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只要我高兴做的事,你都会带我去做吗?”
“事实就是如此!”他说,“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在带你做你高兴的事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
“是的。可是,你肯为我请两天假,不去上课吗?”
他沉思了一下,摇摇头。
“这不行!”
“为什么?”
“上课对我很重要,”他慎重地、深思地说,“我的前途,不只关系我一个人。我很难对你解释,小荔子,我想,即使我解释,你也很难了解。将来,如果我们有缘分做长久的朋友,或者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将来吗?”丹荔酸酸地说,“谁晓得将来的事呢?再过两天我就走了!而且,”她耸耸肩,“你焉知道我要你做我长久的朋友呢?”
他怔了怔。
“我是不知道。”他说。
“那么,明天请假陪我!”她要求地,“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好玩,可以当天去当天回来,我们去开普利岛!”
他摇摇头。
“去庞贝古城?”
他再摇摇头。
“去那不勒斯?”
他还是摇头。
“你……”她生气地一跺脚,“你这个书呆子,画呆子,雕刻呆子!你连人生都不会享受!”
“我不是不会,”他有些沉重地、伤感地说,“我是没资格!”
她站住了,扶住他的手腕,她仔细地打量他的脸。
“你真的很穷吗?”她问。
“那也不一定。”他说。
“我不懂。穷就穷,不穷就不穷,什么叫不一定?”
“在金钱上,我或者很穷,”他深沉地说,想着志远,高祖荫,忆华,和自己的艺术生命。“可是,在思想、人格、感情、才气上,我都很富有!”
“哦!”她眩惑地望着他。“你倒是很有自信呵!”
他不语,他的眼神相当坚定地对着她,她更眩惑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处缓缓地驰来。得儿得儿地,很有韵律地,敲碎了那寂静的夜。丹荔迅速地回过身子,一眼看到一辆空马车,正慢慢地往这边走来。那车夫手持着鞭子,坐在驾驶座上打盹。丹荔兴奋地叫了起来:
“马来了!”
“别胡闹!”志翔说,“那车夫不会把马交给你的,而且,驾车的马也不一定能骑!”
“那么,我就去驾一驾车子!”
她奔向那马车,志翔叫着:
“小荔子,你疯了!”
“我生来就有一点儿疯的!”她喊着,跑近那马车。车夫被惊醒了,勒住了马,他愕然地望着丹荔。丹荔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车夫缓缓地摇头,丹荔从口袋里取出一大把钞票,塞进那车夫的手里。车夫呆了呆,对着手里的钞票出神,然后,他们彼此商量了一下,那车夫就把马鞭交给了她。自己坐到后面去遥控着马缰。
“唷嗬!”丹荔喊,跃上了驾驶座,拉住马缰,她神采飞扬地转头望着志翔。“我是罗马之神!我是女王!我是天使!”她一挥鞭子,马放开蹄子,往前奔去。她控着马缰,笑着,高扬着头,风吹走了她的帽子,她不管,继续奔驰着,月光洒在她身上,洒在马身上,洒在那辆马车上,一切美极了,像梦,像画,像一首绝美的诗!她在街头跑了一圈,绕回来,跳下马车,她把马缰交还给那迷惑的车夫。
车夫爬回了驾驶座,回头对志翔说:
“先生,你的爱人像个月光女神!”
月光女神!他第一次听到这名称,带着种感动的情绪,他望着那激动得满脸发红的丹荔。丹荔还在喘气,眼珠黑幽幽地闪着光芒,含笑地望着他。
“知道吗?小荔子?你真有一点疯狂!”
“我知道。”她轻语,仍然含着笑,攀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仰视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托着那尖尖的小下巴。
“知道吗?”他的声音沙哑,“你好美好美!”
她笑得更加醉人了。
“那么,陪我去开普利岛吗?”
