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荆公之家庭

3个月前 作者: 梁启超
    荆公以孝友着闻于时,其家庭,实可为家庭之模范者也。公十七而孤,逮事王母者且十年,其王母永安县君谢氏,曾子</a>固铭其墓,见南丰集。其父都官公名益字损之,公自有先大夫述,见集中。其母仁寿县太君吴氏,子固亦铭其墓,见南丰集。兄弟七人,安礼安国宋史</a>皆有传,公集中有亡兄王常甫墓志铭,王平甫墓志铭。常甫公之长兄安仁,平甫则安国也。公蚤岁为贫而仕,资禄以养祖母母及寡嫂,其家况见于集中者甚纤悉,其与安礼安国倡和诗极多,其铭常甫平甫墓,皆称其孝友最隆,则公之孝友,斯可知矣。


    公子二,曰X曰旁。旁事迹无传,惟公集有题旁诗一旨,亦可徵其早慧。X字元泽,性敏甚,未冠已着书数万言,年十三,得秦卒言洮河事,叹曰:此可抚而有也,使西夏得之,则吾敌强而边患博矣。治平四年,年二十四,成进士,调旌德尉,作策二十余篇,极论天下事。又作老子</a>训传及佛书义解,亦数万言。熙宁四年,以邓绾曾布</a>荐,召见,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受诏注书诗义,寻擢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书成,迁龙图阁直学士,以病辞不拜。熙宁九年卒,年三十三。


    (考异十八)邵氏闻见录</a>曰:安石子X,性险恶,凡公所为不近人情者,皆X所教,吕惠卿辈奴事之。公置条例司,初用程颢伯淳为属,伯淳贤士。一日盛暑,公与伯淳对语,X囚首跣足,手携妇人冠以出,问公曰:所言何事?公曰:以新法数为人沮,与程君议。X箕踞以坐,大言曰:枭韩琦富弼之头于市,则新法行矣。公曰:儿误语矣!伯淳曰:方与参政论</a>国事,子弟不可预,姑退。X不乐去,伯淳自此与公不合。X死,公罢相,尝坐钟山,恍惚见X荷枷锁如重囚者,公遂施所居牛山园宅为寺以荐其福。后公病疮,良苦,尝语其侄曰:亟焚吾所谓日录者。侄绐公焚他书代之,公乃死。或云又有所见也,(按宋史采此以入X传)李氏绂穆堂初稿书邵氏闻见录后云:虞书戒无稽之言,周礼</a>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七曰造言之刑,造言必加之刑者,诚以其妄言无实,足以变乱是非,使当之者受祸,即在身后,亦蒙诟于无穷也。幸而其言出于浮薄小人,闻之者犹疑信参半;不幸而造言者谬附于清流,则虽贤人君子,亦且信之。而受之者之诬,乃万世而不白,岂不酷哉!自唐人好为小说,宋元益盛,钱氏之私志,魏泰</a>之笔录,孟主贤臣,动遭污蔑。至碧云焚椒录,而悖乱极矣!其若可信者,无过邵民闻见录。由今观之,其游谈无根,诬枉而失实,与钱魏诸人固无以异也。邵氏所录最骇人听观者,莫甚于记王元泽论新政一事。严君之前,贤者在座,乃囚首跣足,携妇人冠,矢口妄谈,欲斩韩富。容貌辞气,痴妄丑恶,至于如是,使天下后世读之者,恶元泽因并恶荆公。顾尝思之,元泽以庶几之资,早穷经学,着书立说,未及弱冠,已数万言,岂中无知识者?今岁消暑余暇,偶一翻阅,略为稽考时日,乃知闻见录盖无端造谤,绝无影响。考荆公以熙宁二年二月参知政事,四月始行新法,八月以明道为条例司官。明年五月,明道即以议论不合外转签书镇宁节度使判官,而元泽以治平四年丁未科登许安世榜进士第。明年戊申,即熙宁元年也。至二年,则元泽久已由进士授旌德尉,远宦江南,是明道与荆公议新政时,元泽并未在京。直至熙宁四年,召元泽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然后入京,则明道外任已逾年矣,安得如邵氏所录,与闻明道之议政哉?邵氏欲形容元泽丑劣,则诬为囚首跣足,欲实其囚首跣足,则以为是日盛暑,不知明道以八月任条例司官,次年五月,即已外转,始深秋,迄初夏,中间并无盛暑之日也。明道长元泽仅九岁,盖兄事之列,而韩富年辈,则尤在荆公之前,论是时德望,亦非明道可比,邵氏乃谓明道正色言方与参政论国事,子弟不当预,姑退,而X即避去,是元泽敢言斩韩富,独于年辈不甚远又为其父属官之人,一斥而即去,此皆情事所必不然者。邵氏又言公在钟山恍惚见X荷枷锁云云,则鬼诞之说,尤不足辨。司马温公谓三代以前,何故无一人误入地狱见所谓十王者,今邵氏此说,编入正史,故不可不辨,无使元泽蒙恶声于后世,而稗官小说作伪之风滋长,重为人心风俗之害也。或曰闻见录盖伯温殁后绍兴二年其子博所编,伯温不应作伪至此,或博之为之,盖是时天下方攻王氏,博欲藉此造言希世而取宠,未可知也。


