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石榴花暴跳如雷了,午后,在台子上挂起了“休息一天”的告示,她和三个哥哥们就冲到了万家班的前面。石光祖早就去了那儿,杂在人群之中,他只是不声不响的观看着。石榴花钻进了人堆里,向台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啊呀”了一声说:


    “原来是他呀!”


    台子上,一个年轻人正和一个老者在比着剑,那老者显然是贪图二十两的赏银而上台挑战的,看剑法,就知道是学过两三手的,但是在行家眼里,一眼就可看出他远非那年轻人的对手,年轻人之所以不立即击败他,不过是拖延时间,一来给老者留面子,二来让观众看了过瘾而已。使石榴花失口惊呼的,不是那老者,而是那名叫万年青的年轻人。


    原来那万年青,就是一连三天,站在东北角儿上观看的年轻人,当时出手豪阔,全然不像个跑江湖的人,而像个大家公子。现在呢,他一身短打装扮,从头到脚,都是绿色,绿衫绿裤,腰上是淡绿色的汗巾子。手握双剑,和石榴花所用的类似,是长剑而非短剑,舞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那老者却已手忙脚乱,汗流浃背。然后,再几个回合,那万年青显然觉得时机已到,一翻手,剑尖轻轻的从老者腰间掠过,那老者系腰的绦子就已翩然坠地。老者跃出圈外,对万年青深深一揖,不禁愧形于色。万年青收了剑,也深深的还了一揖,满面含笑,面不红,而气不喘。老者下台之后,他抱拳而立,身段高而挺拔,双眉如剑,双目如星,他看来神姿英飒,气度不凡。


    “还有哪一位愿意上来赐教几招?”


    石榴花按了按披风里的长剑,正想跃上台去,却被人拉住了,她回过头来,是三哥石豹。


    “你先别上去,再看他几手,人家研究你的剑法研究了整整三天呢!不是我说,榴花,这人不知是个什么来历,倒像有意和咱们作对呢!你穿红,他穿绿,你叫石榴花,他叫万年青,你舞剑,他也舞剑。只怕,他是有意要诱你上台呢!”


    “而且,”二哥石虎接了口。“你再仔细研究他的剑法,和咱们家的剑法很相像呢!”


    “管他是不是有意要诱我上台,”石榴花竖着眉,咬牙切齿的说:“我今天非跟他斗一斗不可!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他,如果我不能让他服气,我以后也就不在江湖上跑码头了!”


    “别说大话,”石龙阴沉沉的说:“正像爹说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的剑的确有一两手呢!”


    “大哥,你就会长别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石榴花没好气的嚷着,又想跃上台去。却有个中年人先上去了。她只好按捺着观战,这中年人比那老者强多了,一套剑比下来,高潮迭起,那万年青好几次险些为对方所伤。观众们高呼着助威,场面十分热烈。石榴花撇了撇嘴,低档的说:“这万年青真会卖弄哦,你看,他简直是在逗人玩呢!三个这样的中年人,也伤不了他呢!”


    “你也看出来了。”石豹说:“妹子,你真要上去,必须要小心呀!爹曾经教过你一手连环剑,必要时,不妨把那套连环剑施出来。”


    “爹说过,连环剑是用来防身的,不是表演的,他让我发过誓,永不在台上施展连环剑。”


    “到了必要时,你还顾那么多吗?”


    “不必用连环剑,我也能击败他,你信吗?”


    “我会等着瞧的!”


    他们在底下谈着话,台上的局面早已变了,那中年人终于支持不住,败下阵来。万年青对观众抱了抱拳,朗声说:


    “请诸位轻松一下,小生再来候教。”


    说完,他就退了下去,同时,一个穿着粉红色小袄,银缎背心,系着湖色洒花裙的大姑娘就闪了出来,却正是昨日那个穿藕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台上,她笑脸迎人,更显得粉妆玉琢,秀色可人。对台下盈盈一拜,她温婉的说:


    “奴家银姑,虽然会一点儿花拳绣腿,却不堪一看,不敢在各位面前献丑,所以,给各位唱支曲儿解解闷,也轻松一下动刀动剑的紧张。”


    石豹轻哼了一声说:


    “倒很会说话呢!”


