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交趾之祸

3个月前 作者: 小狐濡尾
    一室春意情浓若水。


    左钧直沉沉掀开眼皮,窗外净月蒙纱,缱绻月华无微不至,流泻在身边熟睡男人轮廓挺秀的侧脸上,浸润出凉玉一般的色泽。


    也不知是几更天。熨帖的肌肤沁着清润凉意,比枕侧的竹夫人靠着还要舒适。


    这炎热夏夜中的难得凉爽令她混沌的脑子渐渐沉淀出清明之境。


    这男人,又有事情瞒着她了。


    可望着他沉睡中稚气无害的容颜,她只能轻轻一叹,抬手去抚他如锋斜起的眉,帮他缅起垂落颈边的墨发。


    明明见过他铁血悍烈的沙场雄风,明明知道他决断刚明无人可匹,还是每每在看到他纯净澄澈如孩童般的睡颜时,心口一阵阵悸疼。


    赤子丹心湛如镜,奈何生在帝王家。


    细密如羽的长睫轻颤,枕在她颈下的胳膊勾了回来,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含糊道:“还不觉得累么?……看来是大好了。”


    她的掌心柔柔滑过他肌理分明如大理石般的胸膛,抚摸他匀实有力的腰背,轻轻道:“你……内力恢复了?”


    括羽曾同她讲过,他自幼在军中习练武艺,博取百家之长,然而最厉害的一门功夫,却是传自云中君的雪山炼气之术。


    习武之人讲究内外兼修,内家真气,积蓄在丹田。然而云中君这门炼气之术与众不同的是,它蓄气之所不在丹田,而在后腰雪山。所蓄者,并非后天真气,而是先天精气。


    雪山不过督脉命门与阳关之间的一处过道,真气循脉环流,过而不留。


    雪山炼气之法一般人亦可习练,然而若非定力极强者,往往在第一关“凝气”之法上就铩羽而归,真气流窜,根本无法停留在雪山。


    可是括羽一岁开始习练箭术,五岁学习盲射,心聚神凝,灵台空明,定力之强,绝非常人所能及。


    云中君目盲而耳聪,能够依自然万籁之声辨方位、晓障碍,来去自如。然而括羽初入宫后独自在校场练箭,收敛精神,竟是避过了云中君的耳力。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括羽也因此得以成为云中君唯一一名入室弟子。


    当真气能够在雪山停留,收放自如,便可以开始聚炼先天精气。


    人乃万物之灵长,秉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初生时,先天精气最盛,然而慢慢成长衰老,先天精气终于弥散殆尽,尽则人亡。


    聚炼精气,便是要聚敛人之散于自然的灵魄,归化于雪山之中,蓬然博大,沛然莫御。


    只是这聚炼之法好似沙中淘金、百草聚丹,千辛万苦,方得毫厘。需得日积月累,勤苦不辍,方有所成。所炼之气,至刚至柔,至阴至寒,能够凝水成冰,化雾生霰。


    倘是内力未复,他今日岂能凭空凝出冰块儿来?又岂能现在凉沁沁地让她抱着避暑?


    可若是三花封穴解了,他为何还是乖乖待在这里,任着皇帝监视软禁他?


    括羽埋头在她发里蹭着,瓮声瓮气道:“嗯。”


    “什么时候?上次来莫飞飞给你解的?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括羽抱着她,打了个呵欠:“你从诏狱走后的那个早上,君上来了。”


    左钧直愕然至极。


    云中君。


    云中君竟然会这么做。


    括羽是北齐皇帝朱昀之子,按道理最恨他的当属云中君和女帝。


    女帝当年流亡北齐曾接近尚为亲王世子的朱昀,为长公主时将他一擒一放,后又被朱昀设计掳获……这二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恐怕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括羽模样多少与其父其母肖似。恐怕当女帝得知括羽的身份后,便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会令她想起朱昀,想到他日夜对着一个酷似自己的女人意淫自己的情景。


    这种羞辱是个女子便难以忍受。


    而云中君作为女帝的男人,又会怎么想。


    可云中君居然会亲自解去了灵枢针法对括羽的禁锢。


    解去禁锢,意味着给了括羽自由。诏狱的锁链再坚固、墙壁再厚,以他括羽的本事,都是来去自如。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云中君和女帝都在彦亲王的封地。云中君当是知晓了明严打算杀括羽的计划,连夜匆匆赶回京城。


    “云中君怎会……”


    “他让我自己选择。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出手。倘是我杀他,他亦不会抵抗。”


    “那你……”


    “君上待我如父。”


    左钧直无声一叹。括羽笑道:“他说我随时可以去天姥山寻他。”


    “既然早就恢复了内力,为何不走呢?”


