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030章
3个月前 作者: 丁墨
二六、阴谋
因为经历过更惊险的遭遇,所以破月的心脏已足够强壮。回到营帐后倒头就睡,结果睡到日上三竿,睁眼一看,步千洐的床铺动都没动过,她这才真切的担心起来。
她晃到容湛的军帐,人却不在。她考虑了一会儿,便灌了壶水、带了点吃的,站在大营门口等。
她昨日在步千洐杖责时忠心护主的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当然由于她近日有些“娘气”的嗓音和言行,传成什么样的都有。以至于她蹲在营门口时,守门士兵朝她挤眉弄眼:“小宗对步将军真是好啊!”
她还真没想到那方面去,冲士兵笑笑,自等得优哉游哉。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山丘后出现。破月一看到他就吃了一惊——远远只见他肩上背着个黑色的事物,朝营门狂奔而来,激起一地尘土。
“开门!”他远远便是一声怒喝。
守营士兵连忙搬开营前铁蒺藜,转眼他便如旋风般已至营前。
“将军!”破月连忙冲上去,大喊一声。
步千洐原本目不斜视,偏生被她往面前一杵,顿时脚步一乱,奔袭了整晚体力再也难支,一个踉跄“嘭”迎面摔倒在地。
破月这才看清,他的整个后背都已被血迹染得鲜红一片——一定是伤口开裂了。且右肩上还添了两道长长的伤口,袍子破了,露出白花花的血骨。他竟是跟人动过手了!
他猛的抬头瞪着破月,声色俱厉:“阻我作甚?!滚!”
破月还从未被他这样凶过,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步千洐怒气冲冲的提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布袋,从地上跃起。他一提真气,却发觉实在四肢疲软,只得扛起布袋,看也不看破月,快步往营中走。
破月被他吼得有些委屈,可见他背影佝偻、步伐沉重,又有些可怜。连忙快步跟上去,小心翼翼把水壶递过去:“渴吗?”
步千洐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得都要着火了,一声不吭接过,咕噜噜一口饮尽。斜眼看一眼破月,她的目光中尽是担忧和歉意。这目光令步千洐心头一软,便放柔了声音:“我方才不是凶你,实在军情紧急。等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破月又将怀里的肉包子递给他,他接过几大口啃完,忽的发觉包子还是热的,不由得望一眼她胸口,心里顿时舒服起来。
破月见他背上的黑袋看起来湿漉漉的,方才他摔倒的地上,更是蹭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步千洐仿佛查知她的疑惑,道:“袋里是人头。”
破月看着塞得满登登的布袋,不由得有点害怕。步千洐笑了笑,背起布袋正欲发足狂奔,忽的望见前方行过来两个人,正是领军大将赵初肃和监军。他们身后数步跟着一队士兵。
他精神一振,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赵初肃面前。
“大将军、紧急军情!”
赵初肃看到他的样子,猛的抬掌,示意身后诸兵不要靠近。而后一把将风尘仆仆的他从地上扶起,语气关切:“怎生弄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监军却笑道:“这不是步阎罗步将军吗?”
步千洐理都不理那监军,诚挚对赵初肃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那监军却道:“有什么本监军不能听吗?”
赵初肃便道:“千洐,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步千洐也不迟疑,将肩头黑袋一抖,数十颗湿漉漉的人头,滚珠般落得满地都是。赵初肃和监军都是大惊,步千洐朗声道:“昨日属下夜入墨官城喝酒,叫我撞见这十几个人,全做百姓打扮,却行为异常。属下跟上去,听到他们竟是墨国留在墨官城的奸细,现下我军大部屯扎墨官城,过得五六日,墨国、幽兰国、离国、馠国、焱国,五国残军约莫六万,会合力偷袭墨官城。这些奸细便会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陷我军于不利之地!我一直追到三百里外,才将他们擒获。只是他们……全数服毒自尽了。”
赵初肃和监军对望一眼,神色都肃然起来。
“升帐!”赵初肃喝道,对步千洐道,“你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走了。不仅是他们,随着将军战鼓的擂起,整个军营的人瞬间都变得紧张的忙碌起来。
破月站得不远,将步千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回到军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帐门被掀开,步千洐冲了进来。
破月原本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紧张的望着他。他却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趴:“两个时辰后叫我,切记!”说完双眼一闭,呼吸渐沉,竟已是倦极睡着了。
破月站在床边望着他,只见他发髻凌乱、汗水和血污不知干涸了多久,整张脸已似花猫般糊涂。高大的身躯修长的四肢,孩子般耷拉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将军气质。
双靴也没拖,后背至小腿,几乎全是血污一片。
破月打来热水,用剪刀小心翼翼从他领口一直剪到大腿根部。好在他一直在动,袍子还没粘到破裂的伤口上,否则她绝对可以想象出,将来撕扯的时候会有多疼。
这回她哪里还顾得男女之防,轻轻的一点点替他擦干血渍灰泥,重新上了药,然后扯过棉被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又去准备了午饭,只是不经意间,她望见整个大营里人来人往,匆忙而有序。
要有大动作了。她猜想。
两个时辰很快到了。
她推了推步千洐,他缓缓睁眼,一看清她,立刻翻身坐起,薄被滑落,他感觉到整个后背一凉,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将薄被一扬,披在肩头,望着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一会儿大军便会开拔,你跟容湛一起走吧。”
破月心头一惊,忙问:“你呢?”
他神色自若道:“我是守城将军。稍后再来寻你们。”
破月跟他相处数日,竟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此时见他神态越轻松,越知情况危急。她想起方才所见,整个大军竟似要尽数弃城而去,可为何留他在此守城?
她没学过兵法,可联系到目前的状况,也想到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声东击西。不由得大惊道:“大军要去偷袭其他地方,让你在这里做饵拖住六万敌军?大将军给你留多少兵马?”
她一连串问题,个个戳中要害。步千洐眸光一闪,微微有些吃惊,也不隐瞒:“赤兔营昨日前锋,已不足四千。大将军已补足至五千。”
“狗屁!”破月勃然大怒道,“你这分明是炮灰啊!五千抵挡六万,你能抵几天?你战死了,功劳全是他们的!你怎么会接受这么愚蠢的任务?是不是大将军和监军故意整你?”
步千洐听她骂得难听,不由得皱眉,喝斥道:“狗屁?你狗屁都不懂!身为军人,自应大局为重。赤兔营乃全军精锐,只要拖得敌人三日,咱们大军便能出其不意远途奔袭墨国、馠国都城,整个东部战局便豁然开朗,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役之夺。可若是弃了此城,敌军便能从后路包抄我大军!我与大将军情同父子,你若再胡言,我就将你丢出去!”
