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你带他去看过医生吗?”立德问。


    “怎么没看过,但是都没有结果。”


    “我认为,”立德热心地说,“你这孩子并非低能儿!你想,他分得出红黄蓝白黑,有颜色的观念,也肯说话,也有问有答,这孩子只需要有耐心的、特殊的训练,就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收这类的孩子吗?”唐经理兴奋地问。


    “可惜,台湾没有这种问题儿童的训练学校,也缺乏这种训练人才。我常想,假若我有钱的话,我一定要办一所问题儿童学校,同时,再办一所孤儿院,我自己十三岁就成了孤儿,深知孤儿之苦,同时,孤儿也最容易变成问题儿童,因为他们缺乏家庭温暖的缘故。”


    朱正谋很有兴味地看着他。


    “但是,你说,台湾缺乏这种训练人才。”


    “训练人才并不难找,”立德侃侃而谈,“拿我姐姐来说吧,她就是最好的训练人才。只要有耐心,有机智,肯付与他们温情的,就是好人才,我们可以招募有志于教育的这种人,再给予适当的训练,人,不是主要问题,主要还在于钱。”


    耿若尘不知不觉地被这边的谈话吸引了过来。


    “据你估计,立德,”他问,“办这样一所学校要多少钱?”


    “这……”立德沉吟了一下,“我实在无法估计,因为规模可大可小,但是,绝非一个小数字可以办到的,因为这种学校里一定需要医生和护士,它一半是学校,一半是医院。还需要特别的教材和房间,你们听说过一种自虐儿吗?他们会想尽方法虐待自己,放火、撞头、用牙齿咬自己、用刀割,这种孩子,你必须把他关在一间海绵体的屋子里,让他无法伤害自己,想想看,这些设备就要多少钱?”


    “可惜,”耿若尘叹口气,“假若我真是个大财主的话,倒不难办到。”


    唐经理很快地和朱正谋交换了一个眼光。


    “你真有这份心的话,倒不难,”唐经理说,“工厂的业务已经蒸蒸日上了,严格说来,你已经是个大富翁了,你知道吗?”


    耿若尘坐了下来。


    “我不太明白,”雨薇说,“我们不是还在负债吗?”


    “我告诉你吧,”朱正谋说,“所有的大企业都有负债,只看负债多,还是资产多。一年多以前,克毅纺织公司值不到一千万,但是,现在,你要出售产权的话,可以卖到八千万元以上。”


    “为什么?”


    “因为它在赚钱,因为它已有了最好的信用,因为它拥有的订单远超过负债额这些,我必须慢慢跟你解释,最主要的一点,你需要了解的,是若尘已经成为富翁了!他每月有高额的进账,他有一家最值钱的纺织公司!”


    “可是,我不能出售父亲的公司,是吧?”若尘说。


    “那当然,但是,慢慢来吧!你将来的盈余会远超过你的预计,那时,你就可以办你的学校了!”


    “要办学校别忘了我!”立群插进来说,“我最喜欢小孩子,虽然我学的不是教育,可是我还很有耐心!”


    “真有这样一所学校,我是当然的教员!”雨薇说。


    “我是当然的经理人!”唐经理说。


    “哈!”朱正谋大笑着说,“你们似乎已经把这学校办成了似的!那么,我是当然的法律顾问,立德是当然的校长,若尘是当然的董事长,对不对?”


    大家都大笑了起来,室内的气氛是更加融洽了。朱正谋拍了拍若尘的肩,热烈而感动地说:


    “你看,若尘,只要你肯干,天下无难事!你父亲欠下的债,你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想起耿克毅,那固执、倔强、自负,而任性的老人,大家都有一刹那的伤感。沉默了一会儿,若尘说:


    “说老实话,我至今还不明白,我怎么会这么快就扭转了公司的颓局!”


    “做生意就是这样,”唐经理说,“成败往往就在一夜之间!一张订单可以使一家小公司发大财。一笔倒账也可以使一家大公司立即破产,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所以,”雨薇提醒着若尘,“别因为你已经是个富翁就得意了,你还是要兢兢业业地工作才行!”


    “有你在后面拿鞭子,还怕我不努力吗?”若尘望着她直发笑。


    “什么话?”雨薇轻骂了一声,脸红了。


    “怎么,什么鞭子?”朱正谋已看出一些儿端倪,偏偏故意地追问着,“这里面有什么典故?说出来给我们大家听听!”


    “别听他胡扯八道!”雨薇说,脸红得好可爱好可爱。


    若尘纵声大笑了起来,雨薇直对他瞪眼,她越瞪眼,他就越是笑。大家也都看出这一对情侣已经两心相许,看他们这副模样,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就在这一片笑声中,李妈走过来,也是满脸笑吟吟的,请大家入席吃饭。


    这解了雨薇的围,她请大家一一入席,她和若尘坐在一块儿,分别坐了男女主人的位置。李妈确实不赖,桌上四个冷盆,竟是油炸松子、醉鸡、炒羊肚丝和血蛤,混合了各省口味。大家坐定后,若尘拿起酒瓶来,斟满了每一个客人的杯子,然后,他叫李妈取来三个空酒杯,也斟满了,他对李妈说:


    “去叫老李和老赵来!”


    李妈愣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她堆了满脸的笑,奔出去叫人了。客人们面面相觑。朱正谋微笑着蹙了蹙眉,说:


    “嗨,我看,今晚你们的请客并不简单呢!有什么喜事吗?是谁过生日吗?”


