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姐,你到哪里去?”


    “去问他!”晓彤喊。对车夫急匆匆地说:“铃兰咖啡馆!快!”


    在铃兰门口,晓彤跳下了车子,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也不管数目是多少,一股脑地塞给了车夫。就推开玻璃门,直冲了进去。魏如峰坐在他们的老位子上,正用手支着颐,期待地瞪视着门口。晓彤的出现,显然使他精神大振,坐正了身子,他抬起头来,对晓彤展开了一个欢快的笑容:


    “你猜我等了你多久?一小时又二十五分三十八秒!我早来了半小时,又……”他停住了,愕然地说,“你怎么了?晓彤?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


    晓彤站在魏如峰的桌前,小小的身子紧贴着那张桌子,火般烧灼着的大眼睛直直地瞪视着魏如峰,她的膝盖在发抖,使那不胜负荷的桌子也跟着摇动,咖啡杯碰着碟子叮当作响。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珠却又黑又亮。魏如峰吃惊了:


    “晓彤,你到底怎么了?坐下来好不好?”


    晓彤没有坐,依然伫立在那儿,依然瞪视着他。魏如峰,欢场中的浪子,交际花,舞女,杜妮……这是真的吗?这是可能的吗?他!欢场中的浪子!她盯着他,无法说话。


    “晓彤,”魏如峰审视着她的脸,试着去拉她的手,“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怎么样?”


    “别碰我!”晓彤像触电般叫了起来,声音喑哑而愤怒,“把你的手拿开!”


    “晓——彤?”魏如峰疑惑而惊愕地凝视着她,“你——这是——”


    晓彤扬起手来,一沓信笺和照片散落在桌面上。她的手碰翻了杯子,咖啡泼了出来,浓浓的液汁浸湿了粉红色的信笺,杜妮的脸迅速地被咖啡染成了红褐色。魏如峰怔住了,就是天地突然在他眼前爆裂也不会引起比这个更大的震惊。他的心跳停止,呼吸迫促,脑中的血液一下子全然凝住。呆呆地面对着桌上那些东西,他瞠目结舌,不知身之所在。晓彤的身子俯向了他,她的声音像电趣般向他射来:


    “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


    魏如峰喉中干燥而枯涩,望着那四散溢开的咖啡液汁,他的脑子如同被浆糊封住,丝毫都无法运用思想。晓彤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已经夹杂着过多的愤怒和迫切:


    “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这个杜妮是什么人?你告诉我!”


    魏如峰慢慢地把眼睛从那堆信件和照片上移到晓彤的脸上,后者那种强烈的、急切的神情更加震撼了他。他用手抹了一下脸,逐渐回复的意识使他明白了一些自己正面对着的现实。晓彤又开始说话了,声音里竟揉和了祈求和凄楚:


    “如峰,你说话,你告诉我,这个杜妮是什么人?”


    “是——是——”魏如峰润了润嘴唇,机械而下意识地回答,“是——一个交际花。”


    “那么,这些都是真的了?”晓彤沉痛地望着他。


    “是——是——”他无法撒谎,也无法遁避,“是——真的。”


    晓彤凝视了他大约十秒钟。这十秒钟内,仿佛天地万物都已静止,整个世界上没有丝毫声响。然后,晓彤骤然地转过了身子,她的书包碰到了桌角,杯子跌碎在地下,砰然的声音震动整个咖啡厅,也震醒了魏如峰。他跳了起来,在昏乱的视线中,看到的是晓彤绝望的眼睛,和那如箭离弦般狂奔出去的小小的身子。他大叫了一声:


    “晓彤!”


    一面向门口追了过去。侍者拉住了他的衣服,他急躁地摔脱了她,掏出一沓钞票扔在桌上。等他蹿出了铃兰的玻璃门,晓彤的身子已奔过了对街,他也追了过去,同时大声地嚷着:


    “晓彤!你听我!晓彤!”


    晓彤跑得更急更快,他也追得更急更快,在街的转角上,他追上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不管是在众目昭彰的大街上,他死死地拉住她不放,一面喘息地说:


    “晓彤,你听我,那是认识你以前,那是另一个我,一个已经死掉了的我!晓彤,你必须了解,你……”


    晓彤奋力地挣脱了他,她的眼神狂乱,而脸上泪水纵横。哑着嗓子,她一迭连声地,不知所云地喊:


    “这是残忍的!可怕的!我不要再见你!我不要再见你!我不要再见你!”


    “晓彤!”魏如峰徒劳地叫,“晓彤……你听我说!请你……”


    “我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晓彤叫着,摆脱了魏如峰,狂乱而不辨方向地往对街冲了过去。大马路上汽车如织,这正是下班和放学的时间,计程车、三轮车、公共汽车在街道上忙碌地穿梭。晓彤冲进了车群中,完全不顾车子,盲目地奔跑。一辆小汽车对她飞驰而来,魏如峰狂叫了一声:


    “晓彤!”


    小汽车刹住了,晓彤呆呆地停在路当中,汽车司机从车窗内伸出头来,长喘一口气说:


    “小姐,命不值钱哦!”


    魏如峰闭了闭眼睛,头晕目眩。等他再睁开眼睛,晓彤已经离开路当中,走到对面去了。他本能地也穿过街道急急地追上前去,他不能让晓彤这样走掉!不能让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他必须向她解释!在人行道上,他再度地追上了她。


    “晓彤,”他祈求地喊,“晓彤,晓彤!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说几句话。以后你就是再不理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请你现在给我几分钟时间!”