破月听得又急又怒,却又无法辩驳。她知道他说得对,从大局而言,这一城的弃子十分必要。就跟她打星际似的,只要能偷袭地方基地,哪里会在乎一小队炮灰的死活?
可如今不是打游戏,这一小队炮灰中也有步千洐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是她如今的依靠啊!
她狠狠别过头去,只觉得热血上涌。步千洐瞧她气得耳根都红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一扫而光,胸中忽的豪气万千。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了许久,破月才低声问道:“九死一生?”
他见她肯说话,顿时笑了:“别人嘛,自然九死一生。有我的赤兔营在,起码也是八死二生。”
破月咬着下唇:“行。我跟容湛走。”
步千洐望着她侧脸上沉寂无波的眼眸,不知怎的,心里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嘴里却满不在乎的答道:“正该如此。”
二七、湛洳
没有太阳,天色苍白而浑浊。
广阔的平原,像是着了火的油锅。而一队队胥国大军,便是一缕缕滚滚燃起的黑烟,遮天蔽日、马蹄纷乱。
破月穿着黑色步兵长衫,腰里还像模像样佩了把单刀,跟着容湛的马一路小跑。
那刀是离开墨官城时,步千洐赠予她的,说这时他年幼时的佩刀。他亲手把刀系在她腰间,便离开营帐了。她和容湛走的时候,他也没来相送。
想到这里,破月忍不住摸了摸那刀。这刀比寻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隐隐,上刻“寒月”,还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这个偶然,是否昭示着什么?
破月想到即将孤身抗敌的步千洐,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离开墨官城,是理智而清醒的决定。纵然步千洐对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干什么呢?陪他死吗?既然不能帮到他,她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容湛不也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抬头望着前方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背影,这一路,容湛骑着步千洐的乌云踏雪,一直很沉默,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约莫要离开步千洐,他也是很难受的吧?
破月回头,却只见黄沙漫天、人若潮水,却哪里还有墨官城和步千洐的身影?
急行军了两日一夜,破月累得像一条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鲁蔷城,破月一进容湛的军帐,便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容湛一路都绷着脸,此时见她如一团烂泥跌在自己脚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队伍急行军,却忘了顾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顾不得避嫌,轻轻将她衣领一提,放在椅子上,低头询问:“还好吗?”
破月抓起桌上水壶猛灌了一口,喘着粗气道:“我还受得住。”
容湛心中有事,也就无暇管她了。他匆匆离了营帐,片刻后又折返,身后跟着他的亲兵小钧。
“破月,小钧会护送你到帝京。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帝京,小钧会为你安排住处,他为人机警,颜朴淙决计找不到。放心。”他平静道。
破月没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时又震惊又尴尬。她还没答话,一旁的小钧已红了眼圈:“将军!让我随你去战场吧!你怎能独自一人……”
容湛极难得的沉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小钧眼泪哗啦啦的掉,破月一把抓住容湛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容湛缓缓一笑,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将军令我率兵与鲁蔷城的大军汇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现下,我自是回墨官城,与我义兄同生共死。”
破月心头猛的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容湛背起长剑,小钧含泪将干粮装进他的背囊。容湛失笑:“小钧,你要压死我吗?”
小钧难过道:“敌人大军围城,墨官城必定短水少粮,将军多带些吧。”
容湛笑笑,不再拒绝。转头却见破月怔怔望着自己。他柔声道:“你勿要难过。我知你亦是热血女子,可战场不属于你。再说,我们兄弟联手,也不一定不能退敌。若是侥幸活下来,将来我与大哥再去寻你,咱们一块儿喝酒。”
破月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却只能麻木的点头。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的弱不禁风!否则、否则她就是与他们一同战死在城楼上,也是无悔!她的命,她这些日子的自由,本来就是他们给的啊!难道她就不能为他们挡上一箭吗?
容湛望着她面颊上清莹的泪水,忽的对小钧道:“你先出去候着。”
小钧退了出去,破月看着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哭得更凶。容湛从袖中掏出手绢递给她,眼睛却看着前方的桌面。
“破月,能不能摘了面具,让我再看看你的容貌?”
破月一怔,毫不迟疑揭下面具,抬头对着他。容湛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终于望见了她久违的脸,却是一触就走。
“你……极美。”他还看着桌子。
破月瞧着他有些发红的俊脸,不由得破涕为笑:“谢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容湛嘴角也弯起,提起桌上的背囊,系好宽大的黑色披风,头也不回道:“保护好自己,破月,咱们就此别过。”
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她是多么想冲口而出说,我也跟你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理智的,是徒劳的。她只能沉默的站着,沉默的祈祷,祈祷上苍放过这两个年轻而正直的生命!
破月重新戴好面具,容湛走到帐门口,帘子却从外头掀开了。
小钧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异样的紧张:“将军,颜朴淙大将军朝这边来了!”
容湛和破月万没料到小钧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俱是震惊万分,对望一眼,容湛急道:“颜将军?”
颜朴淙虽已领了卫尉的差事,但军中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镇国大将军。小钧看到自家将军的焦急,有些疑惑答道:“是啊,我刚出去听人说的——他奉皇命来军中都督军事。”
颜破月僵直立在原地,只觉得后背阵阵冷汗嗖嗖往上冒。容湛屏气凝神,挑起帐门向外一望,只见隔着十几丈的营帐前,一行人簇拥着一名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身着金色明光铠,体格修长、步伐轻盈;清俊而冷肃的脸上,星眸暗敛,唇红齿白——暮然望去,竟是俊美绝伦——那不正是当朝第一武将颜朴淙!
仿佛能察觉到容湛的注视,颜朴淙倏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薄唇微弯,泛起淡淡的笑意。
容湛一下子放低营门,转头看着破月。
破月已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事实的残酷,一咬牙,转头就如苍蝇般开始乱窜。容湛看到她一矮身,躲到桌子下。可桌子四四方方,她半个身子都清晰可见。
“不成!”容湛低喝道。
她也察觉到这实在是掩耳盗铃,又爬出来。竹榻太矮,她钻进不去;营帐太薄,她的身形会若隐若现……她焦急的在小小的营帐里四处乱走,猛的回头看到了矗立原地的容湛,立刻朝他冲过来。
“破月别怕,我绝不将你交给他!”容湛斩钉截铁道。
“来了来了!”小钧也被破月的慌乱搞得有些紧张,压低嗓子道,“颜大将军朝这边来了——”他扑通一声在帐门处跪下,再不敢抬头!