    蔡氏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云:程伯淳与荆公论新法,而元泽大言枭韩富之首,穆堂李氏考其岁月,是时元泽并未在京,其为邵氏无端造谤无疑矣。然穆堂只言编入正史,由于邵氏此录,而不知朱子于程氏外书名臣言行录并采之,于是作史者既以程朱大贤为可信,遂使元泽千载奇冤,不可复解矣。考荆公生平以行道济时为心,其所行青苗法,始见于令鄞时,X生才四岁,嘉?四年公上仁宗皇帝书,明年作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皆以慎选人才变更法度为言,此熙宁新法所由起也。治平四年,元泽成进士,出为旌德尉,熙宁五年始入京,则新法已次第尽行,于元泽何与焉?当时若韩魏公、欧阳公、司马温公、刘贡父诸书疏,亦祗言新法不便,未尝谓安石凡事不近人情也。其首摭拾荆公十事丑诋不堪者吕诲也,而亦未尝一言及其子元泽。即自熙宁元丰元?绍圣数十年所攻助行新法者,尤怒如水火,狠若仇雠,亦惟在吕惠卿章诸人,而无一人及元泽者。元泽久为病中之人,熙宁七年,则有安石谢赐男X药物表,九年而元泽卒,则必非由疽发于背可知,乃徒为纷纷说鬼,岂所望于讲学君子耶!


    今案李蔡二氏之所辨,洵乃如汤沃雪,以刀断麻,令人浮白呼快,吾不必复赞一辞矣。此外史传及杂书丑诋元泽者尚多,以此例之,其无一实,盖不待言,故不复广引详辩以费笔札云。抑如蔡氏所考,北宋诸人从未有攻及元泽者,何故南渡以还,忽以元泽为集矢之的?以余考之,此盖起于学术之争也。熙丰元?间之攻荆公,只攻其新法,未尝攻其学术。后此洛蜀分党,其余波及于临川,杨时</a>着三经辩十卷,专攻三经新义,又为书义辩疑一卷,专攻王X。盖章吕辈为助公行新法之人,故攻公之政术者,必攻章吕。元泽为助公着经义之人,故攻公之学术者,必攻元泽,此亦当然,无足怪者。但悍然犯周官造言之刑,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不意讲学大儒而为之也。


    公夫人吴氏,封吴国夫人,工文学,尝有小词约诸亲游西池,句云: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一时传诵之。


    公妹为张奎妻,封长安县君,尤以诗名,佳句甚多。其着者: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语平生。公友爱极笃,至老犹常躬往迓其归宁。


    公女子二,长适吴充子吴安持,封蓬莱县君。次适蔡元度卞,蓬莱县君,亦工文,有诗云: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泪看黄花。公次韵寄之云:孙陵西曲岸乌纱,知汝凄凉正忆家。人世岂能无聚散,亦逢佳节且吹花。他日公又寄以一绝云:梦想平生在一邱,暮年方此得优游。江湖相忘真鱼乐,怪汝长谣特地愁。又有寄吴氏女子古风一首云:


