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海纪要卷之下
3个月前 作者: 夏琳
癸丑、十二年(明永历二十七年)冬、十月,明招讨大将军世子郑经率舟师次澎湖。
初,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而留其子安达分之信袭镇广州;许之,并令其举家归旗。于是平西、靖南二王相继疏请如平南例,俱报可;遣内大臣促行。靖南王耿精忠蓄逆谋,密令黄镛入东宁,请济师为声援;郑经许之,率师次澎湖以待。是月,平西王吴三桂反于云南,尽有川、湖、云、贵之地;耿精忠停其归旗,复使人辞经回师。
甲寅、十三年(明永历二十八年)〔春、正月〕,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州反,自称总统兵马上将军;驰檄七闽,皆下之。
是时,以吴三桂反,令直省督抚增修武备,精忠益不自安;乃于十五日传各官议事,总督范承谟、巡抚刘秉政至,伏甲执之。移檄各府县,皆望风而降。其檄文略云『共奉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高皇大业,必留隆准之遗;明室中兴,断有春陵之瑞!誓当推诚翼戴,戳力匡襄。申李、郭再造之功,振晋、郑相依之业;会周师而反商政,除新法以复汉仪!非惟日月重光,直令山河改色』云。
上将军耿精忠遣黄镛入东宁,请济师。
精忠既反,复令黄镛往东宁,请郑经以舟师由海道取江南,且以战船(原文为地)相许;曰:『世藩将水、吾将陆,江、浙可定也』。镛回言海上舟不满百、兵不满万,精忠始轻之。
明招讨大将军世子郑经遣礼官柯平入福州报聘。
初,精忠将反,虑下游郡邑不服,故令黄镛入东宁会师。乃不一月而全闽降附,浙之温处、江右之广信、粤之潮州亦相继纳款,声势大振;及见柯平来报聘,意甚轻之,谩应曰:『世藩来甚善,各分地自战可也』。由是,兵端遂起。
明侍卫冯锡范、右武卫刘国轩督兵入思明州;海澄总兵赵得胜叛,以城降;复攻同安,守将亦降。
郑、耿会师有成议矣,经乃令锡范等率兵先至厦门。时海澄总兵赵得胜先降于耿,封为威远将军,征其兵入关;得胜不从,乃以城约降世藩,与锡范深相结。及柯平出福州,知精忠有变意;遂将兵攻同安。时张学尧守同安;精忠征提督王进功入省,调学尧守泉州,以化尚兰代之。锡范兵至同安,尚兰迎降。学尧闻变趋回,家眷已被获入海矣;不得已,亦降。
〔夏〕、五月,郑经至思明州,传檄四方。
经将济兵,以参军陈永华为总制,留守东宁;自率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西来,传檄直省;略曰:『洪惟二祖列宗,丰功伟业,泽润生民;践土食毛,世承君德。即有亡国之祸,非有失道之君;而煤山龙驭,死守社稷,尤忠臣义士所椎心而感泣者也。今平西倡义于滇南、靖南反正于闽中,秦、黔、楚、蜀莫不骚动;人怀逐鹿之心,家思执棰之逐。余组练数万、楼船数千,陆战而兕虎辟易,水阵则蛟龙震惊;愿与同志之士,共效故主之恩,上雪国家之耻,下救生民之祸。凡诸官员,不论汉、满,有能以城邑、兵马反正来归者,各照职加升委用;其有前系故将中道离去者,悉赦不究,一本收录。师之所过,秋毫无犯,非得罪社稷及抗我戎行者,一无所问。嘉与士民,共建匡复之业,永快升平之乐』!既至厦门,叙海澄功:以赵得胜为左提督,封兴明侯;叙同安功:以张学尧为左先锋荡虏将军、化尚兰为仁武镇。邓麟彩仍知县事,以郑省英知思明州。寻遣人至精忠处,议拨船及地方安插兵众;精忠不答。于是,郑、耿交恶。
六月,郑经入泉州。
初,提督王进功降于耿,封为平北将军;征至福州,留之。使都尉王进率兵镇泉州;进至,与城守赖玉深相结,勒进功家眷入省,精忠复遣兵接应;进功之子藩锡(原文为镇)惧,议先发以制之,乃诱执赖玉杀之,率兵逐王进,遣人迎郑经入泉州。经慰劳之,以为指挥使,命暂理提督军务;道、府、厅、县,各仍其旧。海澄公黄芳度以漳州降郑经,经封为德化公。
初,精忠反,海澄公黄梧降精忠,封为平和公(原文和平王);寻病疽死,子芳度袭封。精忠征其兵,使刘豹守漳州。及郑经入泉州,芳度惧不免;经使人慰谕之,乃袭杀刘豹,具启请降;略曰:『某荷恩早世,依袭今兹;宜负弩以前驱,敢乘尘而后至。缘罪在诛殛,非丧面所得自宽;即量加优容,然扪心安能无愧!既为天壤间所不容之罪,窃比鱼鸟之飞潜;自计百十口凡有生之年,总望雷霆之生育!拜遣员弁奉奏微悃,伏祈宏开覆载,广布包荒!退补过而进尽忠,岂仅埒于事大之小;生捐躯而死结草,期少图乎赎罪之功』!启进,经封芳度为德化公、授前提督,漳属钱粮听其征给。芳度终不自安,密遣人入京请援。
秋、七月,潮州总兵刘进忠以城降郑经。
进忠据潮州,先降于精忠,封为宁粤将军。至是,为安达公尚之信所围;精忠以泉、漳之变不能援,进忠乃以城降经。经遣援剿后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右提督、封定虏伯。
九月,上将军耿精忠遣都尉王进率兵攻泉州,郑经命右武卫刘国轩提督诸军御之。
王进自泉州奔回,精忠命镇兴化,发兵从上游入漳浦,会刘炎</a>协攻泉州;进鼓行至惠安,肆行焚掠。郑经乃命国轩提军御之。