破月掀开容湛的披风就钻了进去。
容湛浑身一僵——破月紧贴着他的背,然后小手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眼见金光在门口闪现,容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下拜:“末将容湛参见颜大人。”
颜朴淙侧身立在门口,俊白的脸上笑容很浅:“本官不是容将军的上司,无需行礼。”
破月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到他噙着笑意的声音,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绷紧了。那些夜晚,仿佛已过去了很久;可当他重新出现,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现眼前——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扣她的双手;他含着她的唇,像凶猛的狼;他的大手,在她颤抖的身躯上一寸寸流连,无声而强势;还有他暗沉着眸说,若是再逃,我就折断你的四肢,方便我每晚行事……
她不由得向容湛贴得更近、更近;十指紧紧抓着他战袍下柔韧的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把他抓痛了——但她实在,怕得不行了。
容湛沉默片刻,平平稳稳缓慢起身:“谢大人。”
颜朴淙目光滑过容湛的披风上,笑意更深:“容将军也要在这城中值守?”
“正是。”
“真巧,本官也要在此逗留数日。”他缓缓步入营帐,随从们则立在帐外。
破月听到他轻盈的脚步声,只吓得不敢抬头,脸紧贴着容湛的背,呼吸极重。饶是极怕他,她却也打定主意,若是他为难容湛——她、她便跳出去!
忽听容湛朗声道:“大人,你知末将背上所背,是什么剑吗?”
颜朴淙面容冷了几分:“愿闻其详。”
容湛一字一句道:“湛洳。”
颜朴淙便笑了:“是好剑。”
容湛声沉如水:“颜大人若是不信,容湛可取下请大人一观。”
颜朴淙忽的沉默了。
帐篷里死水般寂静,容湛额头慢慢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破月全身僵若木石只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的心跳。
而颜朴淙,长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周身真气隐隐激荡长袖鼓动,却最终平息。
他唇角微弯,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倒不必了。”他缓缓道,“只是容将军也有不带湛洳的时候。本官的东西,本官的人,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说完,他淡淡瞥一眼那黑色披风,轻笑着,竟转身走了。
破月听到众人脚步声渐远,却万没料到颜朴淙已走,依旧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抱着容湛。容湛沉默矗立片刻,叹了口气,一抖披风,将她拉出来。
破月紧张的看了看门:“他、他怎么走了?”旋即惊喜:“他没发现我?”
容湛却无奈道:“他已知你在此了。”
“啊?”
“他是公认的大胥第一高手,你呼吸浊重,只怕他隔着一丈外,都能听到。”他叹息道。
破月浑身僵冷,难道他刚才说“物归原主”,指的就是她?她颤声道:“那他为什么不抓我走?他怕你的剑?”
容湛淡道:“那是我家传宝剑,先祖开国有功,高宗陛下便已湛洳相赠,朝中文武,皆可先斩后奏。是以我报出剑名,他会有几分顾忌。”
他说得轻描淡写,破月却甚为惊讶——能让颜朴淙忌惮的宝剑,这个容湛,究竟是什么家世?若是帝京望族,为何只混到一个小小羽林郎将?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容湛温和的笑了:“破月,咱们一起回墨官城。”
破月眼睛一亮,她原本就一直按压着去找步千洐的冲动,此时颜朴淙又在此,不由得分外心动,迟疑道:“成吗?”
容湛神色中有几分少见的傲然:“他为你而来,自然已封堵了出城的路。但往东是去墨官城,他绝对猜不到咱们会去赴死。今晚子时,咱们偷偷从东门出城。”
三日后。
容湛的判断没错,东门一直有不断进城的军队和难民,饶是颜朴淙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拦住他们。一出了东门,他们便骑上乌云踏雪,一路飞驰,至于有没有追兵追上来,已无关紧要了。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墨官城。城门士兵见到二人,大吃一惊,连忙迎进来。许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将两人团团围住,有人重重一拍破月肩膀:“小宗好样的,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软蛋!”
破月望见周围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只觉得心底也被他们的豪情感染,大声道:“你们不怕死,难道我就怕?”
众人哈哈大笑,容湛嘴角微弯,正高兴间,忽听一个狠辣的声音喝道:“你回来做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步千洐脸色阴沉站在城门边,死死盯着容湛。
因破月身材矮小,被众兵围住,所以步千洐只看到了高挑矗立的容湛。容湛默默望着他,走过去,轻轻将他肩膀一搂:“大哥!”
步千洐沉默许久,忽的全身一松,伸手回抱住他。
两人松开彼此,步千洐脸上阴霾尽散,朗声道:“好!有小容相助!弟兄们,咱们的胜算可又多了几成!”
众人都听过容湛精湛的剑法和精悍的用兵,加之又被二人义气感染,心中倒真的觉得,有这两位将军守城,说不定真的能以五千人抵挡六万大军三日。于是个个都面露喜色。
步千洐搭着容湛肩膀往边上一勾:“回去说。”
“等等。”容湛转身,“破……小宗,跟上来。”
步千洐肩膀一僵,缓缓回头,便见破月从人群里小跑出来,正抬头冲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松开容湛,三两步便抢到破月面前。破月见他神色凝重目光锐利,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情绪。谁料他猿臂一伸,她腰间一紧,竟被他抓住腰高举起来!
日光从她背后照下来,他仰起的脸上有半明半暗的英俊笑意:“你……很讲义气嘛……”
破月见众人都望过来,容湛也有些惊讶的样子,气氛很诡异。她不由得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意思跟如此感动的步千洐直说,自己回来主要是要躲颜朴淙,并不是为了义气……可见他心怀畅快,她也有些高兴,含糊道:“还好啦……快放我下来!”
步千洐深深望她一眼,这才将她缓缓放下,语气又有些轻蔑:“明知城中境况还回来,你跟小容一样蠢。蠢得无可救药!”
破月被他撩得横眉冷对,粗着嗓子喊道:“少废话!你给我好好打这场仗!”
她语气极不客气,旁人听一个亲兵如此对将军,早已目瞪口呆。有深沉点的老兵互相对望,那意思是说——看吧,我早说过步将军跟他的亲兵,不清不白。
步千洐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走上前,重新揽住容湛的肩膀,随意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套用一位读者的话说,炮灰爹又来炮灰了……
放心,爹会有重头戏的,但是不是现在……
今天字数可以吧,立志不做短小君啊!
