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雪花洋糖炸油糕
3个月前 作者: 青城山黛玛
皇帝看她眉眼含笑,大有心满意足的意思,越发觉得心软不已,抚了抚她的脸颊,说:“我怕你一个人待着,太寂寞了。”
宝珠“嗯”了一声,说:“您的用心,我都明白。”携着他的手走到桌边,指着那套酒具给他看:“这是贺夫人亲手烧制的,您说,我回她一样什么才好?”
薛盟门下有人办着窑厂,其工艺之精湛并不亚于御窑,不过识得门道的不敢买,敢买的又出不起高价,因此烧制出来的东西专只销往别国罢了。下东洋西洋的船只回来,再捎些异邦的布匹、染料等物,要价不高,百姓们买起来也不受限制。
这些皇帝都是知道的,好在这位表兄不该越的雷池半步也不踏,搂钱搂得毕恭毕敬,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皇帝笑道:“这个烧制起来倒不容易——你可不许费那么大工夫,心意到了就行。”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又说:“叫他们送一壶烧酒来,配一道拨霞供,这时节吃正应景。”
宝珠乜他一眼,说:“烧酒劲儿大,您少饮些,不然晚间宫里开宴,又怎么撑得过去?”
皇帝不禁沉默下来:立冬是重大的日子,宫里历来是重视的。若只有后妃们倒还罢了,母后也会到场,他不露面,实在说不过去。
那宝珠呢?
宝珠立在窗前,吩咐了人去知会厨房,回身拍手道:“有了!我给贺夫人绣一幅九九消寒图,跟描花样子似的,只勾勒个框架,离冬至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也尽够的。届时她再拿丝线填色,一日绣一个花瓣儿,比画的还能消磨时光呢。”
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抑或,是懂事得太过了。
一时铜锅火炉连同温好的酒都呈进来了,除了片得菲薄的野兔肉外,尚有许多暖房里种出来的鲜蔬,另加各色点心。宝珠中晌一贯吃不了几口,便一心为皇帝张罗着。
皇帝痛饮了几杯酒,却把烫好的兔肉直往宝珠碗中堆:“你越是吃得少,肠子越是勒得细了。再冷起来,只怕门都出不得,不然风吹吹就卷走了。”
宝珠抿嘴道:“那我不出门,就在房里猫着。”到底被他喂了不少,又怕这东西性寒伤身,皱着眉饮了半杯儿烧酒。
女子里头她也是酒量差的,再喝得小心翼翼,那股冲辣之气还是让她晕眩,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轻吁出一口气。
皇帝早就搁下了杯子,只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起先是怕她被呛着,看着看着,眼中的意味就变了,突然低下头来,一面衔住她的上嘴唇,一面将人打横抱起来。
宝珠愣了愣,摇晃中发觉自己离床越来越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酒足饭饱么,主意自然就转到这上头来了。
皇帝前一阵忙,为着立冬祭祀又斋戒了三天,旷的日子不短,这回像是要加倍补回来,埋头折腾个没完。好在宝珠正被酒意托着,轻飘飘的,没有平日怕痛,难得肯主动搂着他,娇憨又热情。
缠-绵到尽头,倒似一场较量,天地颠倒、眼花缭乱,狂喜之中夹杂着恐惧,攫噬着两个人、化作一体,再消失殆尽。
鸳鸯锦绣的小小天地里,一呼一吸的气息渐渐合二为一。四目相对,皇帝说:“你跟我回去。”
宝珠不答。被压制住的身子动弹不得,便偏过头,去舐吻他的耳垂,然后一路流连至喉结。
分明是她自找的,旋即却仍旧忍不住低呼一声,皇帝攥住她的脚踝,炽火愈盛。
便不用再回答了。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水淋淋地贴在一处,只余一派温情脉脉。
“叫他们擡水来?”是询问的口吻。
“您去要。”宝珠推推他:“大白天的要水,多难为情…”
皇帝哼笑了声,披着单衣,走到窗前叩了叩,又望了望天色——立了冬天光短,已经暗下来了。
他站在那里等了片刻,装满水的浴桶被送到了屏风外,便又回身问:“一道吗?”
宝珠摇头:“我再躺躺。”一道洗过两回,两回都洗出满屋子水来,她还可着同一个地方栽跟头?