    伯姬不见我,乃今始七龄。家书无虚月,岂异常归宁。汝夫缀卿官,汝儿亦搢綎。儿已就师学,出蓝而更青。女复知女功,婉ND423有典刑。自吾舍汝东,中父继在廷。小父数往来,吉音汝每聆。既嫁所愿怀,孰如汝所丁。而吾与汝母,汤熨幸小停。邱园禄一品,吏卒给使令。膏梁以晚食,安步而辎车并。山泉壤间,适志多所经。汝何思面忧,书每说涕零。吾卢所封殖,岁久愈华菁。岂特茂松竹,梧楸亦冥冥。芰荷美花实,烂漫争沟泾。诸孙肯来游,谁谓川无舲。姑示汝我诗,知嘉此林垌。末有拟寒山,觉汝耳目荧。因之授汝季,季也亦淑灵。


    此盖公女在都思亲,而公有以解之,非特文章绝美,而慈孝之至性,亦盎于纸上矣。其曰授汝季者,则蔡氏女也,公亦有寄蔡氏女子二首云:


    建业东郭,望城西堠,千嶂承宇,百泉支溜。青遥遥兮丽属,绿宛宛分横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书。兰馥兮众植,竹娟兮常茂,柳蔫绵兮含姿,松偃蹇兮献秀,乌足支兮上下,鱼跳兮左右。顾我兮适我,有斑兮伏兽。感时物兮念汝,迟汝归兮携幼。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石梁兮以苫盖,绿阴阴兮承宇。仰有桂兮俯有兰,嗟汝归兮路岂难。望超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欢。


    蔡氏媚卞,为京之弟,宋史以入奸臣传。今考传中,其所谓奸状者,大率暧昧不明,如云卞深阻寡言,章犹在其术中,迹易明,卞心难见。又云:中伤善类,皆密疏建白。凡此皆所谓莫须有者也。又云一意以妇公王氏所行为至当,专托绍述之说,上欺天子,下胁同列。此则宋史之所谓奸,岂能强天下后世以为奸哉!其后卞以京引用童贯,面责之,京力诋卞于帝前,卒以此去官。则是盗跖柳下,同气异趋,若元度者,其亦不玷荆公矣。


    公居家廉俭,自奉淡泊,自幼至老,未尝稍变。散见于集中诗文者,历历可考。续建康志云:“荆公再罢政,以使相判金陵,筑第于白下门外,去城七里,去蒋山亦七里。平日乘一驴从数僮游诸寺,欲入城则乘小航泛湖沟以行,盖未尝乘马与肩兴。所居之地四无人家,其宅仅蔽风雨,又不设垣墙,望之若逆旅之舍,有劝筑垣辄不答。元丰之末,公被疾,奏舍此宅为寺,赐名报宁。既而疾愈,税城中屋以居,不复造宅。父老曰:“今江宁县治后废惠民药局,即公城中所税之宅也。”刘元城谓公质朴俭素,终身好学,不以官爵为意。吴草庐谓公其行卓,其志坚,超超富贵之外,无一毫利欲之汨,少壮至老死如一。呜呼,世安得有此人哉!


    【译文】


    王安石</a>因孝顺、友爱闻名于当时,他的家庭,可以说是家庭的模范。王安石十七岁父亲去世,他侍奉祖母十年。他祖母是永安县谢氏,曾子王固为她的墓碑写了铭文,收在《南丰集》中。王安石的父亲都官公,名益,字损之,王安石有《先大夫述》,在他的集中。他母亲是仁寿县吴氏,儿子王固也为他的墓碑写了铭文,收在《南丰集》中。兄弟七人,王安礼、王安国《宋史》中都有传。王安石集中有《亡兄王常甫墓志铭》、《王平甫墓志铭》。王常甫是王安石的长兄王安仁,平甫就是王安国。王安石早年因为贫穷而当官,俸禄用来养祖母、母亲和寡嫂,他的家境在他的集中记得很详细。他和王安礼、王安国唱和的诗很多,他给王常甫、王平甫写的铭文都称他们最孝顺友爱。那幺王安石的孝顺和友爱就可以知道了。


