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026章
3个月前 作者: 丁墨
第25章
再次见到季白和许诩,叶俏脸上少了紧张,多了一丝戒备。
季白把烟递给她,她低声说:“谢谢。”点烟的手还是有点抖。
“之前的口供太简略,希望你配合,把那晚详细经过再讲一遍。”季白沉声说。
叶俏抬起红肿的眼:“没什么可说的,记得的我都说了。
季白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径自发问:“你抵达现场时,有没有看到别的车或者人离开?”叶俏静静垂下眸:“没有。”
“你是怎么进入别墅的?”许诩问。
叶俏顿了顿答:“叶梓夕开的门。”
季白看着她,缓缓说:“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又是在半山别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一个女人找上门,就不怕叶梓夕反过来伤害你吗?”
叶俏心头一痛。季白的话令她脑海中浮现那晚的情景——寂静的山野,树林如鬼影。她把车停在公路旁,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墅,只觉得一颗心痛得仿佛掉进油锅。想象着丈夫与堂妹在属于他们的爱巢偷~情,想象着情~欲炽烈的丈夫,将另一个女人困在身下反复折磨,她恶心得想吐。可一想到英俊而无所不能的丈夫,爱恨交织如泥潭,让她舍不得,走不出。
她是怀着怎样无声而煎熬的心情,走向了叶梓夕的家门?
这时,季白低沉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你走进房子时,情况如何?”
一幅幅画面再次涌进叶俏的脑海,她哑着嗓子答:“天很黑,很冷,我走进去……”她深呼吸后接着说:“就看到叶梓夕坐在沙发上,她问我来干什么……”
“屋内有些什么动静?”季白打断她。
他的目光很锐利,令叶俏下意识答得更小心,回忆起进入屋内的情况,说:“我没太注意,空调开着,她大概在做宵夜,微波炉响了一声。然后我们起了争执……”
“大概五六刀,我不记得了,当时很害怕。”
“抵达和离开的准确时间,我不记得,我没看表。大概十点多到,十一点多离开,就这样。”
……
叶俏的这份口供,并不比之前完美。遇到答不上来的问题,她就推说不记得,或者干脆沉默。
走出审讯室,许诩拍拍季白的胳膊:“师父,我有些模糊的想法,我们再讨论讨论?”
季白一转头,却看到她的脸没有半点血色,眼窝有点发黑深陷,从来干净澄澈的眼球,也有了血丝。
差点忘了,他有多久没睡,她就有多久没睡了。
“可以。”他盯着她,“明天讨论。现在你回去睡觉。”
许诩一怔:“但是我……”
“马上回家,半小时后我打电话到你家查岗。”
——
许诩也不是矫情的人,虽然有点不甘,还是领命回家睡觉了。季白自己凑合着在办公室里蒙头睡了两三个小时,拿起车钥匙就往林安山开去。
天色已经全黑,密林掩映的别墅黑灯瞎火,天边的暗色云层厚重得压抑。这一幕令人无法不联想到凶案那天,这幢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手染鲜血,多少人缄默不语。
然而清冷夜色,却让孤身一人的季白变得更加沉静清醒。他找到供电电源打开,踏着冰冷的台阶走进去。
在客厅逗留了足足一个小时,结合各人口供和表现,季白彻底理清了脑中的线索,局面已如拨云见山般开阔。这让他的心情暂时松弛下来,打算上楼再看看就离开。
二楼一片死寂,一切保持案发当日原状。季白又站在衣柜前沉思,忽然间就听到楼下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
谁会回到凶案现场?
他放轻脚步,缓缓的走到楼梯旁,探头往下看。这一看却叫从来处变不惊的他,惊出一身冷汗。
叶梓夕的陈尸点,正坐着个人,头歪歪的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短暂的心跳漏拍后,季白已经辨认出那人是谁。因为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他,还挺诧异:“师父?”
——
看着季白脸色有点怪异的走近,许诩完全没想到是被自己吓的,以为他是生气自己没回家睡觉,诚恳的说:“我睡了四个小时,够了。”
季白:“坐在这里研究案情?”
