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雨薇,”若尘头上冒着冷汗,一把握紧了她的手,他有几千万句,几万万句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原谅我!”


    她蹙蹙眉。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于是,她想起了,想起了一切的事情,想起了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了他对她的评价,也想起了那击倒她的一掌。她的心脏顿时绞结了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阵疼痛,于是,她的脸色愈加惨白了,她的眉头紧蹙在一起,闭上眼睛,她疲乏地,心灰意冷地说了句:


    “我很累。”


    “我抱你到房里去。”若尘立刻说,把手插进她脖子底下。


    “不要!”她迅速地说,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她起身得那样急,一阵晕眩使她差点又倒了下去,若尘慌忙扶住她,祈求地喊了一声:“雨薇!”


    她把眼光调开去,根本不再看他,她发现了李妈,立刻说:“李妈,你扶我到房里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若尘焦灼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望着她的眼睛,他急切地说:


    “雨薇,别这样,求你!我今天累了一整天,晚上好想见你,八点钟就赶回家,左等你不回来,右等你不回来,我就心慌意乱而胡思乱想起来了。你不知道,雨薇,我一直在嫉妒那个医生……”


    “不要解释,”雨薇轻声地阻止了他,“我不想听,我累了。”


    若尘看着她,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血色,她的眼睛里也没有一点儿光,一点儿热,她整个小脸都板得冷冰冰的,她没有原谅他。这撕裂了他的心脏,他额上的冷汗像黄豆般地沁了出来:


    “雨薇,你记得爸爸去世前一天晚上,我们在走廊里说的话吗?”他跪在那儿,仰头望着她,“我们曾互相心许,曾发誓终身厮守,不是吗?”


    “那就是我勾引你的晚上。”她低语,脸上一无表情,冷得像一块寒冰。


    “雨薇!雨薇!”他喊,把她的小手熨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我们今晚都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我们都不够冷静,我们都太累了,而且,爸爸的死,和他留下的遗产都使我们昏乱。我是失了神了,我胡说八道,你难道一定要放在心里吗?”“我累了。”她软弱地说,依然冷冰冰的,“请你让我去睡觉。”李妈向前走了一步,对若尘劝解地说:


    “三少爷,你现在就别说了,让江小姐去休息休息吧。有话留到明天再说不是一样的吗?你没看到她已经支持不住了吗?”


    真的,雨薇又有些摇摇晃晃的了。若尘咬紧了嘴唇,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液灌注到她身体里去,好使她的面颊红润起来,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好让她了解他的懊悔。但是,他也明白,现在不是再解释的时候,否则,她又会晕倒了。长叹了一声,他把酒杯凑到她的唇边:


    “最起码,你再喝口酒,好吗?”


    她推开他的手,蹒跚地站起身来,叫:


    “李妈!”


    李妈扶住了她,她从他身边绕过,没有看他任何一眼,就脚步跄踉地向楼梯走去。若尘跌坐在地毯上,望着她的背影,跟着李妈一步一步地走上楼,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下。然后,他把头乏力地倒在沙发上,用双手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喃喃地自问:


    “你做了些什么好事?你这个傻瓜!如果你失去了她,你就根本不配活着!你,耿若尘,就像爸爸说的,你是个浑球!”


    抬起头来,他望着那楼梯。是的,明天,明天他将弥补这一切,不再骄傲,不再自负,在爱情的面前,没有骄傲与自负!明天,他将挽救这一切!


    第十八章


    明天,明天是来临了。


    耿若尘一夜无眠,到天色已蒙蒙发白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才刚刚睡着没几分钟,他就突然心头一震,猛地醒了过来,看看窗子,已经大亮了,他翻身坐起来,觉得满头的冷汗,心脏还在评评地跳个不停。怎么了?他不安地看看手表,七点十分!不知道雨薇起床没有?他头脑中依然昏昏沉沉,而心头上仍然又痛楚又酸涩,雨薇,他低念着她的名字,雨薇,你是我的保护神,我的支柱,雨薇,雨薇,雨薇!


    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惊跳起来,还来不及穿衣下床,李妈已推开了房门,喊着说:


    “三少爷,江小姐走了!”


    他一怔,跳下床,穿着衬衫。


    “你是说,她这么早就去上班了?”他问。


    “不是,她走了!”李妈急促地说,“她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了,可是,留下了所有老爷和你给她的新衣。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她没有要老赵送她,老赵起来时,大门边的小门已经开了,她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掉了!”


    若尘浑身一颤,顿时推开李妈,冲出房门,雨薇就住在他隔壁一间,现在,门是洞开的,他一下子冲了进去,明知她已离去,他仍然本能地叫了两声:


    “雨薇!雨薇!”


    屋里空空如也,他绕了一圈,整齐的、折叠好的床褥,桌上的一瓶茉莉花,床边小几上的一沓书本,在书本的最上面,放着一个信封,他奔过去,一把抓起那信封,果然,信是留给他的,封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留交耿若尘先生亲启


    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急急地抽出了信笺,迅速地,吞咽般地看了下去:


    若尘:


    我走了,在经过昨晚那场争执之后,我深知风雨园再也没有我立足之地,所以,我只有走了。


    自从前天宣读了你父亲的遗嘱,我竟意外地得到了风雨园开始,我就知道我卷进了各种风风雨雨之中。但是,我一向自认坚强,一向不肯低头,因此,当你的兄嫂们侮辱我,对我恶言相加,我能坦然相对,而且奋力反击。我不在意他们的污言秽语,只因为他们根本不值得我重视。但是,你,却不同了。