    王安石有两个儿子,分别是王雱和王旁。王旁的事迹史书上没有传,只有王安石的集中有《题旁诗》一首,也可以证明他少年时便聪明出众。王雱字元泽,性情十分机敏,没有成年就已经着书数万字。十三岁时听到陕西的士兵说洮河的事,叹道:“他们是可以抚慰并收拢的,如果让西夏得到,那敌人强大了,边患就多了。”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二十四岁,成进士,调任旌德尉,作策论二十多篇,极力论说天下大事。又作《老子训传》和《佛书义解》,也数万字。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因为邓绾和曾布荐举,皇上召见。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接受诏命注《书》、《诗》。不久提为天章 阁待制兼侍讲。书成,升为龙图阁直学士,因病推辞没有就任。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去世,年三十三岁。


    (考异十八)《邵氏闻见录》中说</a>:“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性格险恶,凡是王安石所做不近人情的事,都是王雱所教。吕惠卿像奴才一样侍奉他。王安石置条例司,开始时用程颢、伯淳为僚属,伯淳是位贤士。一日天很热,王安石与伯淳谈话,王雱头发蓬乱,光着脚,手拿女人的帽子出来。问王安石说: 你们在说什幺? 王安石说: 因为新法多次被人阻止,与程君商议。 王雱伸腿坐在地上,大声说到: 在市中将韩琦、富弼的头砍掉,新法就能施行了。 王安石说: 儿子你错了。 伯淳说: 正与参政谈论国事,子弟不能干预,姑且退下。 王雱很不高兴地走了。伯淳从此和王安石不和。王雱死,王安石罢相,曾坐在钟山,恍惚中见到王雱戴枷如同重囚,王安石于是施舍他所住的牛山园宅给寺院为王雱祈福。后来王安石生疮,很痛苦,曾对他的侄子说: 快烧了所谓的《日录》。 侄子为王安石烧了其他的书来代替,王安石于是死了。还有的说是见到了。”(按《宋史》采用这事放入王雱的传中)李氏绂《穆堂初稿》书《邵氏闻见录》后中说:“《虞书》戒无根据的话,《周礼》中大司徒用乡八刑惩戒百姓,第七条是 造言之刑 , 造言一定要受刑罚,是因为它胡说没有实情,足以混乱是非,使相关的人受到伤害,就是在身后,也无穷无尽地蒙受诬陷。有幸的是这话出于浮薄的小人之口,听的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幸的是造谣的人把这错误附在有名望的士大夫身上,即使是贤人君子,也都快要信了,而受到诬陷的人,万世不得洗清冤白,也不是很残酷吗?从唐朝人开始好编小说,到宋元更是盛行,钱氏私下编的志,魏泰的笔录,贤德的君主和臣子,动不动就遭到诬蔑,到《碧云 焚椒录》,里面胡言乱语到了极点。似乎可信的,没有超过《邵氏闻见录》的了。而现在来看,它说的东西也没有根据,胡言乱语失去真实,和钱、魏这些人,没有什幺区别。邵氏所写的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记王元泽论新政这件事。在父亲面前,还有贤者在座,还敢蓬乱着头发,光着脚,拿着女人的帽子,胡言乱语,要斩韩、富,容貌和言语,狂妄而丑恶到这种地步。使后世的天下人读了,恨王元泽同时恨王安石。因此我曾想,王元泽是贤者的身份,早年就已经通经学,着书立说,不等成年已经有数万字,难道是没有知识的人吗?今年在消暑的余暇,偶然翻阅,大略考证一番时间,才知道《闻见录》是无端造谣,根本是没有影儿的事。考证可知王安石是在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二月参知政事,四月才施行新法,八月,任命伯淳为条例司官。第二年五月,伯淳就因为议论不合而转任签书镇宁节度使判官。而王元泽在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丁未科登许安世榜进士第。第二年戊申,也就是熙宁元年。到熙宁二年,王元泽已经由进士授旌德尉,远在江南做官。在伯淳和王安石论新政的时候,王元泽并没能在京城中。直到熙宁四年,召王元泽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然后才入京,这时伯淳已经在外任职一年了,怎幺能像邵氏所写的,和伯淳一起议政呢?邵氏想形容王元泽的丑陋和恶劣,就诬陷他蓬首光足;想说他蓬首光足,就把时间安排在盛暑。不知道伯淳自从八月任条例司官,到第二年五月就已经到了外地,从深秋到初夏,中间并没有盛暑的日子。伯淳比王元泽大九岁,大概是兄弟的辈分关系,而韩琦、富弼的年辈,都在王安石之前,论他们的德望,也不是伯淳能比的了的。邵氏说伯淳板着脸对王元泽说他们正在论国事,子弟不应当干预,暂且退下,而王雱就退下了。王雱敢说斩韩、富,单单被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父亲的属下训斥就避开,这是情理中说不过去的。邵氏还说王安石在钟山恍惚中见到王雱载枷等等,这些鬼魅的说法尤其不足以辨析。司马光</a>说三代以前,为什幺没有一个人误入地狱见到十王的,而现在邵氏的这种说法被编到正史之中,因此不能不分辨,无非是想让王雱蒙受恶名声于后世,而稗官小说作伪风气的滋长,是人心风俗的大害。有人说《闻见录》大概是邵伯温</a>死后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他的儿子邵博</a>所编,邵伯温不会作伪到这种程度。大概当时天下都在攻击王安石,邵博是不是想借此迎合世俗,博得别人的喜爱,也就不知道了。