冬、十月,明右武卫刘国轩破王进于涂岭(原文为岩),追至兴化而还。
王进,素号老虎,尝轻敌南兵;泉州之役,以众寡不敌为辞。至是,请攻泉州自效;精忠益以步骑二万,直抵惠安,兵势甚盛。刘国轩严阵待之,对垒逾旬,进不能前;退屯枫亭,列营二十余里。国轩率轻骑觇之,猝遇于涂岭;王进引兵出战,自辰至巳,两军奋勇死鬪。进败走;国轩追之兴化郭外,宿三日而还。
十一月,周主吴三桂遣礼曹员外周文骥聘于郑经。
三桂既反,国号周;遣使赍帛书入东宁会师,郑经令推官陈克峻〔岐?〕与副将陈文焕报之。三桂复遣礼曹钱点通问;值耿、郑构兵,点回报三桂;三桂乃遣文骥解和,大意以「同室操戈、贻笑敌国」为言。
郑经遣兴明伯赵得胜、侍卫冯锡范督诸军攻漳浦。
漳府既约降郑经,诸邑皆下;独刘炎据守漳浦附耿精忠。精忠遣兵援之,至平和,黄芳度守将击却之;精忠复遣亲军都尉徐鸿弼从间道入漳浦。郑经令赵得胜等由海澄攻之,鸿弼、刘炎会云霄镇刘成龙迎战于罗山岭。经将左虎卫何佑挥戈邀击,鸿弼等大败,退入城;得胜督兵环攻,以红夷冲天炮击之。刘炎惧,与鸿弼、成龙出降。
郑经设六官。
以洪磊为吏官、杨英</a>户官、郑斌礼官、柯平刑官、杨贤工官,各名曰协理;不设兵官,以陈绳武为赞画兵部;仍置六科都事、都吏及察言、承宣二司、中书舍人本科等官。初,成功虽承制设六官,文书仅称卑职;至郑经中年,文武具启,始称臣。军国事宜,皆决于赞画陈绳武、侍卫冯锡范。
郑经以郑省英为宣慰使。
初,郑经率师西来,兵饷皆取给东宁。及得泉、漳,兵将日多,转运不给;乃议征饷:百姓年十六以上、六十以下每人日纳银五分,名曰毛丁;船计丈尺纳饷,名曰梁头。以省英为宣慰使,总理各部钱粮;各县令以六科都事为之。又设盐运使,分管盐场:以陈廷章为泉州盐政、冯锡珪(原文为范)为漳州盐政、李景为潮州盐政;盐价每石二钱,征饷四钱。又设饷司,科杂税,以给兵食。
郑经以郑得潇为中书科。
得潇,明书生;博洽群书,方正澹雅,与陈永华交厚。经至思明州时,永华以书聘得潇与其侄兵部陈绳武同计事,以老辞。既而经征为从事,又辞;乃以为中书科,供笔札、掌笺奏,一时称为文辞巨手。
乙卯、十四年(明永历二十九年)春、正月,上将军耿精忠遣少卿张文韬贺郑经元旦。
时精忠以船五只送郑经,以践前约;经许之,命郑斌报聘,以枫亭为界,各不侵犯。自是,郑、耿交好。
二月,续顺公沈瑞及明左虎卫何佑战于饶平,大败,降之。
沈瑞封续顺公,驻饶平;刘进忠攻之不克,广兵援之。何佑遇之于百子桥,破之;沈瑞降,郑经封为怀安侯。
三月,郑经流经略洪承畴眷属及前进士杨明琅于狼峤。
时祀洪承畴于学宫。经毁祠,破木主,改祀故相黄道周、忠毅蔡道宪;流承畴胞侄士昌、士伦及其家属于东宁极边狼峤。并责杨明琅「甲申之变过崇祯梓宫(原文为官)不下马、且斥为亡国之君」,亦流于狼峤。后皆死于窜所。
郑经礼送南安县刘佑北归。
先是,将修南安县志,乡绅以承畴、成功二家请;刘佑曰:『洪不可太褒、郑亦不可太贬』!经闻其语而感之。精忠之变,佑逃匿光山谷((光似衍文)。至是,经令人致聘,将欲官之;辞曰:『吾向者所言,乃公道在人,所不容泯耳,岂为今日地也哉!吾官授本朝,城破不能死,已有余罪;何忍苟降以偷生』!经义之,遣兵护送北归,礼待甚厚。
夏、五月,明招讨大将军世子郑经率师之海澄。
时黄芳度虽受封于经,其心未尝忘国朝。饶平之捷,刘进忠请经南征,许之;乃自泉州帅师次海澄,实欲图漳州。芳度不敢出谒,乃使郑彬入漳慰谕之:『或率兵从征、或束身入朝』;芳度终不敢受命。精忠移檄召之,亦以疾辞。经始欲定计攻之。
安达公尚之信及明左虎卫何佑战于鲎母山,败绩。
刘国轩自涂岭捷后,率诸镇入潮州,同刘进忠规(原文为窥)取属县之未附者。安达公尚之信调兵十余万尽锐攻之,相持日久。国轩等以所扎新墟垒次地坦,虑恐骑突,且侦知之信分兵由间道欲绕后邀击,乃抽回鲎母山,据险以待;之信率兵追之,何佑奋勇冲击,直贯其中,骁骑出其左右,国轩继之;之信大败,奔回。是役,以饥卒数千破劲敌数万;自是,何佑名振粤东,广兵望其旗帜皆遁。
六月,郑经攻漳州。
经师次万松关,黄芳度令其众俱削发固守;遣其兄芳泰入粤求援(原文为救)。经进攻不利,乃筑长垣围之;调何佑从潮州先攻平和县,守将赖升降,属邑悉下。英圭黎及暹罗贡物于郑经,乞互市;许之。
先是,厦门为诸洋利薮;癸卯破之,番船不至。至是,英圭黎及万丹、暹罗、安南诸国贡物于经,求互市,许之;岛上人烟,辐辏如前。
冬、十月,郑经陷漳州,夷黄芳度家。
经自六月围漳,芳度悉力拒守;经数攻不下,列营困之。初六日,芳度标将吴淑</a>献城降。芳度方登北门巡视,闻变,踉跄投开元寺井而死。经获其将黄翼、蔡龙、朱武、张济、戴邻〔麟?〕、陈骥、黄管等,皆杀之。剖黄梧棺,戮其尸,枭芳度首以徇;梧亲属无少长,皆肆诸市:报发冢之仇也。有请毁梧祖坟者;经曰:『罪止其身,与其祖何与』!不许。时芳泰往广求援,会其兄芳世率广兵由汀州入,亦以是日破永定县;闻漳城陷,乃大掠而遁。初,吴淑自海上投成功,拨归黄梧标,梧待甚厚;将死,呼淑托曰:『吾儿年少,君可善辅之』!及漳围日久,淑谓弟潜曰:『梧虽待我厚,顾负先藩实深。今世子待芳度有加,反图逆命;吾岂可以私恩废公义耶』?遂决计降;经封为平虏将军、后提督,潜为戎旗镇。
