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尾巴
3个月前 作者: 小狐濡尾
刘戏蟾和陌上春谈论内库之事,朱尾在一旁,就着陌上春磨磨蹭蹭,不能亲亲抱抱的,便拿了他的一只左手把玩。那只手本就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停匀秀美。朱尾看着是喜欢到心坎儿里面去,兀自玩得津津有味。手心那一枚月痕,被她一遍遍地用指尖恋恋划过,心口酸软。
刘戏蟾看着腻在陌上春身上对着一只手发花痴的朱尾,惋惜地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了好一个‘冷傲无情’的勘主,就这样被毁了……”
陌上春看着傻笑发呆、浑然没听见刘戏蟾说话的朱尾,俊华脸庞上虽仍无笑容,那棱角却早已柔和了,恰如冰消雪融,暖意渐生。
刘戏蟾抖了一抖,“真是没见过你这模样,受不了了……莫云荪倒卖库货,暗度陈仓,我打算照规矩办了,逐出内库,永不再行叙用。你可有异议?”
陌上春平淡道:“此事我自当避嫌。”
刘戏蟾眺过波光粼粼的湖面,道:“萧家人应受的惩罚,当远不止于此。只是他们刺杀莫陌,早已无迹可追。想来过去的那些旧事,你也不愿意再回去追究了——有了这个丫头,估计什么囚禁断腿之恨,你也不会在乎了。既然是莫家的家事,便让靖国公自己去解决吧。”
“如今皇帝厉行变法,官宦子弟再无可能似以往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若无真才实学,便是有世袭爵位又能如何?萧家人多行不义,必有报应不爽。”
陌上春点了点头。
刘戏蟾嗤笑了声:“罢了罢了,你现在心里头就这丫头一个了,我还是别站在这里碍眼了。——喂,小尾巴,你这男人,可得看好了,上门来托我帮忙求亲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家京城第一美人儿,靖国府的表小姐徐容容可是慕名来这山庄门口堵过人的。”
刘戏蟾说罢,嘿嘿奸笑着如风离去。
朱尾挑了挑淡淡眉儿,“嗯?堵到了吗?”
陌上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朱尾嘻嘻笑着,攀上他挺拔身躯,道:“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哭了……”在他身前蹭了蹭,她抱着他腰仰头黏黏糊糊赖娇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陌上春垂了眉眼,轻叹道:“也只有你把我当宝贝……”
朱尾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纠正道:“什么当不当的,你就是宝贝!”
陌上春自知只要她蛮横起来,他是铁定争不过她的,只能抿唇不言。
朱尾撅嘴道:“你说错话了,要罚!”
陌上春无奈,俯下身去,被她勾住脖子狼亲了好几口。亲得他脸上湿漉漉的,还不许擦。
明亮的阳光洒落接天清湖,粼粼波色泛金,恰似万片龙鳞。
湖畔小亭若小荷一叶,精致点缀在一片菱花当中。
朱尾身着堇色罗衫,薄雾笼花一般,愈显得肤色如雪,粉泽娇柔。她伏在小亭阑干边的竹榻上,睡眼惺忪地望着三尺之外拿了把竹尺翻簿子的男人,发现身上半盖了件男子长衣。
她午后小憩时,他才看到第一本账簿,现在醒来,那一十三本一拃来厚的簿子都已经差不多看完了……陌上春办公事时,苛正得紧。而她又爱极了他专注的模样,便总是乖乖地守在一边,不去打扰。偶尔红袖添香,沏水时揉揉肩占个小便宜,也是别有情趣。
她曾问:你怎的对我家海库的人那般苛酷?
陌上春道:他们拿假票据和契单来糊弄我,我若给他们面子,岂不是让他们中饱私囊了?
她吃吃笑着:我就说呢,你就是向着我的。你对我真好……
陌上春:……这和对你好有什么关系?
她星星眼望着他:总之你做什么都是对我好。
陌上春:……
陌上春丹砂点过最后一页,有下人奉了两个瓷盘过来,一碟梅花糕,一碟切碎的生肉。梅花糕搁到朱尾身边,生肉放到了陌上春的几案上。
这梅花糕是刘戏蟾知道陌上春喜欢吃,特意找了江浙一带最有名的点心师傅做的。朱尾拈了一块搁到嘴里,果然入口即化,口齿噙芳。只是见到陌上春那碟肉,心中不由得直犯嘀咕。
这人一向不吃肉,现在居然要生肉?这一步未免迈得太大了也。
但见陌上春左手探进右袖中,解了那龙魂索出来。用龙魂索锋利尖端刺了一块生肉,抛下阑干,半吊在水面上。
朱尾看得呆呆的。昔日他那龙魂索,夺命无数,多少人闻风丧胆,如今却……是用来钓鱼么?
只见水面忽起波纹一线,由远而近飞快滑来。及至近处,一个乌黑有刺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几只胖爪子扑棱扑棱拍着水花,脖子探得老长,一口将生肉叼进了嘴里。
“小呆子!”
朱尾惊喜不已,扑进陌上春怀里又亲又蹭,“你把它捉来了?”
