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人列传三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陆桴亭


    陆桴亭,字道威,江苏太仓人。生明万历三十九年,卒清康熙</a>十一年(1611-1672),年六十二。


    早岁有志事功,尝著论论平流寇方略,语极中肯。明亡,尝上书南明政权,不见用,又尝参人军事,被清廷名捕。事既解,返乡居,凿池十亩,筑亭其中,不通宾客,号曰桴亭,故学者称桴亭先生。所著有《思辨录</a>》,全谢山谓其"上自周汉诸儒以迄于今,仰而象纬律历,下而礼乐政事异同,旁及异端,其所疏证剖析盖数百万言,无不粹且醇。......而其最足废诸家纷争之说,百世俟之而不惑者,尤在论明儒"(《鲒埼亭巢.陆桴亭先生传》)。桴亭不喜白沙(白沙,明代王学先驱陈献章的外号)、阳明之学,而评论最公,绝不为深文掊击。其论白沙曰:


    世多以白沙为禅宗,非也。白沙曾点(曾点,孔子</a>门人,曾参</a>之父)之流,其意一主于洒脱旷间以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赋诗写字以自遣,便与禅思相近。......是故白沙''静中养出端倪''之说,《中庸</a>》有之矣,然不言戒慎恐惧,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其言养气,:则以勿忘勿助为要。夫养气必先集义,所谓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为要,失却最上一层矣。......(《思辨录.诸懦异学篇》)


    其论阳明曰:


    阳明之学,原自穷理读书中来。不然,龙场一悟,安得六经皆凑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谓尝以庭门竹子试之,七日而病。是则禅家参竹蓖之法,元非朱子格物之说,阳明自误会耳。盖阳明少时,实尝从事于禅宗,而正学工夫尚寡。初官京师,虽与甘泉讲道(甘泉,明代理学家湛若水</a>的号。他强调随处体认天理,与王守仁</a>致良知说对立,被奉为明中叶朱学宗师),非有深造。南中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过高,遽为致良知之说,自树一帜,是后毕生鞅掌军旅之中,虽到处讲学,然终属聪明用事,而少时之熟处难忘,亦不免逗漏出来,是则阳明之定论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圣,然切莫打破敬字。打破敬字乃是坏良知也,其致之亦岂能废穷理读书?然阳明之意,主于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故聪明者喜从之。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则每厌穷理读书之繁,动云"一切放下"、"直下承当"。心粗胆大,只为断送一敬字,不知即此简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松脚跟也。故阳明在圣门,狂者之流,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同上)


    此外论各家的话很多,大率皆极公平极中肯,所以桴亭可以说是一位最好的学术批评家棗倘使他做一部《明儒学案</a>》,价值只怕还在梨洲之上。因为梨洲主观的意见,到底免不掉,桴亭真算得毫无成心的一面镜子了。桴亭常说:"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譬之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备,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语人曰''舍此更无科无方无药也''?近之谈宗旨者,皆海上方也。"这话与梨洲所谓"凡学须有宗旨,是其人得力处,亦即学者用力处"者,正相反了。由此言之,后此程朱派学者,硬拉桴亭为程朱宗旨底下一个人,其实不对。他不过不宗陆王罢了,也不见得专宗程朱。程朱将"性"分为二;说:"义理之性善,气质之性恶。"此说他便不赞同。他论性却有点和颜习斋同调。他教学者止须习学六艺,谓"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世用,亟当讲求",也和习斋学风有点相类。他又不喜欢讲学,尝说:"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夫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又说:"近世讲学,多似晋人清谈。清谈甚害事。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他自述存养工夫,对于程朱所谓"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者,亦有怀疑。他说:"尝于夜间闭目危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不可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间或一时强制得定,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空虚寂灭。"据此看来,桴亭和程朱门庭不尽相同,显然可见了。


    他的《思辨录》,颜习斋、李恕谷都很推重。《正谊堂丛书》里头的《思辨录辑要》,系马负图所辑(1614-168l,马负图字伯河,叉字肇易,江苏武进人。明末诸生,清初交陆世仪</a>,受陆影响颇大,曾主讲延陵书院,著有《皇极经世</a>说》、《开方密率法》、《知非录》等),张伯行又删订一番(1651-1725,张伯行字孝先,号敬庵,河南仪封人。康熙进士,累官礼部尚书</a>,辑有《正谊堂全书》五百余卷,其它著作甚多),必须与程朱相合的话始行录入,已经不是桴亭真面了。


    ○陆稼书


    陆稼书,名陇其,浙江平湖人,生明崇祯三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30-1692),年六十三。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曾任嘉定、灵寿两县知县,很有惠政,人民极爱戴他,后来行取御史,很上过几篇好奏疏。他是鲠直而恬淡的人,所以做官做得不得意,自己也难进易退。


    清朝讲理学的人,共推他为正统。清儒从祀孔庙的头一位便是他。他为什么独占这样高的位置呢?因为他门户之见最深最严,他说:"今之论学者无他,亦宗朱子而已。宗朱于为正学,不宗朱于即非正学。董子云:''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然后统纪可一面法度可明。''今有不宗朱子者,亦当绝其道勿使并进。"质而言之,他是要把朱子做成思想界的专制君主,凡和朱学稍持异同的都认为叛逆。他不惟攻击陆王,乃至高攀龙</a>(景逸)、顾宪成(泾阳)学风介在朱王之间者,也不肯饶恕。所以程朱派的人极颂他卫道之功,比于孟子</a>距杨、墨。平心而论,稼书人格极高洁,践履极笃实,我们对于他不能不表相当的敬意。但因为天分不高,性情又失之狷狭,或者也因王学末流猖狂太甚,有激而发,所以日以尊朱黜王为事。在他自己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然而那些戴假道学面具的八股先生们,跟着这条路走,既可以掩饰自己的空疏不学,还可以唱高调骂人,于是相争捧他捧上天去,这不但是清代学界之不幸,也算稼书本人之不幸了。


    稼书办事是肯认真肯用力的,但能力很平常,程朱派学者大率如此,也难专怪他。李恕谷尝记他一段轶事道:"陆稼书任灵寿,邵嗣尧任清苑(邵嗣尧字子昆,山西猗氏人,康熙进士,曾官河北清苑知县,官至江南学政,著有《易图定本》),并有清名,而稼书以邵嗣尧宗陆王,遂不相合,刊张烈</a>所著《王学质疑</a>》相垢厉(张烈字武承,顺天大兴人。康熙进士,应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编修。笃守朱学,著有《王学质疑》,专驳王守仁《传习录</a>》、被清朝理学家奉为圭晷),及征嘎尔旦,抚院将命稼书运饷塞外。稼书不知所措,使人问计子昆。子昆答书云:''些须小事,便尔张皇,若遇宸濠大变,何以处之?速将《王学质疑》付之丙丁,则仆之荒计出矣。''......"(李恕谷著《中庸传注问》)我们对于稼书这个人的评价,这种小事,也是该参考的资料。


    ○陆耀遹


    陆耀遹,字助文,江苏阳湖人。少补诸生,工诗,有文名。壮岁出游,阮文达方任浙江学使,颇见器重。寻之陕西,客朱中丞幕。会教匪反滑县,上调陕督那公镇中州,过长安,求士于朱,朱言君知兵事阔狭,即请见,为陈机宜缓急数十事,因属具草以上,采以入奏,多见施行。朱罢,遂南归。有旨征孝廉方正,邑人举君应,试二等,用校官,得淮安府学教谕。而时客广东,当事者强留之,凡历十馀载,叔继辂招之使还。比抵家,继辂遽卒。为经纪其丧,刊其遗书。适改选阜宁训导,之官未见亦卒。


    诗宗钱、刘,能自成家。酷嗜金石文字,随所至搜辑摹拓,小暇辄矻矻伏案考证,取王氏《金石萃编》所未备者千馀通,仿其例,成《金石续编》若干卷。简洁核实,较原书成于众门生之手,冗杂炫博者,盖尤胜之。惟遗稿经太仓陆增祥厘订,多所窜改,非复庐山真面目矣。


    ○罗士琳


    罗士琳,字次璆,号茗香,江苏甘泉人。


    监生。循例贡太学,游京师,用考取天文生,出阮元门,故相从最久。阮公再抚浙西,初开诂经精会,名彬毕集,因得遍交通人,于当代明算之士尤多相识。咸丰辛亥,诏征举孝廉方正,郡县交荐,以老病辞。癸丑,粤寇陷扬州,死之,年垂七十。


    先生少为举子业,已尽弃去,专力步算畴人之书,日夕研求。初精习西法,撰《宪法一隅》,阐明历学。复撰《比例汇通》四卷,后虽悔其少作,实便初学问途也。既获暑元朱氏《四元玉鉴》,于是眼膺叹绝,遂一意专精于天元四元之术。以朱氏此书,实集算学之大成,乃殚力一纪,步为全草,并有原书于率不通及列算传写之讹,悉加标识,补漏正舛,疑义更反复设例以明之,推演订证,广为二十四卷。阮文达为之作序。


    又尝著《春秋</a>朔闰异月考》二卷,遍列黄帝</a>以来七历,条其同异,以补宋五子之书之亡。又以祖氏缀术</a>失传,则融会诸家法意,作《辑补》二卷。又甄录古今畴人,仍依阮氏体例,作《续传》六卷。二十年后,集所校著,都为《观我生室汇稿》十二种,如:《玉鉴细草》二十四卷,《释例》二卷,《续畴人传》六卷,《校正算学启蒙》三卷,《割圜密率捷法》四卷,均别单行本外;已刊者尚有:《勾股容三事拾遗》三卷,《附例》一卷,《三角和较算例》一卷,《演元九式》一卷,《台锥积演》一卷,《周无专鼎铭考》一卷,《弧矢算术</a>补》一卷,《推算口食增广新术》一卷,凡七种。其余:《交食图说举隅》,《勾股截积和较算例》,《淮南天文训存疑》,《博能丛话》,复若干卷,均未梓行。


    ○马瑞辰


    马瑞辰(1782~1853),字元伯。马宗琏之子。


    嘉庆乙丑进士,改庶吉士。历官工部都水司郎中,因事遣戌沈阳。文诚公富俊,时为吉林将军,延主白山书院,生徒中式者二人,文诚以课士有效,奏赏主事。洊擢员外郎。复遣戍黑龙江,纳赎回籍。


    乡居数十年,以著述自娱。闻乱,命二子团练乡兵。家人以其老,避之山中。咸丰二年,桐城陷,仲子死焉。贼兵搜山,围其宅,见一老人倨上坐,拽之起,怒诘为谁,植立大言曰:"吾前工部员外郎马某也!"劝之降,不屈,骂且厉,遂遇害。事闻,赐恤,予赐祭。


    著《毛诗</a>传笺通释》三十二卷,探赜达指,或高出陈氏新疏上。王益吾收入《续经解》中。


    ○马骕


    马骕(1620--1673),字宛斯,一字骢御,山东邹平人。


    顺治</a>己亥进士,谒选在京师,用才望与顺天乡试同考官。后为淮安府推官,甫三月,数有平反。改知灵壁县,蠲荒灾,除陋弊,刻石县门,岁省民力无数,流民复业者数千家。卒于官,年五十四,士民皆哭,得部檄祠名宦。


    先生少孤,事母以孝闻。颖敏强记,于书无不精研,而尤癖《左氏春秋》。以叙事易编年,引端竟绪,条贯如一。著《左传</a>事纬》十二卷,《删录》八卷。其图表皆考证精详,为专门之学。


    先生又取太古以来及亡秦之事,合经史诸子,钩括裁纂,佐以图考,参以外录,谓之《绎史》。凡数十万言,为书百六十卷。分五部,一曰"太古三皇五帝",计十篇;二曰"三代夏商周西周",计二十篇;三曰"春秋十二公时事",计七十篇;四曰"战国春秋及亡秦",计五十篇;五曰"外录",纪天官地志名物制度等,计十一篇。纪事则详其颠末,纪人则备其始终,君臣之迹,治乱之道,名法儒墨之殊途,纵横分合之异势,了然具备。凡文献攸存,靡不毕取。传疑而又极高古者,亦复弗遗。真膺错杂者,取其强半。附托全伪者,仅存要略。汉魏以还,称述古事,兼为采缀,以观异同。若全书缺佚,其名仅见,谶纬诸号,尤为繁多;则诸筹注之言,类萃之帙。又百家所记,或事同文异,或文同人异,互见迭出,不可偏废。所谓"疑则传疑,广见闻也"。时人称为"马三代"。顾炎武</a>读是书而叹曰:"必传之作也!"康熙四十四年,仁皇帝南巡至苏州,命大学</a>士张玉书</a>物色《绎史》元版。明年,令人赍白金二百两至邹平,购版入内府。


    ○马宗琏


    马宗琏(?~1802),字器之,号鲁陈,安徽桐城人。


    少事其舅姚鼐</a>,学为文词。后从邵晋涵、任大椿、王念孙游,其学益进。嘉庆丁巳中式举人,又二年成进士。尝以亭林摘《左传》杜解阙误,根据经典,率皆精核;惠松崖复广搜贾、服、京君之注,援引秦汉子书为证,拾顾氏之遗者尚多,而纠其速失者仅五六条耳,不无挂漏之处;因别撰《春秋左传</a>补注》三卷。所以匡惠氏之误固确,其所自为说,亦足补元凯之略,暨亭林所未及焉。他著尚有《毛郑诗诂训考证》、《周礼</a>郑注疏证》、《穀梁传疏证》、《说文字义广注》、《战国策</a>地理考》、《南海郁林合浦苍梧四郡沿革考》、《岭南诗钞》、《崇郑堂诗》,共数十卷,惜多不传。


    ○毛奇龄</a>


    毛奇龄(明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浙江萧山人。字大可,又名甡,号秋晴,一曰初晴,学者称西河先生。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应试博学宏词科,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a>》纂修官。后以假归,不复出。


    初曾著《毛诗续传》三十八卷,既因避仇,流寓江淮间,失其稿,乃就所记忆著《国风省篇》《诗札》、《毛诗写官记》,复在江西参议道施闰章所,与湖广杨洪才说诗,作《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明嘉靖中,鄞人丰坊</a>伪造《子贡诗传》、《申培诗说》等,奇龄作《诗传诗说驳议》五卷,引证诸说,多所纠正。通籍后,进所著《古今通韵</a>》十二卷,诏付史馆。归田后,僦居杭州著《仲氏易</a>》,及著《推易始末</a>》四卷、《春秋占筮书</a>》三卷、《易小帖</a>》五卷、《易韵</a>》四卷、《河图洛书原解编》一卷、《太极图说</a>遗议》一卷。其设《易》,发明荀虞干侯诸家说,旁及卦变卦综之法。又就《春秋》经文起义,著《春秋毛氏传》三十六卷、《春秋简书刊误》二卷、《春秋属辞比事记》四卷。又欲全著礼经,以衰病不能,乃次第著昏丧祭礼、宗法庙制及郊社褅袷明堂学校诸问答,而于《论语</a>》、《大学》、《中庸》、《孟子》各有考证。