许诩微窘:“行为分析一直强调被害人分析,我想尝试。”
季白看她一眼:胆子还真大啊。
——
季白已经有了结论,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但她来了,自然不同了。离天亮还有很久,季白说:“你看吧。我等你一起下山。”
许诩点头,倒是不继续坐在地上扮尸体了,开始在客厅里四处溜达观察:空调、凌乱的茶几、窗户……正站在微波炉前端详,忽然感觉身旁一股微热的气息。侧眸一看,季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也看着微波炉。
“有什么发现?”他沉声问。
许诩答:“还在看。”
他就不吭声了。许诩又打开橱柜查看,可那股温热的气息仿佛如影随形,季白也跟了过来。
许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抬头看的时候,他也抬头看,她本来还在看橱柜里的东西,可目光只要稍稍一偏,就看到他英俊的侧脸。然后脑子里猛的就想起昨晚,他在夜色火光里,淡淡含笑偏下头的样子。
许诩默了片刻,转头看着他:“师父,我们能不能分开勘探现场?”
季白倒不是想骚扰她,左右无事,原来打算看看她的表现,或许再指点指点。闻言有些诧异:“为什么?”
许诩:“我需要静下来,不喜欢旁边有人。”
季白倒也无所谓,转身找了把离陈尸点足够远的椅子,坐下等。
等着等着,发现远观其实是一种乐趣。看着小家伙蹙眉低头,左晃晃,右蹲蹲,斯斯文文却又干劲十足的模样,是一种灵气婉转的赏心悦目。
这时许诩正站在正对门厅的一角,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抱紧双臂。
子夜是比之前要冷很多,加之天气阴沉,因为希望把对现场的破坏降到最小,所以也不能开空调。季白看着她的模样,起身走过去。
许诩还搓着手臂,脚步声渐近,肩膀一沉。转头一看,季白只穿了件薄毛衣站在身旁,外套搭在了她身上。
“谢谢,不用。”许诩想脱下来。
季白:“别客气了,感冒了明天怎么查案?”不过,看着小小的她被自己的衣服裹住,倒叫他心底莫名有点痒。
许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真的不用,我不习惯穿别人衣服。”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他。
季白扫一眼她淡定的容颜,接过外套,笑笑:“嫌师父脏?”
许诩顿时有点自责,答:“当然不是。”
这衣服上都是他身上那种温热的气息,虽然没有汗味,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但让她无缘无故有点焦躁——她将此理解为不适应。事实上,她的确从来没穿过别人的衣服,除了哥哥。
她的表情非常诚恳,脸也有点发红。小小的人,肩膀微微的缩在站在他跟前,一臂之遥。
季白心头就这么一动,慢慢的开口:“你不穿我的衣服,我也不能让你冷着。还有一个办法。”
说这话时,季白是有那么一点点冲动的。孤山、黑夜、空屋,他的女人冷得发抖,抱一抱,多好。虽然这样有点超出他的计划,估计也超出她的承受力。但季白其实心底又隐隐有自负,他有那么一点笃定,许诩可能不会拒绝他;他的条件也算不错,就算她对他还没有生出情意,考虑之后,应该也会愿意尝试相处。
他眸色深深的望着她,想到将她抱入怀里的感觉,心头竟像快速淌过一阵暖流。
她也望着他,黑眸湛湛,淡淡微笑:“对,还有一个办法。”
四目凝视。
许诩已经原地蹦了一下。
“跳跳就没事,不冷了。放心。”她一边解释,一边又跳了两下。因为两人经常一起运动,她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倒是自然而然,动作也轻快伶俐。
季白滞了一瞬,骤然失笑,英俊的脸彻底舒展,笑意挡也挡不住。许诩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璀璨笑容,无所谓的也跟着笑笑。
又跳了几下,许诩忽然一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季白:“我想通了。”
季白敛了笑,凝视着她:“好。”
许诩刚要开口,季白说:“这样,我们把凶手写下来,看判断是否一致。”
许诩还蛮喜欢这种交锋的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激烈感在里头,于是点头。
片刻后,两人的笔记本都摊开。
“叶梓强,叶瑾。”
“叶家老大、老二。”
第26章
窗棂树影摇曳,灯火通明的别墅,一片寂静。许诩望着季白沉黑的双眼,开口:
“首先,根据法医最新鉴定结果,叶梓夕死于当晚21点至23点间。监控显示,张士雍是24点之后抵达别墅,所以他不是凶手。考虑到短信内容和他来不及扔掉的衣物,他的证词基本可信——他是临时被叫到别墅的;
其次,叶俏不是凶手。根据监控和证词,她在现场逗留时间不超过1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她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杀人、破坏监控、补刀、把现场处理干净这些事。而且也无法解释尸体上两种伤口的形成——不可能是后来的张士雍补刀,按照公路监控显示,他到的时候,叶俏已经走了。大半夜荒山野岭上他哪里找裁纸刀?