郑经礼葬殉难巡海道陈启泰。
启泰字大来,辽东人;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变,会海澄公黄梧疽发背死,漳兵乱,启泰令合家二十余口自缢,亲为排列,从容引僚属入视,皆相顾失色;启泰谈笑自若,乃朝服望阙再拜,自经以死。至是,经入漳州,高其节,盛礼葬于漳之阪。
十一月,郑经遣龚淳取回日本银。
故户官郑泰所寄也。泰先事芝龙,隆武立,加宫傅;成功起兵,以为居守户官。有心计,善理财,积赀百余万;别以四十万寄日本国,以备不虞。癸卯泰死,弟鸣骏来降,使人往取;适郑经亦遣蔡政至,力争之;倭首居奇,乃两不听载还。至是,经入泉州,而泰原委寄银之人龚淳持献勘合,乃令淳往取;倭人混开支销,仅得二十六万而回。
丙辰、十五年(明永历三十年)春、正月,明大将军世子郑经遣右虎卫许耀、前冲镇洪羽徇广东州郡。
经驻漳州,念广东州郡未下,乃令许耀等率兵会在潮诸军,分道进取。
二月,明右武卫将军刘国轩入惠州。
时平南王尚可喜昏病已久,会周师克肇庆、韶州等府,广州人人自危。乙卯除夕,驻潮兵烧营遁回,国轩、何佑等分道而进。碣石镇苗之秀军程乡;其妻在汛,使人迎国轩师,之秀不得已,遂降;经封为灭虏将军,命〔仍〕镇碣石。国轩围(原文为图)惠州,分兵博罗,不利;寻下长乐、新安等县。尚可喜势蹙,遂降周;吴三桂封为辅德公,令退让惠州;与其子尚之信檄提督严自明撤惠州兵回广,遣使通好,馈弓马币帛。乃以国轩镇惠州。时东莞守将张国勋亦降,封为征虏将军。自是,与郑经分界而守。
郑经以中书舍人许明廷提督泉、漳学政。
时考拔武生从军,有「考武不考文」之谣;乃命明廷提督泉、漳学政,考校生童。
夏、五月,郑经遣后提督吴淑袭汀州。
时刘应麟为副将,守汀州;精忠反,封为怀远将军。至是,檄其出关,应麟不从;密献款于郑经。经令吴淑督兵观望,驰书耿精忠,言欲假道汀州以出江右;精忠遣兵防守,应鳞惧见图,率所部出掠瑞金、石城。吴淑兵至,见汀州有备,欲回;应麟劝淑攻之,一鼓而下,汀州属邑皆降。报至,经以应麟为前提督,封奉明伯。
秋、九月,总统兵马上将军耿精忠遣原提督王进功回泉州。
初,精忠与郑经修好,欲以全力图江、浙。至是,师老无功,大势已溃;复闻失汀州,益忧内顾。诸将遂密谋归诚,引康亲王入闽。精忠闻变,知为王进等所谋,乃收进并范承谟、萧震等,皆缢杀之。欲乘舟奔海,为都尉徐文耀等所胁,不得出;遣王进功回泉州取救兵,密嘱曰:「吾忍死以待」!进功至,郑经授为中提督匡明伯,竟不发兵。康亲王兵遂入延、建,精忠势困,不得已于十九日削发待罪,迎康亲王入福州。
耿精忠兴化守将马成龙以城降郑经。
精忠既归诚,马成龙以兴化城降郑经;经令许耀率兵赴之,以成龙为援剿左提督,封殄虏伯。
冬、十一月,〔北〕兵及明右虎卫许耀战于乌龙江,大败之。
耀入兴化,遂督诸军进取福州,驻师乌龙江;狃于涂岭之捷,骄纵嬉戏,诸将不服。北兵渡江,或请半渡击之;不听。既济成列,耀仓皇出战;前锋小却,耀即引兵先遁,委弃辎重不可胜计。郑经乃调赵得胜、何佑代守兴化;贳许耀罪,使将兵自效。
明奇兵镇黄应督水师败耿精忠舟师于定海。
耿精忠檄会曾养性自温州航海回闽,黄应等邀击之,获巨舰数十号;余舟且战且走。
耿精忠邵武守将杨德以城降郑经。
德守邵武,精忠所署将军也。闻精忠归诚,献款于郑经;时吴淑驻汀州,疾驰赴之,遂入其城。
十二月,〔北〕兵及明后提督吴淑战于邵武,败之
北兵来攻邵武,淑督兵迎战;时大雪严寒,淑兵涉溪拒战,皆冻不能支,遂溃。淑弃邵武,退屯汀州。
明右武卫薛进思弃汀州,奔回。
初,吴淑以汀州属闽、赣要地,请重师弹压;郑经使进思守之。及北兵破邵武,进(删思字)至建宁县,距汀州数程;进思闻之,仓皇失措。刘应麟愿倾家赀饷兵固守,进思猜疑不从,弃城宵遁。应麟奔潮州依刘进忠,发愤病死。
丁已、十六年(明永历三十一年)春、正月,北兵入兴化;明左提督兴明伯赵得胜死之,何佑弃城奔泉州。
乌龙江之役,明诸军锐气已丧。正月廿九日,北兵至,纵反间;〔佑〕疑得胜有异志,战之日,拥兵坐视。得胜力战死之,佑奔回泉州。
二月,北兵入泉州;郑经弃漳州,遁入岛。
时兴化既失,兵心涣散。北兵至泉州,守将林定无备。初九黎明,北兵攻城,一鼓而下,标将林孟、参宿营谢贵死之;林定素与民相安,削发为僧,走脱。郑经驻漳州闻之,仓皇登舟,至海澄,弃而不守,遂遁入厦门,欲回东宁;百姓遮留,角宿营吴桂敛兵拒守,众赖以安。既而诸将稍集,调水师防卫,分汛而守,赏逃回各将;祭赵得胜,经亲临哭之,以女妻其子。
郑经诛薛进思、杖许耀;释吴淑、何佑,责令图功赎罪。
时各处失守,进思与许耀同系,诸将为之请图功赎罪;不许。于是数进思不战而逃,罪浮于耀,斩之;杖耀百;释吴淑,溯何佑前功,夺所佩将军印,令各戴罪自效。不数日,耀痢疾死。论曰:自甲寅渡海而西,奄有泉、漳、惠、潮,连胜吴、耿,声势岂不赫哉!及袭汀州,兵端一起,北骑随至:许耀挫(原文为坐)衄于峡江,吴淑继败于邵武,得胜战死于兴化,何佑奔回于泉州:土崩瓦解,无可如何。进思以亲信宿将专制汀郡,曾未一矢加遗,踉跄逃遁;众心一摇,弃兴、泉、漳如敝屣:伊谁之咎哉?使早明许耀之罚,进思未必敢弃汀州;速正进思之诛,何佑亦不敢弃兴化!入岛处分,惜哉!至许耀之罪,不死法而死病,人犹以为憾!