    “不!”晓彤挣扎着,“放开我!让我走!”


    “晓彤!”他哀求。


    “放开我!”晓彤站住,不再挣扎,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她哭着低声说,“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人影从路角窜了出来,一只手压在魏如峰的手腕上。是晓白!他昂然挺立在那儿,挑着浓眉,瞪着怒目,沉着声音说:


    “魏如峰!放开我姐姐!”


    “晓白!”魏如峰错愕地说,“是你?”


    “是的,”晓白傲然地说,“是我!我告诉你,姓魏的!你再纠缠我姐姐,你就当心!现在,请你放开她!”


    “晓白,”魏如峰愣了愣,“你为什么这样子?我们不是一直很友好吗?”


    “友好?”晓白愤愤地说,“鬼才和你友好!你别以为我们姓杨的是好欺侮的!”他一下子挥开了魏如峰抓着晓彤的手,大声说:“我警告你,你再惹我姐姐,我就要给你点颜色看!”


    “晓白……”


    “你别晓白晓白的,晓白的名字不是你叫的!”晓白说,掉头转向晓彤,“姐姐,我们走!别理他!”


    魏如峰呆呆地站着,目送晓白用胳膊围绕着晓彤的肩,像个保护神似的护着她向前走去。他想再追过去,但,路人已经在对他们注目了,远远的一个交通警察正用怀疑的眼光向这边巡视着。他站着不动,望着那姐弟二人的影子消失,心底猝然地痛楚了起来。


    “为什么?”他茫然地自问,“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些事?”


    31


    太阳光越过了梳妆台,越过了破旧的榻榻米,越过了床栏,投射在发黄的纸门上了。梦竹坐在明远的床边,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十点多了,明远依然酒醉未醒,需不需要打个电话到他办公室去给他请一天假?可是,她浑身无力,倦怠得懒于走到巷口的电话亭去。让它去吧!她现在什么都不管,只希望有一个清静的,可以逃避一切的地方,去静静地藏起来。除了藏起自己,还要藏起那份讨厌的、工作不休的“思想”。


    明远在床上翻身、呻吟、不安地欠伸着身子。梦竹走到厨房去,弄了一条冷毛巾来,敷在明远的额上。骤然而来的清凉感使他退缩了一下,接着,就吃力地睁开了红丝遍布的眼睛。太阳光刺激了他,重新阖上眼睑,他胸中焚烧欲裂,喉咙干燥难耐,模模糊糊地,他吐出了一个字:


    “水。”


    梦竹从冷开水瓶里倒出一杯水来,托住明远的头,把水递到他的唇边。明远如获甘泉,一仰而尽。喝光了水,他才看清楚床边的梦竹,摇了摇头,他问:


    “这是哪儿?”


    “家里。”梦竹说,“早上,孝城把你送回来的。怎样?还要水吗?”


    明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说:


    “几点了?”


    “十点二十分。我看今天不要去上班了,趁孩子不在家,我们也可以好好地谈谈。”


    明远睁开了眼睛,锐利地望着梦竹,酒意逐渐消失,意识也跟着回复。而一旦意识回复,所有乱麻似的问题和苦恼也接踵而来。他瞪视着梦竹,后者脸上有些什么新的东西,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凄凉而美丽。从床上坐了起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靠在床栏杆上,他吸了口气说:


    “好吧!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什么‘意见’,”梦竹说,“不过,明远,昨天晚上——”她犹豫地停住了。


    “昨天晚上怎样?”明远蹙着眉问。


    “昨天晚上——”梦竹嗫嚅着。


    “到底怎样?”


    “我——我——”她下决心地说了出来,“见到了何慕天。”


    “哦?”明远张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梦竹,“是吗?”


    “嗯。我们谈了很久,也谈得很多……”


    “是吗?”明远再问,语气是冷冷的,却带着些挑衅的味儿。梦竹怯怯地看了杨明远一眼。


    “是这样,明远,”她尽量地把声音放得柔和,“你昨天出去之后不久,他就找到了我们家,我和他出去谈了谈。关于过去的事,已经都过去了,我想,大家最好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管了……”


    “哦?是吗?”明远把梦竹盯得更紧了。


    “至于晓彤和如峰的事……”梦竹继续说,“我们取得了一项协议,对于年轻一代的爱情,还是以不干涉为原则,何况晓彤和如峰确实是很合适的一对……”


    “哦?是这样的吗?”明远的语气更冷了,“真不错,你和他谈上一个晚上,好像整个的观念和看法就都有了转变。看样子,他的风采依旧,魔力也依旧,对吗?”


    “明远!”梦竹勉力地克制着自己,“请你别这样讲话好不好?如果你不能冷静地和我讨论,一切问题都无法解决,我们又要吵架……而吵架、酗酒,对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帮助,是不是?你能不能好好地谈,不要冷嘲热讽?”


    “我不是尽量在‘好好地谈’吗?”明远没好气地说。


    “那么,你听我把话说完,怎么样?”


    “你说你的嘛,我又不是没有听!”


    梦竹望着明远,无奈地喘了口气,说:


    “是这样,明远,我和何慕天都认为对晓彤的身世,应该保密……”


    “他已经知道了?”杨明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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