    奇龄所学博杂,而自负者在经学,然好为争辩,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词。《古文尚书》自宋吴棫</a>后多疑其伪,及阎若璩</a>作《古文尚书疏证》,奇龄乃力辨为真,作《古文尚书冤词》,又删旧作《尚书广听录》为五卷,以求胜于若璩。但于《周礼》、《仪礼</a>》,又以为战国之书。《古文尚书冤词》未免意气,而于二《礼》之断定乃持平之论。奇龄好胜,所作《经问》指名攻驳者惟顾炎武、阎若璩、胡渭</a>三人,以三人博学重望,足以攻击,而余子碌碌,不足齿录。并素喜音律,著有《竟山乐录</a>》四卷,又有《圣谕乐本解说</a>》二卷、《皇言定声录</a>》八卷。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卒于家,年九十四。门人蒋枢编辑遗集,分《经集》、《文集》二部。《经集》自《仲氏易》以下几五十种,《文集》合诗赋序记及其他杂著凡二百三十四卷。四库全书著录多至四十余部。


    奇龄虽以经学自负,而生当明清之际,朴学未兴,理学方炽,非王则朱,奇龄于此遂多所论述,而所言多中肯綮,在当时学者中造诣独深。虽然博杂不纯,一如其他诸作,但能区别、心、物、知、行,于朱王之学非皮相者。今逐项论述如下:


    (一)心物之辨


    自来哲学之争无非唯心唯物,虽因时代不同,名词有异,但基本范畴,论本体不外心、物。奇龄有《折客辨学文》.发挥此说云。


    "客忽作心性事物之辨,时平湖陆义山在座,顾而问予,予曰,予充耳久矣。无已,试再理前说可乎?曰,君臣父子,物也,以学以忠,事也。阳明《答顾东桥书》云,事父不成在父上求,只在事父之心上求;事君不成在君上求,只在事君之心上求。殊不知事父明有个父在,明明有个事父之事在;事君明有个君在,明明有个事君之事在。若教人在心上求,则会事事物物,将这心求在何处?曰,此但知主说,而全不知有客说者也。夫阳明何尝谓无事物,但有心乎?事父,不在父上求,非无父也。只在事父之心上求,谓只以此事父之事求之于心,非舍事父之事而但求心也。客明明曰事父之心,而主但曰心,可乎?且心不能在事物上求也。阳明谓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而子必谓心当在事物上求,则不惟无心,并无事物。何则?心能有事物,事物不能有心也。请观之天,夫天,一物也,四时错行,日月代明者,物之事也。然而目不见碧落,耳不辞气候,日星不知何所缀,风雷不识何所发,其物与其事几乎冥绝。然而即心求之,而千岁日至可坐而致,向使必求之事物,则夸父逐日有渴死已耳。故闭门造车,不见九道也,而动合轨辙。陋巷箪瓢,未尝服周冕乘殷辂也,但其心不违而用即可行。若谓事父必在父上求,事君必在君上求,则此心未通,而天论已绝。何则?人不能皆事君也。向亦谓君在心上求,故人人有君;分必在君上求,则君门九重,求在何处?"(《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又云:


    "尝读徐仲山《传是斋日记》,其中作事物心性之辨有云,紫阳说知行俱向外求,故知则格物,行则求事物,未免驰骛向外,若与圣贤存心知性之学有所不合,所以阳明以事物在心上求,对照挽之。"(同上)


    他虽然从道德学入手谈心物,但涉及心物总是本体论上的根本问题。奇龄以为,阳明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比如天为一物,但人不能知天为何物,苟于心上求天,则天之为天可以掌握,所谓闭户造车,出门合辙。他虽然没有抹杀物的存在,但谓只能在心上求物,物乃存在,不在心上求物,而知则格物,行则求物,未免向外,与圣贤心性之学有所不合,而阳明遂主张于心上求物。于心上求物,无疑以心为本体,而物为心之派生物,结果无心则无物。从道德哲学或自然哲学的角度求物,以为事君不能于君上求,事父不能于父上求;知天不能于天上求,知物不能于物上求,只能求之于吾心。吾心存事君事父,则有君有父;吾心知天知物,则有天有物。心只能代表思维,思维上有事君之心,则有君在;思维上有知天之意,则天在,一切关键在思维,思维是第一性的,而存在是第二性的。虽然他们可以说在道德上没有事君之心则无君,并不是否认君的存在,只是否认事君之事的存在;在自然哲学上不在心上求天则无天,也只是不能掌握天之法则而非否认天。这又牵涉到知行的问题,未免以知代行,而以知代行也正是阳明哲学的传统。因为在认识上以知代行,在本体上遂以心代物。这是必然的结果。


    (二)知行问题


    知行问题,是认识与实践问题,这是千百年来古今中外哲学上争论未绝的老问题。阳明学派主张知行合一,而知吞没了行,这等于在本体上心吞并了物。但奇龄于此亦为阳明辨,有云:


    "客又曰,知行两事并无说合一者,经书所说,无一不以知行分作两件,如言之不出,耻躬不逮,其言不作,为之也难之类;于知处说得缓,于行处更说得急,从未有能知自然能行,不行只是不知的说话,惟佛家教外别传</a>,才有此等言语。予曰,子欲辨知行合一,历引言行相对者言之,则以言后知,以为属行,此是书理未通之故,不足辨也。只知行合一四字,予前已明言之矣。孟子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此其义紫阳亦言之。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又曰,颜子惟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非能知自然能行乎。然则阳明此言即紫阳之言,而子妄谓教外别传何与?往在史馆时,......同官张武承......极诋阳明,予曰,何言之?曰,知行合一,圣人之学乎?予曰,知行合一有二说,皆紫阳之言,然紫阳不自践其言而文成践之。其一说即前所言者是也;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在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何也?有人于此曰,吾格礼,节文登降所当习也,吾格乐,钟鼓考击所当事也。知礼乐当行礼乐,乃曰,吾知在礼乐,而所行在意可乎?且知礼乐只知礼乐,乃曰,吾己知礼乐,而凡吾心之所行更不必再知可平?是此知非此行,此行非此知,一知一行,断港绝流矣。此非合一之病,不合一之病也;此非阳明之言不合紫阳,紫阳之言不自合也。......郑端简作《今言</a>》云,人但知阳明《大学》不合紫阳,然平情以观,恐不可便以宋儒改本为是,以汉儒旧本为非。王龠州题《正学元勋卷》,阳明直指心诀,以上合周程之说,所未合者,朱子耳。......"(《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知行问题,用现在话说也就是真理与实践问题。阳明倡"知行合一",结果以知代行,以知代行势必以心代物,遂造成主观唯心一元论。而"致良知"可以掩盖一切,包罗万有,于是而圣人满街,等于禅宗之立地成佛,王学与禅宗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奇龄于此为王学辨,以为知行合一,言知已包括行,故孟子云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知能合一即知行合一,以孟子解</a>阳明,是数典不忘其祖,以主观唯心解主观唯心。本来,阳明之说来自孟子,因性善而有良知良能,阳明遂合知能为一而张之以"致良知",后来解释遂谓良知知也,致良知能也。总是以知为主,等于理论决定实践,而实践并不导出理论,是谓本末倒置,以意识决定存在者。而朱熹</a>并不如此,朱是二元论,有时又自相矛盾而持客观唯心论。此点遂为奇龄把柄,而谓紫阳之知行合一有二说,其一,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此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朱子之学本非统一,一如前言。其补《大学》格物章,是承认客观物在,观察客观的事物可以得到真知,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但他格物致知后的结果归于诚意正心。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入手而达到唯心主义的道德观,本来是两截的理论,也是二元论的必然结果。承认有物的存在,但于格物后又抹杀物的存在,即所谓"所行又在意"。所行在意是内向的行,是一种道德修养。奇龄之不满紫阳是他把握了紫阳的本身矛盾。而阳明之知行合一实在是以知代行,但奇龄不作如是观,以为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岂有不知而能行者,但能行者必有知。清初王学,奇龄而外,梨洲、习斋都偏离王学轨道而走向唯物主义的道路。奇龄本不以王学显,但他于朱王之学都有较深造诣而偏守王学,这也是偏离轨道的王学,或者是发展了的王学。他主张知行合一,但未提出以知代行,而认为即知即行。清人于奇龄之学,认为博杂无伦,评价不高,但多属买椟还珠者流,于奇龄王学罕有论及。《清儒学案》之《西河西案》是一个比较好的学案,我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录取了奇龄有关性理之学的许多著作,虽然他们对于这些性理著作的价值掌无理解。比如《学案》的"按语"中云:


    "西河经说,阮文达权称之,谓学者不可不亟读。盖自明以来,申明汉德之学,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自西河始,而辨正图书,排击异学,尤有功于经义。传之恕谷而其学益昌。至《学案小识》于经学不录西河,而目恕谷为放言无忌,隘矣。"


    这些按语,可以说无一是处,西河经学可取处不多,《古文尚书冤词》尤属荒唐,《学案小识》不录其经学无可厚非。其可取处在于即经说理,一如亭林之经学即理学。以经学即理学,是亭林之经学代理学,而通经致用;西河之以经学说理,是以经学就王学,一如阳明之朱子晚年定论,以紫阳就己。西河非汉学之首倡者,而亭林、百诗、胐明乃汉学之首倡者,但均为西河攻击的对象,是非颠倒。而西河学风,枝叶扶疏,作风不类汉学,而谓其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则彼正为以空言说经之首倡者。乾嘉学派皆祧西河而祖亭林、百诗,阮文达本通学,而于西河偏爱如此,亦可怪者。恕谷学自习斋,乃颜李学派之创始人,虽问学于西河,但不能以之归于西河学派。谓西河之学至恕谷而大昌亦无目者。而《学案小识》之不录西河,乃自有其道理。


    我们不是否定西河。相反,我们肯定西河之王学成就,虽然他没有跳出王学的藩篱,但轻其所重而重其所轻,他究竟没有抹杀行,不抹杀行,"就不能抹杀物,这是一件事的两方面。因为行与物是统一的,不能行之无物,行之无物是闭门造车。此于西河之论格物诸文中,更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本质。


    (三)论"格物"


    "格物"是理学家的认识论、方法论,但朱王之间于格物的解释有极大分歧,几百年来,争论不休。西河于此有许多论述,比如《大学知本图说》即云:


    "......至于《大学》一出,则格物二字至今未解,尚何入圣之功之与有?......夫圣功在于格物,而格物莫解则圣功亡矣。今曰圣功在是书,得毋穷致事物之理即圣功耶?曰,是何言与?圣功有本,其一曰,此调知本,谓修身为本也,则本在修身矣。其一曰,此调知本,调诚意为本也,则本又在诚意矣。《大学》以修身为本,修身以诚意为本,而谓圣功在格物可乎?余乃嗒然若失,又憬然若有所得,曰,格物如何?曰,物有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曰,在《大学》何文?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末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大学》文也,此即格物致知也。言《大学》始事,则但知本身而学已定也。曰,诚意如何?曰,诚意毋自欺,知至善也,知也;诚意必自慊,得至善也,行也。曰,在《大学》何文?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故曰,诚意止至善也,言《大学》首功,则惟在于此而已也。......其所以先诚意而后正心者,亦谓用功从诚意始耳,非心意有次第也。是以用功者,当其既发也而即诚意,及发已而即正心,时心时意,即时正时诚,不加强勉,亦不是遏抑,任其自然。而由诚而正,循环焉以至于尽,而于是尽性至命之学亦俱见焉。......"(《毛西河先生全集?大学知本图说》)


    西河以为,就格物而论格物,非知本之学,而知本即格物。何谓知本?就《大学》言,一以修身为本,则本在修身;一以诚意为本,则本在诚意。而修身以诚意为本,由诚而正,即时正时城,循环以至于尽,是谓物有本末。知物之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此即《大学》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即格物致如。格物致知本身不是工夫,只是知道工夫的次第,不致厚其所薄而薄其所厚,而工夫的先后应自诚意始。是谓《大学》有本,而格物乃所以知本。西河遂有《格物知本》说,他说:


    "是以学者用功从格物始,但就物之本末而量度之,知明德先于新民,修身、正心、诚意先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知先之学全在知本,所谓格物也;格者,知也,量度也。


    "此《大学》初下手处,第约略简点,毫不用力,祗求《大学》之本在何所而已。"(《毛西河先生全集?格物之本》)


    所谓用功从格物始,只是说通过格物而知道工夫的本末先后,即所谓"知先之学"。以"格"为知,而"物"即物之本末。知先之学得到后,则得知《大学》之本之所在。


    格物后而知本在修身,而修身以诚意为本,西河说:


    "植物以修身为本,而修身则又以诚意为本。虽身有心意,不分先后,而诚意之功则先于正心,何则?以意之所发,始知有善不善。亦意有所发,始能诚于为善,与诚于不为不善,正心时无是事也。是以诚意二字,为圣门下手第一工夫。......"(同上)


    "诚意""为圣门下手第一功夫",这就是西河之所谓本,即修身为明德之本,诚意又修身之本,此为圣功!


    原来朱熹之格物,不完全是道德学上的修养工夫,他的物还是客观存在,承认客观存在,此所以决定朱熹的二元论。阳明之学则否定客观存在,一切归之于心,遂以格物为知本之学,化物为心。西河之说,不过是绕道而行,结果格物只是道德学上的认识论而已。但西河究竟讲通了格物致知,不似晦翁之心物两截。也许西河的理解近于《大学》原意,因为通过客观存在的究究没法达到道德学上的完整,道德与存在实在是没法合在一起。


    我们说西河的解释也许近于《大学》原义,并不是肯定西河的理论,只是说以唯心解唯心,也许比二元解一元要直截了当些。


    (四)辨"道学"


    宋代理学又称作道学,所以《宋史</a>》有《道学传》,以其讲道、器,讲理、气也,此后还以道学为儒家正统,而阳明心学不与焉。道学既奉为儒家正统,而阳明非道学,于是阳明亦非儒家正统。西河以王学为宗,于是有"道学"之辨。他说,


    "惟道家者统,自起于老子</a>而下,......私相授受以阴行其教,谓之道学。道学者,虽曰以道为学,实道家之学也。......是以道书有道学传,专载道学。人分居道观,名为道士。土者,学人之称,而《琅书经</a>》曰,士者何理也?身心顺理,惟道之从,是名道学,又谓之理学。......


    "逮至北宋,而陈抟</a>以华山道士自号希夷,与种放、李溉辈张大其学,竟搜道书《无极尊经》及张角《九宫》,倡太极河洛诸教,作道学纲宗,而周敦颐</a>、邵雍</a>与程颢</a>兄弟师之,遂篡道教于儒书之间。......至南宋,朱熹直丐史官洪迈</a>为陈抟特立一名臣大传,而周程诸子则又倡道学总传。于《宋史》中使道学变作儒学,见南宋儒人皆以得附希夷道学为幸。如朱氏《寄陆子静书》云,熹衰病益深,幸叨祠禄,遂为希夷直下孙,良以自庆。又《答吕子约书》云,熹再叨祠禄,遂为希夷法眷,冒忝之多,不胜渐惧。是道学本道家学,......至华山而张大之,而宋人则又死心塌地以依归之,其为非圣学断断如也。


    "向在史馆,同馆官张烈倡言,阳明非道学,而予颇争之,谓道学异学,不宜有阳明,然阳明故儒也。时徐司寇闻余言,问道学是异学何耶?予告之,徐大惊,急语其弟......,敕《明史》不立道学传,只立儒林传。......赖皇上圣明,直谕守仁之学过高有之,未尝与圣学有异同也。于是众论始定。......