郑经移北将家眷入东宁;刘炎奔碣石卫。
经令王进功、沈瑞、张学尧等各搬眷住东宁,陆续起程;刘炎以母老病,至外洋勒兵劫船,乘风下碣石卫,依苗之秀。
三月,郑经分水陆汛守。
时诸将退守厦门,兵饷不给;乃分汛南北地方措(原文为借)饷、募兵;布置周密</a>,人始有固志。
夏、六月,明右提督定虏伯刘进忠以潮州来降。
进忠性悍,素叵测。乙卯郑经陷漳州,进忠往谒;经坦率迎之,礼意甚厚;及回,意望甚奢。比经各郡失守,辄拥兵观望。经遣官至潮州征饷,不应;遣舟买运,又闭籴;遂献款于吴三桂。至是来降,封为征逆将军;后逮入京,殛死。
明右武卫将军刘国轩自惠州还。
国轩,武平人,原漳州千总。甲午漳州破,归成功;累迁至右武卫将军。入潮,屡有战功;镇惠州,粤人畏之。诸郡失守,进忠据潮,尚氏据广,国轩一军摄其间,布置安闲,两家俱不敢迫。未几,尚之信、刘进忠相继来降,声问隔绝;经遣舟往迎,乃率所(原文为数)部从容航海而归。
冬、十二月,和硕康亲王遣兴化知府卞永誉、泉州知府张仲举往厦门抚议;郑经弗从。
初,慕天颜之往东宁也,议照朝鲜例,称臣纳贡;不成。至是,康亲王遣兴、泉二知府同乡绅黄志义〔美?〕、吴公鹏〔鸿?〕再申前议,经不从;亦无报使。
戊午、十七年(明永历三十二年)春、二月,明招讨大将军世子郑经以右武卫刘国轩为中提督、总督诸军;后提督吴淑副之,率师徇海澄。
经自七郡之失,顿兵岛上。时总督郎廷相、海澄公黄芳世、副都统胡兔按兵漳州,黄蓝镇海澄,分防玉州、石码等堡。初十日,国轩督军至海澄,破玉州、三叉河、福浒;寻取江东桥,守将王重禄、吕韬奔溃。适泉、漳援兵至,国轩分兵迎击。是日,国轩三战皆捷,军声大振。廿三夜,取石码,获守将刘符、杨朝宗,遂军于祖山头,以迫海澄。满州将军副〔都〕统孟安自潮来援,国轩退屯石码,浚濠筑垣拒守;遂分兵屯漳州郭外。是役也,国轩部将苏爵战却,立斩以徇,诸将皆股栗;又能身先士卒,有被伤者辄出己赀赏之:故众心悦服,所向皆捷。
三月,周主吴三桂僣号于衡州;遣使聘于郑经。
三桂在衡州,以三月初二日称帝,改元昭武。适郑经使人赍书至,三桂乃遣使致书,署曰「大周皇帝致书郑世子殿下」。
水师提督海澄公黄芳世及明中提督刘国轩战于水头,败绩。
自江东桥之断,泉、漳隔绝。提督段应举自泉州来,宁海将军喇哈达自福州来,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来:先后率兵应援。国轩倏水、倏陆,满、汉兵疲于奔命。初二日,国轩列阵漳郡东赤岭,北兵背城迎战,互有胜负。时朱寅率兵扎天宝山,以牵北兵之势;黄芳世击走之,乃移屯水头湾,砍树塞镇门,以断北兵往来水路。国轩侦知,伪焚营垒、撤兵为遁状;少顷,举帆直抵水头,登岸鏖战。芳世素不知兵,又以天宝山骤胜而骄,与满将不相下;一战而溃,惊惶坠马。奔回漳州,抱病月余而死。国轩兵势日盛。
提督段应举及明中提督刘国轩战于祖山头,败绩;国轩遂围海澄。
应举及满、汉军兵数万列营祖山头。三月十八日,国轩兵至,应举麾兵迎战;何佑小却,江胜、吴淑等绕出左右之背,国轩督劲卒冲满州营,满兵惊走,众遂溃。国轩又以疑兵截漳州大路,满、汉兵望见,弃辎重,自相践踏。应举率残兵奔入海澄,国轩追至城下,连夜凿堑引江水环城围之;外又凿沟数重,沿堤两岸安锐〔铳?〕守之:由是中外隔绝。昴宿营张雄乘间取平和,副将苏瑞鏖〔镳?〕取漳平,皆下之。夏、五月,江南提督杨捷率师援海澄,为刘国轩所败。
时总督郎廷相入京,以布政姚启圣代之;勒巡抚杨熙致仕,以按察使吴兴祚代之;寻调江南提督杨捷代段应举,援兵四集,屯笔架山,以救海澄。刘国轩以山南灯〔火〕寨下临大溪,顺流可通海澄,恐北兵据之;问谁敢阨守?吴淑请往,乘夜率兵进寨。初十酉刻,北兵发炮攻击,连夜不绝;淑令军士穴地藏身,无一伤者。驰报国轩,以为乘夜发炮,意不在寨,当别防之。信至,满、汉军兵已齐抵祖山头岳岭,破林彪、张凤二营;凤战死,进攻林升营。适国轩救兵至,发大炮齐击之,死者无数,满骑多填于堑;遂退走,海澄援绝。
六月,明中提督刘国轩陷海澄,提督段应举死之。
海澄素无蓄积,被国轩围城八十三日,满州甲兵二千、马八千余匹,合各镇兵计二万余人,至是食尽,尸横枕藉。国轩于初十日进攻,众力不支,城遂破;应举从容自缢于敌楼,穆伯希佛自焚死,黄蓝战殁,获孟安、魏赫、田香五等,满、汉兵无一遗者。国轩入城,厚殓(原文为敛)段应举,付家人舁还。所获诸将,郑经皆释之;授衔给俸,迁之东宁。
明郑经晋其将中提督刘国轩为武平伯征北将军、吴淑为定西伯平北将军,其余营镇各升赏有差。
经以恢复海澄,或戮力行间、或着绩守御,水陆诸将咸有功次。既晋国轩等封爵,仍升右虎卫何佑为左武卫将军、前虎卫林升为右武卫将军,俱授左都督;镇营各加级有差。
朱寅率众归郑经,经封为荡虏将军。
寅,漳浦人,挟左道惑众。郑经丁已之败,诡称三太子,收集海上残兵。三月十九夜,袭泉州,扳堞而入,率三百余人从西门至开元寺,鸣鼓扬旗;守泉兵昏夜出其不意,以为海兵复至,多惊窜。值城门炮发,寅乃抽兵而出,守兵追之,按兵徐行,无一死者。人益以为神,归附日众,屡战皆捷;蔓延于泉、漳属邑,聚万人,头裹白衣为号,时人谓之白头贼,海上亦藉壮其声势。至是,率众归经;经封为荡虏将军。改姓蔡、名义;岁余病死。
明中提督刘国轩率兵攻泉州,属邑皆下。
海澄之破,闽省震动。诸援兵退守漳州,国轩议乘虚捣泉州:吴淑分兵复长泰,国轩自率诸军攻同安。时都统雅大里自浙江调兵援海澄,至同安而海澄破;闻国轩至,弃城走退泉州,国轩督水陆攻之。左虎卫江胜攻南安,下之。于是,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县守将皆相继弃城遁走。
秋、八月,林贤、黄镐督舟师攻定海;明守将萧琛兵溃,水师五镇章元勋死之。
泉州围急,以林贤等督师出闽安镇,遥为声援。萧琛守定海,不及设备,以舟寡且小,欲据上流牵制;元勋欲先发制之,以所部十船进战。林贤等击之,元勋众寡不敌,一军尽没;萧琛大溃,奔海山。
郑经召刘国轩旋师,所得诸县皆弃。
国轩攻泉州,阅两月不下,援师四至。七月,宁海将军喇哈达间出,安溪学士李光地</a>练乡壮为向导出同安,巡抚吴兴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杨捷由兴化下惠安;国轩对垒相持(原文为待),援兵皆未敢向前。会萧琛失定海,妄报福州水师大至;经恐厦门有失,檄国轩解围退守。二十四日,国轩退兵下船,援兵不敢追;越三日,城中兵始敢出。国轩既退,所得州县皆失。经召萧琛回,斩之;以援剿左镇陈谅、右镇陈起明、楼船左镇朱天贵督水军防御北船。