“你不要它了……”陌上春躲着她密雨般的亲吻,“我托刘戏蟾帮我带回来的。它开始瘦了,现在又被我养胖了。”
朱尾紧咬着唇,小小拳头用力打下去,落在他身上时,却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小下。她怨道:“都怪你!是你先不要我的!”她扯下耳上双珠坠给他,“这回不许提前还给我!没有万一!”
陌上春小心收了珠坠,看着她靥上因为薄嗔而生出的浅浅霞色,心神不由得轻荡。出神看着,想要靠近时,她却伶俐跳下地,扒着阑干向外望去,指着遥遥一大片淡绿如波的地方兴奋道:“那边是花园么?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陌上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好。”
陌上春拄了一支竹杖,朱尾挽着他,沿着花木小径走了过去。
他过去腿脚无力,坐轮椅和用竹拐都是迫不得已。双腿残了之后,朱尾的父亲便寻了番国的能工巧匠,专为他制了假肢。陌上春性子刚倔,不愿让别人瞧出他是残疾而待他不同,便苦练行走。如今虽然行路迟缓,动作笨拙怪异,却能丢下双拐,只拄一杖了。倘他静站着,青松凌岁之姿,断无人能看出他身有残缺。
及至近了,才发现那偌大一片望不到边的花圃,种的却都不是花,而都是……及膝高的狗尾草……这时节恰好尾巴抽芯,嫩绿而柔软,珊珊可爱。微风过处,千万只小小尾巴欢快摇摆,如漫漫翠绿海洋,看得人心都温软了。
朱尾微微蹙眉,“这……这不是它们自己长的吧?”其中一根杂草都没有,哪有这么巧?
陌上春目光闪烁地避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唔。”
软软的狗尾巴拂着她的长裙,小手儿一般,娇俏可爱。朱尾心中忽然一动,倏尔明了了他的心意,心中又是气,又是感动,哭笑不得地道:“哎呀……你……”她摇着他瘦瘦的腰,“我是朱尾巴,不是狗尾巴啦!”
陌上春微红了脸,避过她的眼神,不说话。
朱尾拽着他,又走到一大丛一大丛宛如矮垣一般的大尾巴草旁边。这些青绿草儿和狗尾草状无甚异,然而植株足有一丈来高,尾巴大而蓬松,毫尖儿微微泛着紫黑色,在这无垠的狗尾草丛中,极是威风凛凛。
朱尾咬着唇儿问:“你知道这大的是什么?”
陌上春摇摇头。
“哪来的?”
陌上春无辜坦白道:“刘戏蟾给的……她说身为勘主,种狗尾巴草未免太不霸气,于是就给了我一包种子。结果种出来就……”
朱尾捂着脸,哭了一声,道:“这是狼尾巴草啦!是番国才有的!”
“我……”陌上春一时语塞,束手束脚地站在那里,有些被戏弄了的可怜样子。
朱尾哪里受得了他这副模样,“嗷呜”一声,扑了过去,用力勾下他的脖子蛮横亲上了他的嘴唇——她不化身大尾巴狼,就太对不起这些狼尾巴草了。
她想着陌上春一个孤僻傲气的人,是如何顶着刘戏蟾的日日的坏笑和调戏种下这无边无际的狗尾巴草的。
他不是什么有情趣的人,生活甚至可谓是枯燥无味,自然不会种什么雅致漂亮的花花草草去。他过去种艾蒿,是为了入药。如今种狗尾巴草,是为了排遣心中思念。都是些山间水畔随处可见的野草,她过去从不曾留意。然而被他种来,因了这多,因了这浩瀚,因了这锲而不舍的隐忍情意,让她心中震撼。1
他不会琴棋书画、吟风弄月,更不会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地讨她的欢心。
她曾问他明慧禅院竹林中的那首《画堂春》是不是他刻的,他摇头,说“春衣”那两个字,都是他偷偷练习了许久,才敢往竹簪上镌的。或许这是他会写的最好看的两个字了,又如何会往竹子上刻下诗词?他曾被带上明慧禅院听禅静心,无意中看到了不知是谁刻下的那首词,方动了心意,偷偷砍下一棵合适的竹子丢到山下,让人扛了回来,慢慢地剖开做簪子。
他在凤还楼的那夜,看到了她发上无簪,竟是一直记挂在了心里。
她丢了那一个,他便帮她做成百上千支回来。
因为她叫朱尾,他便种下遍地的尾巴草儿,日日看着它们在湖风中摇头摆尾,若有生命。
这些小小的、弯弯曲曲的、稚拙不堪的心意,在别人看来或许可笑,却让朱尾眸中生泪,心中生潮。
她握着他的腰,唇上却不分开,让他慢慢地坐了下来。丛丛簇簇的狼尾草恰似天然的屏障,将他们隔绝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细柔的碧绿小尾拂在衣上肤上,微痒,心更痒。
陌上春闭着眼睛,张唇回应着她,鼻息已是微微急促。
他的身子软软的,并不似过去那般棱角刚硬——陌上春不是个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朱尾的父亲为了防止他妄动内力,伤了本就孱弱的身体,便用更加强悍霸道的雪山真气,强行封禁了他的武功。
朱尾感觉到他柔弱地任她摆弄,毫无抵抗之力,心中不由得激动而又得意,只想吱吱地坏笑。她的亲亲宝贝爹真是再懂她不过,不但为她报了过去三针封穴之仇,更是让她现在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前襟被掀开,被朱尾剥了下来,露出平展而优美的肩骨。朱尾束着他双手,一路吻下来,温暖湿润的唇舌在他胸口的那一道明显的刀痕上,反复盘桓。
陌上春心中如被猫儿抓挠,急切地喘息,挣着她手,抗拒道:“深衣,不要在这里……”
朱尾咬住他薄薄一线肌肤,轻轻啮着,只觉他身上味道甘甜清润,竟是好吃,愈发地不肯放了,含混不清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又没人……”索性一只手运力掐住了他双腕,另一只手儿不乖巧地摸进了他的衣里。
他极低声地喘息轻嗯着,更加费力地挣扎起来,极力想摆脱那一只不安分的手。
恰这时听见花圃外面人声道:“勘主?勘主可在此处?”