    石榴花狠狠的瞪了石豹一眼,没说话。


    一个徒弟推了张椅子出来,另一个徒弟送上了一把琴,于是,银姑坐了下来,开始抚琴,琴声如流水琮琮,泠泠朗朗的流泻出来,声音铿锵有致,音节激昂。一段过门之后,银姑开始抚琴而歌,声调却绝非时下歌女的顽艳轻柔,而是慷慨悲昂,充满了英雄气概,唱的是:


    “壮气直冲牛斗,


    乡心倒挂扬州,


    四海无家,苍生没眼,


    拄破了英雄笑口。


    自小儿豪门惯使酒,


    偌大的烟花不放愁,


    庭槐吹暮秋。”


    一段叮叮咚咚的过门,接着,她再唱:


    “风云识透,破千金贤豪浪游,十八般武艺吾家有,气冲天楚尾吴头,一官半职懒踟蹰,三言两语难生受,闷嘈嘈尊前罢休,恨叨叨君前诉休。”


    再一段琴声,底下的更加慷慨激昂:


    “把情由根究,


    恨天涯摇落三杯酒,


    似飘零落叶知秋,


    怕雨中妆点的望中稠,


    几年间马蹄终日因君骤,


    论知心英雄对愁,


    遇知音英雄散愁!”


    听到此处,石豹不禁脱口呼道:


    “好一个‘论知心英雄对愁,遇知音英雄散愁!’好!好极了!”


    石榴花再狠狠的瞪了她哥哥一眼,说:


    “三哥,你要是再叫好的话,我看你干脆脱离咱们石家班,去参加他们万家班吧!”


    “什么话!”石豹颇不高兴,沉着脸说:“你不要做出那股女儿家的小家子气来,男孩子堆里长大的,也要有些英雄气概,不管他们是不是和咱们敌对,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说话也要凭良心的!”


    “好,好,你对,你对。”石榴花一叠连声的说:“人家说一句,你说上一车子话,几个哥哥里,就数你最磨牙。”


    石豹望着石榴花,忍不住笑了。


    “你呀!妹子,”他笑着说:“你是被我们几个哥哥宠坏了。”


    石榴花噘噘嘴,却也忍不住笑了。兄妹不再拌嘴,台上,那银姑已经唱完,在掌声中徐徐退下。一阵锣鼓喧然,万年青又跃回台上,双手抱拳,他朗声说:


    “听完银姑的歌,让小生再来候教,愿天下英雄豪杰,皆来一试。小生万年青流浪江湖,深知天地辽阔,豪杰好汉,比比皆是,甚至巾帼中,不让须眉者,也大有其人。万年青今日来此,虚心求教,但愿各位,也不吝赐教才是。”


    石榴花重重的跺了一下脚,恨声说:


    “这简直是在对我下战书呢!”


    解下了披风,丢给石豹,她按了按腰间长剑,正要跃上台去,身后却及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站住,榴花。”


    她身不由己的站住了,回过头来,却是父亲石光祖。石光祖不知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面色凝肃,一反平日的和蔼慈祥。看着石榴花,他摇摇头说:


    “你最好别上去。”


    “爹!”石榴花焦灼而暴躁的说:“人家就差指名指姓了!您要让我一辈子给江湖上笑话吗?”


    “那么,你去吧!”石光祖甩了一下头,下决心似的说:“但是,听我一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足骄,败不足馁。你败了,我不怪你。但是,你决不许把那套连环剑使出来。”


    “爹!”石榴花愤愤的说:“你们好像都已经算准了我会打败似的!怎么见得他就那样厉害呢?你们瞧着吧!”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对着那台子,直纵上去。观众们只看到一团红影,飘然下坠,接着两道剑光,倏然一闪,一个浑身火红的大姑娘已经手持双剑,停在万年青的面前,同时,嘴里还高声的嚷着:


    “本姑娘石榴花来也!”