    "予谓圣学之中,原该道学。初学圣人只谓之学,学圣。既成,即谓之道。学者,道之始,道者,学之终,既非两途,又非两事,且并无两工夫。第从事于此,而学在是,道即在是焉。是以圣学圣道只在忠恕,......例圣学之该圣道,概可见矣。"(《西河文集.辨圣学非道学文》)


    这段话交待清楚,宋代理学受有道家和道教的影响。这一点朱熹并不讳言,他对于道教经典有时还推崇过分,只是后来有朱陆之争,彼此以异学相讥,遂讳言"二氏"。但圣学既包有道学在内,谓理学为道学亦无不可,所以西河也说"圣学之中原该道字。......学圣既成,即谓之道"。但他以为程朱道学来自道家,而《宋史.道学传》以程朱为正统,那么后来史传不宜有道学。圣学既然包括道学,谓阳明非道学则不可,但与道家有关之道学则无阳明,而阳明故儒也。阳明为儒而朱熹为道,此即道家之道,异学也。圣学道学之争,实亦朱学王学之争,西河以朱子为异学而主阳明,在清初是王学之皎皎者。但后来史家于西河之王学未予重视,而多评论其经学考据,亦未免本末倒置。


    (五)《古文尚书冤词》


    《伪古文尚书》自宋吴才老疑为伪书,至清初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已成定案.而西河仍以《伪古文尚书》为真,他在《与阎潜丘论尚书疏证书》中有云:


    "昨承示《尚书疏证》一书,此不过惑前人之说,误以《尚书》为伪书耳。其于朱陆异同则风马不及,而忽诟金溪并及姚江,则又借端作横枝类。《尚书》本圣经,前人妄有遗议者,亦但以出书早晚,立学先后为疑,未尝于经文有不足也。且人心道心虽《荀子</a>》有之,然亦《荀子》引经文,不是经文引《荀子》,况《荀子》明称道经,则直前古遗文,即《易通</a>卦验》所云,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又且正心、诚意本于《大学》,存心见性见之《孟子》,并非金溪、姚江过信伪经,始倡为心学,断可知矣。今人于圣门忠恕,毫厘不讲,而沾沾于德性问学,硬树门户,此在孩提稚子,亦皆有一诋陆辟王之见存于胸中。以尊兄卓识而拾人牙慧,原不为武,然且趋附之徒,借为捷径,今见有以此而觊进取者。尊兄虽处士,然犹出入于时贤时贵之门,万一此说外闻,而不谅之徒藉为口实,则以此而贻累于尊兄之生平者不少,吾愿左右之閟之也。......鄙意谓《尚书疏证》总属难信,恐于尧舜孔子千圣相传之学,不无有损。"(《西河文集》)


    这不是从《尚书》本身之真伪来论证《尚书》,只是从道统立场来论证《尚书》。《尚书?大禹谟》之所谓"十六字心传", 见于《荀子》,而西河谓《荀子》本于《道经》,《道经》即《易通卦验》,乃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这是毫无根据的言论,以此来论证《尚书》,只能说明西河之陋,而不能说明其博。但西河之疑《周礼》却是有见地的意见。


    总之,西河非朴学,粗枝大叶,以之方于亭林、百诗,非其伦也。全谢山所撰《西河别传》有云;


    "西河所撰过富,经后儒审正,有造为典故以欺者(如谓《大学》、《中庸》在唐时已与《论》、《孟》并列之小经),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如所引《释文》旧本,考之宋椠《释文》亦并无有,盖捏造也),有前人之误已经辩正,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如邯郸淳</a>写魏石经,洪盘洲、胡梅磵已辨之,而反造为陈秦《魏志》原有邯郸写经之文),有不考古而妄者(如熹平石经《春秋》并无《左传》,而以为有《左传》),有信口臆说者(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为无稽者(如《伯牛有疾章》,《集注》出于晋栾肇《论语驳》,而谓朱子自造,则并《或问》、《语类》亦似未见者,此等甚多),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a>,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则籍溪、致堂、五峰之大节俱遭含沙之涉矣),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如引''周公朝读书百篇''而以为书百篇之证,周公岂及见《冏命》、《甫刑》、《毕命》等书耶),有改古书以就已者(如《汉书</a>?地理志》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而谓在肖山之江口,且本非县名,其谬如此)。"(《鲒埼亭集</a>外编》)


    以此而从事考据,鲜有不误者。西河于阳明学不能说无心得,虽然这是一种唯心主义体系,但我们称道他的心得,不等于称道他的体系。经学非其所长,人品亦为时人所疵议,但于音律乃有独到,而李塨</a>曾从之问学。全谢山之评价不无可议处也。


    ○梅文鼎</a>(附:仲弟文鼐、季弟文鼏、子以燕)


    梅文鼎(1633-1721),字定九,又字勿庵,安徽宣城人。


    年二十七,与弟文鼐共习台官交食法,著《天学骈枝》六卷。值天学书之难读者,必求其说,至废寝食。畴人弟子,皆折节造访,人有问者亦详告之无隐。所著天算之书八十馀种。


    初,先生尝读《元史</a>授时法经》,叹其法之善,作《元史天经补注》二卷,又以授时实集古算法之大成。然创法五端外,大率多固古术。因参校古术七十馀家,著《古今天法通考》七十馀卷。授时以古术考古今冬至,取鲁献公冬至证统天术之流,然依其本法步算与授时所得正同,作《春秋以来冬至考》一卷。《元史》西征庚午元术:"西征"者,谓太祖庚辰也;"庚午元"者,上元起算之端也。志讹太祖庚辰为"太宗",不知太宗无庚辰也。又讹上元为庚子,则于积年不合也。考而正之,作《庚午元法考》一卷。授时非诸古术所能比,郭守敬所著《法草》,乃法经立法之根。括其义之精微者,作《郭太史法草补注》二卷。《立成》传写讹舛,不得其说,不敢妄用,作《大统立成法》二卷。授时法于日缠盈缩,月离迟疾,并以垛积招差立算,而九章诸书无此术,从未有能言其故者,作《平定三差详说》一卷。--此发明古法者也。


    先生又以唐之九执算法,实为西法之权舆,其后有婆罗十一曜经及都聿利斯经,曾九执之属。在元则有札马鲁丁西域万年法,在明则有马沙亦黑马哈麻之回回法,西域天文书,天顺时贝琳</a>所刻《天文实用》,即本此书。作《回回法补注》三卷,《天文书补注》二卷,《三十杂星考》一卷。表景生于日轨之高下,日轨又因于里差而变移,作《四省表景立成》一卷。《周髀》所言里差法,即西人之说所自出,作《周髀算经</a>补注》一卷。浑盖之器,最便行测,作《浑盖通宪图说</a>订补》一卷。西国日月以太阳行黄道三十度为一日,作《西国日月考》一卷。西术有细草,犹授时之有通轨也,以天指大意隐括注之,作《七政细草补注》三卷。新法有《交食蒙求</a>》、《七政蒙引》二书并逸,作《交食蒙求订补》二卷,附说二卷。监正杨</a>光先《不得巳日食图》,以金环与食甚时分为二图,而各具时刻,其误非小,作《交食作图法订误》一卷。新法以黄道求赤道,交食细草用仪象志表,不如弧三角之亲切,作《求赤道宿度法》一卷。谓中西两家之法,求交食起复方位,皆以东西南北为言;然东西南北惟日月行午规而又近天顶,则四方各正其位矣。自非然者,则黄道有斜正之殊,而自亏至夏,经历时刻,展转迁移,弧度之势顷刻易向。且北极有高下而随处所见不同,势难施诸测验。今别立新法不分东西南北之号,惟人所见日月圆体,分为八向,以正对天顶处,命之曰上,对地平处,命之曰下;上下联为直线,作十字横线,命之曰左,曰有;此四正向也。曰上左、上右,曰下左、下右,则四隅向也。乃以定其受食之所在,则举目可见。作《交食管见》一卷。太阳之有日差,犹月离交食之有加减,时因表说有误,作《日差原理》一卷。火星至为难算,至地谷而始密;解其立法之根,作《火纬本法图说》一卷。订火纬表记,因及七政,作《七政前均简洁》一卷。金水岁轮绕日,其度右移;上三星轨迹,其度左转;若岁轮则仍右移。作《上三星轨迹绕日圆象》一卷。《天问略</a>》取黄纬不真,而列表从之误。作《黄赤距纬图辨》一卷。西人谓日月高度等,其表影有长短,以证日远月近,其说非是。作《太阴表影辨》一卷。新法《帝星句陈经纬》刊本互异,作《帝星句陈经纬考异》一卷。测帝星句陈二星为定夜时之简法,作《星晷真度》一卷。--以上皆以发明新法算书</a>,或正其误,或补其缺也。


    康熙间,清廷开局修《明史》,《天文志》为吴任臣</a>所修,徐善。刘献廷</a>、杨文言各有增定,最后以属黄宗羲</a>,黄又以属先生。先生择其讹舛五十馀处,以天草通轨正之,成《明史志拟稿》三卷。虽为大统而作,实以阐明授时之奥,补《元史》之阙略。其总目凡三:曰发源,曰立成,曰推步。又作《天志赘言》一卷,大意言明用大统,实即授时,宜详《元史》所阙以补未备。又回回法承用三百年,法宜备书明郑世子之《天学》,袁黄</a>之《天法新书</a>》,唐顺之</a>、周述学之《会通回法》。以庚午元法例例之,皆得附录。其西法方今见行,然徐、李测验改宪之功不可灭也,亦宜备载缘起。


    康熙二十八年,先生至京师,大学士李光</a>地</a>请其作简要之书,俾人人得其门户,因作《天学疑问》三卷。四十二年,光地扈驾南巡,驻跸德州,有旨取文鼎书,以《天学疑问》进,奖谕有加。四十四年又南巡,召对御舟中,赐御书扇幅及珍馔,并赐"绩学参微"四大字。五十一年,命其孙瑴成内廷学习;明年,赐举人;又明年,赐进士。先生所著书,魏荔彤</a>兼济堂纂刻者凡二十九种。瑴成别为编次,更名《梅氏丛书辑</a>要》,总二十五种,六十二卷。木刻者,今失传。康熙六十年卒,年八十九。


    附:


    梅文鼐,字和仲。梅文鼎仲弟。


    初学历时未有五星通轨,无从入算,与勿庵取《元史历经》以三差法布为五星盈缩立成,然后算之,共成《步五星式》六卷。早卒。


    梅文藻,字尔素。梅文鼎季弟。


    尝著《中西经星异同考》一卷。以三垣二十八宿星名依《步天歌》次第胪列其目,而以中西有无多寡分注其下,载古歌西歌于后。古歌即《步天歌》,西歌即利玛窦</a>所撰《经天该》也。其南极诸星,则据汤若望算书及南怀仁</a>《仪象志》,为考证补歌附之于末。至其累年算稿,勿庵为录存,名曰《授时步交食式》一卷。又有《几何类求》若干卷。


    梅以燕,字正谋。梅文鼎之子。


    康熙癸酉举人。于算学颇有悟入。有法与加减同理,而取径特殊,能于恒星历指中摘出致问,勿庵所谓"能助余之思也。"惜亦早卒,未充其学。


    ○梅瑴成


    梅瑴成,字玉汝,号循斋,又号柳下居士。安徽宣城人。梅文鼎之孙。


    勿庵尝疑日差既有二根,即宜列二表。君以为定朔时既有高卑盈缩之加减矣,兹复用于此,岂非复平?勿庵因其说而复思,然后知《交食表》之非缺。比之童乌九岁能与《太玄》。康熙己未成进士,改编修。累官至左都御史。君通籍后,得肄业蒙养斋,以故数学日进。御制《数理精蕴</a>历象考成</a>》诸书,咸任分纂焉。立天元术,有明三百年来,虽唐荆川、顾箬溪所不能知,独取西洋借根方法,证以授时历草,悟其名异而实同,使洞渊遗法,一旦复显于世。明史馆开,与修《天文历志》,呈总裁书,辨两志不当合而为一;及月犯恒星为天行之常,无关休咎,不应登载;五星犯月入月,为理所必无,宜削;诸事均具卓识。又撰《时宪志》、《用图论》、《仪象论》,亦有关于典制者。卒年八十三。谥文穆。所著《增测算法统宗》十一卷,《赤水遗珍》一卷,《操缦厄言》一卷。复重编其祖勿庵《历算丛书》,订定为《梅氏丛书辑要》六十四卷,雕版以行。


    ○梅毓


    梅毓,字延祖,江苏甘泉人。


    道光中,举本省乡试。诗人稽庵子也。稽庵名植之,通经术,工词章,与刘文淇、包世臣</a>、薛传均、刘宝楠、陈立辈为友,尝同试金陵,为著书之约,文淇任治《春秋左氏传》,稽庵任治《穀梁》,宝楠任治《论语》,立任治《公羊》。嗣后立作《公羊疏》,垂老仅就。宝楠《论语疏》,及子恭冕始克写定。文淇《左疏》,则三世未有成书。稽庵疏《穀梁》,更止发凡起例而已。延祖继之,亦甫草创长编数卷,遽卒。


    延祖又尝治《毛诗》、《郑笺小尔雅</a>》,复拟续江郑堂《汉学师承记》,遗稿并散弗传。别有《刘更生年谱》一卷,收《积学斋丛书》中。其《续师承记商例》。如谓"拟仿《汉书儒林传》例,以所习之经为类,不以年世为叙次之后先。又前书附传诸人,有并无学术而亦得列入者,未免太滥。又更有似是而非者,痛斥传注,一似千古不传之秘,至今始发其覆,大言不惭,谬妄已极。又或其人书未成而没,以及并未著书而确宗汉学,必取其遗文一二篇,于学确有发明者列入,始为信而有征"诸条,均极精当。使其成书,必不在江《记》下。


    ○苗夔


    苗夔(1783--1857),字先麓,直隶肃宁人。


    不好制举文,嗜六书形声之学。治许氏《说文》,精研力索,若有夙悟。后又得顾亭林《音学五书》,慕之弥笃,曰:"吾守此终身矣!"年二十余,即纂《毛诗韵订》,继又纂《广籀》一书。授徒穷乡,教帖括不中程,学子稍稍引去,弗顾也。县令王君闻而敬异,聘主翼经书院。道光辛卯,举优贡生。高邮王氏父子睹其著述,折节下交,与畅论音学源流,由是誉望日隆。初佐汪编修振基衡文山右,继入江苏学使祁文端公幕,所至甄拔名宿,复以暇日编摩撰述,从事于其所谓声韵之学。祁还京,乃醵金刻所著《说文声订》二卷,《说文声读表》七卷,《毛诗韵订》十卷,《建首字读》一卷。大旨以为叔重遗书多为后人妄删或附益者,乃订正《说文》声类八百余事。顾氏《音学》所立古音表十部,宏纲已具,然犹病其太密;而歌、麻既杂西音,不应别立一部。于是并庚、清及蒸、登于东、冬部,并歌、戈于支、脂部,定以七部,檃括群经之韵。书出,识者叹其精审。后数年,襄校山东,未毕役先归。至是亦齿衰而倦游矣。居京师,自祁公外,恒与何绍基、张穆、陈庆镛诸人游。并为曾文正</a>公所推服,时时徒步过从,与辩论前世音学,暨江、戴、段、孔诸家部分之多寡,意指之得失,褒讥亭决,穷日夜不倦。卒年七十五。馀书尚有《说文声读考》《集韵</a>经存韵补</a>正</a>》、《经韵钩沉》各若干卷,未刊。


