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夏人豪对江浩做了个滑稽的鬼脸,收了枪。大家继续向前走,夏氏兄弟一直东张西望地找寻有没有野兽的踪迹。山路窄而陡,好几次要翻过几块高大的岩石。山耸然直立,从下向上看,只见青黑色的树木和蓝天,山似乎高不可测。人走在山里,听着风声,给人一种渺小空虚的感觉。美嘉开始大声地抱怨天热,并且叽里咕噜地后悔没有带把檀香扇来,又埋怨长裤不如裙子舒服,胶布鞋穿起来不习惯……江浩不耐地说:


    “小姐,忍耐点吧,你现在怪天气热,到夜里就会冻得你浑身发抖了!”


    “我真想吃冰淇淋!”美嘉噘着嘴撒娇似的说。


    “哼!”江浩嘲弄地冷笑了一声,“可惜这儿没有冰店,早知道李美嘉小姐要爬山啊,冰店、饭馆、咖啡厅、电影院都该搬到这山上来的!”说着,他拍了克文肩膀一下。说:“老赵,你知道美嘉准备怎么一副打扮来爬山?白尼龙纱的大裙子,里面还硬绷绷地穿了两条衬裙,白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高!我逼着她换长裤,她还不高兴呢!好像这山上的树和石头都会欣赏她似的!”


    “哼,我怎么知道是这样子爬山,我还以为像爬观音山、仙公庙似的,哪里像这样一个劲地在大太阳底下走!早知如此我才不来呢!”美嘉没好气地说。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还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来!才开始就抱怨,这以后还要走好几天呢,要打退堂鼓趁早,最好现在就回头!”江浩大声说。


    “回头就回头,你以为我稀奇跟你走,神气些什么?”美嘉一跺脚,真的往回就走。


    “喂喂喂,这算怎么回事!”克文跳过去,一把拉住美嘉,对江浩说,“老弟,不是我说你,对小姐要温柔点,到底年纪轻,火气大。大家出来玩,吵吵闹闹的多杀风景!来,李小姐,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那三只猴子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


    原来夏人豪声称找到了动物的足迹,并打赌说亲眼看到有东西在树丛里动,所以三兄弟簇拥着一个何燕珍,都跑到树林里去了。克文拉着美嘉,也追踪而去。诗苹看了江浩一眼,微微一笑说:


    “原谅她!她年纪轻!”


    “她不是年纪轻,她根本是无知、胡闹!”江浩愤愤地说。


    诗苹又微微一笑,轻声说:


    “你不能说错误都在她,你也真的火气太大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早就叫她不要来,她一定要来,来了又抱怨!她哪里想爬什么山,不过想凑热闹罢了!”


    诗苹看着脚底下陡峻的山路,很吃力地向上走着。江浩默然地望了她一会儿,问:


    “你第一次爬山?”


    “是的。”


    “很吃力?”


    “是的。”


    “可是你并不抱怨,也不表示。”


    诗苹站住了,望了望山下,眼前是一片的绿。绿的山,绿的树,绿的草。山风猛烈地吹了过来,她的头发全被风吹起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这大自然真使人眩惑,站得这么高,迎着风,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世界是这么神奇的。我很高兴我参加了爬山,什么事需要我抱怨呢!这儿,连风和城市里都不同,草和泥土都是香的!”她以新奇而迷惑的眼光环视着四周,像是才从一个长眠中醒来。


    “噢!”江浩兴奋地说,“你现在才刚刚开始爬而已,如果你爬到山顶,从山的最高峰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你的脚底下。天和你只是一臂之隔,星星仿佛都可以伸手摘到,那种感觉才真使人透不过气来呢!”


