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当桑桑和他恋爱之后,我们不能不调查他。”


    “好吧,说下去!”


    “桑桑十六岁那年认识了他。他教桑桑弹吉他,教她唱歌,教她认识音乐,教她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桑桑迷上了吉他,迷上了音乐,迷上了歌唱,最后,是疯狂地迷上了万皓然。”


    雅晴专心地倾听着,专心地看着尔旋。


    “桑桑高中毕业,就向全家宣布,她要嫁给万皓然,这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炸弹。我们反对万皓然,并不完全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主要是,他和桑桑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桑桑是被宠坏的小公主,万皓然是桀骜不驯的流浪汉,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怎么可能幸福?但是,桑桑执迷不悟,在家里又哭又叫又闹……说我们对他有成见,说我们歧视他,说我们不了解他……就像你刚刚说的。”


    他停了停,雅晴默然不语。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奶奶说话了。她说:去找那男孩子来谈,我们要了解他,帮助他,如果桑桑一定要嫁给他,我们最起码该给他机会。于是,有个晚上,我和尔凯去到万家的小木屋,去找万皓然,那一区全是违章建筑,又脏又乱又人口密集,我们的心先就寒了,搞不懂如何能把桑桑嫁到这种地方来。好戏还在后面呢,我们找到了那小子,他正和一个工厂里的女孩躺在床上,小木屋既不隔音,也没关好门,我们推门进去,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雅晴睁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我不相信!”她简单地说。


    他注视着她,眼底有层深刻的沮丧和怒气。


    “不相信?去问万皓然!”他低吼着,“这家伙有一项优点,他从不撒谎!去问他去!”


    雅晴颓然地垂下了眼睛望着茶杯。


    “后来呢?”她低问。


    “我当场就和万皓然打了一架,我把他把床上揪下来,两个人打得天翻地覆,然后,我问他,怎么可能一方面和我妹妹谈婚嫁,一方面和别的女人睡觉!大哥也气疯了,他一直在旁边喊: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然后,万皓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着对我们兄弟两个说:‘老天!谁说过要娶你妹妹?她只是个梦娃娃,谁会要娶一个梦娃娃?’”


    “梦娃娃?”她怔了怔。


    “是的,他这样称呼桑桑,我想,他的意思是,桑桑只是个会做梦的小娃娃,有件梦的衣裳的小娃娃,他根本没有对桑桑认真。然后,他说了许许多多话,最主要的,是说,这是个误会。他说,他不过是吻了桑桑,如果他吻过的女孩他都要娶,他可以娶一百个太太!他又说:‘你看我像个会结婚的人吗?只有疯子才结婚,结婚是另外一种监牢,我有个坐牢的父亲已经够了,我不会再去坐牢的!’”


    雅晴打了个冷战。尔旋定定地望着她。


    “故事的后一半你应该可以猜到了,我们回家来,悄悄地把情况告诉了奶奶和兰姑,我们不敢对桑桑实话实说,怕伤了她的自尊。于是,大哥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认为再深的爱情也禁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何况桑桑只有十九岁?我们兄弟两个费了很大力气,才给她办出应聘护照,把她押到美国,告诉她,如果两年之内,她还爱万皓然,万皓然也不变心,大家就同意他们结婚。我们回来了,一个月以后,接到一通长途电话,幸好奶奶不懂英文,我们赶到美国,桑桑已经自杀而死。她留下了一封遗书,里面只有一首歌词:《梦的衣裳》!是她生前最爱唱的一支歌。”


    雅晴呆望着尔旋。


    “这支歌——”她慢吞吞地问,“是万皓然写的吗?”


    “不。是桑桑写的。桑桑写了,万皓然给它谱上曲,桑桑认为这是他们合作的歌,而爱之如狂。梦娃娃!”他长叹了一声。“做梦的年龄,梦样的歌词,你知道那里面有两句话吗: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知道。”她喃喃地说。


    “也是——万皓然告诉你的?”他尖锐地问。


    “不。是我在桑桑的乐谱里找到的。”她抬头凝视着尔旋。“所以,你们不愿意谈桑桑的爱情,不愿意提万皓然,你们怕我知道——桑桑只是单相思?”