    ○缪荃孙</a>


    缪荃孙(1844-1919),字筱山,晚号艺风老人,江苏江阴人。


    幼随宦于蜀,师阳湖汤成彦、双流宋玉</a>棫。寄籍华阳,因举四川乡试。以被攻击,还试于苏,再登乙榜。吴棠督川,延致之幕下。时张之洞</a>主蜀学,乃执贽称弟子,为撰《书目答问</a>》以教士。光绪丙子成进士。散馆,授编修。已卯,点顺天乡试同考官,得人为盛。福山王文敏公以经学补荐,由先生力也。壬午,充国史馆协修,分纂儒林、文苑、循良、孝友、隐逸五传,忤总裁意,谢事归。苏学政王先谦</a>重其才,聘主南菁书院。寻复入都,召见,以记名道府用。先后主奉天泺源、湖北经心讲席。擢国史馆提调。始,两湖制府裕禄延修通志</a>,至是又之鄂,任通志役,兼自强学堂分教。张之洞移督两江,遂就钟山书院聘,领江楚编译书局事。书院改高等学堂,任总教习,为厘订学程殊详备。乙巳,荐举经济特科,未赴。丁未,再从之洞于鄂,感欧化锐进,国学日衰,说之洞创存古学堂,自任教务长。未几,江督端方奏派总办江南图书馆。宣统元年,唐景宗复奏充京师图书馆正监督。庚戌摄政王召见养心殿,奏对明澈,以学部参议候补。会武昌军兴,谒假南返。袁氏当国后,清史开馆,征任总纂。然年老亦未能成行。旋授参政院参政。卒年七十六。


    先生少即博涉群籍,长考据,通训诂,尤精金石目录之学。虽不若汉人校雠之守专门家法,而考订同异,辨析源流,固非黄荛圃辈只讲版本者所可及。尝主定远方濬益家,佐成《梦园书画录》,故鉴赏复冠绝一时。骈文流畅,有宋人风度,惟散文稍平阘。乞休后,专事著述,撰有《艺风堂读书记》一卷,《藏书记》八卷,《续记》十二卷,《金石目》十八卷,《文集》八卷、《续集》八卷,《诗集》辛壬稿癸申稿若干卷。纂辑者:《续国朝碑传集》一百卷,《常州词录》三十一卷。编刊者:《云自在龛丛书》、《藕香零拾》、《烟画东堂小品》,又若干种。


    ○莫友芝


    莫友芝,字子偲,自号郘亭,晚又称聑臾,贵州独山人。


    父庶吉士与俦,官遵义府</a>学教授,日倡导朴学。先生为人默然湛深,笃治许、郑之学。当其时,郑珍亦从教授游,同志相友善,历五六年,业益进,黔中士林官师举交口推郑、莫,而两人遂名冠西南。


    家贫嗜古,喜聚珍本书。积既久,读之恒彻旦暮不息,寝食并废。爰通苍雅故训,六经名物制度,旁及金石目录家言,率究及其奥颐。疏导源流,辨析正伪,鲜铢寸差失。复工诗善书,求者沓至。居常好游览,喜谈论,遇人无贵贱贤惠,一接以和。暇日相与商较古今,评骘术业高下,娓娓忘倦。顾外虽乐易,而中实介然有以自守。


    自道光辛卯举于乡,其后连岁走京师,朝贵争欲罗致,必慎择其可,否即婉谢之。会试报罢,签取知县,且选官,意不所乐,辄弃去。往从胡文忠于太湖,为校刻《读史兵略》。既又从曾文正安庆、金陵。凡客文正所者逾十年,江南底定,寓妻子于白下,通走江淮吴越间,尽识其魁儒硕彦。同治四年,苏抚李鸿章请州县吏于朝,有诏征用,卒不出。十年以往,求文宗、文汇两阁书,赴扬州,抵兴化,病卒,年六十一。


    先生生平志存文献,思为《黔志》一书,润色边裔。道光中,偕郑珍同撰《遵义府志》,博采汉唐以来图书地志,荒经野史,援证精确,体例谨核,成书四十八卷。时论以配《水经</a>注</a>》《华阳国志</a>》。又辑明代黔人诗歌,因事存人,因人考事,为《黔诗纪略》三十二卷。贵州文献始烂然可述。


    居金陵,得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自谓"此吾西州漆书也"。以举正段、严二家校注,撰《筹异》一卷。至句容山中,搜讨《梁碑》,躬自监拓,惟恐一字见遗,撰《梁石记》一卷。


    其余有《声韵考略》四卷,《过庭碎录》十二卷,《宋元旧本书经眼录》三卷,《附录》一卷,《樗萌谱注》一卷,《郘亭诗抄》六卷,《郘亭遗文》八卷,遗诗人卷。编订未竟者,则《郘亭经说》、《书典经眼录》、《旧本未见书经眼录》、《影山词》各若干卷。


    ○钮树玉


    钮树玉(1760--1827),字蓝田,自号匪石山人,江苏吴县人。


    家洞庭东山。隐于贾,不事科举之业,而笃志好学,精研文字声音训诂,本本元元,独有心得,与许洨长结异代同心之契。谓:"《说文》一书,悬诸日月而不刊者也!"既著《说文解字校录》十五卷,复为《考异》三十卷。一字一句,莫不旁征博引,备加辨晰。时段注初行,多以己说强傅古义,则撰《段氏说文注订》八卷,以纠其失。又念后人多所新附,致淆本文,则撰《说文新附考》六卷,《续考》一卷。如:琡即,緅即纔,劬即跔,墪即,本后代增加;刹即■〈桼刂〉,抛即抱,赗即■〈目冒〉,乃传写讹溷;打即朾,辦即辨,勘即戡,乃吏牍妄造。一一疏通证明之,而其字之不必附不当附遂瞭然如视诸掌。


    兼精音律,偕青浦王兰泉司寇,欲以八音调合宫商,俾复古乐。惜未果。善鉴别宋、元本书。晚岁尝主黄荛圃士礼居,相与校雠,恒穷日夕弗倦。事母至孝,母老病聋,每作孺子戏为娱。母九十四终,君牛亦六十六,而哀慕不衰。后八十余卒。尚有遗文一卷,及《匪石日记》一卷,潘文勤公收入《滂喜斋丛书》。


    ○潘耒


    潘耒(1645-1708),字次耕,又字稼堂,晚号止止居士,江苏吴江人,潘柽章之弟。


    生而宿慧,读书目百行下。柽章既遘史祸,君以孱童,惨酷几无生理,念覆巢之余,计惟奋志向学,庶可以亢宗名世,乃受业于同郡徐枋、顾炎武,能承其教;群经诸史,旁及算数宗乘,无不通贯。


    康熙己未,举鸿博,以母老固辞,终不获命,试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纂修《明史》。谓:"有明二百年史事繁赜,宜博采而精于考证,分任而一其义例,秉笔严而论平,岁月宽而帙简。"遂作议以上。总裁然之,使撰食贷志,兼他纪传。自洪武以下五朝稿皆所订定。寻充日讲起居注官,分校礼闱,称得士,名益甚。既以布衣进,齿最少,又傲睨不能容人,因此忌者颇众。甄别议起,坐浮躁降调,遂归。


    癸丑,圣祖南巡,复原官。大学士陈廷敬</a>将荐起之,力却乃止。家居凡二十余年,始卒。为人有至性,笃于风谊。遭母丧,哀毁骨立。哭其兄若弟,过时而悲。


    复刊亭林《日知录</a>》诗文集,犹以未及刊《肇域志》为憾。著《遂初堂集》四十卷。又因等韵之法,更推求以己意,撰《类音》八卷,与亭林《音学五书》殊有出入。盖亭林欲复古人之遗,君则务穷后世之变,审辨通微,实亦自成一家之学焉。


    ○潘柽章


    潘柽章(1626--1663),字圣木,一字力田,江苏吴江人。


    生有异禀,颖悟绝人。九岁从父受文,裁过目,烬于火;责令复写,不遗一字。


    年十五,补桐乡籍诸生。乱后弃去,隐居韭溪,肆力于学。综贯百家,天文地理皇极太乙之学靡不通晓。已而专精史事。念明兴三百年间,明君贤辅,政教礼乐制度文物大备,无有能如太史公叙述论列成一家言者。而友人吴炎所抱略同,因相约共纂《明史记</a>》。先定为目,凡得纪十八、书十二、表十、世家四十、列传二百。力田撰本纪及诸志。炎分任世家、列传。其年表历法则属诸王锡阐</a>。流寇与夫殉节诸臣则属诸戴笠。私家最难得者实录,力田鬻产购得之。而昆山顾炎武、江阴李逊之</a>、长洲陈济生,并熟于掌故,且多藏书,悉出以相佐。间偕炎出其稿以质虞山钱谦益</a>,谦益大善之,叹曰:"老夫耄矣,不图今日复见二君!綘云馀烬尚在,当举以相付。"遂连舟载归。谦益有《实录辨证》,力田作《国史考异》,颇加驳正,数贻书往复,谦益弗能夺也。撰述数年,史行成十之六七,而南浔庄氏狱起。参阅庄书,列君及炎名,乃俱及于难。实则庄氏取朱国桢《史概》为蓝本,两君俱未寓目;徒以名重,为所牵引,致罹惨祸,论者惜之。所著惟《国史考异》六卷刊于潘氏《功顺堂丛书》,《国榷》百卷,系《明史记》初稿,仅有传抄之本,已征入明史馆。馀若《松陵文献》、《杜诗博议》、《星名考》、《壬林韭溪集》,复若干卷,存没均无从咨访矣。


    ○潘祖荫</a>


    潘祖荫(1830-1890),字伯寅,号郑盦,江苏吴县人。故大学士世恩裔。


    钦赐举人。咸丰壬子,以进士第三名及第,授编修。洊历卿寺,值南书房。治事勤,甫辨色即起,至官署恒在人先。舆马甚敝,同僚多笑之,不屑也。性坦率,重贤好士,见义敢为,初不计祸福。左文襄被诬,祸几不测。公独上奏保举人左宗棠人材可用一折,大旨调:"楚军之得力,由于骆秉璋之调度有方,实由于左宗棠之运筹决胜。宗棠之为人,负性刚直,嫉恶如仇;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致其洁身而退。夫以一在籍举人,去留似无足轻重;而于楚军事势关系甚大,有不得不为国家惜者。请饬下曾国藩</a>等,酌量任用,尽其所长,襄理军务,毋为群议所挠。"云云。于是文宗诏询所以用之者,超授四品京堂。厥后中兴之功,以至荡千四域,成之者虽文襄,介之者则公也。人徒目公为翰墨侍从之臣,傎矣!官顺天府尹,擢工部尚书。时翁同龢领国子监,世称"翁潘"。然公诚笃廉直,殊非同龢所及。德宗大婚,内务府大臣喻共为中饱,阳不省,光更以书致意,答至,光启观,则赤笺书"弗肯弗肯"四字,其风概又如此。光绪庚寅薨于位。谥文勤。


    公幼好学,涉猎百家,尤喜搜罗善本书,金石碑版之属。滂喜斋所储,不以繁富相炫,顾多精品。于经,通《公羊春秋</a>》、《尔雅》。于史,通范氏《后汉书</a>》。同、光间,承龚、魏余风,今文经学盛行,许、郑之谊遂微。公益从而左右之。元和江标出其门,视学湘中,创设时务学堂,益务张"新周改制"之说,固清季学术变迁之一大关键也。惟生平绝少著述,除所刊《滂喜斋丛书》间存并世通儒遗著,自撰只《攀古楼彝器款识》、《秦輶日记》等零星小品而已。


    ○庞大堃


    庞大堃,字子方,亦字厚甫,江苏常熟人。


    以举人官终国子监学录,用子侍郎钟璐贵,赠如其官。自祖父来,以治经世其家,至子方益能博通。既屡试不第,遂更致力于六籍,群经皆有论撰。晚年乃独专心小学,于音韵之说尤深。


    其言音韵曰:"不明等韵不可以读书,不明古韵不可以读古书。自昆山顾氏以经典用韵合之《说文》诸声,分郑庠六部为十,其义始明。婺源江氏演之而加密。江以传休宁戴氏,戴以传金坛段氏,授受相承,源流一贯。若曲阜孔氏,若高邮王氏,皆有所发明。而诸家分部互有出入者,以入声配隶无准耳。入声有正纽,有反纽。个音多从正纽,古音多从反纽。戴氏《声类表》作于段氏《音均表》之后,实足纠段氏之失,集诸家之大成。惟今音古音相间错出,粹难了晰,犹为未成之书。"故用王氏说,别出缉、盍为十八部,阳类明类各九部,阳奇阴耦,两两相配。一从陆法言</a>所定为正纽,一从顾、江、戴、王氏所定为反纽。其转音之法,复有五例焉。


    又谓:"欲明古音,必先究唐韵,乃可定其音切。"因取大徐所引孙愐《音切》,参以小徐《篆韵谱》,按部排纂,为《唐韵辑略》五卷,《备考》一卷。又以《说文》正字以声相统,而别出其流变之字为《形声辑略》一卷,《备考》一卷。又以《说文》谐声、经典用韵合之唐韵,以纽相承,而表出其分收之字,别收之字,为《古音辑略》三卷,《备考》一卷。其论等韵,则谓"字母三十六为天地自然之音,不可增减移易",取《切韵指掌图</a>》《四声等子》《切韵指南》参互考订,合门法为八分十六摄为六十一图。以《唐韵》、《广韵》、《集韵》、《五音集韵</a>》及《玉篇</a>》、《篇海》之字按纽排纂,附注切音。为总图以提其纳,为略例以举其凡,为备考以核其实;又推之《玉篇》、《广韵》、《皇极经世》之论音,以畅其说;又推之天竺、西番藏经十二家之释字,以尽其变;为《等韵辑略》三卷。凡所著作、学说如此。惜其书多遗佚,世或不能尽见云。


    ○皮锡瑞</a>


    皮锡瑞(1849--1908),号鹿门,湖南善化人。举人。


    工诗及骄文,治经出入于古今文之间,颇与湘绮相类,而笃信《公羊》"改制"之说。又笺《王制》,翼张鲁学,实开近代蜀派之先声。亦颇考郡国利病,有经世之志。光绪季年,陈宝箴抚湘,江标、徐仁铸先后督学,设时务学堂,俾学者究心当世之务,先生赞助甚勇;而叶德辉</a>等诋为悖正教,附异端;乃为文自明所学,其言友道尤沉痛,殆亦《绝交论》已。尝一任京师大学堂经学教习,归而著书以老。所撰百余卷,计数十万言。