    括羽静静地看着她,瞳深似海。


    “我的心没有那么大。你就是我的江山。”


    左钧直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二人紧紧相拥。


    良久,左钧直问道:“那个灰衣女子呢?”


    括羽道:“我同她长聊过一次。安排她同那几位旧臣故将一同出了海。”


    “为何要装作内力尽失的样子骗路插刀和莫飞飞他们?”


    括羽手掌流连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丝滑如雨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皇帝虽留我性命,心中芥蒂终是难消。”


    左钧直默了一默,接着问第三个问题:


    “你那些手段都从何处学来?”


    括羽愣了愣,失笑:“我在关外两年多,天天和那些男人混一块儿,难道成天就只聊打仗的事儿?”


    男人在一起,最终的话题都是女人。


    左钧直微微发窘,括羽又正色道:“我数了下,你的四本书中,不同的风月姿势共有八八六十四种。其中以浪荡词为最,三十二种,嘲哳曲八种,呻/吟赋十一种,浪荡词十三种。一个月三十天,算你月事五天,休整九天,剩余十六天我们每天实践两种,这样正好两个月试完,你意下如何?”


    左钧直破口大骂:“无耻!下——”不知是要说“作”还是“流”,被他修长一指深深探入,在皱襞处时轻时重地按压,顿时令她酥作一滩春水,抖得不能自已。只闻他颇带了些起床气恨恨道:“大半夜的把我叫醒,你以为我会只陪你谈人生谈理想吗!”


    几粒桂子打落肩头,幽香扑鼻。


    左钧直在砚台边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笔头,将那浸满了浓墨的羊毫赶得拢聚纤细。一堆桑皮纸写就的国书铺散在石桌上,饱满的朱色玺印鲜艳欲滴。


    拈了笔,迟迟落不下去。不是因为不知如何来写,却是因为心神不宁。


    陆挺之等护送陈天平至交趾国境边上,黎季牦派了大臣来迎,自己却告言抱恙在身,备嘉宴候于王城。


    入境十里,滔天山洪骤至。五千人马猝不及防,霎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混乱中,陈天平和裴太师被杀,罗汉力护陈天平而身亡。最后艰难幸存者,只有陆挺之、关婴及数百名官兵。


    黎季牦羽扇金冠,居高临下立于陆挺之等人返还南越必经之崖谷上,翩翩然道:“远夷不敢抗大国,犯王师,缘天平实疏远小人,非陈氏亲属,而敢肆其巧伪,以惑圣听,劳师旅,死有余责,今幸而杀之,以谢天子。”


    状似谦恭,实则猖狂至极。


    十五天后,明严方收到陆挺之等人的表奏,勃然大怒。左杭、林玖请兵伐夷,誓诛黎季牦。


    明严奉享太庙,思虑再三,终于决定出兵。遂登殿点将,命林玖、左杭分别佩左、右征夷将军印,统率大军四十万,远征交趾。


    左钧直名义上赋闲在家,却在段昶的软磨硬泡之下,重拾了对交趾的外务政事。


    她很清楚明严是默许的,甚至很可能是他授意的。毕竟她曾许诺,若明严能饶括羽不死,她甘愿唯天子之命是从,尽犬马之劳。她对明严还有用。这是她还活着的理由。


    背上裹来融融暖意,两只胳膊环了过来。下巴搁在她肩上,暖暖的鼻息拂过她细嫩敏感的耳垂,痒得她微凝了眉。


    “姐姐,你两个时辰没同我说话了……”


    左钧直心中酸涩一喟。她既希望他一直这般地恋着她,细水长流地在这一方天地中偕老,又觉得倘使就此将他束缚在了这方寸小院,他空有白羽满翼,不越沧海而栖矮木,那是她的罪过。


    “想什么这么出神?”


