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我唯一的不快乐,是你不快乐。我唯一的不幸福,是你不幸福。”她怯怯地说,“如果你都有了,我也就都有了。”


    他怪异地看她,哑声说:


    “你学会了外交辞令。”


    她轻轻摇头,一脸的真挚,一脸的纯真。然后,她慢慢放下手里的大毛巾,抬头对迎蓝看了一眼,低声说:


    “我走了。”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留她,她打开房门,走出去了。


    室内仍然很静,静得可以听到电梯下楼的声音,可以听到街上车子的发动声。时间过去了好久,韶青第一个清醒过来:


    “迎蓝!你还不去换掉你的湿衣服!”


    迎蓝蓦然被唤醒,唤醒的同时,撞击在她内心的不是采薇和黎之伟的见面,而是阿奇的婚事。她抽口气,又觉得那种撕裂似的痛楚,在强烈地发作,她走向床边,一声不响地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韶青冲了过来,扶住她的肩:


    “怎么了?迎蓝?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拼命摇头,拼命咬嘴唇,拼命拉扯住被单,想止住内心那深切的痛楚和伤怀。韶青的手握着她的肩,感觉得出她整个身子的颤栗和痉挛,她吓坏了,回头求救似的看着黎之伟,说:


    “阿黎,你看看她怎么了?”


    黎之伟仍然呆站在那儿,仍然呆望着采薇离去的房门口,被韶青这样一喊,才顿时醒觉。他看看迎蓝,不自禁地也走了过来。俯下头去察看她:


    “迎蓝,”他喊,“你干吗?”


    迎蓝慢慢转过身子,用满是泪痕的眼光看黎之伟,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黎之伟的手,哀婉地、凄切地、悲痛地、求助地说:


    “黎之伟,你有没有一点爱我?你要不要我?”


    黎之伟怔住了。刚刚和采薇见面的震动犹存,这会儿,却面临另一个新的震动。他紧握着迎蓝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韶青无言地站在旁边,嘴唇上的血色,不知不觉地在消失,连带那面颊上的嫣红,也一起不见了。


    第十章


    夜深了,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雨珠疯狂地敲着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带着凉意的风,钻着每扇玻璃窗的空隙,发出呜呜不断的悲鸣。雨和风,形成一种主调与和弦,那样怆凉地在夜色中倾诉着。


    迎蓝和韶青两人都躺在床上,两人都没睡着。迎蓝仍然在想白天的种种遭遇,想阿奇,和他那中美混血儿。韶青的思绪飘浮在一层矛盾的云层里,她似乎驾着云,却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动也不能动,只怕一不小心,就从云端摔下,粉身碎骨。可是,云端的冷冽,云端的寒恻,云端的孤独,又使她周身颤栗。


    迎蓝低低地叹了口气。


    韶青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迎蓝有些惊动了,翻过身来,抚摸韶青的肩。


    “韶青,你没有睡着吗?”


    “嗯。”韶青低哼了一声。


    “唉,韶青。”迎蓝低叹着,“我真痛苦得快要死掉了,我真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你不是对黎之伟开口了吗?”韶青仍然背对着她,语气疲倦。“放心,他会对你很好,他一直就喜欢你!”


    “黎之伟?”迎蓝出神地深思着,“他并没有爱上我,他只想抢走萧人奇的女朋友!”


    韶青一转身翻过来了,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在那幽暗的灯光下,仔细地注视迎蓝,她伸手摸摸迎蓝的眼角:


    “你哭过了?”


    迎蓝瞪着她,也伸手摸摸她的眼角。


    “你也哭过了。”


    韶青倒在枕头上,把面颊半埋在枕头里。


    “迎蓝,”她的声音从枕头中压抑地透出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哦?”


    “我和那个驾驶员,在两个月以前结束了。”


    “哦!”她惊呼,“谢天谢地,你总算想通了!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一直为你抱不平!是你提出的吗?”


    “是。”韶青抬起头,深深地盯着迎蓝。忽然间,她伸出手去,抱紧了迎蓝的身子,把面颊埋在她的睡袍里。“迎蓝,”她低呼着,“你是不是真的要黎之伟?”


    迎蓝转动着眼珠,微蹙着眉头,倏然间有些明白了。


    “韶青,”她低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


    “不是!”韶青飞快地说,“我想,阿黎喜欢我们两个!他已经被蛇咬过一次,所以,他什么都很慎重!他曾经想为了报复而追求你,又觉得非常卑鄙……”


    “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的!”