    初治《尚书》,有《今文尚书考证》三十卷,《尚书大传疏证》一卷,《古文尚书冤词平议》二卷,《尚书古文疏证</a>辩证》一卷,《尚书中候疏证》一卷,《史记引尚书考》一卷。中攻郑学,有《郑志疏证》若干卷,《三疾疏证》一卷,《圣证论补评》二卷,《鲁礼禘祫义疏证》一卷,《六艺论疏证》一卷,《孝经</a>郑注疏》二卷,《驳五经</a>异义疏证》一卷。晚贯群经,创通大义,有《五经通论》五卷,《春秋讲义》二卷,《王制笺》一卷。而《五经通论》胪陈其所心得,示学人以途术。其说《易》也:论《卦辞》文王作,《交辞》周公作,皆无明据,当为孔子所作。论汉初说《易》,皆主义理,切人事,不言阴阳术数,而阴阳灾变为《易》之别传。其说《书》也:论伏生所传今文不伪,治《尚书》者不可背伏生《大传》最初之义。论伏传之后,以《史记》为最早,其引《书》多同今文,不当据为古文。论《禹贡》山川,当据经文及汉人古义解之,不得从后起之说。其说《诗》也:论《诗》比他经尤难明者有八。论毛义不及三家,略举典礼数端可证。其说三《礼》也:论三礼</a>之分,自郑君始。论三礼皆同时之礼,不必聚讼,当观其通。论《周官》当从何休</a>之说,出于六国时。论《王制》为今文大宗,即《春秋》素王之制。其说《春秋》也:论大义在诛讨乱贼,微言在改立法制。孟子之言,与公羊合。朱注深得孟子之旨。


    其余有《汉碑引经考》一卷,笔记一卷,《自课文》三卷,骈文四卷,诗草六卷,咏史一卷,合刊为《师伏堂遗书》。其孙名振,重校梓行。


    ○浦起龙</a>


    浦起龙(公元1679一 ?年),字二田,晚年自号三山伧父,清代无锡人。


    他经历了康熙。雍正</a>、乾隆</a></a>三朝,于雍正二年中选为进士,后任苏州府学教授,负责教诲生员。他熟悉历史文献掌故,服膺刘知几</a>评史的卓然有识,立志研究和注释《史通</a>》。乾隆十年他告老归原籍时,即着手撰述《史通通释</a>》。他依据西江郭孔延《史通评》本和大梁王损仲的《史通训故》本,互相参稽。凡有疑窦,他就釆摭各种史料,加以甄别抉择,细心考索,然后用简明扼要的文字写出注释史通的条文,真正做到字斟句酌,深入浅出。当他撰写的稿子就绪时,得见北平王叔琳的《史通训故补》,于是又据之参考,修改和补充了一些释解的条文,这样撰述工作才算告竣。


    浦氏著述《通释》,孜孜不倦,用力极勤,前后共历八年的时光,易稿五次后又复加匣定,至乾隆十七年才刊刻行世,这时他已是年过古稀了。浦氏的《通释》一书,标立了"释"、 "按"等名目,并各订立体例,使释、按互相为用,目的是辅助读者领会《史通》原文。它以内容详赡、征引的材料繁富而见称。但是《通释》随意改变《史通》原文,致引起学者们的非议。此外,书中疏释与评语杂揉成文,造成注释体例的不纯。且浦氏一人的见识毕竟是有局限的,在释、按中疏忽和错误的地方也往往存在。然而,综观全书,瑕不掩瑜。《通释》是浦氏自出机杼的作品,而读《史通》者赖有它的点拨,能加深对《史通》原文的理解,遇有疑难,触处都可冰释。浦氏《史通通释》可以说是传播《史通》的得力之作。


    浦起龙的重要著作,除《史通通释》外,另有《读杜心解》行世。这书同样受到学者们的重视,它注重从考证历史背景入手去解释杜诗,因此疏释比较中肯,并能纠正一些注释者的疏舛,突出地表现了浦氏研究杜诗的独到之功。这说明浦氏在文献史料的整理和传播方面是有成就和功绩的。


    ○齐召南


    齐召南(1703--1768),字次风,号琼台,晚号息园,浙江天台人。


    幼有神童之目。十六补诸生,二十二,选拔贡成均。雍正七年,己酉科乡试中副车。十一年,诏复词科之制,总督学使以博学鸿词荐。乾隆元年,召试于保和殿,钦定二等第八名,改翰林院庶吉士,充《大清一统志</a>》纂修官,授检讨。四年,充武英殿校勘经史官,又充明鉴纲目馆纂修官。累迁右春访右中允,日讲起居注官,侍读学士,充《大清会典》,《续文献通考</a>》纂修官,主顺天乡试,充会试同考官,擢内阁学士,礼部侍郎。旋充续文献通考馆副总裁,特旨勘定通礼。十四年四月,充册封婉嫔副使。二十九日,自圆明园直上书房,归澄怀园,甫及门,马惊堕,触大石,负重伤几殆,上为动容,赐药,遣中官就寓探问,传蒙古医疗治。既乞归,高宗南巡,数召对,赏赉频多。主敷文书院,上幸书院,制诗索和。三十二年,因族子周华党吕留良遣戍归,刻其书呈于巡抚熊学鹏,并列召南十罪。学鹏上其书于朝。谳定,磔周华,其近族弟侄子孙论大辟者凡十人,召南逮至京,法司当召南徇隐之罪,而尽籍其产,后予革取,还其产之十三,旋卒。年六十六。


    先生所著述,其在史局,则《一统志》中河南、山东、江苏、安徽、福建、云南,其所编辑。其外藩属国向无底本,召南创稿新撰也。《明史纲目前纪》二卷,神、光、惠三朝,召南所辑也。其分撰经史考证,经则《尚书》、《礼记</a>》、《春秋》三传,史则《史记功臣侯表》五卷,《汉书》百卷,《后汉书?郡国志》五卷。《隋书</a>?律历夭文》三卷,《旧唐书</a>?律历天文》二卷。尝言:"郦氏之注《水经》,明于西北,而暗于东南,且域外之水道未详。"因撰《水道提纲》三十卷,大而河海,小而溪涧,溯源穷委,一览可悉。又有《史汉功臣侯第考》一卷,《历代帝王表》十三卷,《后汉公卿表》一卷,《宋史目录》等,皆藏于家。


    ○祁隽藻


    祁隽藻,字叔颖,又字实甫,学者称春圃先生。安徽寿阳人。


    幼而歧痴,性至孝。年十二,父以事系刑部狱,公随侍读书不少辍。越岁事白,遣戍伊犁,请从行,不许,乃奉母返里,益笃苦于学。年十八,举乡试。省父于甘肃兰山书院,院故多藏书,乃以其暇研究经史,纵览诸于百家。公之殖学稽古,蔚为一代儒宗,实基乎此。


    公以嘉庆甲戌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丁外艰归,散馆,授编修,充《仁宗实录》纂修官。道光元年,入值南书房,累迁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丙申,服阕,未补官,即擢兵部右侍即,升左都御史。偕侍郎黄爵滋赴闽筹海防。旋加兵部尚书。辛丑,命为军机大臣。己酉,充上书房总师傅。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宗登极,授体仁阁大学士,仍管户部,充实录馆总裁。时上锐意图治,粤氛不靖,深以议抚为非,罢大学士穆彰阿,公遂首揆席,日召见便殿,询用人行政之道,则为敷陈经史,动逾晷刻,同列咸苦之,上顾未尝倦听焉。


    太平军势力蔓延东南各省,公弟宿藻官江宁布政使,城守劳瘁卒。公感愤时事,忧伤爱弟,旧病复作。又与尚书肃顺同值军机,诗论多不合。议京师钱票案,益相龃龉,乃称病乞休去。及顺败,孝钦后以耆臣优诏起复,命以大学士街为礼部尚书,与前大学士翁心存等偕宜弘德殿,侍皇帝读。顷之,用老病予告,薨于京邸,年七十有四。赐祭葬如例,赠太保,谥曰文端。


    公为人清介端重,雅负时望。典试及视学儿六次,五主礼闱,所得士几遍天下。自甲子迄庚申,七年皆秉钧衡,门无杂宾,不通贿赂。好许氏学。其视学吴中,获景宋抄本《说文系传》,锓诸版,于是小徐书始行于世。一时游其门者,如安邱王筠</a>、顺德苗夔辈,率精研训诂声韵,胥公提倡之力也。颇笃于故旧,每恤其后人,刻其遗书。歙程侍即恩泽诸人著作,先后助之付刊。所自撰诗文,曰《■〈合曼〉■〈谷九〉亭集》,四十四卷。


    ○钱大昕


    钱大昕(1728-1804),字晓征,又字辛楣,号竹汀,江苏嘉定人。


    十五补诸生,有神童之目。初从长洲沈德潜</a>游,颇擅属辞,为吴中七子之冠。既忽叹息曰:"经之未通,乃从而绣其鞶帨乎!"故闳览群籍,综贯六艺,勉为洽孰之儒。适紫阳院长王侍御峻询本邑人材于王鸣韶光禄,爰以先生对。鸣韶,盖先生之舅兄也。侍彻因告之巡抚雅公,檄召至院,试《周礼》《文献通考》两论,下笔千余言,悉中典要,公及侍御并惊为奇才。高宗南巡,献赋,赐举人,以内阁中书补用。乾隆甲戌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先生在京,偕同年褚寅亮、吴朗辈讲明九章算术</a>暨西洋测量弧三角诸法,尚书何国宗久领钦天监事,精于推步,先往候之,与论宣城梅氏并及明季利、徐诸家之学,洞若观火,何辄逊谢,以为不及,出谓人曰:"今之贾逵也!"又以御制《数理精蕴》兼综中西法之妙,悉心探核,曲鬯旁通,由是用以观史,则自太初、三统、四分中至大衍,下迄授时,尽能得其测算之法,故于各史朔闰剥蚀凌犯进退强弱之殊,指掌立辨,咸为抉择而考定之。时休宁戴东原震同居朝列。戴故婺源江氏弟子,江深西法,恒曲护西人之短;戴颇墨守师说。先生贻书质之,谓:江氏论岁实论定气,大率祖欧罗巴之说而引伸之,其意颇不满于宣城,而吾益以见宣城学之高。盖宣城能用西学,江氏则为西人所用而已。乃取算术二十四条,演为答问,皆考核详审,各具神解;复参泰西日躔最高卑之说,以知《尚书》纬四游升降,畅刘歆《三统历》之意旨,因弹定班志论文舛义。其精思探赜如此。


    二十三年,迁右赞善,再擢为侍讲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寻乞假去职。三十七年,起补侍读学士。其年冬,升詹事府少詹事。先生既以绝学著闻部下,秦文恭公辑《五礼通考》及奉敕修《音韵阐微》,皆资相助。而当时朝廷修《热河志》、《续文献通考》、《续通志</a>》、《一统志》、《天球图》,先生率任纂修官。历己卯、壬


    午、乙酉、甲午科,充山东、湖南、浙江、河南主考,庚辰、丙戌充会试同考官。即于主考河南之岁,简放广东学政。盖上深知其学识兼优,寖将不次大用矣。顾先生淡于荣利,以识分知足为怀,谓官至四品可休。


    明年夏,丁父忧归里,遂引疾不复出。


    嘉庆四年,仁宗亲政,垂询先生家居状况,廷臣写书劝还朝,则婉言报谢。于是返初服者几三十年。迭主钟山、娄东,紫阳等书院,而主紫阳独至十六年之久。门下士积二千余人,其为台阁侍从者不可胜纪。九年十月,竟卒于紫阳,年七十有七。


    先生博极群书,不专治一经,而无经不通;不专攻一艺,而无艺不习。凡经史文义、音韵、训诂、历代典章制度、官职、氏族、地理、金石、辽金国语</a>,以及中西历算之法,莫不洞晰其是非。自其少时,吴江沈氏、元和惠氏,以经术著称东南,乃益推而广之,错综贯串,开示学者。其论《易》先后天之说曰:"汉唐以前,儒家与方士均未有言先天图者;宋初,方土始言之,而儒家尊信其说,欲取以驾乎文王、孔子之上,毋乃好奇而诬圣人!夫天高而尊,地下而卑,古今不易之位也。地势北高而南下,君位北而南面,臣位南而北面,信如''乾南坤北''之说,上下颠倒甚矣!安得云''定位''乎?"论虞氏"之卦"之说曰;"之卦,即变卦也。虞仲翔说易,专取旁通与之卦。旁通者,乾与坤、坎与离、艮与兑、震与巽,交相变也。之卦则以两爻交易而得一卦。乾坤者,诸卦之宗。复之泰、大壮、夬阳息卦,始遯、否、观、剥阴消卦,皆自乾坤来,而诸卦又生于消、息,卦临二之五为屯,观上之初亦为屯;临初之上为蒙,观五之二亦为蒙;故不从自临观来之例于屯曰坎二之初,于蒙曰艮三之二也。遯二之五为鼎,大壮之初亦为鼎;遁遯之上为革,大壮五之二亦为革;于例不当从、大壮来,而仲翔于鼎曰,大壮上之初,于革曰遯初之上,失其义矣。愚谓:鼎盖离二之初,革盖兑三之二也。又颐、大过、中孚、小过与坎、离、乾、坤皆反复不衰之卦,故别自为例;而仲翔于大过仍取大壮五之初,于颐兼取临二之上,又于坎云观上之二,于离云遯初之五,皆自紊其例也。"论郑爻辰之例曰:"康成初习京氏易,复从马季长授费氏易。费氏有《周易</a>分野》一书,其爻辰之法所从出乎?"论孔壁《书》增多二十四篇,康成既亲见之,何以不为之注曰:"汉儒无无师之学,《古文尚书》初得之屋壁,未有能通之者,孔安国始以今文读之,而成孔氏之学。若增多之《书》,既无今文可相考,虽亦写定,而不为训诂,故马季长云逸十六篇,绝无师说也。自安国以及卫、贾、马诸君,皆未有说此逸篇者,康成又何能以无征不信之说著于竹帛也。"论《诗》毛传多转音曰:"《瞻仰》''藐藐昊天,无不克巩'',传训巩为固,即转从固音,与下句复为韵。《载芟》''匪且有且'',传训且为此,即转从此音,与下句兹为韵。顾亭林泥于一字只有一音,遂谓诗有无韵之句,是不然矣。"右所言固足见其经术湛深,而论《春秋》宗左氏说,谓:"君诚有道,何至于弑,遇弑者皆无道之君。"辨妇人七出,谓:"去妇之义,非徒以全丈夫,亦所以保匹妇。"尤发前人所不敢发。至于正文字之训诂,通古今之音韵,则有《耳舌同音假借说》、《古今方言说》、《说文答问》诸篇。考舆地之变迁沿革,则有《秦三十六郡考》《汉百三郡国考》《论孟子决汝汉排淮泗》诸篇,均最精博。