    括羽轻轻抽去她手中笔,将她拨正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细细端详她的柔白秀靥。


    “真细……想来定是很吃墨罢……”


    拈了素净无纹的笔杆儿,作势向她颊上描去。左钧直想他向来说到做到,不说亦做到,连忙抬手去挡。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便道:“我在想小钟夫人好像快生了。”


    括羽果然住了手,秀挺的眉微微拢了些,道:“还有一个月吧……这次有二哥亲自照看着,不会有事。”


    当年叶轻出征时,韦小钟已经有孕在身。中间几次担心受怕,竟落了胎。后来叶轻受伤,韦小钟去督军照料期间又有了身孕,却在颠沛流离中再次流产。今年过年时韦小钟方又怀上。交趾的事儿出了,叶轻本欲请战,明严却无论如何不再同意让他去。只道他已然封王,军功在身,也该让其他人历练一下。加之韦小钟好容易安安稳稳一胎护到今日,万万再大意不得,便点了林玖和左杭二人。


    朝中其实力主括羽率兵出征的人更多。尽管朝中对他劫狱之后的去向揣测不一,更对他、左钧直和皇帝三者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然而军国之事,到底不是这些琐碎花边所能干扰的。且不说括羽谋略过人、骁勇善战,单凭他出身于南越这一点,便足以令群臣联名举荐。


    左钧直听段昶、莫飞飞和林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又觉得万分讽刺。括羽却似是只当个笑话听了听,折了根树枝,画沙为阵,列豆成兵,告诉了林玖南越和交趾一带何处山险,何处涧深,何处兵不可入,何处城池夺而据之必胜。末了,仍是嘱咐林玖万莫轻信黎季牦,更不可轻敌。段昶和莫飞飞面红耳赤。之前倘是听从括羽之忠告,何至于陈天平和罗汉惨死,两国兵戎相见?


    括羽揉了揉她紧锁的眉心,叹道:“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讲的?”


    左钧直别着头踌躇了半晌,抱住他的腰把头靠了过去,低低道:“皇帝让我归朝——”她吐了口气,两个字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入阁。”


    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苦笑:“我开蒙读的是圣贤济世之书,向往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时候常羡慕男子可以科举为官,一展胸中抱负。所以当年皇帝诱引我入朝,未尝不是我心甘情愿。阁官……我何曾没有艳羡过?不是为了风光,只是想做一些事情……”


    她没有直说,想表达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括羽摸着她的头发,磨着牙道:“你这说得,倒是让我有点想做皇帝了。”


    左钧直大惊失色,手上失措掐了括羽一把,“什么?!”


    “宰相和皇后都给你做。这样白天能见到你,晚上也能见到你。”


    内阁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天机中枢,至今也不过六部尚书、五大学士罢了。谁不知一入内阁,无论品秩,便是天子近臣,可左右军国要策。多少人两眼红通通的,就盯着那阁臣的位置。


    左钧直是女人,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别说入阁,女子为官,自古未闻。


    可那一日起,天下的人都知道风向变了。


    有言官奏表曰,既然女子可为帝,为何不能为官?时势剧变,岂可泥古?抚定四夷,舍她其谁?


    纲常之辩、伦理之争,整整持续一月之久,天下书院州学,无不激论此事。


    明严冷眼旁观,这一场论战本就由他授意挑起,他并不介意多看些热闹,看看这些臣子,平日端正恭敬的外表之下,都是怎样心思。他更想看一看,这朝政若是再一大变,着意维新,哪些当是顺时之臣,哪些会是逆势之众。


    交趾硝烟既起,界限纷争更是不断被提上朝会。十二封《与交趾辨明地界书》被抄做百余份,金殿之下雪片般飞落。


    满殿缄口。


    “谁写得出,便入阁罢。”