盛情遭拒,皇帝也只笑笑,自己洗漱过了,没让人进来伺候,寻了干净的衣裳穿戴妥当,罩上氅衣,系好荷包,擡起头来,床上的人安安稳稳地躺着,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我走了。”他招呼一声,打了紫牙乌珠帘出去,而后是门响声,开了再合上。
宝珠此刻再睁开眼,珠帘的沙沙声犹未停住,她想,他多少是有点生气的。
她拥着石榴红的绣被,低头看那鸳鸯戏水图样,端的栩栩如生,盯久了,连水面仿佛都微微泛起涟漪。
难受了一阵,照样得起来拾掇自己。重擡了水进来,她独个儿泡够了,琢磨片刻,依齐姑姑先前说的,选一件大红的对襟来配那条雀金呢裙。
又梳了桃心髻,簪了一朵攒珠红宝花、一朵粉碧玺花。
傅家一样要办立冬家宴,傅横舟提早好些日便来请了的,宝珠不能叫他太为难,应承下来。素面朝天未免失礼,此时便略扫了扫眉,又点一抹唇红,戴上耳坠子。
抱上手炉,带着杏儿秋月两人,一道出门来。
入眼是霁青的天幕,几点星子,活像是梵烟赠她的酒具。
宝珠不觉澹然含笑,低眸时,瞧见傅横舟在院中等她。
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傅横舟看着她,恍惚觉得她仍立在小楼上,明明如月,高不可攀。
这是他名义上的夫人。
“让侯爷久等了。”宝珠走上前来,对他颔首,温和而自矜。
傅横舟这才醒神,二人往正院去,无声走了一阵,他后知后觉,自己忘了向她见礼——更近乎真正的夫妇了。
玉壶、玉桃都在。玉壶在老夫人身边侍立,玉桃因为有孕,得以在下首的位置坐着。
待傅横舟及宝珠进来,两人都连忙行礼相迎,傅横舟及宝珠又向老夫人作揖、蹲福。
老夫人心中愉悦,点着头让都坐。人都齐了,一道道热菜便陆续呈上桌来。
傅横舟向母亲祝酒,宝珠随后跟着。老夫人饮了,不禁感慨道:“往年咱们家人丁单薄,想不到今日这样热闹…”拍了拍宝珠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
宝珠大感受之有愧,忙说“不敢当”。老夫人便嗔怪起来:“有什么不敢当?玉桃再过半年就要生了,你要是再怀上一个,我也算对得起傅家祖宗…。”
傅横舟赶紧岔开话头,挟了一箸燕窝三鲜肥鸡在她碗里:“母亲尝一口鸡肉,再煨下去就要脱骨了。”
老夫人被他引着转了心思,点点头,又指着席面上一道雪花洋糖炸油糕,道:“你前几年有一阵,不知怎的,格外爱吃这个,在家用了还不够,每日还要带些去学里。”
傅横舟扯起嘴角笑了笑,自己饮了一口酒,却没能将不该说的话混着酒咽下去:“不是儿子爱吃,是给小妹吃。”
“住口!”老夫人罕有地呵斥了一句,又看向宝珠:“当着你媳妇的面儿,别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显然是有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宝珠当然不会上赶着打听,正要找由头先走一步,让他们自家人掰扯,不料傅横舟打的是一鼓作气的主意,接着说下去:“这么冷的天儿,我怕她吃冷食坏肚子…”
“砰”的一声,老夫人将筷子重重砸在碗上,连带倒了几个杯碟。在座的人都站起来,她则一言不发,沉着脸拂袖而去。
玉壶慌忙要追上去劝,玉桃一脸担忧地望着傅横舟,宝珠这个局外人有点尴尬,侧首往屋外瞥了一眼,却听傅横舟道:“又让夫人看了笑话。”
宝珠不懂这个“又”字从何而来,只得劝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
傅横舟擡眼望向她:“小妹与我不是一母所出。”
怪道如此。不晓得那女孩儿的生母与傅老夫人有多大的恩怨,竟到这般地步…
她想了想,说:“侯爷既然担心小妹,不如将热汤热菜分作两份,一份给母亲送去,一份给她送去。”罪不及幼童,老夫人那边,傅横舟隔日再费心哄哄就是了。
傅横舟点头称是,对玉壶玉桃二人道:“要辛苦你们俩,替我多劝劝母亲。”
玉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玉桃尚显不情不愿——她俩走了,就只留下他和新夫人了。
这些时日傅横舟常常在玉壶房里过夜,又惦记着玉桃是双身子,起卧饮食不便,得空亦多有关怀。玉桃留心算过,他竟没有一日是在东跨院的。
往好里想,便是他对宝珠没有分毫情意,这门亲事不过是天恩难违——可是,新夫人这样貌美,傅横舟又是多情才子,果真永不会成为一段佳话吗?
她的心事重重,宝珠浑然不知,同傅横舟一块儿从正屋出来,本欲分道扬镳,听见对方说:“小妹不得踏出闺房一步,正是怕冲撞了夫人您。”
“为何?”宝珠终究忍不住,反问一句。
傅横舟苦涩一笑:“她是妓子所生,家父当年碍着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没把她的生母过明路,母亲她,心里介怀…”
宝珠叹了口气,让杏儿接过傅横舟手里的食盒:“侯爷请回老夫人那里吧。我给傅小姐送饭去,趁着今晚照一回面,往后就不用再避着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傅横舟倒不清楚,她骨子里是这样的性情。
既然她打算好了,他没有理由非跟着一道不可——或者,说小妹怕见生人?出来被冷风一吹,他的胆量也冷却下来,两个宫女四只大眼睛瞧着他,终究不合适。
他向宝珠一揖到底:“横舟感激不尽。”
宝珠含笑还礼,又问:“那么,云栀姑娘…”
有这么一段渊源在,云栀何时进府,理应和他商议妥当再说。
傅横舟愣了愣:成婚至今,他居然把当初皇帝的许诺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