    或者,你不再记得对我说过些什么,人在吵架的时候,都会说许多伤感情的话,你说过,我也说过。可是,你的言语里却透露了你潜意识里的思想!你也和你哥哥们一样,对我的这份“遗产”觉得怀疑,你也认为我水性杨花,我卑鄙下流,甚至,你认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因为你将承受一笔遗产!若尘,若尘,普天之下,无人知我解我,也就罢了,连你也作如是想,让我尚有何颜留在风雨园中?我去了,只把这风雨园,当作我的一个噩梦,而你,只是梦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人生,得一知己,何其困难!二十三年来,我一直在追寻,最近,我几乎以为我已经找到了,谁知现实却丑恶如斯!你毕竟是个浪子,相信我在你生命中根本留不下痕迹。我呢?我是个演坏了的角色,现在,该是我悄悄下台,去默默检讨和忏悔自己的时候了。


    我把所有房地契都留在抽屉里,你父亲虽说不能转让与转售,但我想总有法律的漏洞可寻,你可找到朱律师,想方法过户到你名下。


    我想,我不再欠你什么了。你父亲留给你那么大的责任,我仍然祝福你,祝你早日完成你父亲遗志,重振家声!并祝你早日找到一个真能和你相配的女人一只是,听我一句忠言,当你找到的时候,别再轻易地伤她的心,要知道,女人的心是天下最脆弱的东西,伤它容易,补它困难!


    再见!若尘,别来找我!祝好


    雨薇七月三日凌晨四时


    耿若尘一口气读完了信,他跳了起来,苍白着脸,一迭连声地叫老赵,一面匆匆地穿好衣服,冲到楼下,他不停地喊着:


    “老赵!准备车子!快!”


    老赵把车子开了来,若尘跳进了车子,“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喊着说:


    “去医院!江小姐工作的医院!”


    车子向医院疾驰。若尘手中仍然紧握着那封信,一阵阵冷汗从他背脊上直冒出来,他心里在辗转呼号着:不要!雨薇!求你不要!千万别离开我!别生我的气!我向你赔罪,向你忏悔,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我!尤其在目前,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雨薇,请你!求你!我从没有请求过任何人,但我可以匍匐在你脚下,求你原谅,求你回来!父亲是对的,他把风雨园留给了你,只有你才配生活在这花园里,有你,这花园才有生气,才有灵魂,没有你,那不过是个没生命的荒园而已。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他直冲了进去,抓住了第一个碰到的白衣护士:


    “请问,江雨薇小姐在那里?”


    “江——雨薇?”那护士愣了愣,“是个病人吗?”


    “不是!是个护士!”


    “我不认识,”那小护士摇摇头,“你要去问护士长,我们这儿有一百多个护士呢!”


    他又冲进了护士长的房间。


    “请问江雨薇小姐在哪里?”


    “江雨薇?”那三十余岁,精明能干的护士长打量了一下耿若尘,“你找她干什么?”


    “请帮帮忙!”耿若尘拭去了额上的汗珠,急切地说,“我找她有急事!”


    “可是,她今天并没有来上班。”


    耿若尘一阵晕眩,扶住了柜台,他说:


    “你们有她的地址吗?”


    护士长深深地望了若尘一眼,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焦灼和迫切,她点点头说:


    “好吧,我帮你查查。”


    一会儿,她查出了雨薇留下的地址和电话,天哪!那竟是风雨园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耿若尘抽了一口冷气,他该早就明白她可能留下的联络处是风雨园!他摇摇头,急急地说:


    “现在她已经不在这儿了!”


    “是吗?”护士长诧异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特别护士和一般护士不同,她们并不一定要上班,也不一定在那一家医院上班,通常,任何医院都可以找她们,或者,你可以到别家医院去问问。”


    “但是,江雨薇一向都在你们医院工作的,不是吗?她几乎是你们医院的特约护士,不是吗?”


    “那倒是真的,”护士长说,“不过,这大半年她都没有上班,她在侍候一个老病人,叫什么……叫什么……”护士长尽力思索着。


    “算了!”耿若尘打断她,“她以前住在哪儿?护士宿舍里面吗?”


    “对了,也不是护士宿舍,只是这条街后面有栋公寓房子,专门租给我们医院的护士住,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那公寓叫公寓。”


    “好,谢谢你!”耿若尘抛下一句话,就像一阵风一般地卷走了。耿若尘并不知道,在他冲下了楼,冲出医院之后,江雨薇就从护士长身后的小间里走了出来,她容颜憔悴而精神不振,望了护士长一眼,她叹口气低声地说:


    “谢谢你帮忙。”


    护士长蹙起眉头,凝视着雨薇,然后,她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摇摇头,不解地说:


    “我真不懂你,雨薇,你为什么一定要躲开他呢?看他那样子,似乎已经急得要死掉了!怎么回事?是恋爱纠纷吗?”


    “你别问了!”雨薇说,“我永远不想见这个人!”


    “但是,你爱他,不是吗?”护士长笑笑说。


    雨薇一怔。


    “你怎么知道我爱他?”她愣愣地问。


    “否则,你就不会痛苦了。”护士长拍拍她的手,“别骗我,我到底比你多活了十几岁,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放心,你真想摆脱他的话,我总是帮你忙的,何况,吴大夫还在等着你呢!”


    吴大夫?那个X光!江雨薇烦恼地摇摇头,天哪,她脑子里连一丝一毫的吴大夫都没有!所有的,却偏偏是那个想摆脱的耿若尘!若尘的眼光,若尘的声音,若尘发怒的样子,若尘祈求的语调……噢,她猛烈地甩头,她再也不要想那个耿若尘!他的父亲都已警告过她了,他是个最难缠的男人!她要远离他,躲开他,终身不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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