    冷冷淡淡,十数年如一日。一月未出一语,一语便定乾坤,驳无可驳。


    文武百官百味杂陈的眼色中,左家子嫉恨带酸的目光里,淡云宽袖长衫粉白裙裳的年轻女子素面朝天,从容入殿下拜。蝶鬓翠髻已挽作妇人模样,丝络绾束,素雅庄重。唇噙一点朱砂色,眉描两缕黛螺光。


    众人都看得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方才唇枪舌剑都争辩的是些什么,只在想这数月不见,竟是已经嫁了人。原以为不过蒲草质地,恁地如今平空生出十二分亦庄亦媚的风流韵致?难怪皇帝当日一袭黄袍罩了她身,可瞧她一身庶民装束,分明又不是与了皇帝。


    当下更不明白皇帝的莫测心机,却见这女人不卑不亢,不谦不让,磊磊落落将皇帝的封擢一一领受。


    “臣既以女身入朝,当服女官朝服,不作男装。”


    好生嚣张!此前与她共事过的礼部、兵部官员只当她温柔谦和,哪知她一朝罪名尽洗青云直上,倒像是性情大变了似的,不但要开女子为官入阁之先河,还大言不惭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无理索求,恰自从未制备过的女官朝服开始,这不是奸臣之态是什么!可恨的是皇帝却漠然应允,虽未善颜相待,却也是纵容!


    时势所迫、天道不彰,竟让这等狡狯媚佞女子得势!


    左钧直看到大路末处遥遥停着一辆青帘油壁小马车,车上车夫打扮的一人双臂枕在后脑勺下,仰靠在车壁上睡觉。脸上盖着一顶羊皮毡帽,两条长腿交并搁在车辕上,姿势悠闲自适,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左钧直的嘴角勾了起来,将行时,马嘶鬃扬,蹄踏尘飞,数匹高头大马拦在身前。看清了马上数人,左钧直渐冷了脸色。


    “左钧直,莫以为笼络了太子,勾引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


    锦织官袍红得耀眼,端着一身滚金刺银的肃重官威,高高坐在枣红大马上,像是要让眼前秀致如柳的素衣女子低至尘土里。


    “这算是一记杀威棍么?”左钧直扬唇一笑,“左大人如今和我品秩相当,却坐在马上同我说话,未免与礼制不合?”


    左载贤官居太常寺卿,乃是九卿之一,向来说一不二,哪曾想左钧直竟针尖对麦芒地毫不相让,不由得气道:“论辈分我也是你的大伯,别说不下马,让你下跪都是天经地义!”


    然而左钧直连皇帝都敢不放在眼里,那一通鞭子早就打掉了她对左家仅有的一丝敬畏,又岂会再如以往,多少顾及三分情面?


    “大人认错人了罢?我出身贫寒,可不记得有大人这般的贵戚。”


    旁边的老三大理寺丞左载文压着声音道:“左钧直,你其他的罪名都算是一笔带过了,可那里通外国的大罪,倘是传扬出去,别说朝廷,整个天朝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左钧直眉尖儿微挑,有左杭在,括羽那北齐遗嗣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左家。只是拿这事儿来威胁她,未免太不明智了些。皇帝紧锁了这个消息,自然是考虑到若是让世人知晓北齐朱氏皇室尚有后人留存,不免人心不稳。八英中谁敢传出这个消息去,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寺丞大人不妨放出个口风儿去,再摸摸自己项上人头还在不在罢!”


    锐利目光扫过这几个人,想起过往他们对父亲的种种冷漠,想起那一通自私无情的鞭笞,心中顿时生出厌恶。偏了头,口吻中头一回带了讥讽:“听说侍郎大人在琅琊阁养了个盐道的女儿,生得好一副销魂样貌。寺丞大人在西郊亦方收了千亩田地,今年的收成甚是不错。”


    户部侍郎左载道尖着嗓子道:“你胡说八道!”


    左钧直冷笑道:“二爷小声儿些,满街的人都听见了!”


    话语未落左载道身后一骑突出,袖子底下露了棱光耀目。


    只是左钧直而今哪还是以往天真无邪的少女,若不是有恃无恐,哪会这般尖刻地挑衅?