二八、战略
夜色已深,城中很静。
破月在屋里矗立片刻,开始打拳。
比起当初的生涩拙笨,如今这套入门拳法,她也算打得行云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转身喝水,抬头却见步千洐颀长的身子倚在门边,双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会有事。”他盯着她,慢吞吞的道。
“你要保护我?”破月望着他,有些感动。
他却摇头:“敌军攻城之日,我无暇□。不过我有法子让你保命。”
“嗳?”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长长的铜匙丢给她。破月双手接住,却听他道:“你扮作小兵呆在营中,若是落入敌军手里,切勿抵抗。只要有足够钱银,也能买通赎回自由身。”
“那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将军这些年也搜刮了些财物,都托人存在天宝银号,全国通兑。这是我全部家产,你保管好,赎十个将军也足够。”
破月又感动又好笑,心头一动,斟酌着正要开口,他却摆摆手转身,挺拔身姿很快没入夜色里。
破月握着还有些温热的铜匙,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他眼眶赤红、一脸倦色,约莫是好几天,都没合过眼吧?
步千洐将家财都给了破月,有些心疼,可想起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与自己同生共死,顿时又觉得这些年搜刮的钱财实在太少,不能回报她义气之十一。
他回到房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天一亮,便又回了城楼。
容湛一身清爽站在地图前,听到动静抬起漂亮的双眸,有些吃惊的样子:“大哥,你想反守为攻?”
步千洐扫一眼地图,他只标出了敌军的兵力布置,容湛却看出了端倪。他扬眉一笑:“怕了?”
容湛眸色亦明亮起来:“不,小弟原为先锋。”
步千洐不由得大喜,指着地图上数道黑色线条道:“前日我巡视城防时,发现城墙下十来处地基都被偷偷挖空,与城外数条地道相连。”
容湛沉吟片刻:“这必是墨国人的奸计,他们攻城之日,只需进入地道、推翻城墙,墨官城不攻自破!大哥,你要在地道中以逸待劳?”
步千洐的手指轻敲桌面,眸色含笑:“若只是以逸待劳,未免对不住他们挖这百余丈地道的辛劳。我已命人日夜赶工,将他们的地道,向后反挖二十余丈。攻城之日,我要直取中军,砍下领军大将的首级!”
他的长指往地图上猛的一点。
容湛沉默片刻,叹息道:“擒贼先擒王,此计甚好。只是……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步千洐如何不懂容湛的意思?墨官人虽挖好了地道,必然也小心谨慎。只有他们在城楼上抵挡足够长的时间,对方才会派精锐攻入地道;对方的中军,才会移动到足够近的位置。
换句话说,他们在城楼上打得越顽强越惨烈,对方动用地道的可能性才更高,他们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打便是。”步千洐淡淡道。
容湛原本有些抑郁的心,仿佛也因他淡然的语气,平和下来。
他忽的想起一事,又问:“大哥如何这么巧,发现了城墙的蹊跷?”
步千洐面不改色:“我原打算挖条地道,城破之日带弟兄们混入敌军中脱身。”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他领了军令,自当奋力守城。但若真守不了三日,他回天无力,也不至于身死殉国。
容湛万没料到从来千军万马出生入死的大哥,说起逃命竟如此轻松,不由得有些发愣。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我以为大哥从不惧死。”
在他印象中,光是为了救同僚和手下将领,步千洐身陷死地就有好几次,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杀出来。
“谁说的,我向来舍不得死。”步千洐笑道。
容湛动容的望着他,不再多言。门帘却在这时被人挑起个角,扮成小宗的破月探进来个头:“吃早饭吧?”
她端着盘肉包子进来,步千洐和容湛又商议起四个城门的兵力布置,也没太管她。她自拿了个包子站在一边吃,低头望着地图,便出了神。
步千洐眼尖,察觉到她神色,眼中泛起笑意:“看出名堂没?”
容湛看她两腮吃得鼓鼓的,神色却格外凝重,不由得也笑了。
破月目光没离开地图,嚼着包子含糊道:“要反攻啊?”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步千洐和容湛脸上却同时没了笑容。
步千洐给容湛递个眼色,那意思是问:你告诉她的?容湛轻轻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容湛开口问:“破月何出此言?”
破月答得干脆:“一目了然啊。他们的地道都修到城楼下了——哎,步千洐你干脆胆子大一点,再往前挖,把他们的粮草烧了得了!”
她言语无心,步千洐和容湛听得心惊,想的却同一个念头——颜朴淙将军虽罔顾人伦,可终究是将门虎女,深谙兵法?
他们却不知,颜破月对兵法一窍不通,全是拿游戏那一套在猜测。
跟了步千洐这么久,这个时代人用的地图标注,她基本都识得,星际的地图可比这个复杂多了,所以她才会说一目了然。
她在游戏里就是暴兵流派,擅长快准狠的进攻,很有点不要命的意思。所以尽管他们现在是守城,可她看到地图,想的却是进攻,说出来的想法,竟然跟步千洐相差无几。
她会说烧粮草,完全是条件反射,就像游戏里杀对方从事基础生产的农民一样。虽然这个建议并不可行——敌军粮草自然在大后方,相距甚远。但她能看出大致战略,已经足够让步容二人惊讶了。
“破月,这些猜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容湛正色道。
破月眼睛一亮:“我猜对了,你们真要去烧粮草?”
步千洐特别一本正经的道:“嗯。本将军打算化身为鼠,挖个五千丈远的地道,也不知两个月能不能挖到对方大后方的粮仓。”
破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的猜测全错了,不由得有些脸红。心想自己不懂兵法,还是不要在他们出丑了,唉!
她讪讪的拖着盘子走了,步千洐和容湛望着她的背影,俱是沉思不语。
三日后。
五国联军终于到了。
昨日夜间,斥候来报,敌军前锋已至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而天色刚明时,就连站在城楼上的菜鸟颜破月,都感觉到敌军的来势汹汹。
因为震动。
脚下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六万大军,只是个数字。可当六万人马真正出现在你面前,那是什么概念?
是乌云遮日,是滚滚狼烟,是马蹄纷乱。
是一把极宽极锋利的大刀,慢慢挡住你的视线,架到你的脖子上,让你连呼吸都不能够。
颜破月望着城楼下方逐渐逼近的庞大敌阵,望着粗糙坚硬的冲车、投石车、云梯,再看看土黄色的老旧城墙,不禁怀疑——能守得住吗?
回头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下钢筋混泥土,土造的城墙,实在没有安全感。
“小宗,步将军让你回营房为他取份文书。他说你知道是什么。”有个士兵从城楼里小跑下来。
破月点点头,知道这是步千洐见自己还留在城楼,催促自己赶快滚。她回头,却只见沉肃冷硬的城楼上,一扇扇窗小得像洞,哪里又瞥得见步千洐和容湛?
