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帮帮忙,”他喊,“不要卖关子吧!”
“我问我爸爸,有关我的终身大事!”她面不改色地说。
“呃!”他一惊,车子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擦身而过。
雅晴拍拍他的膝:
“小心开车。”
“你爸怎么说?”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
“你应该先问我,我怎么跟我爸说?”
“好吧!”他咬牙,“你怎么跟你爸说?”
“我说——”她拉长了声音,眼睛瞪着车窗外面。“如果我要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会不会吓一跳?”
车子滑出了车道,差点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尔旋紧急煞车,车子发出“吱”的一声尖响,车轮摩擦得冒出烟来。尔旋干脆熄了火,雅晴正用手拍着胸口,一副天真无邪相,嚷着说:
“你怎么啦?叫你小心开车!”
他瞪着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
“你骗人!”他说,“你不可能对你父亲那么说!”
“我发誓!”她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如果我不是这么问的,我马上给车撞死!给雷劈死!”
他的脸色阴暗了下去,眼光阴郁而怀疑。
“你爸怎么回答?”他再问。
“我爸说,当杀人犯的儿子并没有罪,有罪的只是杀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优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她回过头来,注视着他,扬起了眉毛。“你看,我爸多开明多讲理,他绝不像你家那样,先考虑人家的身份背景出身……”
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手指因用力而骨节都凸了出来。他仔细看她,阴沉沉地说:
“你有没有撒谎?”
“我说过,我绝没撒谎!”她正色说,“我们一直在谈他,谈万皓然,我告诉他我对万皓然的感情……谈了很多很多,我想,不必一一转述给你听!结论是,我告诉爸爸,万皓然一定会成功!”
他咬紧牙关,闷不开腔。车子里有一阵短暂的沉寂。落日已经很快地坠下了,天边还剩下最后的一抹霞光。他忽然发动了车子,前进又倒退,速度快得惊人。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说:
“停住车子,我还没说完呢!”
“不想听了!”他继续发动车子。
“你会想听的!”她叫着。“停好车,我们谈完再走!停车!我还有话说!”
他停住车,瞪着她,呼吸急促。
“说吧!”他按捺着自己,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不能再开玩笑了。雅晴看着他,不能再“虐待”他了。陆雅晴啊,你是个小虐待狂!
“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第一次沟通,你信吗?”她认真地说,面色凝重而诚恳,声音低柔而清晰,“我们谈了很多,大部分时间是我在说,他在听。当我讲完了万皓然,他才问我,你是怎样的人?我告诉他——”她的眼光幽柔而专注地停在他脸上。“你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你需要用心灵来体会。”她悄悄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小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尔旋,我有时是很糊涂的,我有时不太弄得清自己的感情,不过,我分析过,当初引诱我走进桑园的最大魔力,是——你。尔旋,”她再叫,眼光更柔了,声音更低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已经——得到我了?”
他屏息片刻,眼光不信任地,闪烁地,深幽地盯在她脸上。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浑身的肌肉都僵了,他的手指痉挛地抓着方向盘。
“雅晴,你的意思是……”
“傻瓜!”她叫了出来,“我爱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
他定定地坐了两秒钟,然后,他扑向她,一下子就把她拉进了怀中,他疯狂地吻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面颊,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她挣扎着,叫着:
“别闹,尔旋,车子外面有人在看昵!”