    “我们——宁愿你认为桑桑是为一份值得她去死的爱情而死。”尔旋说,又轻轻地加了一句,“而且,我们一家人是多么高傲,我们耻于承认这事实——桑桑爱上了一份虚无!”


    她低下头,沉思着,想着桑桑,想着万皓然。想着昨夜他给她的那一耳光和他咬牙切齿吼出来的句子:


    “你戏弄我,你这个混蛋!你故意站在窗子前面,故意让我看到你,你引诱我到这儿来等你,你却迟迟不露面,好不容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一个冒充货!”


    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万皓然不是一份虚无。她想。有如此强烈的感情的男人不可能只是一份虚无。


    尔旋走近她,用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问:


    “你在想什么?”


    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想桑桑。”她说,闪动着睫毛,“为什么你决定告诉我这个故事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眼底又闪起那两簇幽柔的光芒,使她评然心动而满怀酸楚的光芒。他轻轻取走了她手中的茶杯,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他把她揽进怀中,用胳膊轻柔地围住了她,他很低很低、很温柔很温柔、很诚恳很诚恳地说:


    “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是什么?”


    “不要再见万皓然。”


    她默然片刻。


    “你知道昨晚只是个偶然,”她说,“即使我要见他,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他却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他说。


    “他不会要见我的。”


    “不一定。”


    “你怕他?”她怀疑地问,轻蹙着眉梢。


    “怕。”他答得那么坦白,那么直率,竟使她的心微微一阵悸动。


    “为什么?”


    “他能让桑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也能让别的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难道还有别的女人为他自杀过?”


    “可能有。我听说,曾经有个女孩为他住进了疯人院。”


    “你未免把他说得太神了。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很有个性、很专横、很男子气、很有点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痉挛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就是我所怕的。”


    “什么?”她没听懂。


    “你对他的评语!”他低声说,“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样的评语是一种恭维。”


    “呃?”她有些错愕了。


    “记得你昨晚说的话吗?”他继续盯着她。


    “什么话?”


    “你说,对于我没有得到的东西,我也无从失去。”


    “嗯。”她轻哼着。


    “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语,只是轻轻地转动眼珠,犹疑地望着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的心脏又评评地跳动起来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觉又在体内扩散了。


    “他在改变你!”他说,“你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有多重吗?”


    “我——我——”她结舌地、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彼此认识的时间还太短,我们还需要时间,需要考验……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话是真心的?我并没得到你?”他低问。


    “是。”她低答。


    他死死地看着她,那乌黑闪烁的眸子转也不转。


    “好!”他终于说,“如果需要时间和考验,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考验!我会守着你!但是——”他捏紧她的下巴,“你答应我,不再见那个人了吗?”


    “不。”她清楚地回答。“我只能答应,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


    “你躲开!”他说。


    “不。”


    “为什么?”


    “我不躲开任何命定的东西,我不躲开挑战,我不躲开考验,所以我来到了你家,所以我变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万皓然。现在,你叫我躲开他,你怕他?如果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考验,你应该欢迎他!”


    他凝视她,好半天,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老天!”他叫,“你是个又古怪、又倔强、又会折磨人的怪物!我怎么会这么倒霉碰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声音,“我有三个字从没有对任何女孩子说过,因为总觉得时机未到……”


    她挣脱了他,逃到门口去,翩然回头,她巧笑嫣然:


    “不要说得太早,可能时机仍然未到!”她嚷着,然后加了一句,“我饿了,二哥。”


    他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西装上衣,摇了摇头,他眩惑地望着她。


    “走吧!我请你去吃……”


    “除了海瓜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她喊,领先冲出了房间。


    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有些惆怅,有些无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里,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好好地带这个女孩出去,好好地给她吃一顿。那要命的奶奶和纪妈,好像已经喂了她一个月的海瓜子了。他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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