破月回到营房,此时四千人马全部出动,只余几个厨子和洗衣的粗妇,四处空荡荡的。刚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听到悠长沉闷的战鼓,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几乎响彻墨官城。
厮杀声顿起。
开打了!
破月坐了许久,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去伙房扛回来一袋面粉,开始和面;半个时辰后,开始切面条;面条切好了,又将步千洐私藏的半只羊大腿拖出来,做成了羊肉臊子。
她做得有点多,足足够十个人吃。她给自己下了一碗,吃了几口就放下碗,走到窗前,只听厮杀声、战鼓声、撞击声,比早晨至少要激烈十倍!
她脑子里清晰冒出个念头:步千洐和他的人,正在以一种最原始的暴力方式,不断阵亡着!
然后她坐回桌边,默然继续吃面。
天色全黑,夜色渐深。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火光妖异冲天,唯有她头顶的天空,黑得幽深。她很想去城楼上看一看,想得百爪挠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去了反而添麻烦。
她多希望,听到有人跑进军营,大声说敌人已经退兵,战斗已经结束,他们赢了!
“活着的人,都给老子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头大声呼喊。破月心头一动,莫非真的退兵了?
她满怀期待的推开门走出去,却只见一名大汉,面目狰狞站在院子正中,浑身鲜血淋漓。
几个老厨子和洗衣的粗妇也走了出来,那大汉目光极冷的扫视一周,喝道:“北门就要失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给老子滚去守城!”
出乎破月意料,厨子扛起菜刀、粗妇拖着铁铲,毫不迟疑就跟那大汉走。那大汉见破月不动,神色一沉。
破月犹豫道:“我要去给步千洐将军送文书。”
那汉子怒吼道:“少诳我!都这个时候了,还送什么文书!你小子躲在这里作甚?敌军已扬言要屠城,若是城破,谁还能活?快走!”
破月便也不废话,回房拿了步千洐给的寒月刀,跟在他们身后,朝北门去了。
北门啊……她默默回忆,那是四个门中地势最偏最狭窄的,敌人进攻困难,势必不会动用重兵,所以步千洐也只放了四百人守北门。
按说不会丢,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个时候,颜破月并不知道,走向北门,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亲一直在催更,有个好消息是墨家的老人终于来北京了,十一之后,墨可以真正的专职写作了。
十一之后会入v,入v之后俺不敢说每天双更,但是每周保证十更应该是没问题的。俺会努力让你们每天都有愉快的阅读感受,所以,不要养肥了,不要催更了,十一之后咱们好好爽一把吧,灭哈哈哈
二九、逆转
城楼上的气氛,紧张得吓人。
破月到过北城门,那时它尽管窄小,但严整有序,哪是如今的模样?
浓烟四起,城垛残破。士兵们大多浑身血汗淋漓,神色疲惫不堪,眼睛却又红又直,俨然已打得忘乎所以。
城墙上每隔几步,便能踩到士兵的尸体。有的脑袋被巨石砸得稀烂,脑浆喷得到处都是;有的腹部中箭,活活钉在身后的城楼上。
破月刚走了几步,便一阵恶心反胃,浑身都覆上细细的鸡皮疙瘩,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可哪里容她选择?
一上城楼,她就被人推到最西侧城垛的豁口上,那里的城楼边靠了了七八个士兵,个个神色都有些呆。有人塞了把弓给她,恶狠狠地道:“别傻站着!若是放敌人上来,老子宰了你!”
破月糊里糊涂点点头,下意识拿起弓拼命一拉,却只拉开半寸,不由得气馁。好容易瞥见身旁有把长枪,枪头被取掉了,横绑了一把刀。她连忙拿过来,虽然对她来说还是太沉了,但好歹能迟钝的挥动。
猛的听身边的士兵大喝一声:“来了!”
破月看到城楼上几乎所有人,同时站起来,拿起武器对着下方!她转头,探出一双眼,只见城墙破败几近废墟,而城门外,不算宽敞的便道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人。这一处城楼高不过三丈,而地上的尸首,层层叠叠堆了几尺高。
这些士兵?!破月吃惊的望着身旁神色麻木动作僵硬的男子们,他们竟杀了这么多敌军?
也是,以四百敌数千,步千洐是想把他们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干吧?
而那些尸首之后,已有数十人从林中缓缓冒头。破月看清他们的身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
“放!”她正想得入神,远远的地方,有人清喝一声。
城楼上诸人同时伏低抱头,破月还在发呆,根本不明所以,只听得劲风阵阵,却不知要如何应对。
猛的前方烟雾一破,一块足有她十个头大小的巨石,雷霆万钧迎面扑来!
破月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朝自己面目就要落下!忽的她手腕一痛、身子一歪,堪堪摔倒在地。只听“嘭”一声巨响,她身后的城楼被砸出个大坑,土石四溅!
她惊魂未定的抬头一看,却原来是身旁的士兵九死一生之际,将她拉到一旁。
“新兵?呆什么!不想活了!”那人毫不留情的怒斥,同时紧张的转头,把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块,放到身旁的擂具上,猛的一踩!石块飞射而出,那人抬头看着发呆的破月,又怒了:“还不帮手?”
破月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帮他搬石块。只是望着城楼上下你来我往,不断有人惨叫有人倒下,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已经面临死亡的绝境。一个陌生士兵,刚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
战况并不理想。
破月很快发现,城楼上虽然站满了人,且明显分成几个小队防御。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刚打了半个时辰,对方交代了上百具尸体,自己这边也死了二十余人。
这是一场消耗战。
说实话,敌人的进攻速度也不是很快,虽然一直一步步推进,但并没有带给破月那种排山倒海的威慑感——不过如果真的有那种感觉,破月想北城门也许已经攻下来了。
也许对方死的人太多了,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麻木僵硬,但当赤兔营的箭雨落下时,每个人眼中都会闪过惊惧的光芒。
这支攻城部队并不强悍——破月在心中有个这个清晰的印象。
但是敌人数倍于自己,且都是生力军。再这么打下去,破月可以断定,己方一定先输。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局势?
她又看了眼城楼下的敌军,他们几乎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便道,至少有一千人。前锋部队正要架上云梯,往城楼攀爬。一旦云梯架上,城门就堪忧了。
就在这时,她忽的反应过来,自己为何看到他们,觉得有异样了。
她一把抓住身旁那士兵:“他们的衣服颜色,为什么不同?”
那士兵见她指着城楼下,奇道:“他们是五国联军,服色自然不同。快搬石块,不要废话。”
破月明白过来——虽然号称五国联军,但也是在大胥侵犯下仓促联军。如今士兵虽然混编,但还是保留原来国家的军服。
也许有机会!