“让他们看去!”他喊着,终于把嘴唇移往她的嘴唇,“如果他们从没看过男女相爱,那么,就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他把炙热的唇盖在她唇上。
第十四章
耶诞节来了。
在桑家,耶诞节依然有它欢乐的气氛与意味,装饰得十分漂亮的耶诞树耸立在客厅中,上面装满了发光的、五颜六色的小球,和成串成串一闪一闪的小灯泡。耶诞树下堆满了礼物,包装得华丽讲究,饰着一朵朵的缎带花。奶奶、兰姑、纪妈、尔凯、尔旋、宜娟、雅晴……大家都待在家里,拆礼物,看礼物,惊叫,欢笑,彼此拥抱道谢,居然也闹得天翻地覆。奶奶像个孩子,每看一件礼物,就欢呼一声。然后,她披着雅晴送的披肩,挂着兰姑送的玉坠子,穿着纪妈送的小棉袄,裹着尔凯送的长围巾,穿着宜娟送的绣花拖鞋,再套上尔旋送的一对金镯子,她拖拖拉拉,叮叮当当地走来走去,弄得雅晴笑弯了腰,她抱着奶奶,把头埋在奶奶怀中,边笑边说:
“奶奶,你简直像个吉普赛的算命女人了。”
“就缺一个水晶球!”尔旋嚷着。
奶奶开心得用手擦眼泪,她抚摸雅晴的头发,和那光滑洁润的颈项,弄得雅晴浑身痒醉酥的。她笑着说:
“奶奶是会算命,信不信?”
“不信!”雅晴笑嚷着。
“不信吗?”奶奶扶起雅晴的头,装模作样地。“咱们家明年要办喜事,宜娟和尔凯当然要结婚了。宝贝儿,我看你最近喜上眉梢,大概也好事已近了。”
雅晴一惊,就扭股糖似的在奶奶身上又揉又腻起来,嘴里乱七八糟地大嚷着:
“奶奶,不来了,不来了!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喜事?而且,我也不嫁哩,我跟着奶奶,要嫁吗——除非奶奶跟我一起嫁!”
“听听这丫头,什么话呀?”奶奶笑得打颤,浑身那些叮叮当当拖拖拉拉的玩意儿就都发出了响声。她宠爱地抱着雅晴的头,宠爱地环室四顾,叹口满足的气,她说:“我实在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婆,是不是呀?孩子们,今晚你们怎么不去跳那个什么阿哥哥阿弟弟的舞呀?还有什么弟是哥的玩意儿呀?”
“弟是哥?”宜娟诧异地睁大眼睛,“奶奶,什么叫弟是哥呀?”
“我也不懂哇!”奶奶喊,“那天电视里不是还在介绍吗?尔旋,你不是说还要做个专集吗?那种舞好好玩哇,跳起来就像手脚都抽了筋一样!”
“迪斯科!”雅晴喊,“奶奶是说迪斯科呀!”
“迪斯科!”尔凯难得一笑地,也被逗乐了,“奶奶,你真错得离谱!”
“洋名字我说不来,会咬舌头!”奶奶说,“我还在迷糊呢,大概是双胞胎搞不清楚,兄弟两个反正长得差不多,所以就变成‘弟是哥’了!”
“哇呀!”雅晴笑得坐到地毯上去了,脑袋直往奶奶怀里钻,“奶奶,你要笑死我,笑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满屋子里,大家都笑成了一团。奶奶揉揉眼睛,抓着雅晴的衣服喊:
“桑丫头,你怎么又成了麦芽糖了?你再钻啊,就要钻进我肚子里去了。我看啊,你越活越小了。”
大家又笑。奶奶边笑边说:
“你们有谁会跳那个‘弟是哥’哇?跳给奶奶看看,让我这个老太婆也开开眼界!上次电视里放出来都是花花绿绿的,我这老花眼不中用,看起来一片模模糊糊的!”
“我会跳!”雅晴跳了起来,满屋子没有附议的。
“大哥!”雅晴大叫着,“音乐!”
尔凯慌忙选了张迪斯科的唱片,放在唱机上,立刻,满屋子都响起了迪斯科那节奏明快的、充满喜悦和青春气息的音乐声。雅晴立刻跳起来,边跳边舞向尔凯,她嚷着:
“还不来和我一起跳!大哥,宜娟,你们别躲在那儿装傻,谁不知道你们也会跳!”