他立马僵硬了起来,面上潮红。朱尾按着他,小声道:“别理他!”
那人却又大声道:“勘主?一十三省分库的簿子,堂主那边急着用,不知道勘主看完没?”
陌上春咬着牙,强作平静朗声道:“看完了,都在亭子里放着,你直接拿走便是。”
朱尾摸着他明明浑身上下都已经火热,那一处更是坚硬如铁,却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抽解去他下衣,又解了自己的,一撩裙裳,堇紫色的十二幅曼妙裙边便似大朵的花瓣一般层层叠叠地漫散委顿,遮住了两人交叠的身下。
陌上春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她,然而花圃外面那个下属仍在啰啰嗦嗦地汇报着库务,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双腿被她压着,双手被她紧攥着——竟是予为鱼肉,尔为刀俎了!
朱尾满面促狭笑意,但见他眸中情-欲炽盛如火星迸裂,却又交织了许久不见的暴戾之色,不由得更加恣情肆意。柔柔握了他的,寸寸厘厘坐了下去——
没想到还是这般疼,尖锐而苦涩。她仰头轻嘶,吐出细细的气息,眼角有些模糊。
沉寂了七年的身心,一刹间复又被撕裂开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喜悦和甜蜜霎时间充斥了她的胸臆,鼓鼓胀胀地令她想要哭泣,却是因为感动。
他在她里面,那般的充实有力。仿佛七年来漂浮茫然的心忽然落到了实处,仿佛博大的黑暗虚无忽然被光芒充满了每一个角落。爱无处不在,欲无处可逃。
陌上春身受两重煎熬,突如其来的温软紧紧裹缠,让他险些失去理智。那人恭恭谨谨的,每说一句,都让他加倍绷紧了身体,兀自硬抗。七年不曾再动过杀意,这一刻却恨不得将那絮絮叨叨的人千刀万剐了去,割了舌头剁成肉泥。好容易那人说完了,道:“勘主,那属下告退。”他极力克制着道了声“好”,已是脑中一片刺目辉光,忍无可忍。
朱尾听见那人走远了,愈发大胆起来,放开他双腕,双臂紧紧盘上他肩颈,轻搦了腰肢,耻骨的那一点死死抵着他的,转着圈儿揉坐了下去,用力一绞——
但闻压抑至极的一声咿叫,他咬牙仰首,眸中黑亮漫雾,喉上突起愈发尖锐。身躯绷成一根弓弦,抖颤不已。撑在地上的左手,竟是将一丛草叶韧根都绞碎了来。而身下热流,已是濡湿一片。
朱尾未料到他如今竟如此不禁,怔忡着,只见他托她起身,将她轻推到一边,飞快拉好了衣衫,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他走了两步,身躯摇摇欲坠,她忙爬起身来扶住,却被他推开,不令搀扶。眸光明灭,面上晦明莫测,倒像是生了气了。
朱尾忽想起二姐说过,男人最是在意这个。她今日令他折戟沉沙,堕了男人雄风,可不让他负气而走?
他必是七年不曾纾解过。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识得徐灵胎的药方中有肉苁蓉、鹿茸、淫羊藿之类……而这草丛间被人窥伺在侧的一场偷欢何等刺激,他便是再能忍,又如何禁得住?
朱尾这般想着,却又笑了。敛好了衣裙,匆匆追上他,勾着他手腆着脸笑道:“对不起啦……不要生气……我又不在乎……”
他紧绷着脸,甩开她手,一路急急走着,步伐有些凌乱,直直行回房去。
一进房门,朱尾便紧贴上他的身子,双臂水蛇般缠上,小意哄道:“我错了……别生气……”
忽的只觉天旋地转,她惊呼一声,被他丢开竹杖打横抱了起来。微晃着走了两步丢到榻上,倾身压了上去,面上眸中,俱是带欲冷色。
1事实上,狗尾巴草在现代也是有花语的:坚忍、不被人了解的、艰难的爱,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