破月猛的想到——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此刻沉稳用兵,自然能将城门攻下。可他们是五国联军啊!难怪她觉得他们的势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面对赤兔营的精悍,他们其实也心有余悸吧?
混编军啊!再也找不到比混编军配合更生疏的军队了!步千洐有信心反攻,只怕也料定了这一点吧!
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成形,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但同时又热血上涌!
她只在游戏里运用过战术策略,在实际两军交战,能成功吗?
她咽了口口水,湿润干涸的嗓子,看向身旁士兵:“谁在指挥战斗?”
“什么?”士兵没听清。
“哪、位、将、军、负、责、北、门、守、卫?”破月一字一句重复。
未料那士兵眼眶一红,居然掉下眼泪:“薛校尉已经战死了。”
破月恍然大悟,难怪如此,所以这里的士兵有些颓势,彼此配合也显得不太流畅,只因无人直接下令了。
步千洐那边,大概正战到最酣畅时吧,只怕已无暇顾及这边。
这一回,没有步千洐,也没有容湛。只有她自己了。
“那你们现下听谁的?”破月问。
士兵答道:“刘都尉。他便在城楼正中。”
破月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士兵目瞪口呆,看她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城楼正中的攻防,比角落处更加激烈。破月小心翼翼躲过楼下的飞石,绕过疯狂往楼下射箭的士兵,一探头,便见一高大军官矗立在城垛间,怒目圆瞪,接连不断往下射箭。
“刘都尉!”她扯扯他的衣服。
那军官满眼迷茫的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只得凑到他耳边大吼:“这么打下去是不行的!”
刘都尉咬牙切齿,继续射箭:“别废话,敌人都要上来了!”转身对身旁诸人喝道:“射!加紧射!擂具快些!”
破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不搬出步千洐了。
她抬手扯着他的大耳朵:“听着!我是步将军亲兵小宗,他派我过来,告诉你守城方略!”
刘都尉又惊喜又疑惑,望着眼前小个子士兵,声音还跟娘们儿一样娇软,不由得问道:“当真?”
破月拿出腰间寒月刀:“这是步将军赐给我的。”
刘都尉虽不认得她,却认得这把刀。因为步千洐拿过不同的刀,与这些下级军官演练。他这便信了七八成,喜道:“是寒月刀!太好了!要怎么做?”
破月将他拉到后方,一阵低语。刘都尉听得惊讶不已,张了张嘴:“能成吗?”
破月其实也不知能不能成,但知道必须给他信心,于是用力点头:“能成!这是步将军定下的计策。你只管放手做,若是无功而返,都算在小宗头上。”心里却想,小宗,对不住了!可是妈呀,步千洐回头知道,还不宰了我?
不对,也没事,万一不成,己方也没损失,老步舍不得惩罚她。
她想得理所当然,却也没细想,自己这个“步千洐必定舍不得”的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刘都尉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有迟疑。约莫是为了鼓励其他士兵,他大喝道:“传令下去!步将军派来小宗……”语意一滞,看着破月。
破月硬着头皮接道:“校尉。”
刘都尉更加欢喜,高声继续道:“……小宗校尉,带咱们守北门!大伙儿提起劲,一定要守住北门!”他心里却想,年纪如此的轻,却是校尉,还有步将军最爱惜的寒月刀,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名高手?
命令层层传下去,城楼上各处都是一阵振奋的欢呼。
刘都尉便下令:“宗校尉有令,所有弓箭手,射白衣敌军!”
统一的命令下去,士兵们虽然惊讶,却严格执行。刘都尉本人便是神箭手,步千洐对于赤兔营的骑射技艺又向来要求甚严,故一轮箭雨下去,竟倒下二十余个白衣士兵!
城楼下,白衣军最早发现了异常。
因为死的大多是他们的人。
城楼下原本不断推进的兵阵,忽然出现了些迟滞和骚乱。
乱象已生。破月脑海里冒出这个词。
“白衣军是哪国人?”破月问刘都尉。
刘都尉虽无太多计谋,却也能察觉出敌军的异常,隐隐感觉到计谋已经奏效,便恭顺答道:“馠国。”心里却有些奇怪,这校尉,怎么连敌军服色都不认得。
破月一直在大后方,当然不识得馠国服色。不过不要紧,认准白衣就行了。她叫来个士兵,一阵耳语,士兵一脸古怪的笑意,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城楼上忽然骂声一片。
“馠国狗贼!我赤兔营与你们势不两立!”
“老子今日纵然一死,也要杀够十个馠狗!”
“竟侮辱步将军声名辱没步将军先人,今日老子专杀馠狗!”
……
攻城军队更乱了。
谁都听得清楚,原来馠国兵跟步阎罗有仇啊!也有将领疑惑是赤兔营的计谋,大喊:“不要中了胥兵的奸计,快快上前!后退者死!”
但馠国兵见状,却有点迟疑了。他们心想,本国究竟怎么得罪了步阎罗?那些将军结的仇怨,却要我们这些士兵生受?
其他国的兵看到,自然也不急着上前了。急什么,让馠国兵当炮灰不好吗?这城楼有去无回,前面的士兵如何死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本就有些惧意。此时出了这么个插曲,原本置之脑后的生死,忽然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要是能活,谁愿意死啊!
终于,第一个馠国士兵在看到周围的同僚都死完了,其他国士兵却推推搡搡止步不前时,不干了!
他开始向后退,却撞到身后的士兵,进退两难。
“临阵退逃!”有人骂道。
“死的不是你!都是我们馠国兵!”那士兵怒道,大约是想跑想疯了,一刀砍掉了后面的人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全部看呆了,一片寂静。
立刻又有人,一刀砍掉了这馠国兵的脑袋。
“老子不想送死!”第一个馠国士兵丢下了兵器。
然后是更多馠兵。
就像是一块坚实的铁板上,忽然多了许多细细的漏洞。他们虽然不会互相残杀,但已经乱了。
“别让馠兵跑了!”有人大喝一声。
馠兵就开始跑了!
他们一跑,整个进攻部队全乱了。前后相撞,互相践踏。
“联军败了!大胥大军反攻了!”有人在城楼上此起彼伏的喝道。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后跑。
后方领军的将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喝斥士兵不可倒退。
可是潮起潮落,大势已去。
方才后面几声呼叫,并不是破月教的。军中自有机敏之人,见机乱喊,一人喊了,其他人会意都附和。
效果比破月想的还要好。城楼上众兵欢呼成一片。
只有破月没笑,她盯着城楼下乱成一锅粥似的敌军,神色愈发的沉肃。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并不知道两军肉搏到底会有多惨烈,但她却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如今只是侥幸,乱的只是敌人前面的部队,折损也不过百十人。要想靠这一时的骚乱打败敌军,根本是痴人说梦!