既然案发时间段出现在现场的两个人都不是凶手,我们有必要回到最初的假设,看是哪里出了错。
我们判断叶梓夕的死亡时间,一是根据法医鉴定结果;二是22点17分她发出的求救短信。但是叶俏口供中提到,当晚非常冷,室内空调开着。这很奇怪,现在是春天,就算深夜冷,也应该开暖空调,为什么叶俏的记忆是非常冷?温度降低,是可以推迟尸体的死亡时间判断。这就有可能,叶梓夕的死亡时间,比21点要更早一点。(*注解1)
另外,叶俏提到,进门听到了微波炉一声响。但是叶梓夕当晚做的是沙拉和三文鱼,根本不需要用到微波炉。叶俏听到的,也许不是微波炉声,而是短信发送成功的声音。我上网查过了,最近的手机软件,可以设置定时发送短信。如果凶手具有一定it水平,还可以下载病毒,在发送短信后,将软件删除,这样就没有痕迹。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把短信设置成定时发送,再开冷空调,两种手段一起,混淆死亡时间。只是手机意外的被后来赶到现场的叶俏拿走了。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们需要重点排查22点前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根据口供,只有老大叶梓强和老二叶瑾,他们也符合我们对于两个凶手的描述。至于叶俏,我想她抵达现场的路上,或者看到了老大老二的车,或者她也想到了凶手是谁,所以想替大哥二姐顶罪。她抵达现场的时候,叶梓夕应该已经死亡。”
许诩说完后,就望着季白,一双沉肃的眼睛里,既有隐隐的自信,又有被肯定的期盼。
季白微微一笑:“不错。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一个能够把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安排不在场证明?不过,你还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许诩一怔。
季白说:“证据呢?你说的都是推理,给这两个人定罪的证据在哪里?”
许诩低头想了想,只觉得隐约有头绪,可又不是那么清晰。
虽然已经把许诩当成未来女朋友培养中,但真正进入工作状态时,季白是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温柔对待的,他认为她也不需要。
所以此刻看着她困惑的小脸,他没有怜香惜玉,而是直接批评:“你有个最大的毛病:太重视分析,忽略证物研究。在讨论张士雍时,你就没想到‘衣物’这项证物。现在也是。其实破案的关键证据,你刚才已经提到了,却没深入想。现在我不点破,你回家想想,明天一早破案。”
——
今晚天气阴沉,预报有雨。在别墅中观察勘测时,许诩已经听到屋顶淅沥的雨声。没想到等两人站到大门外,迎面雨帘如瓢泼。而树林、远山在夜雨中更显飘忽阴黑。
许诩微微哆嗦了一下,从包中拿出一把小小的折叠伞,转头问季白:“你带伞了吗?”
季白提着沉甸甸的装着伞的包,淡淡摇头:“没带。”
别墅占地挺大,停车场还要走个几十米。许诩撑开伞递给他,然后站到他身边。
地面湿滑,水流乱淌,雨声纷杂嘈切。季白一手打着伞,与她并肩行走在凌乱的大雨里。而她微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细细的脖子,侧脸的表情平静而淡然。
这算是几天来两人身体最靠近的时候,但季白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被撩得心头发痒。反倒感觉到一种惬意的安宁。惬意得让他不想做任何事去打扰。
只是尽管他几乎把伞都打在她头顶,但是一低头,还是见她小半个肩膀露在伞外,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几滴水渍。
耳边雨声密集如鼓点,水珠沿着发根无声淌落,仿佛也淌进了季白的心里。他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搂住。
许诩正埋头行路,感觉到肩膀一沉,那熟悉的温热感将自己包围,微微一怔。
完全是直觉反应——曾经被她否决的某种可能,再次像根羽毛似的,倏地清晰划过心头。
一转头,却看到季白的头发已经被淋湿,黑发贴在额头上,眸色沉沉的看着她。
——
四目凝视,季白搂着她的手不动。只是她的眼睛太清亮逼人,明显透着审视和探究,要从他眼中辨出端倪。
沉默片刻,季白淡淡的说:“愣什么?伞这么小,你慢吞吞我们俩都得感冒。快走。”
“哦。”
两人加快步伐。
只是许诩并不像季白想的那样无动于衷,又走了几步,她才后知后觉肩膀上那只有力的手,还有他微微透着热气的胸膛,都让她全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心跳也明显加快了。