    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中说:“程伯淳与王安石论新法,而王雱大言要斩韩、富的头,穆堂李氏考证它的岁月,这时元泽并不在京,毫无疑问这是邵氏无端的造谣。然而穆堂只说编入正史,由于邵氏这一记载,而不知朱熹</a>在《程氏外书-名臣言行录》中也采用了,于是写史的人既然认为程朱大贤是可信的,就使王雱千年的奇冤,不能再得清白了。考证王安石的生平都以行道济时为目的,他所施行的青苗法,最早见于做鄞县县令时,这时王雱才四岁。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王安石上仁宗皇帝书,第二年作《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都以慎选人才,变更法度为主旨,这是熙宁新法的最早起源。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王雱成进士,出外为旌德尉,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才入京,这时新法已经分别施行,与王雱有什幺关系呢?当时如韩魏公、欧阳修</a>、司马光、刘贡父这些人的上书,也只说新法不便,不曾提到王安石凡事不近人情的事。首先选取王安石十件不能忍受的事是吕诲,而也不曾谈到他的儿子王雱。也就是从熙宁、元丰到元祐、绍圣数十年中,攻击和维护新法的,尤其如水火一般,相互之间狠如仇人,也只是吕惠卿和章 惇这些人,而没有一个人提到王雱的。王雱很早就有了病,熙宁七年,就有王安石的《谢赐男雱药物表》,九年而王雱死,是不是由于背发疽而不可知,而后人纷纷说与鬼相关的事,这难道是讲学的君子们该做的吗?


    现在按李、蔡二人所辩,真如同是将热水泼在雪上,以刀断麻,令人感到痛快,我不必再称赞他们什幺了。此外史传和杂书中丑化王雱的还有很多,从这个来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就不再说了,因此不再广泛引用和分辨而浪费笔墨了。还是如蔡氏所考证的,北宋这些人从来没有攻击到王雱的,为什幺南渡以后,忽然王雱成为了众矢之的?依我的考证,这大概起于学术之争。熙宁、元丰、元祐年间攻击王安石,只攻击他的新法,不曾攻击到他的学术。后来洛、蜀分党,其后波及王安石。杨时着《三经辩》十卷,专门攻击《三经新义》,又写了《书义辩疑》一卷,专门攻击王雱。大概章 、吕这些人都是帮助施行新法的人,因此要攻王安石的政术,就必须要攻击章 、吕。王雱是帮助王安石着经义的人,因此要攻击王安石的学术,就必然攻击王雱,这也是自然的事,不足为怪。而悍然冒犯《周官》造谣的刑罚,这是肆无忌惮的小人所做的事,没有想到讲学的大儒们也这样做。


    王安石的夫人吴氏,封吴国夫人,工文学,曾有小词,约亲戚游西池中有“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被传诵一时。


    王安石的妹妹是张奎的妻子,封长安县君,尤其因诗出名,佳句很多。她写的,“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语平生。”王安石对她友爱很深,到老还常常亲自去迎接她回家省亲。