    复以自惠、戴之学盛行,学者但治古经,略涉三史,以后遂茫然不知,未得谓之通儒,因著《甘二史考异》。又以史之芜陋,无过于明修《元史》,因搜罗元人诗文集、小说、笔记、金石碑版,拟为重修,恐违功令,改题曰《元诗纪事》,稿未就,先成《补氏族表》、《艺文志》。其《金石跋尾》,考据邃密,亦多出翁、毕各家之外。著述总裒为《潜研堂全书》,凡:《三史拾遗》五卷,《诸史拾遗》五卷,《元史氏族表》三卷,《补元史艺文志》四卷,《通鉴注辨正》二卷,洪忠惠、洪文敏、陆放翁、王伯厚、王弇州年谱各一卷,《元诗纪事))二卷,《金石文跋尾》六卷,续七卷,又续六卷,三续六卷,目录八卷,《十驾斋养新录》二十卷,续录三卷,《三统术衍》三卷,《钤》一卷,文集五十卷,诗集十卷,续集十卷。别刊者:《经典文字考异》三卷,《唐石经考异</a>》一卷,


    《声类》四卷,《廿二史考异》百卷,《唐五代?宋中兴学士年表》各一卷,《四史朔闰考》四卷,《拟年录》四卷,《日记抄》三卷,《恒言录》六卷。未刊者,尚若干种。弟大昭,从子塘、坫、东垣、绎、侗,于东壁、东塾,一门群从,皆治古学,能文章,盖蔚为东南之望焉。


    ○钱大昭


    钱大昭(1744-1813),字晦之,一字竹庐。钱大昕弟。


    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赐六品服。好读书,不汐汐于荣利,题读书之所曰"可庐",取随寓自足义也。


    其学,浩博无涯涘,而思绪细密,精识洞达,竹汀亟称之。精小学,著《诗古训》十卷,《尔雅释文补》三卷,《广雅</a>疏义》二十卷,《说文统释》六十卷。惜全书未刊,惟说《尔雅》辅小木一条云:"《诗》''山有扶苏'',毛云''扶胥,小木也''。扶辅声义皆相近,长言为扶苏,急言为辅。孔冲远以为释木无义,不知小木即木之名也。"聊可见其一斑。


    于诸史,专力两汉、三国。以宋?熊方《后汉书年表》舛漏不可枚举,乃别为《补表》八卷,非若熊氏之仅取材于范书陈志,凡山经地志金石子集之有会于是书者,莫不网罗缀辑,而其体例一依孟坚之旧。诸侯王,王子候,分为二表;功臣侯与外戚恩泽侯,亦分二表;视熊氏之但以同异姓为别者,较然明矣。其不得不与孟坚微异者,班书《百官公卿表》,前叙百官沿革,若后汉则有司长,彪志百官已详,无庸复出,故但云《公卿表》。此又变通之得其宜者焉。复著《前后汉书辨疑》四十四卷,于地理、官制颇有发明,不立议论以测古今,不妄褒贬以骋词辨。《三国志</a>辨疑》三卷,仍访《汉书辨疑》例,惟详略不能与《汉书》尽同。盖史事随证注而申,《两汉》之注简,简则易滋疏略;《三国》之注博,博则疑义鲜存也。又《后汉郡国令长考》一卷,取材金石碑版者为多。《补后汉书艺文志》二卷,虽未逮后来顾氏秋碧完备,固大略之椎轮耳。


    又札记群书,成《迩言</a>》六卷。总曰《可庐十种》。因卷帙繁重,先刊序例。


    ○钱东垣


    钱东垣,字既勤,号亦轩,钱大昭子。


    嘉庆戊午举人,官浙江松阳县知县,调上虞。道光甲申,终于任。


    承家学,笃好著述,以《孟子》绍六经之绝绪,传周孔之渊源,词约而义精,意深而旨远,而世传注疏,缪舛特甚,俗说</a>流行,经义寖晦,乃作《孟子解谊》,共分七例:一曰正刊误,二曰正旧注,三曰集众说,四曰存鄙见,五曰正音读,六日辑古注,七日考异本。成书十四卷。不妄立议论以乱经,不空谈义理以媚世。制度则准之礼经,都邑则测其地望,训故则本之《尔雅》、《说文》,暨汉儒传注,折衷群言,惟归一是。又撰《历代建元表》十卷、《建元类聚考》二卷,取正史为资,间亦参之稗官载记,举凡正统代号,僭伪国名,帝王世系,历代兴亡,旁逮殊方兴废,外国相承,建元年数,并附其中;而东京以后,干枝以次编列,东京以前,略不备载,期复古人之旧焉。馀有《稽古录</a>辨讹》二卷,《崇文总目</a>辑释》六卷,《青华阁贴考异》三卷,以及补经义稿若干卷,《勤有堂文集》若干卷。


    ○钱坫


    钱坫(1741-1806),字献之,号十兰。钱塘之弟。卒年六十二


    少颖敏,有过人之资。顾家贫,无力就外傅,则闭户自力学,凡十三年,三《礼》、《左氏春秋》、《毛诗》、《史记》、《汉书》、许氏《说文》、杜氏《通典</a>》以及马、郑、孔、贾之言,皆能错综其义。


    既补诸生,益困乏不能自存,乃走依詹事京师。君素劬学,不习为诗酒征逐。詹事以其通许书,乃命学篆,积三月无所成,至患痌,一夕忽起,濡墨写篆书乾卦如有神授,由是名大起。朱笥河先生延为上客。


    乾隆甲午,中顺天乡试副榜贡生,就职州判。至关中,在毕秋帆抚部幕下,与阳湖孙星衍</a>、洪亮吉</a>辈,讨论训故舆地之学。毕公以其才,奏留陕西,补授乾州州判,署兴平、韩城等县,嗣又兼署武功。适教匪入盩庢,去县城六十里,则纠乡勇,分据要害,循河夜守,贼不得度渭,危城以全。病风痹,告归。


    尝注《史记》,详于音训,及郡县沿革,山川所在。书法,论者谓不居李阳冰、徐铉</a>下。晚年右体偏废,左手作篆尤精,世人藏其书,珍如拱璧。所著已刊者:《诗育表》一卷,《车制考》一卷,《论语后录》五卷,《尔雅释地》四篇,注二卷,《十经文字通正书》十四卷,《说文解字斠诠》十五卷,《汉书地理志集释》十六卷,并足驳正前人之误,不为异说而要归于是。《古器款识》四卷,《镜铭集录》二卷,亦开后来考证金石之风。未刊者,曰:《内则注》二卷,《史记补注》一百二十卷,《汉书十表注》十卷,《圣贤冢墓图考》十二卷,骈体文二卷,又《十六国地理志》若干卷,未成。


    ○钱林


    钱林(1762--1828),原名福林,字东生,一字志枚,号金粟,浙江仁和人。


    嘉庆戊辰成进士,入翰林,大考一等,历官侍读学士。既以事左迁庶子。未几卒。


    先生少时,学问渊博,于书无不窥。综览经籍,兼工词翰。加以才思敏捷,每给扎广庭,顷刻立就。居词馆日,因体弱多疾,谢绝应酬。日常过午不食,每夙兴在丑寅之交,烧高烛一二支,阅书数十番,天始曙。靡间寒暑。搜讨极勤,蝇头细字,或行或楷,随笔著录,间有涂抹,至不可辨识。临终,豫刘忘日经,画含敛,以诗三百篇贻高丽申侍郎,以写定《玉山草堂集》三十卷贻程春海,以所集《当代名流纪事》十一册付汪孟慈。弟子通州王藻展转得其稿于孟慈所,乞黟县俞理初、长洲陈硕甫重为厘定,成十卷,题曰《文献征存录》。虽未臻详实,而其叙次翔实,属辞尔雅,要亦江郑堂《汉学师承记》之流也。


    ○钱泰吉


    钱泰吉(1791--1863),字辅宜,号警石。浙江嘉兴人。


    弱冠即与从兄仪吉齐名,事之在师友之间。远近盛称"嘉兴钱氏二石"云。衎石久宦京师,君则以廪贡生为海宁州训导者会三十年。不能以时聚晤,乃书问丛沓,咨询学术,动逾数千言。自周秦诸子,马、班群史,许、郑诂训,杜、马典章,洛、闽之渊源,唐宋名贤之诗古文辞,及目录校雠金石书典方志杂说,一孔半枝,无所不究,盖亦无所不辨。或献一疑,而诘难十返。或尚论前哲,评骘时流,亦皆穷极理趣。于是二石家书又蔚然为艺林所推焉。


    自中年即好校古书,每假人善本,及先辈评点之册,写而注之眉端。如《史记》、前、后《汉书》、《晋书</a>》、《集韵》、《元文类</a>》、《礼记集说》等编,率校勘数周,一字之舛,旁求众证。尝著《曝书杂记》三卷,以发其凡。虽尚考据,复不薄义理。以为字体故训者,汉儒之小学也;《曲礼.少仪》者,宋儒之小学也;二者皆扶植根本。而宋儒重明伦,于道为尊。故兄弟咸修饬人纪,诵述先德。衎石既辑《庐江钱氏艺文略》,君则纂《清芬世守录》若干卷,上著祖宗文献之盛,下以勖后人孝友于弗替。贻谋典则,聿播芳馨,盖并有足称者矣。


    咸丰庚辛之际,浙中遭寇乱,屡转兵间。最后由江西而达安庆,遘疾卒于旅舍。所著尚有《学职》、《禾人考》、《海昌备志》各若干卷,乱后版毁,仅存《甘泉乡人稿》。


    ○钱侗


    钱侗,字同人,号赵堂,可庐李子。


    弱冠,举嘉庆庚午科顺天乡试。能传叔父竹汀先生历算之学。先生撰《四史朔闰考》将成,遽捐馆,君复加编次,证以群书数百种,金石二千通,翻阅厘补,其非月朔而有干支可逆推者,如各帝之生日圣节,金之射柳及击球,并御常武殿临幸东宫,元之廷试,皆有一定日期,又如伪齐刘豫用金正朔,其朔可考,计与金必同,共增辑一千三百余条,至废寝食,乃获成书。复精于考辨金石,嗜聚古泉币;取所见,略循时代先后,依韵分隶,撰《古钱待仿录》二卷;而有史志可征,暨稗官野乘足与钱文相发明者,别著《钱币图考》。惟《吴语</a>诠》若干卷,以声音随俗变移,字亦因声改易;且俚俗所称,半皆有声无字之字;唐宋后小学书,率以委巷所制伪字当之,窃取谐声之义,益以偏旁,孳乳寖多,伊于胡底;乃据平日习闻方音,分类胪列,各原其声转之由,欲俾流俗承讹,悉衷古音,惜竟不传。诗文曰《乐斯堂文集》。


    ○钱熙祚


    钱熙祚,字锡之,一字雪枝,江苏金山人。


    先世夙好施与,多隐德。至君坐席丰裕,益务举慈善事。道光二十三年,南乡大旱,塘河几涸,则力筹耕剔深储,民赖不饥。县故地瘠民贫,生不能育,死无以殓者多,则又独力为公所二,曰与善,曰接婴;置田若干,以赈生送死无憾。他若杠梁途路溪堰亭堠,凡可利济群众者,罔不率先倡导,规画周详。而淫祀土木之神,则又峻拒焉。


    生而敏慧耐深思,长益厉学,探古籍,艰辞奥旨,靡间洪纤,洞若观火。尝以昭文张氏《墨海金壶》抉择未当,且版毁,计所以重订之者,乃尽出藏书,聚同志张文虎、顾亲光辈商榷去取,讨论真赝,准之以文渊阁本,反复雠校,或注案语,或系札语,其取材分类,略仿张例;几十易寒暑,梓成《守山阁丛书》一百十种,六百五十二卷。复仿鲍氏《知不足斋丛书》例,辑为小集,取《抱朴子</a>》语,名曰"指海",亦先后刻成十二集。会以海疆捐输,叙选通判,抵京师,铨有日矣,遘微疾,卒于寓斋。年四十有四。


    ○钱绎


    钱绎,字子乐,号小庐,可庐次子。


    家学渊源,究穷经术。徒以困躓伏处,蒙时俗姗笑,为几辈所侮,不屑也。先后成《十三经</a>汉学句读》《孟子义疏》二书。初弟侗,创《杨雄方言笺疏》,未及成而死,藏笥者十余年,其侄出以示君,阅其本,简眉牍尾,如蚁攒聚,几不可辨;闵其用力之勤,棋或久而散佚,乃取而件系条录,未及补之,复出删之,未尽详之,未安辨之;有因此而及彼者,则触类而引伸之,竭数年心力始脱稿,自后时加厘正,而涂乙纂改者又十之六,成书十三卷梓行焉。


    ○钱仪吉


    钱仪吉(1783--1850),字衎石,号心壶,又号新梧,浙江嘉兴人。


    嘉庆十三年进士,散馆授户部主事,擢绘事中。博通群籍,早有高名。深史学,尝撰《三国会要》若干卷,体裁悉仿宋徐天激《两汉会要》,而略有所变更,如改术数为天运推步算术之类,及史文奥赜者通其所可知,间为之注释。复仿宋杜大珪</a>《碑传集》例,辑《国朝碑传集》一百六十卷,起开国以迄当时,内而宰辅卿贰词臣,外而督抚守令僚佐,及忠义、孝友、儒林、文苑、列女;荟萃私家文集著述数十百种,博采旁按,俾有清二百年史料粲然大备。其所自撰《衎石斋记事》正续集二十卷,亦多具名人行谊,尤拳拳于表彰节孝,阐发幽微,足与《碑传集》相辅。


    兼长历算。官京师,友程杰、董祐诚,作《黄初朝日辨》一篇。其《历者》集乾象景初二术成书,同郡朱鸿为注,张豸冠审定之。


    道光中叶游广东,主学海堂。晚客汴,主大梁书</a>院讲席十馀年,谆谆以通经为多士勖,严立课程,负笈就学者甚众。尝谓,士欲通经,允宜博古。自书遭秦火,六艺阙佚有间,历唐宋诸儒纂述注疏,发挥古义,昭如日月,使遗经晦而复明,有功圣教,洵非浅鲜。惟旧籍流传汴中,多未概见。乃商诸当道,出所藏书,集资补刊《通志堂经解》之失收者得四十一种,名曰《经苑》。内二十五种甫竣工,而《吕氏读诗记》付梓在后,且不及校定,遽卒。遗集尚有《刻楮集》四卷、《旅逸小稿》二卷。