伪周主吴三桂死,孙世璠立。
三桂病死衡州,其孙世璠立;年甫十二,改元洪化。侄应奇守岳州,骄而贪;北兵攻之,弃城遁回。于是湖、云、贵皆不守,驯(原文为周)至于亡。
九月,耿精忠及国轩战于龙虎山,败之。
国轩自泉州退兵,复率诸镇入漳,军于溪西。满、汉兵尽锐攻之,国轩力战,击败之;乘胜长驱,冲至耿精忠营。精忠故仇海上,挥戈迎战;亲自督阵,大呼疾骤。诸军继进,国轩奔溃,遂弃长泰,出江东,退屯观音山。
冬、十月,总督姚启圣遣中书张雄入思明州议和;郑经弗从,礼遣张雄归。
时泉、漳属邑皆复,独海澄未下;启圣难以复命,乃遣漳州进士张雄往厦门议和。略云:『昔令先王震动天威,亦不忍父老嗟怨,静处台湾;今贵藩诚能体会先志,念井里疮痍,翻然解甲息兵,天和人顺,荣华世世!数月徒劳士卒,涂炭生灵,亦何益于贵藩哉?即从贵藩下游者,恐今昔人心不同,事变难测;能不顾念及此!近悉贵藩大有恻隐桑梓之念,故修章布悃,惟望息心毕论,并遣使偕临』。经复书云:『顷承明教,以生民为念;不佞亦正以生灵涂炭不忍坐视,故修矛缮甲相与周旋,亿万生灵所共谅也。天心厌乱,杀运将回;苟可休息,敢不如命!礼应遣员奉教,但贵使之缆未解,而诸将之戈已挥。彼此差池,未及如愿』。时(疑为衍文)张雄回,启圣复遣泉州乡绅黄志美赍书入厦门再议;将以必得海澄,乃可通好。经终不从。
十二月,再迁界。
甲寅之变,闽省居民迁入内地者,悉还故土。丙辰冬,八闽归顺,复令迁界;康亲王奏言迁界累民,罢之。至是,督抚请迁,报可;会破海澄、围泉州,事暂停;及泉州围解,遂行迁界之令。上自福州、福宁,下至诏安,沿海筑寨、置兵守之;仍筑界墙以截内外,滨海数千里无复人烟。
己未、十八年(明永历三十三年)春、二月,舟师及明援剿左镇陈谅战于定海,败绩。
郑经自定海失守,遣楼船左镇朱天贵守海坛;以陈谅为水师总兵,进〔泊〕定海。北兵战船百余号出五虎门迎战,朱天贵及陈起明督船冲■〈舟宗〉而入,北船望风披靡,破十余船,失大乌船一只。值大风起,北船逃入五虎门,海船收泊海坛。报至,经加谅、天贵统领;余各有差。
三(原文为二)月,郑经以李景知思明州。
经以师需浩大,议派殷户,富民、洋船、商船照上、中、下派取;以知州李景任其事。令未下,樊门寡妇辛氏先输银三百两;经嘉其向义,赐金花、彩缎旌奖。
李景任事苛刻,岛人怨之。
明中提督刘国轩辞俸自饷其兵。
自丁巳之变,岛民月输米一斗佐军;久之,多藉势荫免。乃令仪卫陈庆清查漏口,每月加米二斗。国轩请停文武官员月俸,自饷辖兵三月;经从之。
夏、四月,明参军御史陈永华请世孙克■〈臧上土下〉监国,经许之。
甲寅郑经率师西来,留陈永华总制守东宁。至是,以世孙克■〈臧上土下〉长,请循「君行则守」之例,立为监国;许之,铸印曰「监国世孙之章」。克■〈臧上土下〉,永华之婿也;时年十六。
秋、七月,明中提督刘国轩筑浔尾寨。
浔尾,与厦门高崎咫尺隔一水;癸卯北兵从此入岛。国轩请筑寨预防之,一夜而成;同安守将来争,击却之。复筑■〈氵丙〉州城。由是,同安八桨船不敢窥伺厦门,西北藉以无虞。
康亲王命中书苏矿入厦门议和,郑经遣宾客司傅为霖报之。
前后议和不成,苏矿致书再申前议;康亲王使矿至厦门,请修好。经乃命为霖入省,沿途府、县供应,巡抚、布政遣官至兴化接待。至省,见康亲王,面议海澄及往来之礼;为霖曰:『区区海澄,议成之后为彼此公所。若康亲王在闽,藩主并行往来;亲王回京,各设官往来』。总督姚启圣以非出己意,力阻其事;遂止。
冬,耿精忠及刘国轩战于坂尾寨,败绩。
时国轩离漳州五里列营,满、汉兵援兵十余万,营垒咫尺相对;国轩仅万余人,指挥自如,满、汉〔兵〕畏之。以果堂扼要重地,就于坂尾再筑一寨。国轩工未就,耿精忠与提督将军率满、汉兵数万锐不可当;国轩与何佑、吴淑、林升、江胜等兵不满二千,奋力死鬪。自午至申,冲击数次,国轩依寨,且战且守;每发炮,无不披靡,阵杀章京巴石兔等。满、汉兵死伤数千,始引回;自是气夺,兵不敢出。国轩每令卒数百持鹿铳、鸟鎗,渡河冲击;身登土阜,据胡床张盖而观。满、汉〔兵〕遇之,皆摧破。又善用间谍,北兵情状纤悉必知。
十一月,明后提督定西伯吴淑卒于军。
淑守坂尾寨,北兵筑垒环攻;炮声日夜不绝,淑处之晏如。后因伤染病,不以为意。值阴雨,新筑垒墙多坏,挥左右避之;自据床而卧,墙崩压死。舁至厦门,经亲临哭之;以其子吴天驷为建威右镇,统其兵。
十二月,郑经遣右武卫林升督舟师北上。
时总督姚启圣、巡抚吴兴祚大集舟师攻厦门。经乃调文武官船及洋船配兵北上,以右武卫林升为总督、左虎卫江胜、楼船镇朱天贵为左右副将,率诸军来御;临行宴之。
郑经礼遣死节故巡海道陈启泰子陈汝器北归。
汝器,故巡海道陈启泰子也。丁巳(原文为亥)夏,自京来运父骸,为中左守将所执;羁于东宁,经令水师镇林亮监之。亮以其忠臣之子,待之甚厚。至是,总督以万金赎之;经悯启泰忠烈,却其金,礼遣汝器回。汝器至京,诏授右通政;寻擢安徽巡抚。
庚申、十九年(明永历三十四年)春、正月,水师提督万正色入海坛。
正色督水师战船出闽(原文为黄)安镇,巡抚吴兴祚率兵援之;林升等退入崇武,正色入海坛。
二月,水师提督万正色及明右武卫林升战于崇武。
正色至围头,明朱天贵以七船冲其■〈舟宗〉,所向无前;偶海风大作,船收入泉州港;吴兴祚督陆师沿海滨放炮,林升等船无所取水,乃退入金门。报至,思明州惊惶,以为战败;各思逃窜,众心遂摇。
郑经召刘国轩退守思明州,遂弃海澄。
二月二十二日,经闻林升退守金门,以为战败,急驰谕令国轩退守思明州;以为思明州若失,海澄何益!国轩不知,以为实然,遂弃海澄入厦。比及林升启事,顿足叹曰:『右武卫战胜,若此惊怖;苟败,何所逃生!误坏大事,贻笑千古矣』。
郑经弃思明州,回东宁。
时国轩全师引回,犹欲据厦门;然兵心已变,不可收拾。诸文官如杨英、洪磊等已先携眷登舟,诸军乘间掳掠;国轩禁之,不止。〔经〕惧为人所图,乃焚演武亭行宫,辎重、宝玩悉毁于火;踉跄回东宁。时二月二十六日也。二十九日,次于澎湖。诸文武士民俱接踵而至;总制陈永华具启请回国,经许之。
总督姚启圣、巡抚吴兴祚、水师提督万正色率兵入厦门。
郑经既去,海兵乘机劫掠;协理五军吴桂调兵禁戢,民赖以安。寻渡江请师;二十八日,姚启圣等率兵入岛:秋毫无犯,百姓欢呼。
三月,郑经至东宁。
经于十二日至东宁。其母董太妃召责之曰:『若辈不才,莫如勿往;今观此举,徒累桑梓、苦生灵,是何益哉』!
