把以后的行程全改掉了。当初几、杨洁、李蕙、扬扬赶到昆明,我们一宣布之后,初霞当场傻住,杨洁愣了半天,才哎哟一声说:“这比我当年带球队,出国东征西讨都难多了,球队一出去就是几十人,几十个人的意见,还没他们几个人多!真是变化多端,神秘莫测!”我笑,鑫涛笑,承赉笑,邬湘、小张、小冯、老鲁大家笑。初霞看了我们老半天,终于明白“大局已定”,她一跺脚说:“不得了!还有好多出版社啊。都约好了,要在桂林和你见面!”“打个电报通知他们我不去了!”我说。


    “啊呀!”初霞又一跺脚:“还有一个欧阳呢!”


    “顺便打个电报给欧阳吧!”我说:“本来他就没有必要跑到桂林去采访我!他早就在长江上采访过了!”


    初霞再看看我们每一个人,回头对杨洁说:


    “你赶快去通知接火车的人,去取消火车票,还要改订你们回程的日期和飞机票……我赶快去拟电报稿!”


    杨洁一面点头,一面笑,一面叹气,然后说了句:


    “我看我也不必带队了,我就在这儿接招应变吧!”


    我们又大笑起来了。旅行中,就有那么多想象不到的变化,也因为这些变化,才让我们的旅程,增加了趣味性,也增加了戏剧性。不止旅行如此,人生也是这样的。二十六、迷人的“昆明”


    昆明市确实是个满有特色的都市,街道宽敞整齐,街旁都有绿树浓阴。天气凉爽宜人、风和日丽。站在昆明市的街头,注视来往行人,也是一大乐趣。因为云南地处边陲,有二十几种不同的少数民族。所以,常会看到各种民族,穿着他们自己的传统的服装,有些像台湾的山地人,颜色都非常艳丽。常以白色为基本色,宽大的袖口和裙摆,镶上好几条大红或宝蓝的镶边。腰上再配以颜色艳丽的三角巾,和镶满亮片的帽子。我离开云南的时候,还特地买了一件“撒尼族”的服装回来作纪念。昆明除了离市区较远的石林、阿庐古洞……等名胜外,在市内和近郊,还有著名的西山龙门、太华寺、华亭寺、筑竹寺等大庙翠湖公园及昙华寺等花园,还有整个为铜所铸造的金殿,及有自然涌泉的黑龙潭。当然,还有个著名的大观楼。这些地方,要一一玩起来,就需要好几天,我们在小冯和邬湘的取舍下,选择了大观楼、昙华寺、西山龙门、华亭寺和金殿。到最后,金殿仍然因没时间不够而放弃了。


    大观楼除了有三层的楼外,还有长廊水榭,假山庭院,完全是个古典的花园。楼内楼外,有许多古今题咏,其中最有名的,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位孙髯翁先生,居然作了一副对联,长达一百八十个字,是中国最长的一副对联。其实,大观楼南临滇池,遥望西山,风景非常优美。花园内又繁花似锦,亭台处处,实在是个漫步谈心的好所在。但是,由于这位孙髯翁先生的长联太出名了,大家都只顾着去找对联。找到了对联,又费了好大的劲去念对联。一百八十个字的对联,随你怎么念,也无法“一气呵成”。念得我头晕脑胀,脖子酸育(一直抬着头),始终没把那副对联念完。


    昙华寺虽然名字中有个寺字,却有园无寺。和大观楼的格局比起来,气魄小多了。但,这儿是个好几进的花园,换言之,花园中还套着花园。园里种满了各种花草和竹子。至于长长的回廊,回廊上的小花窗。矮矮的围墙,墙上的小圆门。以及小湖、拱桥、假山、亭子……这些中国式的庭园建筑,简直稀松平常,处处可见。我这次从北京到昆明,一路参观各地名胜古迹,这才知道,楼台亭阁,花廊水榭,并不是故宫的特产,也不是苏州的特产,它是整个中国的特产。


    西山龙门,是我们在离开昆明的最后一天,才抽出时间去的。这龙门,确实是个奇迹,和前面两个以庭园楼台取胜的地方完全不同。前面两个地方会让你心胸舒坦,这儿,却会让你震撼。据说,不去石林,不算到过云南,不去龙门,不算到过昆明。可见石林与龙门两个地方,在云南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龙门,在西山山巅。要上这西山山巅,就要走一条登山栈道,这条栈道,完全是从石壁上用人工凿出来的,狭窄得只容一个人上下,据说凿了七十二年才完工。有人用七十二年的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光秃秃的石壁上,凿出这样一条工程浩大的栈道,简直不可思议。但,最让人惊讶不已的,还是这条栈道顶端的石室“达天阁”。这达天阁整间石室,是从山壁上雕刻斧凿出来的。里面的魁星,也是从整块石壁上凿出来的,魁星手中还拿着一支神笔。据说,石匠朱家阁用了八年的时间,才把这石室和魁星从石壁上雕出来,当雕到最后这支神笔时,却一不小心把笔雕断了。这朱家阁痛心极了,竟从龙门的悬崖上一跃而下,跳崖自尽。所以,现在这支神笔是另外雕了装上去,而非原来的山壁之石。天下有这么疯狂执著的石匠,才有我们后人可以攀登瞻仰的龙门。


    龙门的山下,就有好几个寺庙,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去了华亭寺,里面的五百尊罗汉,像浮雕般占着整面的墙,表情举止,都略带夸张,有的手臂伸了好几丈。和我们在武汉归元寺看的五百尊罗汉,大异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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