    毫不客套,毫不谦虚,那石榴花来势汹汹,杀气腾腾。观众们大部分都早已看过石榴花的表演,这时都禁不住哄叫起来。石榴花斗万年青,这下有好戏可看了,台下顿时一片骚扰,叫着,吼着,闹着。这儿,万年青注视着石榴花,高高挑着的眉毛,大大睁着的眼睛,鼓着腮,咬着牙,虽是怒容满面,却仍然艳丽逼人,像一团火,一团霞,一团燃烧着的太阳。他心底暗暗喝了一声彩,不禁低档的自语了一句:


    “希望她不是……”


    那石榴花持剑而立,也在打量着这万年青,那份挺拔,那份英爽,那份咄咄逼人的豪气,绿衣,绿裤,他站在那儿如玉树临风。她抽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那万年青已抢先一步,拱手一揖说:


    “姑娘,小生候教多时了!”


    “那么,看剑!”


    石榴花干干脆脆的说,比武没有什么客套和应酬,刀剑底下才见得了真功夫。她话才说完,一剑已对着万年青当胸刺到,万年青措手不及,差点被刺个正着,慌忙一跃纵开,反手从背上抽出双剑来,还没拉开架式,石榴花的第二剑又已迎面劈下,万年青喝了一声:


    “好剑法!”


    持剑一挡,双剑相碰,铿然一声,冒出了火花,石榴花已觉得自己手臂一震,有些发麻,知道对方并未使出真力,若比力气,自己绝非对手,势必不能用硬碰硬的打发,必须以灵巧取胜。于是,她反身一纵,绕到万年青身后,叫着:


    “看剑!”


    剑已斜刺过去,谁知那万年青比她更快,已倏然转身,一剑挡开了她的剑,另一剑就对她胸前刺去,嘴里大声嚷着:


    “剑来了!”


    石榴花身子一矮,躲过了这一剑,同时手中的剑从低处横的一扫,直劈万年青的双腿,万年青腾身跃起,躲过这剑,上盘的剑又已刺来,万年青又叫了一声:


    “好剑法!”


    就用双剑交叉一架,架住了石榴花的剑,只一推,石榴花已觉得有些站立不住,慌忙抽剑回来,退了两步。陡然间,感到一股寒气,直逼项间,她及时身向后仰,纵向一边,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剑。再纵身回来,她已打得心头火起,一剑直刺而去,凌厉无比,万年青又叫:


    “好剑法!”


    却又轻易的躲过了。于是,二人在台上,一来一往,四支剑上下翻飞,打得精彩万状。观众们如疯如狂,喝彩之声,此起彼落。台上越打越激烈,一男一女,一红一绿,四只手,四把剑,最后只看到一团红影和一团绿影,在台上闪来闪去,而剑气森森,剑光灼灼,像一条条的光带,环绕着那红影和绿影绕来绕去,这一战真打得人人叫好,个个叫绝,一时却分不出胜负来。


    台下虽看不出胜负,台上却已见高低。万年青仍然纵跳自如,石榴花却有些儿脚步凌乱。到底是女孩儿家,体力上就已吃了大亏,何况对方的剑法,确实无懈可击,半个时辰下来,万年青不觉得累,石榴花已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她越打火气就越大,越打也就越暴躁,正好万年青的剑又刺到胸前,她再也顾不得父亲的嘱咐了,大叫一声,她躲开了这一剑。手法一变,她把双剑舞得像旋风一般,直对万年青冲去。在台下观看的石光祖变了色,跺了跺脚,他长叹一声说:


    “完了,警告过她不能用连环剑,这该死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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