    ○钱塘


    钱塘(1735-1790),字学渊,一字禹美,号溉亭。钱坫兄,钱大昕从子。


    既补猪生,与诸淀沦、王鹤谿辈相唱和,为王西庄光禄、兰泉侍御所激赏。顾恒嗛然不欲以诗名。及选拔入成均,试阙下归。益肆力于经史之学。


    乾隆己丑,举江南乡试,明年成进土,需次当得知县,自以不习吏事,请就教职选,授江宁府学教授,公务多暇,专精撰述,于声音文字,尤有神解。著《律吕古义》六卷。谓:"不知实管之宜异黍,则容授必不符。不知考律之用方龠,则黄钟必非八百十分。不知径三分之积六百四十分,则必以方径为圆径。不知周鬴止用十寸尺,则声不能中黄钟之宫。不知玉律之积数增多,则《隋志》错误之故不明。不知雅乐燕乐异调,则郊庙与房中无别。不知中管之非元声,则八奇俱乖本律。不知校律用尺再乘方,则得数必舛。不知今权所应之度,则不能审古物之应律与否。如是而律不可通矣。夫言律,必求其实用。律之数,寓于度量权衡</a>,而其声应乎金石丝竹。律本无不通,故以是数物为其用;通则有法焉,即黄钟之律是也。放曰为万事根本。"又著《史记三书释疑》,于律历天官家言,皆究其本源,而以他书疏通证明之。又以《淮南?天文训》一篇,多周官冯相保章遗法,高氏注颇阙略,罕所推阐;因作《补注》二卷,以通其指。晚岁读《春秋左氏传》,精心有得,作《古义》若干卷,对杜氏则有拾遗纠违之功云。其所诂信经之文,曰:《述古录》二卷,仪征阮氏刊入《文选</a>楼丛书》。


    年五十六,卒于官。


    ○秦蕙田


    秦蕙田(1702--1764),字树峰,号味经,江苏金匮人。


    乾隆元年,进士第三人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入直南书房。累迁侍讲,右春坊右庶子,改通政使司右通政,擢内阁学士,迁礼部右侍郎。丁父忧,服阕,补礼部左侍郎,调刑部右侍郎,转左侍郎,兼理国子监算学,充经筵讲官,擢工部尚书,兼理乐部,调刑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二十九年,给假南旋就医,卒于途。赐祭葬如例。予谥文恭。时年六十有三。


    公少承家学,以经术笃行为江阴杨名时</a>所知。父道然以藩邸事久系县狱,公既通籍,伏阙陈情,乞以身赎父罪。道然竟得释官。


    翰林时,月进札子,原本经术。迨官侍郎,尝举仁和孙灏自代,世服其知人。领西曹最久,遇事沈毅果断,退则闭户著书。


    公夙精三礼之学,按《周官》吉、凶、军、宾、嘉之目,撰为《五礼通考》二百六十二卷,因徐乾学</a>《读礼通考</a>》体例,网罗众说,以成一书。凡为类七十有五。以乐律附于吉礼宗庙制度之后;以天文推步句股割圆,立观象授时一题统之;以古今州国都邑山川地名,立体国经野一题统之;并载入嘉礼。先德所聚讼者,一一疏其脉络,破其症结,上探古人制作之原,下不违当代之法。殚思二十馀年,稿易三四而后定。公少喜谈《易》,谓:易者象也,先儒详于言理,略于言象。故撰《周易象义</a>日笺》若干卷。又谓:《诗》三百篇古人皆被之管絃,汉魏以降,始失其传。然天籁之发,今犹古也。因与同志讲求,欲以今曲歌古诗,庶几协诗乐合一之旨。又以近代声韵之书未有善本,奏请刊正。上命公与武进刘公任其事。公建议言古韵二百六部,今并为一百七韵,如:元与魂、痕当析为二,殷韵宜并入真部,不当人文韵;上声拯韵,去声证韵,宜分出,各自为韵。又考定《四声表》,兼采顾亭林、江慎修之说,欲通古音于等韵。公之著述大者如此。若夫律吕算数以及医方堪舆星命家言,皆能溯流穷源得其要领。


    ○全祖望</a>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号榭山,浙江鄞县人。自署鲒埼亭长,故其文集称《鲒埼亭集》,学者均称谢山先生。


    明朝灭亡后,家道中衰,他父亲以经术教授学生,兼研究历史,并于民间搜集故国遗文轶事。这对全祖望后来治文献之学有着一定影响。四岁时,父亲即教他读书,并已能粗解章句。八岁开始,于诸经之外,兼读《资治通鉴</a>》、《文献通考》诸书。年十四,补诸生,不久。举顺天乡试,雍正七年选贡入都,乾隆元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很有才名。尝忤首铺张廷玉</a>,故散馆以知县用。遂反里不复出。贫且病,饔飧或不给,而好学益厉,人有所馈,皆峻辞。


    鄞故滨海,为浙东遗民所萃,流风馀韵,犹有存者。族母为张苍水女,年八十馀,先生曾从之询掌故。以东钱湖之童岙为先人避兵地,益参考旧闻,成《沧田录》。复撰《续甬上耆旧诗》,发扬幽潜,以诗存人,于桑海之变三致意焉。迨及晚年,益留心明季遗闻,以表章节义为己任。凡明末里民之死难者,为之博考野史,旁及家乘,作为碑志铭传,缠绵怆恻,有变徵之音。其纪庄氏史狱诸事,直笔无隐。浙东官吏以细事罗织之,抚军常某不欲从,其事始释。先生持志不稍屈,作汗漫游,往来大江南北,交其贤豪长者。尝主蕺山、端溪两书院。讲授之馀,殚心著述。


    全祖望一生特别喜欢读书,青年时就曾登范氏天一阁、谢氏天赐阁、陈氏云在楼。凡遇稀有的书本,一定抄录。入都后,更是埋头不停地抄书。在翰林院时,曾与李绂共借读《永乐大典</a>》,每日读《永乐大典》尽二十册,并从中抄录佚书。尽管他们所抄录的数字不大,但这种纂辑佚书的工作,对后来学术发展起了相当大的影响,使人们逐渐注意到《永乐大典》中保存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史籍,而且实际上开了清代辑佚学的先河。


    开明史馆,复为书六通论之。其第一第二,专论艺文一门。又谓本代之书,必略及其大意,始有系于一代之事故典则,而不仅书目。第三第四,专论表。于外蕃属国变乱,了如指掌。第五第六,专论隐佚忠义两传,足扶宇宙之元气。


    曾至扬州,居马氏畬经堂,成《困学纪闻</a>三笺》,又修南雷《宋元儒学案》。他曾七校《水经注》。暇则作文自娱,以征乡邦文献。尝谓"史臣不立节烈传,所当立传者何人。"卒于乾隆二十年,年五十一。门人董秉纯裒其文为《鲒埼亭集》。其所著书,尚有《经史答问》、《汉地志稽疑》及《古今通志年表》。


    ○任大椿


    任大椿(1738~1789),字幼植,一字子田,江苏兴化人。


    少颖异,工文词,既乃究心经史传注。乾隆己丑成进士,授主事,补礼部仪制司。礼部四司,祠祭仪制号繁剧,他司往往求兼,先生独请于部尚书,移司闲曹,得竭半日一夜之力,假书诵习;以为十年守官,犹可强半读书也。


    诏开四库全书馆,大臣有知其才,举为纂修官。是时非翰林而为纂修者凡八人,先生居一焉。初及戴东原先生同举于乡,于是习闻其论说,益究心汉儒之学。《全书》礼经类《提要》虽不出一手,皆所详定,人取其清简。循资迁员外郎,郎中,升陕西道监察御史,未莅任而卒,年五十二。


    先生家贫,尽色养,读书守道义。所学淹通,于礼尤长名物。初欲荟萃全经,久之,知其浩博难罄,因思即类以求,一类既贯,乃更求他类。其著《弁取释例》八卷、《深衣释例》三卷、《释缯》一卷,皆博综群籍,衷以己意。或视为《尔雅广疏》,不知实礼经之别也。学者能推其意,广所未尽,以类穷之,可以会经之全矣。


    于小学,有《字林考逸》八卷、《小学钩沉》二十卷。搜猎繁富,钩沉之功,亦不在余古农下。惟《考逸》有传为丁小疋作,而遭先生剽窃者;当系各辑此书,文人相轻,籍成隙末,此与戴、赵两家《水经》同一疑案,要非事实耳。他著有《吴越备史</a>注》二十卷、诗集六卷。


    ○任兆麟


    任兆麟,字文田,号心斋。任大椿族弟。


    吴江籍诸生。荐举孝廉方正。尝注《夏小正》,本郑种师《周官注》移"主夫出火"一条在三月,又移"时有见稊始收"一条在五月",又补入"采芑"、"鸡始乳"二条。王西庄序以为精惬绝伦。别采获一百五十馀条,为《字林考逸补正》。复辑《尸子</a>逸文》为二卷,与《弦歌古乐谱》等合刊,总名曰《心斋十种》。


    ○阮元(附:次子福)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云台,江苏仪征人。


    乾隆五十一年举人,五十四年进士。由翰林院编修大考第一,擢少詹。历官内阁学士,户、礼、兵、工等部侍郎,山东、浙江学政,浙江、河南、江西巡抚,漕运两湖、两广、云贵总督,太子少保,体仁阁大学士;嘉庆四年,道光十三年,两充会试总裁。十八年秋,予告回籍,晋加太子太保,支食半俸。二十六年,丙午科,重宴鹿鸣,晋加太傅,支食全俸。二十九年卒,年八十六岁。谕赐祭葬,予谥文达。


    公生手持躬清慎,为政务崇大体。督学时,士有一艺之长,无不奖励;能解经义及古今体诗者,必擢置于前。总裁会试,必合校二三场文策,绩学之士,多从此出。所至必以兴学教士为急。在浙江则立诂经精舍,在广东则立学海堂,选诸生务实学者肄业其中,得士极盛。主持风会者五十馀年,士林尊为山斗。盖其一生,以座师朱文正公为模楷,故其经术政事与文正相类云。


    公抚浙时,安南艇匪肆掠,亲督水军御诸台州,伪总兵伦贵利等皆伏诛。海盗蔡牵屡扰闽、浙,奏请以提督李忠毅公总统两省舟师,不分畛域,立专注首逆,隔断馀船之法,循环攻击。识者谓牵之淹毙于温州黑水洋,全得力于此策。


    公抚江西时,严查保甲,破获朱毛俚谋反巨案,未尝控弦发矢,销叛逆于未萌。以功得赏宫保,花翎。


    公督云贵时,留盐课溢额之半,协济边防。腾越厅边外,野人出没无常,甚为民患,乃访知保山县境有傈傈熟夷,弩箭最精,为野人所惮;因筹款招募,以资捍卫,野人俱献木刻乞降。是时提督曾勤勇公方官云南副将,特荐其堪膺专阃。及曾公会剿广东判傜,力战先登,功居第一。中外咸以为知人。


    公督两广时,履任之初,即筹缉捕经费,俾州县无畏累讳饰之弊。广西富贺、怀集,广东连山、阳山多盗,以接界之姑婆山为通逃薮,因调集两省重兵三路合围,扫其巢穴,先后获会匪劫盗数千,内地一律肃清。又创建大虎山炮台以防外洋。奏禁鸦片烟,不许带烟之洋船入口。外洋护货之兵船杀二民人于伶仃山,遂封闭其舱,不容贸易。数月后,查献凶犯,始令照旧通商。故终其任,兵船不敢犯粤。


    公论学之旨,在实事求是。自经史小学以及金石诗文,巨细无所不包,而尤以发明大义为主。所著《性命古训》,《论语孟子论仁论》,《曾子</a>十篇注》,推阐古圣贤训世之意,务在切于日用,使人可身体力行。在史馆时,采诸书为《儒林传》,合师儒异派而持其平,不稍存门户之见。其余说各经之精义,载于《研经室集》者,不可枚举。所编《经籍纂诂》、《十三经校勘记》,传布海内,为学者所取资。《畴人传》,《淮海英灵集》,《钟鼎款识》,《山左两浙金石志》,并为考古者所重。即随笔记录如《广陵诗事》、《小沧浪笔谈》等书,亦皆有关于掌故。所刻之书尤多,最著者为《十三经注疏》、《皇清经解》。


    公归田后,怡志林泉,不与郡县相接,而于地方义举无不首先倡办。待族党故旧,事事从厚。汲引后进,尤觉周至。


    附:阮福


    次子福,字喜斋,以候选郎中,外简湖北宜昌府知府。初,文达既撰《曾子注释》以与《孝经》相表里,因命福撰《孝经义疏补》九卷。全载注疏音义原文,而以《曾子》十篇中凡可以发明《孝经》,可以见孔曾授受大义者,悉分系于各章各句之下;如有郑注见引于唐以前书,复据以补入,而于《说文》所载郑注旧文旧义,搜采靡遗,俾还郑氏旧观,且疏证之;古籍可相辅翼,并为甄录,兼下己意,曲鬯旁通,既博且精,得未曾有。虽曰补疏,而实与疏全经者无殊,即此足征其家学渊源矣。


    ○邵晋涵


    邵晋涵(1743--1796),字与桐,一字二云。浙江余姚人。为念鲁从孙。


    先生以《禹贡》三江,其南江从余姚入海,遂自号南江。世传道学,性质贞亮。乾隆三十年举于乡。典试者为钱大昕,得先生文,谓非老宿不辨;及来谒,年裁逾冠;叩其学,渊博无涯涘。三十六年,会试第一,成进士。廷试二甲,归部铨选。三十八年,诏开四库馆,大学士刘统勋首荐之,特旨改庶吉士,充纂修官。逾年,授编修。五十六年,迁中允,擢侍讲。转侍读,历左庶子、侍读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直文渊阁。历充成安宫总裁、万寿盛典、八旗通志、二史馆、三通馆纂修官,又为国史馆提调,兼掌进拟文字。典试广西者一,教习庶吉士者二。分校石经,先生职春秋三传</a>,亦多校正。


    先生至性过人,执亲丧,哀毁骨立。与人交,始终如一,未尝以博雅自矜;惟以非义干者,不待语竟,即拂衣起,人以是严惮之。少多病,左目微眚,清羸如不胜衣,而独善读书,数行俱下,寒暑舟车未尝顷刻辍业。于四库七略无不研究,而尤能推极本原,实事求是。在馆时,总裁问以某事,答曰"在某册第见叶中",不失一字,咸讶以为神。先生与戴东原同在四库馆,士大夫言经学推戴氏,言史学推先生。


    先生以浙东三先生为宗,每上下古今,凡政治得失,人才消长,君子小人之元黄水火,皆能快其弊之所由始与害之所由终。尤熟于前明掌故,于朋党阉祸及唐鲁二王起兵始末,口讲指画,往往出正史之外。每语一事,辄亟称三先生不置。盖其学之所本,又心仪其人,而欲取以为法者也。会稽章学诚</a>恒与先生言:"文学不求家法,则贪奇务琐;但知日务增华,不过千年,特恐大地不足容间架矣。"闻之抚膺叹绝,欲以斯意刊定前史,自成一家。时议前史榛芜,莫甚于元修三史,而措功《宋史》尤难,遂独慨然自任。以《宋史》自南渡后,益为荒谬,原东都尚赖有王偁事略也。乃先辑《南都事略》,将使前后条贯粗具,然后别加裁断,更为赵宋一代全书。惜草创未克竟业。在四库馆时,见《永乐大典》载有薛居正</a>《五代史》,因荟萃编次,第其前后,再取《册府元龟</a>》、《太平御览</a>》,并《通鉴》、《长编》诸书,以补治所阙,始末饬备,部帙如旧。书成,奏上,高宗览而称善,令依《旧唐书》例,列为二十四史</a>,颁行天下学宫,使数百年幽瀹之书隐而更扬焉。毕制府秋帆尝以二十年之久,集宾客续《宋元通鉴》,大率就徐氏本稍为损益,殊不惬心,爰属先生订正。先生出绪余,间为之覆审,即大改观。毕公旋薨,嗣其家所刻,仍系初稿,非君定本,致可慨也!