她拉起了宜娟,捉过来尔旋,又对尔凯瞪眼睛。于是,尔凯、尔旋和宜娟都站了起来。音乐是有感染力的,欢乐气息更是有感染力的,何况,桑家兄弟们都知道,奶奶过完今年的耶诞节,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年?他们跳了起来,简直是一场“表演”,两对都又卖力又认真,和着拍子,他们轻快地舞动,每一旋转,每一扭动,每一起伏,每一动作,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他们边跳边笑,有时还和着拍子鼓掌。雅晴更是花样百出,她跳花步,各种各样的花步,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左右摇摆着身子,双腿下弯到不可能的程度。尔旋为了和她配合,只好见样学样,跳得他腰酸背痛,气喘如牛。当他们贴近时,他悄问雅晴:
“好小姐,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花样?”
“告诉你一个秘密,”雅晴和他手勾手地旋转着,在他耳边悄悄说,“我根本不会跳,从来没学过!好在奶奶也看不懂!”
尔旋目瞪口呆,看她一脸天真的笑,跳得那么有板有眼,一副专家模样,心想,约翰·特拉沃尔塔看了,大概也得心服口服吧!
房间里是热闹极了,音乐喧嚣地响着,两对年轻人跳得连空气都热了。奶奶叹为观止,对每个动作都感兴趣,不停地笑。兰姑和纪妈也分享了喜悦,跟着奶奶笑,跟着奶奶又摇头,又点头,又赞美,又叹气。耶诞树上闪烁的小灯更增加了气氛,屋子里简直要被歌声、笑声、舞声、鼓掌声闹翻了天。最后,一张唱片终于放完了,两对年轻人都已精疲力竭,跳得大汗淋漓。雅晴首先就往地毯上一躺,四仰八叉地伸展着四肢,嘴里乱七八糟地叫着:
“奶奶!都是你闹的!好好的要看什么‘弟是哥’,把我可给累坏了。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奶奶可心疼坏了。一面笑,她一面推着兰姑,叫着纪妈:
“兰丫头,快去把那孩子给我扶起来!纪妈!纪妈!咱们不是有冰镇酸梅汤吗,给他们一人一碗,可别累坏了。敢情这就是‘弟是哥’哇,我看,干脆改个名儿,叫‘累死我’好了!”
大家又哄然大笑了起来,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有这么多笑料,不知怎么就有这么浓郁的欢乐气息。当然,那晚,雅晴也收到很多耶诞礼物,都是又名贵又可爱的,从红宝石别针到珊瑚耳环,应有尽有。奶奶给了她一个金链子,下面是块锁片,镜片上镂着一个“桑”字。尔旋呢?尔旋的礼物用个很考究的盒子装着,当她要拆封时,尔旋趁混乱中,在她耳边说了句:
“回房间再看!”
她识相地没打开。后来,她把礼物抱回房去,才飞快地拆开了尔旋的包装纸,她发现里面是个考究的盒子,她好奇地打开盒子,有片绿油油的桑叶放在红丝绒的衬里上,她拾起桑叶,才发现是片薄翡翠镌出来的,居然镌成一片心形。桑叶下面,是张小笺,写着:
送上一片小小的桑叶,
附上我那悠悠的未来!
她合上盒子,收好桑叶,再下楼的时候,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而尔旋的眼光,就一直跟着她转,使她不得不扑到奶奶怀里去撒娇撒痴,以逃避尔旋那露骨的逼视。
那晚,他们一直闹到夜深。当大钟敲了十二下,奶奶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了口长气,说:
“不行了,奶奶的老骨头受不了了。桑丫头,你扶我回房去睡觉吧!”
“好的,奶奶。”雅晴搀扶着奶奶,一步步走上楼。奶奶回头对楼下笑着:“你们要玩就继续玩啊,别让我扫你们的兴。”
走进奶奶的房间,雅晴服侍奶奶脱下了那满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叮叮当当的首饰,服侍奶奶洗了澡,换上睡衣,又服侍奶奶上了床。奶奶拥被而坐,虽然闹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仍然精神良好,她坐在那儿,忽然紧紧拉住了雅晴的手,怜爱而慈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