一到车旁,季白的手自然而然松开:“赶紧上车。”
——
凌晨三点,季白把许诩送到家,神色如常的离开。
许诩躺在床上,想着他说的“关键证据”,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某个瞬间,忽然清醒过来,首先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季白英俊沉毅的侧脸,高大挺拔的身躯,竟像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投影,挥之不去。
许诩认为季白没有什么异常——他虽然看着严厉,实际上对每个下属都很关心。当时夜深雨大伞小,换做赵寒姚檬估计他也会顺手照料。
让她感到异常的是自己——他明显是基于革命友谊的一搂,怎么好像总是余韵未褪呢?想起来还让她心绪不宁。
最后,许诩睡不着了,裹紧被子手托着下巴,坐在床上想:她是个本能健全的女人,最近频频注意到季白的男性肢体,更可能是因为生理期荷尔蒙作祟。
——
第二天一大早,许诩就到了警局,迎面撞见季白。想到是荷尔蒙猖獗,她的态度也就坦然了:“师父,我想到关键证据了。”
季白也很坦然,坦然的徐徐图之——他本来就没打算这么快挑明。于是点头微笑:“好。”
很快,叶瑾就被请到了警局。
季白并没有马上跟她谈,而是将她晾在审讯室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越来越炽亮,小小的审讯室透着种燥热的宁静。叶瑾穿着黑色西装套裙,清瘦的身躯坐得很直,秀气的脸微垂着,一副安静等待的姿态。
如此反常的镇定,让原本对她没有怀疑的刑警,都生出疑惑。
赵寒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装得太平静了,反而让我们更怀疑。”
季白隔着神色玻璃看她一眼,答:“不,她平静是因为已经料到了结果。”
众人都是一怔,再看向叶瑾,心情就有点难以言喻了。
终于,到叶氏调查取证的同事传来了好消息。季白拿着鉴定报告,跟老吴进了审讯室。
叶瑾抬起了头,她的表情淡然而温和。只是在对上季白平静锐利的眼神后,她有片刻的怔然,然后闪过一丝黯淡神色。
审讯室外,有老刑警感叹:“这女人真不简单。”
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季白切入正题:“案发当晚7点到10点,你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叶瑾选择沉默。
季白继续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疑惑,一个能把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的罪犯,必然知道,现场留下的痕迹越少风险越低,又怎么会如此多余的使用‘裁纸刀’伪装现场。除非她要掩饰的,是更加明显的痕迹。”
叶瑾静静看着他,不吭声。
“叶梓强喜爱瑞士军刀,他的钥匙上如果有一把限量版或者高级定制瑞士军刀,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却没有。”季白不急不缓的说,“这种军刀留下的刀伤痕迹是很特殊的,霖市会从国外购买顶级昂贵军刀的人也有限,很容易追查出来。”
叶瑾神色微凛,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季白又说:“叶梓强性格冲动,又有过暴力斗殴史,更可能是他错手杀了叶梓夕,然后用瑞士军刀制造类似‘刀片犯’的伤口,企图混淆警方视听。但恰好案发当晚,你们因为工作原因通了电话,也许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而他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你只能尽力补救。用真的裁纸刀,去掩饰瑞士军刀造成的伤口。大晚上去哪里买裁纸刀?你分管公司行政,进入库房拿到裁纸刀是很容易的事。”
叶瑾静默不语。
“当然,事后你必然修改了库存记录,掩饰这件事。但是为叶氏提供办公用品的供应商的供货记录,我们已经拿到。对比显示,案发当日,库房的确少了五把裁纸刀。而我们已经调出公司监控录像,当晚下班后,只有你进入过办公用品库房。并且……”季白目光清冽的盯着她,“不同厂商、不同产地、不同批次的刀质是不同的,经过同一鉴定,叶梓夕身上的裁纸刀,与你公司库房裁纸刀是同一批产品。”
沉默片刻,叶瑾抬头,平静的看着季白,开口:“事实上,你们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来警察局。”
顿了顿,她轻声说:“我不会让小俏,替我们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