    “哦。”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也一直知道一件事,你始终忘不掉阿奇,这使他很愤怒,也很感伤。但是,这种愤怒和感伤并不出于爱情,而出于他对萧家的仇恨……”


    “你怎么知道?”她又插嘴。


    “他和我谈过。”


    “哦!”


    “今天下午,是一个转折点,他重新见到祝采薇,又亲耳听到你对他示爱……”


    “我对他示爱?”迎蓝惊呼着。


    “是的。你问他爱不爱你?要不要你?对任何男人来说,这两句话都是最动听的句子……”


    “噢!”迎蓝失神地呼出一口气来,呆呆地瞪着韶青。韶青也不再说话,只呆呆地瞪着迎蓝。两个女孩彼此默默相对,好久好久,谁都不说话。然后,迎蓝终于把胳膊一张,把韶青的头紧拥胸前,骤然哭了起来:


    “傻瓜!”她又哭又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情如姐妹,无话不谈,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说?”


    “我不敢。”韶青啜泣着,“你一直是主角,我是配角,我在等待……但是,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迎蓝,你并不爱黎之伟,你睡梦中从没叫过黎之伟的名字,你只是打喷嚏——阿奇,阿奇!我了解你,比了解任何人都清楚……不过,这都是废话,我只请求你——把黎之伟让给我,好不好?”


    迎蓝搂紧了她,呜咽着说:


    “我不用让,你自己该看得很清楚,黎之伟对你的班表比我还熟,他和你谈的话比我的深入,他的性格粗犷豪迈,他需要一个温存、善解人意,而且很女性的人来体贴他,我倔强好胜,口齿锋利,得理不饶人,我实在不适合他,如果我和阿黎真的结婚了,他是出于报复,我是出于赌气,结果,我们的婚姻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悲剧……韶青,你早就该告诉我,免得阿黎也夹在我们当中,不敢对你表白!我真后悔我下午说了那句话,不过,我很容易解释清楚,今天下午,我是受了刺激……”她咽住了。


    “什么刺激?”她追问。


    迎蓝握紧了韶青的手。


    “阿奇,他……他……他快结婚了。”


    “什么?”


    “真的。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比我漂亮了一千倍,绝不夸张。是个中外混血,脸孔是脸孔,身材是身材!你知道,像阿奇那种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何况,我对他又那么,那么,那么……绝情,这……这……”她又开始掉眼泪,语音模糊不清,“这不能怪他……是我赶他走,是我不要他……我真气我自己,既然不要他了,为什么还要伤心?……我……我……”


    “迎蓝!”韶青深沉地喊。


    “什么?”


    “他还没结婚是不是?”韶青把头从她的衣褶里抬起来,眼睛又明亮又光彩地看着她。


    “是。”


    “那么,就还来得及……”韶青热烈地。


    “来得及干什么?”迎蓝不解地。


    “去抢回来啊!”韶青喊,“你对男孩子太矜持,太骄傲、太被动……你从不争取,从不主动……”


    “噢!”迎蓝摇摇头,叹口长气,“韶青,你明知道我的个性,我永不会做这种事,否则我就不是我了。何况,这样太戏剧化了,我做不出来,再何况,他一旦变心,我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啧啧啧,”韶青焦急地说,“你刚刚还在说不能怪他,现在又说他不该变心,你有没有太霸道一些?你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许别人要?你希望他怎么样?如果你不要他,他就该守着你的照片,绝食三十天,死而后已吗?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


    韶青的话没说完,电话铃忽然间狂鸣起来,在夜色中,铃声响得分外清脆。韶青看看表,凌晨三点半,是黎之伟!大约他缴完稿又不想回家了。她正犹疑着,迎蓝已经推她下床,喊着说:


    “去接电话!准是阿黎!”


    韶青披上睡袍去接电话,房间小,唯一的一架电话在沙发旁的小几上,迎蓝叹口气,仰躺着,神思恍惚,而心情苦涩。


    “喂!”韶青在接电话,“哪里打来?什么?旧金山?找人?找夏迎蓝……”


    迎蓝像弹簧人一般直跳起来,下床时又被自己的睡袍绊了一跤,摔得她七荤八素。她跄娘爬起身,韶青已经在一迭连声地嚷:


    “快呀!迎蓝!快呀!”


    迎蓝跌跌冲冲地冲过去,抓住话筒,跌坐在沙发里,她下意识地揉着自己摔痛的膝盖,一手紧握话筒,急促得声音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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