    那悄无声息路人般走过来的人只是撩足一踢,左承焕座下骏马痛极长嘶,连带着他一同翻滚在地。狼狈不堪地撑身而起,恰对上一张俊中带煞的脸。方才还在手中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何时掉了个头,锋利尖儿沿着他的颈脉走过,扬起生冷纤细的疼楚。


    “我的女人,也是你动得的?还记得那几个偷狗贼罢?明儿把你挂城头去,何如?”


    括羽冷眼瞅着街道末处腾起又落下的蓬蓬尘土,“幸好你爹被逐出家门,倘是你生养在那些人手中,我断断看不起。”


    左钧直怅惘道:“他们就是怕我报复罢……我又岂是那样的人。只是他们还是逼得我做了不想做的事。”


    括羽道:“刻薄得好,换作我,我还能刻薄十倍!”


    左钧直含怒踹他:“你怎么这么不善良!”


    括羽不悦道:“我还不善良?我再善良些,早被左杭和陆挺之给弄死了。”


    左钧直悚然一惊,忽想起他出关前的那次射猎中的驽马和冷箭……难道真就是左杭和陆挺之下的手?想起前后许多事情来,心头霎时雪亮。


    天朝历来的规矩是:无军功,不王侯。


    陆家和左家,官位再高,权势再大,究竟不能世袭,家祚绵长与否,全凭子孙本事。世世代代要想保住高位,子孙便得拼死拼活地念书、科举、攀爬官场。这哪里比得上莫飞飞这等家中有爵位的活得轻松快活?


    若无军功,最靠谱的法子莫过于攀龙附凤。偏生皇家人丁不盛,就鸾郡主一个是条捷径。陆挺之和左杭都是一心往上爬的好胜之人,难怪会为鸾郡主抢破了头,更是不惜下手陷害被鸾郡主看上的括羽。


    眼看着叶轻北伐被封了王,陆挺之和左杭想必是眼红极了罢?难怪趁着交趾事起,先后请命南下。这般急功近利……左钧直有些忧心地看向括羽,“南征交趾……能胜么?”


    括羽眸如寒星,“那得看他们沉不沉得住气。”


    左钧直摇头轻叹:“我担心……唉,其实也就是看林玖压不压得住左杭。可林玖是个淳朴性子,并不爱与人相争。但左杭不一样。左家一门四人在朝,皇帝从左相开始就有意削夺左家权势。左家的未来,全系在左杭一个人身上。这一次的军功,他势在必得。”


    看着括羽淡泊的模样儿,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钧直却放不下心,又道:“其实皇帝让我入阁,就是因为我是个孤臣。任何人都不会亲附我,我亦不会亲附任何人……正好让我去和左家还有其他叶茂根深的老臣们抗衡罢……我越是骄横无忌,他大约越是高兴……”


    括羽把她塞进马车里面去,趁着帘子遮着,惩罚似的咬了口她没个止歇的淡红嘴儿,“真是会揣摩上意,皇帝想这么多就罢了,偏生你想得比他还多。”探手摸了把她柔软扁平的小腹,“照这样下去,啥时候生儿子?”


    左钧直面如火烧,瞧他似又来了劲儿,忙把他搡了出去。可他出去了,又止不住地有些儿想念。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今个儿不过白日几个时辰没见,怎的就这般不习惯?勾起帘子来,看到他挺拔如苍松翠竹的背影,心头方觉得纾解了些。她犹自发着痴,听见他道:“风大,收了帘子作甚?”


    左钧直哪好意思同他说隔了层帘子都觉得想他想得不得了?心口不一地道:“我入了朝,你却被禁在家里……总觉得委屈了你……你没有不高兴罢?”


    括羽赶着马儿,慢吞吞道:“我也觉得吃软饭太丢人。”左钧直心尖儿像被揪了一把,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他又道:“不过我现在又当马夫又当保镖的,夫人你就赏个双份的月钱呗。再算上陪吃陪喝陪睡,我这相貌身板儿怎么算都是个京城头牌罢?夫人你不再多打赏些?”


    左钧直被他逗得笑了,呸道:“原来你也是个臭美的,净贫嘴!”


    车外冬日寒风凛凛,车内却暖意融融。这男人这样疏朗干净的心性儿,让她怎能不爱到心坎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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