    “慢一点!”若尘说,“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老李和老赵都跟着李妈进来了,他们都笑得合不拢嘴,但是,在主人和客人面前,也都多少有些儿局促。


    若尘把酒杯分别塞入他们三人的手中,他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郑重地说:


    “我要请大家干掉自己的杯子,因为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我和雨薇在今晚订婚了!”


    大家哗然地大叫了起来,若尘豪放地嚷着:


    “喝酒!喝酒!干掉你们的杯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不干杯呢?大家都喝了酒,若尘把雨薇拉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取出一个钻戒,他一本正经地对雨薇说:


    “这戒指我已经买了一个多月了,只等这个机会套在你手上,买这钻戒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已很富有,所以,这颗钻石很小很小,但是,我的爱心却很大很大!”


    大家又哗然大叫了起来,鼓着掌,喝着彩,又叫又闹。雨薇的眼睛里盈满了泪,她伸出手去,让若尘把那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老李老赵等都纷纷前来道贺,再退了出去。若尘的眼光始终停在雨薇的脸上,雨薇也痴痴迷迷地凝视着他。在他们之间,有过误会,有过争执,有过分离,但是,现在却终于团聚了。执手相看,两人都痴了、傻了,都有恍然若梦的感觉。直到朱正谋大声说了一句:


    “恭喜恭喜!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一句话惊醒了若尘和雨薇,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但是,有谁会责怪这种“失态”呢?他们坐了下来,开始向大家敬酒。雨薇今晚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长礼服,襟上别着一朵银色镶水钻的玫瑰花。她双颊如酡,双眸如醉,显得分外地美丽和动人,若尘不能不一直盯着她看。他忘了敬酒,忘了招待客人,他眼里只有雨薇。朱正谋和唐经理目睹这种情况,都不由自主地交换着喜悦而欣慰的眼光。立德和立群开始围攻他们的姐姐:


    “好啊,姐姐,这样大的好消息,居然连我们都瞒着,太不够意思了!”


    “不管,不管,姐,非罚你喝三大杯酒不可!”


    “如果你不喝,姐夫代喝也可以!”


    “姐夫,”立群直喊到若尘面前去,“你要不要代姐姐喝三大杯?”


    “别说三大杯,三十杯也可以!”若尘乐昏了头,那声“姐夫”把他叫得飘飘然,他举杯一饮而尽,立群递上第二杯,他又一饮而尽,连干三杯之后,雨薇忍不住说:


    “好了,你也够了,别由着性儿喝,借着这机会就喝不完了!”


    “瞧!”若尘笑着对立群说,“你姐姐的‘鞭子’又出手了!”大家这才了解鞭子的意义,禁不住都哄堂大笑起来,雨薇也想笑,却强忍着,只是欲笑不笑地瞅着若尘,若尘借着三分酒意,拥住雨薇的肩,笑着说:


    “陛下可别生气,微臣这厢有礼!”


    大家笑得更凶了。雨薇再也忍不住,也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推着他说:


    “我看你已经醉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若尘一本正经地说,“事实上我早就醉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醉了!”


    大家更是笑不停了。


    一餐饭就在这种喜悦的、笑闹的气氛下结束了。吃完了饭,大家的兴致未消,都集中在客厅里,热心地谈论着婚期,立德立群都是急脾气,极力主张越早越好,唐经理比较老派,考虑着若尘尚在戴孝期间,结婚是否合适?他的“考虑”却被朱正谋一语否决了:


    “克毅从来就最讨厌什么礼不礼的,所以他自己的葬礼都遗言不要开吊,现在,又顾虑什么孝服未除呢?若尘和雨薇早点结婚,克毅泉下有知,只怕也会早些高兴呢!所以,我看,婚期定在三月最好!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你们说呢?”


    “我说呀,”若尘迫不及待地接口,“明天最好!”


    “又在胡说八道了!”雨薇笑着骂。


    “我看呀,”立德笑弯了腰,“今晚也可以举行!反正我们又有律师,又有证人!”


    “我也不反对!”若尘热烈地说。


    “若尘!”雨薇喊,“你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呀?再这样胡扯我就不理你了!”


    “啊呀,”若尘怪叫,“立德,你姐姐凶得厉害,她不和你发脾气,尽找我麻烦!明明是你的提议,我不过附议而已!”


    大家又笑起来了,雨薇又想笑,又想骂,又不敢骂,弄得满脸尴尬相,大家看着她,就更笑得厉害了,就在这一片笑声中,门铃响了,若尘诧异地说:“怎么,雨薇,你还请了什么不速之客吗?”


    “我没有,”雨薇说,“除非是你请的!”


    “我也没有。”


    大家停住了笑,因为,有汽车直驶了进来,若尘首先皱拢了眉头,说:


    “难道是他们!”


    雨薇也已经听出那汽车喇叭声了,她挺直了背脊,心里在暗暗诅咒!要命!这才真是不速之客呢!唐经理坐正了身子,灭掉了手里的烟蒂。朱正谋放下了酒杯,深深地靠进沙发里。立德、立群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空气为什么突然变了,那愉快的气氛已在一刹那间消失,而变得紧张与沉重起来。


    门开了,培中、培华两人联袂而来,他们大踏步地跨了进来,一眼看到这么多人,他们怔了怔,培中立刻转向朱正谋:


    “朱律师,我们是来找你的,你太太说你在这儿,所以我们就到这儿来了!”


    “很好!”朱正谋冷冷地说,“你们是友谊的拜访呢,还是有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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