    诗苹看看江浩,他的黑眼睛里焕发着光辉,微褐色的脸颊泛出了一片红润。诗苹点点头说:


    “我想我能了解那种感觉!”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克文和美嘉首先穿出树丛,接着燕珍和夏人杰也走了出来,燕珍正抱怨着草太深,满衣服都沾了许多榭衣——那是一种靠粘在其他动物身上而传种的植物。夏人杰在一边帮她耐心地摘取着,江浩对身边的诗苹说:


    “你看过这样的打猎没有?这么一大群嘻嘻哈哈的人,真有动物也给他们吓跑了,跑到这么深的草里了,没有被蛇咬一口算他们的运气!”


    夏人雄和夏人豪最后走出来,沮丧地提着两管猎枪。


    “怎么样?”江浩扬着声问,“猎到了什么?大象还是狮子?”


    “这儿什么动物都没有,”夏人雄说,“除了蚱蜢以外。”


    “还有你们的家族!”燕珍说,指指树上的猴子。


    大家都笑了。向前又走了半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斜坡,上面长满绿茸茸的草,美嘉首先找了一个树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下一躺,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得远远地说:


    “我要休息了,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


    于是,大队人马都停了下来,男人们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个个坐了下来。克文靠在一棵树上直喘气,汗把衣服湿得透透的,像才从水里爬起来一样。夏人杰走到克文身边,调侃地说:


    “怎么,你的肌肉好像并不太帮你忙嘛,我们比赛一下,别休息,再一口气爬他两小时怎样?”


    克文拱了拱手说:


    “谢谢,老弟,我实在不敢和猴子比爬山!”


    大家都打开行囊,开始吃午餐——罗宋面包、罐头牛肉是主要的食品。每个人都吃得狼吞虎咽,连美嘉都一口气吃了三个面包。江浩开了一个凤梨罐头,送到诗苹面前,诗苹拿了一块,对江浩笑笑说:


    “别侍候我,去侍候她吧,年轻人吵吵架是常事,不要把别扭闹大了!”她指了指美嘉,后者正和燕珍坐在三个兄弟的中间,三兄弟在争着给她们的面包抹牛油。


    “她正在享受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搅她!”江浩冷冷地说,把凤梨罐头送到克文面前去。


    休息了四十分钟,江浩第一个站起来,鼓着掌催促大家动身,美嘉躺在地上假寐,脸上盖了一条手帕。听到江浩的声音立即翻了个身,叽咕着说:


    “我才不高兴走呢!”


    大家都站起来整理行装,只有美嘉仍然赖在地上。诗苹走了过去,轻轻揭起她脸上的手帕,温柔地一笑说:


    “起来,我们一块儿走吧!”


    美嘉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一翻身坐了起来。


    队伍又向前开动,夏人杰扛着一管枪走在最前面,又扯开了喉咙开始高歌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擦,拼命地爬上山去!


    2


    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水边。美嘉欢呼了一声,把手提包一抛,就对着小溪跑去,一面跑一面把鞋子也脱了下来,一脚踩进水里,高声叫着说:


    “燕珍,来呀,这水凉极了,舒服极了!”


    燕珍也跑了过去。男人们放下行囊,立即开始觅取架营帐的地方。因为离天黑已经很快了,他们必须在天黑以前把营帐竖起来。找好了地点,大家就匆匆忙忙打开背包,开始扎营。诗苹站在一边问:


    “需要我帮忙吗?”


    “不,”江浩说,“如果你想洗洗手脸,最好赶快去,天一黑溪水就变得冰一样冷了!”


    诗苹走到水边,美嘉正和燕珍在彼此泼着水,两人身上都湿淋淋的。诗苹洗了手脸,把脚也泡进水里,走了一天山路的脚,泡进水中真有说不出的舒服。太阳很快地落了山,黑暗几乎立即接踵而至。诗苹穿上了鞋,溪水已经变得很冷了。美嘉和燕珍也匆匆上岸,拭干了水,穿鞋子。忽然,燕珍发出了一声尖叫,美嘉下意识地大喊着:


    “蛇!蛇!”