夏、五月,东宁雨雹。
时地鸣,声如驴;寻雨雹,如鸡卵。
总督姚启圣招降明楼船左镇正统领朱天贵。
郑经弃厦门,朱天贵统所部全军屯南澳;船百余只,军容甚盛,进退未决。姚启圣累遣官致书招之,乃进泊铜山;于五月率所部入海澄投诚。
明总制陈永华辞解勇卫军,郑经许之。
永华留守东宁,兼领勇卫军。侍卫冯锡范知思明州之弃,众咸归咎于己;非握重兵,不足以压众。及至东宁,察诸镇兵,惟勇卫军最骁壮;诡谓永华曰:『自愧护〔驾〕西征无效,拟欲辞职』。永华念曰:『彼武夫也,尚能谦退;吾侪文士,岂可久恋重权』!即具启乞解兵柄,并辞总制;冯锡范密赞,经许之,以其军归刘国轩,而己仍任侍卫。
郑经籍民兵自卫。
甲寅耿精忠变,世子倾国西来。至是,弃思明州东归,兵将日叛去;随回仅有千余,恐北兵乘虚来攻,乃籍文武官田甲与百姓丁壮,每十人抽一人,训练自卫。
秋、七月,明咨议参军右都御史陈永华卒。
永华字复甫,明诸生,孝廉陈鼎</a>之子。鼎为同安教谕,死节;成功怜永华为忠臣之子,延与世子伴读。及世子嗣位,授为参军,甚见亲信。甲寅西来,擢总制,留守东宁;戢兵抚民,供给军需,俱有条规,尤爱惜士类。为政佐以儒雅,东宁赖以乂安;为经文臣第一。至是卒,而大权尽归冯锡范矣。
冬、十月,郑经命右武卫林升率兵堕鸡笼城。
鸡笼在东宁之北,居淡水上游,其澳堪泊数百船。先是,吕宋夷建此城,与土番贸易;因远馈不给,弃去。后红夷及成功据台湾,不守其地。癸卯,总督李率泰约红夷攻金、厦两岛,并许力请东宁归之(?),后仅许其就省交易;红夷知为所绐,于乙巳重修鸡笼城,谋复东宁。丙午年,经命勇卫黄安督水陆诸军攻之,亲随营林凤战死;红夷无外援,遁还。至是,传北兵欲从此飞渡;恐其据为老营,乃命林升北巡,并毁其城。
郑经委政其子监国克■〈臧上土下〉。
经素不亲政,在东宁则委参军陈永华,西征则委赞画陈绳武、侍卫冯锡范。至是,乃委于监国克■〈臧上土下〉。凡文武启章裁决呈上,契合世子意。其赋性刚决,颇有赐姓遗风;诸公子及锡范皆深忌之。
辛酉、二十年(明永历三十五年)春、正月壬午,招讨大将军延平〔王〕世子郑经殂。
经字贤之,工诗赋、善弓马,推诚待人,礼敬明室遗宗。嗣王位十九年,虽得七郡、雄据一方,而终身自称世子。奉明正朔,终不少变;甚协舆论,称述不忘。惜性质柔懦,怠于政事;自厦门归,溺于酒色;无复西征之意,东宁之业遂衰。至是,殂于承天府行台。时年四十,为正月二十八日。
明侍卫将军冯锡范与诸公子共废监国克■〈臧上土下〉,缢杀之。
初,世藩未有子,嬖妾生女,密取他人子代之,即克■〈臧上土下〉也。其事甚秘,世藩不知;甚爱之,立为监国。世藩临终,授以剑印,命中提督刘国轩辅之。锡范以克■〈臧上土下〉非世藩之子,且欲立其婿克塽;乃与国轩及诸公子请于董太妃,收还剑印。寻缢杀之。
二月,明董太妃命世孙克塽嗣延平王位;仍称招讨大将军世子。
克塽,世藩子也,时年十二。诸文武官上启劝进,太妃乃下教令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冯锡范矣。
郑克</a>塽颁国忧令,谕于诸军。
其略曰:『气运邅回,我父藩规恢未就,薪胆自励;不幸于正月十三日遘疾,至二十八日登遐于寝殿。惟兹世庶悲号,既扳髯而莫逮;遥念将军暴露,倍摧胆以震惊。文到之日,诸大小将领及诸兵士挂孝三日,释服办汛。呜呼!先德是念,知臣心之爱无穷;小子告哀,惟匪躬之报是望』!