    王安石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吴充的儿子吴安持,封蓬莱县君。二女儿嫁给蔡元度卞。蓬莱县君也工于文学,有诗这样写:“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泪看黄花。”王安石和了一首寄给她:“孙陵西曲岸乌纱,知汝凄凉正忆家。人世岂能无聚散?亦逢佳节且吹花。”后来王安石又寄给她一首绝句云:“梦想平生在一邱,暮年方此得优游。江湖相忘真鱼乐,怪汝长谣特地愁。”王安石还有《寄吴氏女子》一首:


    伯姬不见我,乃今始七龄。家书无虚月,岂异常归宁?汝夫缀卿官,汝儿亦搢 。儿已受师学,出蓝而更青。女复知女功,婉嫕有典刑。自吾舍汝东,中父继在廷。小父数往来,吉音汝每聆。既嫁可愿怀,孰知汝所丁。而吾与汝母,汤熨幸小停。邱园禄一品,吏卒给使令。膏粱以晚食,安步而辎 。山泉皋壤间,适志多所经。汝何思而忧,书每说涕零。吾庐所封殖,岁久愈华菁。岂特茂松竹,梧楸亦冥冥?芰荷美花实,弥漫争沟泾。诸孙肯来游,谁谓川无舲?姑示汝我诗,知嘉此林坰。末有拟寒山,觉汝耳目荧。因之授汝季,季也亦淑灵。


    这大概是王安石的女儿在京城中思念亲人,而王安石为她解愁,不但文章 绝美,而慈孝的性情,也跃然纸上。其中“授汝季”,就是蔡氏女。王安石也有《寄蔡氏女子》两首:


    建业东郭,望城西堠。千嶂承宇,百泉绕霤。青遥遥兮 属,绿宛宛分横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兰馥兮众植,竹娟兮常茂。柳蔫绵兮含姿,松偃蹇兮献秀。鸟跂兮上下,鱼跳兮左右。顾我兮适我,有斑兮伏兽。感时物兮念汝,迟汝归兮携幼。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石梁兮以苫盖,绿阴阴兮承宇。仰有桂兮俯有兰,嗟汝归兮路岂难?望超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叹!


    蔡卞,是蔡京的弟弟,《宋史》把他列入《奸臣传》。现在考证传中所谓“奸状”,大都暧昧不明,如说:“蔡卞性情深沉不爱说话,章 惇也在他的权术中。章 惇的行为很容易看清楚,而蔡卞的心思难以琢磨。”又说:“中伤好人,都秘密上疏。”像这些都是莫须有的。又说他一心认为岳父王安石的所作所为正确,专心托继承来的东西,上欺天子,下威胁同僚。这就是《宋史》中说他的所谓“奸”,难道能强迫后世天下把这些当成奸吗?之后蔡卞因为蔡京引荐童贯,当面责问他。蔡京极力在皇上面前诋毁蔡卞,最后蔡卞因此离开官职。他们是盗跖和柳下惠,同气异趣。像元度这样的,他也不玷污王安石。


    王安石居家廉俭,奉行淡泊,从小到老,不曾改变过,散见于他集中的诗文中,可以清晰分明地看到。《续建康志》中说:“王安石第二次罢政,以使相判金陵,在白下门外建宅第,离城七里,离蒋山也七里。平日乘一驴跟着几个僮子到寺院去游玩,要入城就乘一小船从湖沟过去,大概没有乘过马和坐过轿。所住的地方,四外没有人家。他的宅子仅能遮蔽风雨。又没有院墙,看起来像旅店。有人劝他建院墙他不听。元丰末年(公元1085年),王安石有了病,上奏舍这个宅子给寺院,赐名“报宁”。随即病就好了,租了城中的一个屋子住,不再建宅子。当地的父老说:“现在江宁县治所后面废了的惠民药局,就是王安石在城中所租的房子。”刘元城说王安石质朴俭素,终身好学,不把官爵放在心上。吴草庐说王安石行为非同一般,志向坚定,超越富贵之外,没有任何利益能使他改变,从小到老始终如一。唉!世上怎幺能有这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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