    男人们冲了过来,夏人豪和夏人杰举着两管猎枪,江浩拿着一根大木桩。文跟在后面跑,拼命追着问什么事。燕珍直起了腰,惨白着脸,举起了右手。右手的小指上,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立刻红肿了起来。夏人豪问:


    “你看到蛇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刚俯身穿鞋子,就给咬了一口。”


    夏人杰拿枪管在附近的草里乱扫了一顿,什么都没有。江浩走过去,对燕珍的伤口仔细看了看,低下头在草堆里寻找,不一会儿,他小心地摘下一片叶子,举起来说:


    “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长形的叶片,上面密布细小的针尖形的东西。江浩笑着说:


    “求生的一种,它靠这种方式来攫取食物,”他把叶子丢得远远的,对燕珍说,“没关系,明天就好了!”


    一场虚惊就此过去。大家来到帐篷边,两个帐篷都已经竖好了,底下垫着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黄色的粉末,围着帐篷撒了一圈,诗苹问:


    “这是什么?”


    “硫磺粉,防蛇的。”


    天气骤然地凉了起来,山风呼啸而来,四周全是树木的沙沙声,大家都找出预先带来的毛衣,但仍然冷得发抖,美嘉又在喃喃地抱怨了。夏人杰找来一堆干的树枝,没多久,帐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来。用石头架了一个炉子,诗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罐咖啡,用带来的水壶煮了起来。咖啡香味弥漫四处,从水边洗了手脸回来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发出一阵欢呼。


    围着营火,饱餐了一顿之后,疲劳似乎恢复了不少。夏人雄摸出了一只口琴,悠哉游哉地吹着小夜曲。火光跳跃着,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的。诗苹用双手抱住膝,沉思地凝视着那堆猛烈燃烧着的柴火,这种夜色、这呼啸的风声、这帐篷,都带着另一种奇异的味道,使人感觉是置身在一个梦里,而不像在现实中。


    克文首先打了个大哈欠,声称他必须睡觉了。江浩发给每人一个睡袋,劝大家连毛衣都别脱,就这样睡在睡袋里,因为夜里会非常冷的。五个男人睡一个帐篷,三个女人睡另一个。美嘉伸头到帐篷里看了一眼,就叫着说:


    “天呀,这样也能睡觉的吗?”


    “小姐,你将就点好不好?”江浩皱着眉说。


    美嘉叹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火光照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美丽得出奇。她睡意朦胧地注视了江浩一会儿,低声说:


    “浩,你今天怎么专找我闹别扭!”


    “没有呀,别多心!去好好睡一觉,希望你有个好梦!”


    美嘉和燕珍先后钻进了营房,男人们也纷纷地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望着营火发怔。诗苹钻进帐篷,美嘉正在对燕珍说:


    “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必须抓住它,要不然它就会飞跑了!”她发现了诗苹,突然问,“赵太太,你为什么嫁给赵先生?”


    诗苹一愣,接着笑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爱他的,他比你大那么多,而且——而且你又那么美,你应该嫁一个年轻的——像江浩那样的男人!”


    “可是年轻的人是浮的,情感热烈却不可靠,克文那种人很稳重笃实,最起码可以给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拿走了自己的整个心又将她轻轻抛掷的年轻人,感到那旧日的创痕仍然在流血。“你又为什么要和江浩订婚呢?”她问。


    “怎么,我爱他呀!”美嘉坦率地说,“他很漂亮,不是吗?大家都说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个哈欠,她翻了个身,“哦,我困极了。”阖上眼睛,她又叹了口气,“唉,我真想念家里的席梦思床。”


    诗苹望着她,她很快地睡着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梦乡。用手抱住膝,诗苹感到毫无睡意,美嘉的几句话勾起她许多回忆,思潮起伏,越来乱。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地走出帐篷。迎接她的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火边,她诧异地发现江浩仍然坐在那儿,正默默地在火上添着树枝。她走了过去,江浩惊觉地回头来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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