郑克塽以其叔郑聪为辅政公。
聪,成功次子。克塽初立,以太妃命封为辅政公;授以令谕,略曰:『属当家造之披离,遗我末嗣以艰大;未知臧否,罔克负荷!幸蒙太祖之慈训,爰命叔父以匡扶。为贤为亲,木水笃本源之谊;维诚维翰,厦栋获盘础之安。繄予小子,宠承我祖我父之洪庥;抑亦太叔,克敦为子为弟之大义』。然聪庸懦,事少决断;惟侍卫冯锡范是从。
郑克塽晋中提督武平伯刘国轩武平侯、冯锡范忠诚伯。
克塽以翊戴功,晋国轩武平侯、锡范忠诚伯兼〔参〕赞机务。
郑克塽命戎旗四镇董腾守澎湖。
自弃厦门东归,澎湖不设守备。至是,以国丧,恐北兵乘衅来攻,乃议拨兵防守;以腾系国戚,命守之。
郑克塽以其叔郑明、郑智为左右〔武〕骧将军。
明,成功第三子;智,第五子也。时有为国谋者,以大权归臣下、公子募兵为羽翼;明、智以闻,乃授是职。
夏、四月,承天府灾。
监国夫人陈氏自经。
初,克■〈臧上土下〉被收禁,顾谓陈氏曰:『耳目非是,恐不相保』!陈氏曰:『夫在与在、夫亡与亡,必不相负』!及克■〈臧上土下〉见杀,董太妃以陈氏父永华为国之望,礼待抚慰,询其所为。陈氏泣曰:『昔为箕帚妇,今为罪人妻。愿出别室,待亡夫卒哭,即相从地下耳』!许之。陈氏旦夕临哭,日啜苦茶数勺;既卒哭,沐浴自经于柩前。
郑克塽上招讨大将军延平王晋潮王国姓成功谥,曰武;嗣位世子经谥,曰文。
初,永历封成功为延平王,寻晋潮王;成功让不敢当,终身祗称大将军。至是,克塽拜表,请谥为武王,并世子谥为文王。其略曰:『窃惟国有荩臣,世笃棐忱;朝行谥典,用阐幽光:所以昭公道而励臣节者也。粤自甲申板荡以来,虏氛肆播。不共之仇,惟臣家罹祸最惨;匡复之业,亦惟臣门匪躬不懈。伏念臣祖成功赐姓封延平王、晋潮王,誓师奋武,詟震三吴;暨臣父经,奉朔讨罪,恢复七郡。天运未回,事多废沮;而义问昭于六宇,心血亦竭于毕生:此祖宗神明所共鉴其精诚也。臣祖、臣父,咸以劳瘁致殒,年皆不踰四十;生荷朝廷王爵之颁、属籍之赐,犹欿然以国耻未雪,夙夜靡遑,不敢坐享荣贵、虚席名号!兹既殂丧,即欲更捐肤发筋骨图报国恩,亦痛心于无从矣。缅稽古典,勋臣勤死,厥有赠谥。今君门万里,弗获请命;惟是诸臣以臣祖父勋在社稷,例有易名,佥举谥法,以表忠贞。敢借一字之华衮,用慰九泉之忠魂。伏乞俯循公论,锡以誉命;庶稽勋有光于史册,而志士亦乐效于疆场矣』!
又上世子妃唐氏谥,曰文妃。
唐氏为明兵部侍郎显悦孙女,贞节有礼,不苟言笑;经惑于嬖妾,久不见答,抑郁而卒。及经病革,乃追悔前非,遗命合葬。至是,谥文妃;克塽嫡母也。
六月,明潮武王妃董氏卒。
妃为成功夫人,经母,泉州乡绅董用先侄女,方正端雅。凡理家政、处妾媵,俱以贤德见称。辛卯马得功入岛,妃独怀其姑木主以行;成功嘉其识大义,尤加敬礼。居常无事,深戒子孙以抚恤民瘼为念。至七郡之失、厦门之弃,每云『若辈不才,不如勿往;今徒苦生灵,使百姓流离至此,须加轸恤』!凡难民得免丁役者,皆董妃之赐也。
秋、八月,东宁中军营火。
时灾异数见。九月,涂墼庭火。
冬、十月,郑克塽杀宾客司傅为霖。
为霖,先同郑缵绪入泉州投诚,授为湘江通判,革职归。甲寅之变,以为宾客司;甚见亲幸。及经卒,为霖即以密书通总督姚启圣云:『东宁废长立少,主幼国疑,权门树党,人心失望,可乘时进取之机也』;约为内应。事发,克塽乃收为霖磔之;其〔子〕弟党羽皆斩。
明侍卫冯锡范杀怀安侯沈瑞。
瑞在国朝袭父职续顺公;镇潮州,为〔刘〕进忠所迫,出屯饶平;郑经令何佑攻之,不得已,降;封为怀安侯,迁之东宁。至是,人利其财,诬其与傅为霖谋;冯锡范遂收之,令自经。其祖母及母皆自缢。瑞妻郑氏,礼官郑斌女,斌欲全之;郑氏守义,亦自经以殉。
郑克塽修葺战船。
时闻北兵将内侵,议修战船;命水师镇林亮董其役。
郑克塽命武平侯刘国轩总督诸军守澎湖。
先是,以右武卫林升代董腾守澎湖。至是,命刘国轩为总督,率诸镇往戍;授以令谕,略曰:『惟武平侯声塞宇宙,义炳月日。电掣风驱,胆落望刘之帜;虞(原文为虎)张机骇,气夺撼岳之军。草木已知其名,楼船亦壮其烈。兹特命尔总督诸镇营兵,驾我大小战船,前往扼守澎湖,遏截虏船。鱼龙队里,独高杀气之英腾;霹雳声中,倏见敌舟之虀粉。岂不休哉』!
郑克塽以天兴州知州柯鼎开为赞画中书舍人。
鼎开,刑官柯平之子、大将军仪宾也;秀美能文,尤工诗赋。为知州时,爱惜士类,民亦戴之。至是,以为赞画中书;谕曰:『两性质朗润,气度温蔼。由其式榖能似,谢家固自有其凤毛;以故公姻夙连,柴氏亦分荣夫蟠李。莅方州而歌其襦裤,瞻气宇足资乎栋梁!兹升尔某官,尔其朝夕照美,纠缪绳愆。以无怠左右辅直,塈茨丹艧;而必〔周〕休戚攸关,崇本未艾』。
又以万年州知州张日曜为天兴州。
日曜,忠匡伯张进之子。由长泰县擢至天兴州;谕曰:『立政惟在养民,譬筑室先厚其址;良材足以治剧,如迁莺乍出于乔。尔从忠孝起家,着神明而茂宰。谣兴买椟,慈惠已播于万年;兆合梦刀,明陟正及乎三载。兹转授尔为天兴知州,治众有如治寡,适应轻车熟路之材;保赤即为保民,无待攀辕卧辙之苦!尔尚益懋前修,悉布中悃。劝相惟求安静,将岁计而有余;禔福必及氓萌,行扬历而大受。敬哉无忽』!