他费力地和自己挣扎。
“哦,不行,除非你多留几天,留到耶诞节,我有假期的时候。”
“你不能为我请两天假,却要我为你留下来吗?”她仍然在笑。
“是的。”
她脸上的笑容像变魔术一样,倏然间消失无踪。
“你以为你是阿兰·德龙,还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她转身就向街上奔去。
“小荔子!”他喊。
“你最好想想清楚,”丹荔边说边走,“不要把自己的价值估得太高了!”她伸手叫住一辆计程车。
“小荔子!”他追在后面喊,“明天中午在老地方见!”
她回过头来,又嫣然一笑。
“看我高不高兴来!”她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第九章
太阳从窗口斜斜地射了进来。
志远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夜来的疲倦仍然紧压在他的肩上、背上、手臂上,他浑身酸痛而四肢脱力。或者,最近他是工作得太苦了,他模糊地想着,可是,志翔下学期的学费还要缴,家里还得寄点钱去……这两天志翔用钱比较多,可能他已经对忆华展开攻势了,男孩子一恋爱就要花钱。他必须再多赚一点,最好是早上也去加班……他的思想被客厅里一些轻微的音响所打断了。睁开眼睛,他侧耳倾听,有人在客厅里悄然走动,那綷縩的衣声是相当熟悉的。他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也该起床了。
翻身下床,他伸了个懒腰,拿起椅背上的毛衣,一面往头上套去,一面走进客厅。
“忆华,是你吗?”
忆华正在轻手轻脚地擦拭着桌椅,收拾屋里散乱的衣服、杂志,和那一张张的速写。听到志远的声音,她迅速地站直了身子,面对着志远,歉然地说: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谁说的?是我自己醒了!”他深深地看了忆华一眼,她还是那样文文静静的,安安详详的。他竟看不出她感情上有任何变化。他走向盥洗室,梳洗过后,他走出来,发现忆华正对着志翔的一沓画稿在发愣。有进展!他想,如果忆华能对志翔的画稿感兴趣,表示她对他已经越来越关心了。他欣慰地点点头,试探地说:“怎样?他画得不错吧?”
“好极!”忆华由衷地、赞叹地说,“他实在是个天才!难怪你总是夸他!”
“我知道你会欣赏他的!”志远说,神秘地笑着。“怎样?忆华?有事可不许瞒我!”
“瞒你?”忆华惊愕地抬起头来。“我会有什么事要瞒你呢?从小,我在你面前就没有秘密。”
“是吗?”志远凝视着她。
她在他那专注的凝视下瑟缩了一下,忽然间,脸就微微地涨红了。她逃避什么似的把眼光转开去,放下志翔的画稿,她抱起椅子上的脏衣服,轻声说:
“我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有红烧狮子头,你来吧,已经快吃午饭了,爸爸在家里等呢!”
“怎么?”志远仔细地打量她,“这顿饭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是怎么了?志远?”忆华微蹙了一下眉头,“到我家吃饭,还需要有特殊意义吗?你瞧你,最近又瘦了,吃点好的,补一补身子。”
“红烧狮子头?”志远咂了一下嘴,不胜馋涎地,“难得你有兴致去做这种费时间的菜,不过,”他犹疑了一下。“为什么不留着晚上吃呢?”
“晚上吃?”忆华怔了怔。
“志翔已经好久没吃过狮子头了!”志远沉吟地。“我看,还是留到晚上给志翔吃吧,咱们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我就是吃面包三明治,也可以过日子的,志翔到底出国时间短,吃不惯意大利东西!”
忆华抱着衣服,呆住了。好半天,她才愣愣地望着志远,幽幽地、慢慢地、轻声轻气地说:
“志远,你心里永远只有志翔一个人吗?”
“当然不只。”志远说,走过去,用手挽住她的肩。“还有你!”
她微颤了一下。
“有我么?”她轻哼着。
“是的,你和志翔。”志远恳切地说,俯头看她,终于低声问,“你们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告诉我,这两天晚上,你们去哪儿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