只要让他们退到后方,领军将领稍微整肃,他们就会卷土再来。相同的伎俩绝不可能奏效,那时等待自己的,还是死路一条。
但此时此刻,他们最乱、最怕,最没有意志,信息不通沟通不畅,战斗力绝对接近于零!只要再给他们添一把火,溃逃的恐惧,说不定就会像瘟疫般在这支队伍里扩散!
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溃逃的士兵,仿佛又回到游戏里,看到一片已经没有血的虫族疯狂逃窜,她只要扔一颗炸弹,就能把它们全部干掉。
这样好的追击机会,放过她就是二百五啊!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噬咬她的脑子。她犹豫她紧张,她心痒难耐,她手足无措,她激动得不能自已。那个大胆的念头,仿佛一块烙铁,灼烧着她,如果她做,她会焦虑万分;如果她不做,也是焦虑万分。
进退都是死!
靠,做就做!
一股豪情从她心底升起,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步千洐在这里,肯定是狂傲得一塌糊涂的下令:“打,往死里打!”
“刘都尉……”她颤声对身旁欣喜若狂的军官道,“组织骑兵,打开城门,快速反攻!”
刘都尉张大了嘴,神情就像已经被人打懵了。
“反、反……攻?”
如果破月曾经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经历过两军追击肉搏战的惨烈,她就会知道,出城追击根本是九死一生,她会完全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
但正因为她没经历过,此刻,所有的惨烈和危险,都只是一个印象一个名词,她不能真正体会到感受到战争会有多可怕。所以她把心一横,反而无所畏惧。
她一把抓住刘都尉的双手:“相信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此刻就跟……待宰的羊羔一样,我们冲出去,只需要……屠杀!”
没错,屠杀。
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屠杀。
这个词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感觉到一种残忍的爽意。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令她又隐隐对自己有些反感,但她已无暇顾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这几章打仗,看了许多古代战争资料。古有“草木皆兵”的典故,其实战争史上,许多伟大战役,都充满策略性和偶然性。
破月这一役能取得胜利,首先是因为她面临的是杂牌联军,她利用的人心。这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当然某墨其实不懂军事,但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写女主从军,大概有这个情怀吧。若有不当之处,欢迎大家指正批评。
三十、真容
刘都尉的双眼里明显闪烁着危险的火苗,可神色还有些迟疑:“当真……要反攻?”
破月用力点头:“此处城防,小宗负责到底!”
她如此大包大揽,刘都尉终于动心。点齐人马、骑上骏马,只带请便武器,约莫一百余人,顷刻整装待发。听到要出城杀敌,大家都是又惊讶又激动。
破月站在刘都尉马前,非常欣慰的望着他们,心想他们此去城门外,虽然必定只赚不亏,但风险也极大。步千洐手下,果然是真英雄真汉子。
她正欲说上两句话道别鼓励,刘都尉恭敬的把身旁马匹的缰绳塞到她手里:“宗校尉,大伙儿准备好了,这就跟着你去杀敌!”
破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城门大开,破月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夹在正中向前冲的时候,只觉得昏天暗地、回天无力。
因为山道狭窄,敌军最尾的士兵们,相距并不远,他们很快追了上去。
果然,见到有敌人出城追击,对方更怕了,逃窜得更加盲目。
破月深吸一口气,怒喝道:“杀!”
身后有人得到她的示意,大喝道:“大胥援兵已到,尔等速速受死!”
“哒哒哒哒——”百余骑红了眼的赤兔兵,终于碾上了敌军的尾梢。
这个度,破月叮嘱刘都尉一定要把握好——不可冲得太深,免得反陷入敌军包围。要刚要咬住敌人的尾巴,一点点蚕食。
赤兔营不愧是精锐,将这个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
蚕食的速度很快。
赤兔营铁骑过出,手起刀落,全是亡命逃窜敌兵的首级。因为声势惊人,前方逃兵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追兵,上千人的部队,竟被一百来人吓得屁滚尿流。
谁都知道,跑慢一步,落在赤兔营刀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们拼命跑。
“不是只杀馠国兵吗?”有个黄衣服的士兵被追到了绝路,非常郁闷的大吼。
回答他的是一抹沉默的刀光,砍掉他的脑袋。
破月看着敌军,像割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唯一没砍一刀的人。笑话,怎么砍?用她的刀斩断一个陌生人的脖子,看着鲜血喷射?
她做不到。
但她绝对是在场最辛苦的一个。因为她一直要以她很普通的骑马技术,在两军混战中,不断避开自己的人和敌军。跑了有半个时辰,她实在是精神紧张气喘吁吁。
尸体像是腐败的花,铺满了北城门到官道的路。
破月、刘都尉,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敌军。如果破月这时知道,五千攻城兵已被他们干掉了多少,她一定见好就收,不会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正当他们追杀一小戳士兵时,破月眼尖,望见前方又有约莫四五百骑,矗立在道旁,精神而干净。
那是敌人的生力军。
他们望了过来。
破月正在迟疑,身旁的刘都尉已一声暴喝:“杀!”
身后的士兵们已一溜烟冲了上去。
“大胥援兵到了!快逃命啊!”前方逃窜的士兵还在狂喊。
那四五百生力军,望见刘都尉等人身后,尘土滔天、尸横遍野,而自己这边的人,个个面无人色四处逃窜。
他们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转身也开始跑。
这绝对是大胥战争史上最诡异的一次战役。连后世的史学家,也解释不清楚,数千大军,竟然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宰割。当时若是有一支部队掉头跟他们对打,他们就无法再向前。
可是谁都想逃命,这种情绪一旦感染开,千人不过散沙一盘。
诚然,五国联军鱼龙混杂,是赤兔营能够制胜的主要原因,但是这一百人打开城门,追出去足足百余里,也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破月并不想跑出去这么远,太危险。
但事实上,他们面临的就是个多米诺骨牌——刚想收手,就遇到新的敌军。刘都尉等人是杀红了眼,破月却知道,不能退。一退,敌人便会察觉出端倪,反围上来。
伏在颠簸的马背上,破月几乎可以预感到他们的命运——敌军纵横交错,他们要么杀光所有敌军,要么终于在某处被某支清醒而意志坚定的敌军全歼。
他们可能杀死六万人吗?不可能。
所以他们死定了!