郑克塽命右武卫将军何佑督诸军守鸡笼、淡水。
淡水与福州相对,天色晴明,山势可以望见。恐北兵从此潜渡,乃命何佑督诸军防御;以〔左〕先锋李茂副之。
郑克塽税乡社民居间架。
东宁府治居民,原有税间架之科;惟乡村茅舍无税。至是,工官杨贤建议征之;百姓患焉,自毁其居,十去其三。然事终不行。
壬戌、二十一年(明永历三十六年)春、二月,明郑克塽遣陈福及宣毅镇叶明往淡水取金。
淡水通事李沧愿取金自效;克塽乃遣监纪陈福等同往。至产金之处,土番执锐扼要以待;曰:『吾侪累世恃此为活,若汉人来取,不特害生,且为受劳;不回,必决一死』!译者以告,福乃引回。
鸡笼山大疫。
时值疫气盛行,汛守兵死者过半。
郑克塽以仪宾甘孟煜知天兴州。
孟煜,崇明伯甘辉子;善属文,性明敏。为州时,民有欠粮者,数限不能完,皆贷(原文为代)其债;民奋然曰:「后期当如数全完」。已而,果然;孟煜察其色凄怆,诘之,民泣曰:『鬻女所得也』!孟煜怜之,出俸金赎还。其仁恕,类如此。又以吏官洪磊兼理户官事务。
磊,忠振伯洪旭子;事经为吏官,亲信亚于冯锡范。至是,命兼理户官事务;谕曰:『抡才以适用为宜,寇平仲不循例簿;筦(原文为管)计非清修不可,房元龄兼领度支。惟其至明出于至清,故知驭贵即能驭富。念尔清操兼有长材,是用授尔为吏官、兼协理户官事务。尔其合内外而酌盈虚,兼有无以准轻重。但能不畜聚敛之臣以阜吾民,则用(原文为有)人、理财合而为一;更念既富方榖之义以植国本,则养贤、致民道亦在中矣。敬哉』。
三月,白虹贯日。
秋、七月,明武平侯刘国轩调拨诸将守澎湖,而已回东宁。
时闻总督姚启圣调兵回汛,乃拨诸将守澎湖,暂回东宁。是月,安平镇火。
八月,北路土番反,命宣毅镇叶明讨平之。
鸡笼城之守,凡军需、粮饷悉着土番沿途接递(原文为迎),男子老幼均任役使。督运弁目酷施鞭挞,土番不堪,乃相率倡乱;新港、竹堑诸社皆应。于是,克塽命叶明等会剿,土番逃入山;寻请降,许之。
冬、十一月,明中提督刘国轩赴澎湖。
时闻水师提督施琅题请专征,相机进取,报可;国轩乃往澎湖视师。
十二月,承天府灾。
是时岁饥,米价腾贵,民不堪命。承天府火,沿烧一千六百余家。国轩乃自澎湖归。
癸亥、二十二年(明永历三十七年)春、正月,郑克塽以忠诚伯冯锡范为左提督。
时值岁饥,民多饿死。复闻北兵将来攻,乃以锡范为左提督,备兵鹿耳门。
夏、四月,鳄鱼登澎湖岛,死于民家。
澎湖素无鳄鱼,忽一日从海登岸,长丈余,四足,身有鳞甲火炎。百姓惊异,以冥钞、金鼓送之下水。越三日,又乘夜登山,死于民间厨下。安抚司杨秉模具启以闻。
五月,明中提督刘国轩率师至澎湖。
国轩以铳船十九号、战船十六号、兵六千人分拨诸将防守;身自往来督视。
大星陨。
东宁于五月十一日雨;夜有大星四坠下,各有小星随之。
下淡水山顶喷泥。
下淡水地气甚热,居者多病。有一山绝顶喷泥,浮于溪中,夜见光炎如火。老番私语云:『欲易代者固如是也』!自红夷窃据及国姓开刱以至于今,皆一一为人道之。后果验。
(删五月二字)大雨。
东宁旱荒已三年;至五月二十八日,突降大雨。六月初六日方晴,溪谷皆崩。六月,水师提督施琅率兵攻澎湖,明中提督刘国轩败,退还东宁。
是月十四日,琅自铜山开驾;战舰六百余号、甲士六万余人。十五日,至澎湖。十六日,国轩督兵迎战。右武卫林升率所部直冲其■〈舟宗〉,贾勇奋鬪,所向无敌;琅兵退遁,随潮而西,升亦伤炮归。国轩自度舟少,且军士阅月无粮,恐其乘机溃,乃不敢追。琅于是夜得安闲,抛泊洋中,放炮收军;诸船星散,越三日始陆续毕集,移次八罩。国轩笑曰:『谁谓施琅能军,天时、地利尚莫之识!诸军但饮酒以坐观其败耳』。盖澎湖六月北风,常有飓风至;八罩流水湍急,岛下有老古石,刚利胜铁;凡泊船下椗,遇风立坏,故国轩以为喜也。时数起风,俄而雷响即止。八罩井泉稀少,平日不足供十人;兹忽泉涌,琅军六万余人用之不竭。国轩闻之失色,盖(原文为皆)知天意有在也。二十一日,琅集诸将,申号令,严赏罚,自督诸军,蜂拥齐击,以六船攻一船。国轩令江胜、邱辉、陈起明(原文为时)迎战,各奋死力,一以当百。邱辉之船,军士尽歼,犹手自击杀,鲜血溅水有声,抚剑疾视,琅兵不敢向前;然大势已去,乃自发火药焚死。而琅亦用火船乘风纵发,烟焰弥天,海船相继焚毁,胜等皆阵殁。国轩知势不敌,急驾小船从吼门遁回东宁。琅遂得澎湖;迎降兵将受伤者,令人医治,赏以袍帽、给以糇粮,送之东还;皆感泣拜舞,归相传说。东人由是大悦,各思归顺。
闰六月,明招讨大将军延平王郑克塽遣刑官郑英平、宾客司林维荣奉表请降。
时国轩自澎湖败归,知天意有在、人心瓦解,遂决意投诚;适提督施琅使曾蜚至国轩招抚,国轩即首倡降议。克塽年少,不得自主,乃遣英平等赍降表赴澎湖;略曰:『论域中有常尊,历代绍百王而得统;观天意所攸属,兴朝(原文为王)宅九士以受符:诚五德之推移,为万汇所瞻仰者也。伏念先世自矢愚忠,追怀前代之恩,未沾新朝之泽;是以臣祖华路以开东土,臣父靺韦以杂文身:宁敢负固重险、自拟夜郎,抑亦保全遗黎、孤栖海角而已。迨至先人弛担,乃俾稚子承祧;当思畏天之威,莫求缩地之术。兹盖伏遇皇帝陛下,高覆厚载,仁育义怀。底定中邦,如旭日升而普照;扫扩六宇,如浮云蔽而乍消。苟修文德以来远人,宁事胜心而焚海内。乃者轴轳西下,自揣履蹈之获愆;念此血气东来,无非霜露之所坠。颜行何敢再逆,革心以表后诚。昔也威未见德,无怪鸟骇于虞机;今也悟已(原文误己)知迷,敢后麟游于仁圃!伏愿视天地万物为一体,合众胥寄棘于大同。柔远而迩能,形民固无心于醉饱;贰讨而服舍,依鱼自适性乎渊泓。夫且问黄考之海波,岂特誓丹诚于皎日也哉』!表奏,帝降敕至京入觐;封为汉军公。自国姓起兵,迄世孙凡三世,奉永历正朔三十七年;至是降,而明朔亡。
明建威镇黄良骥、水师镇萧武、中提督中镇洪拱柱等谋奉公子郑明奔吕宋,不果。
拱柱恐世孙投诚,有意外之患,乃议奉公子郑明往攻吕宋,再造国家,以存郑祀;世孙从之。辎重已移在船,会有传其欲大掠而去者,国轩止之;不果行。
东宁降议成,明宁靖王朱术桂死之。
宁靖王术桂,字天球。南都破,间关流寓岛上。后至东宁,成功父子礼之甚厚。至是,见世孙降,自以明室宗亲,义不可辱;乃朝服拜二祖列宗,作绝命词曰:『艰辛避海外,总为几根发!今日事已毕,祖宗应容纳』!遂从容自经。妾王氏、袁氏、梅姐、荷姐、秀姑,皆缢以殉。见闻之人,莫不流涕;谓其可与北地王争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