当破月累得像死狗一样,陷入重重杀阵时,步千洐正站在正南城门上,率军正面抵抗五国联军最强悍的攻击。
战局如他预料的一般顺利而惨烈。在经过了一个白天和半个晚上的鏖战后,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容湛派人来报,地道里已经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老早就潜伏在另一条地道里的军中高手们,亦开始移动。
当烈火像毒蛇一样,在地道中蔓延时,数千潜入地道的敌军,发出凄惨的哀嚎。
而面前正在猛烈攻城的军队,明显锐气一挫,初现乱象。
可这还不是步千洐想要的。直到敌人中军大帐一片混乱,他知道,得手了。
敌人开始鸣金收兵。
可他哪里肯让?
赤兔营的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同样的地道钻出来,将敌军切成两段,开始无情的杀戮。而容湛率领生力军,打开城门,如一把尖刀般插入了敌阵。
步千洐站在城楼上,望着城楼下,如一个大大的沸腾的油锅。人潮在里面沸腾,尸体是每个人的归宿。
一片混战。
这个时候,指挥已经不重要。斩杀更多的敌军,才能赚得够本。
他正要跃下登城道,亲自出城厮杀。一个士兵小跑着气喘吁吁冲过来,迎面拜倒。
“北门如何?”他厉声问。
他也收到了北门统帅薛校尉战死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过去查探。
那士兵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北门没有敌军。”他答道,“敌人一个时辰前就退兵了。”
步千洐有些惊喜的问:“谁在领兵?”
“听说是……小宗。”
“小宗?”步千洐眼睛都直了,“她怎么会……”他沉凝片刻,厉喝道:“把她带过来!”
士兵脸色更奇怪了:“将军,北门只留下了几个厨子。他们说,小宗带着人出城追击,已经去了很久。”
步千洐张了张嘴,脑子里冒出破月亮晶晶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想到她出城迎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沉默片刻,他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她往哪里去了?可有人护卫?速牵踏雪过来!”
“小的不知……”
“将军!快看!”城垛上一名军官忽然大喊道。
步千洐霍然回头,心底一凉。
城楼下早已刀光剑影、厮杀震天,他的人,正在一步步割下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你死我活的庞大战团的西北角,一支约莫几十人的黑衣骑兵,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数百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是一阵乱砍。
联军很快将他们包围。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支蚂蚁般弱小的骑兵,就被拖入了战团,顷刻不见踪迹。
那是破月!
步千洐心头忽然升起奇异的直觉。
一定是她!
那个方向,他根本没有布置兵力,除了冲出城门的破月那队人,不可能再有别人。
步千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两军决战,全都杀红了眼。城楼下这数千人的战阵,就是个巨大的杀人怪兽、一个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巨大漩涡——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步千洐再无迟疑,跃下登城道,落在踏雪背上。
“开城门!”他如气势磅礴的黑鹰,飞出了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路见人便砍,顷刻也入一滴水落入大锅,陷入危机四伏的敌阵中。
一与面前的联军交手,破月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根本不逃,个个面目狰狞、锐不可当。死了一个,很快有人反手砍掉了赤兔营的两个。
他们是敌军主力,是正牌攻城部队!
“撤退!”破月连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潮水般的敌军,迅速将他们包围。
破月一抬头,看到了遥远的南城门,这才明白,自己的队伍跑了这么远,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还没等她有任何对策,忽的觉得面门劲风强劲!她一回头,见到对面马上,一名白衣军官,挥刀朝自己劈过来!
“校尉小心!”猛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下马背,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刀风过处,破月只觉得面门微微刺痛,瞬间一凉。她一抬头,这才发现是刘都尉将自己拉下了马。
“嚓——”一声闷响,刘都尉砍下了他的人头。
“校尉!”刘都尉对破月大喊道,“我们退不出去了!”
“命大家全部靠拢,聚到一起!”她怒吼道。
刘都尉毅然点头,一转头看到她的脸,神色一震:“你……你……”
“我什么我!快啊!”破月暴喝,她又看到有两个兵倒下了!
刘都尉便再没多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躲好!”
可是茫茫敌阵,哪那么容易聚齐人手?
他们攻入的这个角落,赤兔营士兵本来就少。很快,没有一个自己的人靠过来,他们二人反而被敌人包围了。
“呼——”有人一刀斩向破月,刘都尉不得已手一松,破月才堪堪避过这一刀,却也与刘都尉迅速分开了。
周围人声如雷,杀声震天。
破月双手握刀,抬头望着周围三个敌军。
他们看到破月的脸,俱是一怔,竟没有立刻挥刀砍过来。
破月怕得要死,颤巍巍的横刀在胸前,脱口而出:“我投降,你们俘虏我吧,别杀我。”
那三人互相望了望,其中站得离破月最近一人,收刀、抬手,抓向破月的胳膊。
破月虽然想投降,可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粗大的手抓向自己手腕,下意识就往后微微缩。然而士兵的手如铁钳般执着的伸过来……
刀光森然如雪,从天而降。
破月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听那士兵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看到一只手腕应声落地——那士兵的手,竟被人齐腕斩断!
她一抬头,望见面前三人都露出惊恐神色,刀光如闪电般掠过,鲜血如潮水喷射!
一眨眼间,面前三人脖子上秃秃的,脑袋不知滚到了那里,狰狞可怕得令她倒退一步。
她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是一紧,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她腾云驾雾般落入一个温热而熟悉的胸膛。
她望见身下骏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光般践踏着地上的尸骨,张狂而不可一世!
“步千洐!”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声喊他的名字,回身抱住了他的腰。
“嗯。”头顶上方,有人哑着嗓子应了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重新握紧了缰绳。
“刘都尉,随我杀出去!”他对边上喊道。
阎罗,他是真正的阎罗。
破月将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看不见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到他带着她,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敌阵里。所过之处,只有鸣鸿刀干脆利落的低鸣,只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城门!”她终于听到他一声厉喝,惊喜抬头。
“大哥!敌人退兵了!”她听到容湛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围骤然欢声雷动,仿佛要掀翻整个墨官城。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太好了!”
他背着光,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坚毅,俊脸溅满鲜血,五官模糊而狰狞,沉默望着她。
“……小宗,你怎么在这里?”身后,容湛认出她的背影,惊讶道。
破月忽的有些紧张起来,要怎么对他们说呢?她看步千洐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生气,略略松了口气。正要转头跟容湛说话,却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扣住了肩膀。
“且慢。”
她迟疑:“为何?”
“面具掉了。”他沉肃沙哑的嗓音中,终于逸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