    先生于学无所不窥,浩广初未易裁,颇用累志。及在安徽,依朱竹君督学幕,竹君谓之曰:"经训之义荒久矣,《雅疏》尤芜陋不治,以君子奥博,宜与郭景纯氏先后发明,庶几嘉惠来学。"于是殚思十年,成《尔雅正义》二十卷,取景纯为宗。而兼采舍人樊光、李巡、孙炎诸家之注;有未详者,摭他书补之;凡三四易稿始定。中如九野之梁山,即今衡山,释草蘩菟蒵,即今款冬之类,时多服其卓识。


    他所著尚有《韩诗内传考》、《穀梁正义》、《孟子述义》、《輶轩日记》、《方舆金石编目》,而传者独《尔雅正义》、《皇朝谥迹录》、咱江诗文集》数种。《五代史考异》二卷仅存残本。故世但推先生精于考辨训诂笺疏虫鱼而已,不知实首倡西汉今文经学,且为一代独出之史才也,嗟夫!嘉庆元年卒,年五十四。


    ○邵庭寀


    邵廷寀(音cai,1648--1711),字允斯,又字念鲁。浙江余姚人。曾可之孙。


    家世传阳明学。九岁读史,即操椠为徐达、常遇春传,有法度。曾可一日偶为言宋儒语录,闻之辄兴曰:"其人安往耶?愿得而事之。"曾可察其志高,乃为具衣冠送于姚江书院,使就学韩先生孔当。初读《传习录》,无所得。既读刘宗周</a>《人谱</a>》,曰:"吾知王氏学所始事矣。"年二十,补诸生,顾耻为制举文,入则读古书,出则古衣冠行市中,人传以为笑。久之,居祖及父忧,而书院请老宿相继殁;先生独抱遗书,守其师说而不变。蠡县李塨贻书论明儒异同,兼询所学。答曰:"致良知者,主诚意。阳明而后,愿学蕺山。"孝感熊赐履以辟王学为己任,先生曰:"是不足辨,顾在力行耳。"尝从同邑黄梨洲先生问乾凿度算法,会稽董瑒受阵图,保定王正中学西历。将军施琅征台湾过杭,遭先生,相与纵谈沿海要害,琅奇之,请与俱北,谢不行。间游镇江,与梁化凤部将讲坐作击刺之法,一日而尽。之淮安,从防河卒问河、淮离合状。北入河南,访黄流故道。西走窥潼关,喟然曰:"土则古所耕也,而水利亡矣,奈何!"岁辛巳,之黄岗,韦钟藻建姚江书院于县南,博访有绍文成之学者,遂以礼币聘先生主讲。戊子,如京师,鄞万经</a>等欲招之,与一统志馆,以老辞。南归,未几卒。年六十四。


    先生讲肄宗阳明,而学问则贯串群史。尤攻胜国怀宗末福、唐、鲁、桂诸王事迹,本末了了,作《东南纪事</a>》、《西南纪事</a>》二书。值禁网严,未获传布。近邵武徐氏始获其遗稿,刻入丛书中。既倦游无所遇,复念师友渊源,惧及身而即斩,于是推崇阳明,扶世翼教,作《王子传》。蕺山功主慎独,忠清节义,作《刘子</a>传》。王学盛行,务使合乎准则,作《三门弟子传》。金鋐、祁彪佳</a>、张兆鳌、黄宗羲等能确守师说,作《刘门弟子传》。更作《宋明遗民所知传》、《姚江书院传》及《倪文正》、《施忠愍》诸传,凡数十篇。门弟子为编刊其《思复堂文集》二十卷。所持论,如:复封建,行井田,改学校,多言人所不敢言。有谓:"宋以后书一切束且勿观,从事于孔、颜、曾、孟之教。"唐确慎且援此相诋,论者浅之。好学晚而弥笃,常寄居萧寺,草创传记及忠魂幽魄蔽泉壤而姓名不彰者,为中夜悲哀,涕泪随笔下焉。


    ○邵懿辰


    邵懿辰(1810--1861),字位西,浙江仁和人。


    嗜宋学,以安溪李文贞、桐城方侍郎为则。为文章务先义理,不事缛色繁声,旁征博引,以追时好。厥后以举人仕京师,授内阁中书,擢刑部员外郎,入直军机处。所从游多知名士。乃博涉群籍,熟闻典故朝章,其文益奥美盘折。复兼通汉儒经谊以自广。闻有高才宿学,辄折节造请,交誉互证,穷日夕无厌倦。然性故戆直,往往面折人过,终用此取戾于世。大学土琦善在狱,尝发十九事难之。赛尚阿视师广西,手疏七不可争之。诸公贵人咸侧目,每思中伤。咸丰中,卒坐防河无效挂吏议。


    既罢归,则大覃思经籍。纂著《尚书通义》、《孝经通义》、诗古文若干卷。太平军入杭州,饥饿围城之中,犹草《礼经通论》,诵声铿然彻于巷外。太平军退,挈家东徙绍兴。治母丧甫毕,遽返杭州,城再陷,不食三日,遇害。乱定,巡抚上其状,诏褒恤如例。


    所著大半散佚,仅存《礼经通论》一卷。始辨《仪礼》十七篇为足本,所谓《古文逸礼》三十九篇者,出刘歆伪造。盖昌明西汉之学较阎百诗辨《伪古文尚书》识力尤巨。遗文一卷刊入潘氏《滂喜斋丛书》。传抄所见书目二十卷,则就四库简明目录一一考其版刻源流,标于书眉。独山莫氏即据此编知见传目云。


    ○沈炳震(附:沈炳巽))


    沈炳震(1679--1737),字寅驭,自号东甫,浙江归安人。


    少即淬厉于学。补诸生后,日有名。省试八不遇,遂谢举子业,专肆志于考古。好涉览纪传年月世系。他人所不经意者,必默识之。及长,才益闳雅。即新旧《唐书》同异加以详审,成《合抄》二百六十卷。其书分为纲目,如本纪列传以旧书为纲,分注新书为目;诸志旧书多缺略舛错,则以新书为纲,仍分注旧书为目。而莫善于订正宰相世系表之讹谬。补列拜罢承袭诸条,积数十寒暑始竣,蔚为巨观。钱侍郎陈群见而惊叹,因语詹事王奕清</a>,举应博学宏词科,复不遇。归二岁卒,年五十九。后陈群终录其书进御,高宗览之嘉赏,付词馆采取。馆员适校《唐书》,即引据议论之精粹者入考证中,旨以为允,刊刻内府,颁布天下。郁于生前,而褒于身后,士论荣之。


    此外《九经辨字读蒙》十二卷:一校正九经文字,二经典重文,三经无重文,四经典传讹,五经典传异,六经典通借,七先儒异读,八通音异义,九异音异义,十注解传述人。--则小学之膏粱也。《廿一史四谱》五十四卷,其体盖出于表历之流,而变其分行斜上者为标目,举帝纪之凡,撮世家列传载纪之要,类聚区分,合乎书志荟萃群言之法,亦《三通》之羽翼也。其馀尚有《历代帝系纪元歌》一卷,《沈氏族谱》三十二卷,《井鱼听编》十六卷,《唐诗金粉》十卷,《增默斋诗》八卷,杂著十卷。


    附:沈炳巽


    沈炳巽,字绎旃。沈炳震叔弟。著《水经注集释订讹》一书,凡从前篇简脱漏,文字蹐驳,首尾颠躓,句读转易者,一一正之,复还道元之旧观。时大典本未出,虽不能如赵、戴二家之精,全榭山氏则亦尝取资于是。且其发端,本出东甫,绎旃实竟其绪。笃学嗜古之勤,终不可没焉。


    ○沈钦韩


    沈钦韩(1775--1831),字文起,号小宛,江苏吴县人。


    资秉极敏,而勤学甚至。家綦贫,书值千钱即无力购致,假之藏书家,计日以还,辄写其要,遂淹通群经。尤长《礼》与《春秋》,熟于诸史志,旁及百家,故记,官书,野乘,古今专集,汇集,类抄,札记,究其条绪,悉归于统。故所为制举文,沈博怪玮,常人不能解。年逾三十,始为诸生。嘉庆丁卯举于乡。屡踬会试。道光壬午,选授安徽宁国县训导。年年五十七。


    先生少时,念《汉书》深博,颜注浅陋;章怀《后汉书注》,杂出众手,纯驳互见;刘氏注司马八志,虽宏富而少统贯,尤疏于地理;乃远搜故籍,覃思几二十年,为《两汉书疏任》七十四卷,共二百馀万言。不但正讹补缺,尤能详陈得失,考论制度。又为《左氏传补注》十二卷、《考异》十卷,正杜氏之大失,辟众家之淆乱。又以裴氏《三国志注》专在补其事迹,典章名物转略焉,为《补训故》八卷,《释地理》八卷。又以地理之学,古书唯存郦注《水经》,而戴东原短在凭臆,赵诚夫苟于轻信,至如旧籍之有足互证与近今志乘之目验可据者,反皆搜讨未逮;为《水经注疏</a>证》四十卷。又以一代巨公诗文,非晓然于其朝章事实,则不能得作者用心之所在。韩、王诸集,宋人作注,空疏漏缺者尚多。为《韩昌黎集补往》四十卷,《王荆公诗集补注》、《文集注》、《范石湖诗集注》共若干卷。凡所注,率先写于书,上下右左几无间隙,乃录为初稿;久之增删复录为再稿。每一书成,稿辄三四易。他若陈祥道</a>《礼书</a>》,王施查《三家苏诗注》,王昶《金石萃编》,随手纠缪,积成卷帙。又节录《太平御览》、《云笈七签</a>》、《法苑珠林</a>》,较原书十存二三,而菁英悉萃焉。自著《幼学堂诗集》十七卷、《文集》八卷。总其撰述,盖五百万言。遗槁归泰峰郁氏。惟《两汉书疏证》仅获梓行。


    ○沈涛</a>


    沈涛,原名尔岐,字西雝,号匏庐,浙江嘉兴人。


    未冠,举嘉庆庚午乡试。选授江苏如皋县知县,寻擢守燕北各郡,卓著政声。顾躯干小,入觐,坐是久不调,援例以观察指分江西,历署盐法、粮储。会粤事棘,随巡抚张芾婴城拒守四十九日,解围后,授福建兴、泉、永道,改调江苏,病卒。


    先生生平专尚考订。《论语》孔注之伪,自段茂堂发之,陈仲鱼昌言</a>之,至先生乃设为五证,抉摘尽致,作《论语孔注辨伪》二卷。又作《说文古本考》十四卷,亦有根据,与妄以他书改本书者不同。其关于金石学之书,则有《常山贞石志》二十四卷。读书所得,加以考辨,有《铜熨斗斋随笔》八卷、《瑟榭丛谈》二卷、《交翠轩笔记》四卷。其余尚有《柴辟亭诗集》四卷,《十经斋文集》四卷,《匏庐诗话》三卷,并刊行。


    ○沈彤


    沈彤(1688-1752),字冠云,号果堂,江苏吴江人。


    康雍间,何义门以古学倡导东南,四方从游弟子著录者甚众,惟陈李方、少章称最,而果堂为之后劲。少淳笃,尽洗吴中名士习气。读书以穷经为根柢,贯穿古人之异同,务求其至是。文章不屑辞华,独抒心得。顾暗淡自修,世鲜知之者。


    乾隆元年,由诸生应博学鸿词科,缘奏赋至夜半,不及成诗,不入选。有人荐修《三礼》暨《大清一统志》,议叙授九品官,耻不仕,遂以亲老乞归。居丧不茹荤,不内寝,动中乎礼。穷年屹屹,闭门撰述,群经皆有考订。


    其学长于三礼。以宋欧阳修</a>疑周官官多田少,禄且不给,其有辨者,率以摄官为辞,乃详制周制,著宦爵数、公田数、禄田数,成《周官禄田考》三卷。又尝为《周官颁田异同说》《五沟异同说》、《井田军赋说》、《释地征篇》,援据典核,自郑注贾疏后,推为特精。复撰《仪礼小疏》一卷,取士冠礼、士昏礼、公食大夫礼、丧服、士丧礼,为之笺疏,足订旧义之讹。


    惠定宇撰《古文尚书考》,为作序,推许备至。以为"二十五篇之古文,非不依于义理,顾后儒之作虽精醇,不可以混淆圣籍。《扬子》《文中子》之拟经,皆谓之僭;况以伪乱真者!故欲尊古经,必辨后出者之伪;而欲辨后出者之伪,必据其前之真者而后可;此定宇之书所以高出于群言也!"


    居恒讲求经世之务,所著《保甲论》,与安溪李光型《保甲说》并能剖析利病,见称于时。纂《吴江震泽二县志》,震泽故吴江之分邑也,于二志经纬分合各有法,可以为天下分邑修志者之式。其他尚有《尚书小疏》一卷,《春秋左传小疏》一卷,《果堂集》


    十二卷。兼通医术,又为《气穴考略》《内经本论》,各若干卷。


    卒年六十五。


    ○沈默


    沈默,字兴之,号让斋,晚号遁叟老人,江苏泰州人。


    早入州庠,举京兆试,而七上公车,春官不第。归而著书清芬堂中,寒暑不辍。晚年学益勤,清廷召修国史,檄至州,州牧举其事属默,默胪州中诸前辈及节烈流寓隐逸等,一一为之传。又虑国史不能悉载,遂家刻一书,名曰发幽录。其人物限于泰之一邑,又断自清初,凡分名臣、循吏、理学、文苑、忠臣、孝子、良将、隐逸、方伎、杂流、烈女、烈妇、学女十五类,得三十七人。韩公已刊入《海陵丛刻》第十八种。


    ○沈垚


    沈垚,字效三,号子效,浙江乌程人。


    道光甲午优贡生。英姿卓荦,言论出人意表。工骈体文,经史子集罔不溯流探源。于三礼最深。尤精舆地之学。《水经注》、《元和郡县志》,皆成诵,而融会贯通。大兴徐松见其所著《新疆私议》,叹曰:"吾谪戍新疆,诸水道咸所目击,犹历数十年之久始知曲折;沈君闭户家居,独从故纸中搜得之,非具绝大识力,曷克臻此!"乃为之延誉公卿间。比贡入成均,侍郎姚元之</a>延佐修国史地理志。复为编修徐宝善补辑《一统志新疆》数册,并撰《道光九域志》,大体粗具,书迄未成。松尝考《元史》西北地理,又欲注《魏书</a>地形志》,并引垚为助。


    先生生平笃于友谊,辈朋有过,必正言规劝;有善,则称道不置,相与敬而惮之。故人盛朝勋、纪庆曾卒,纵穷困,岁恒寄钱恤两家之孤,风义殊令人所罕见,在都六年,郁悒遘瘵疾殁。年仅四十三。


    遗文仅杨氏《连筠簃丛书》刻其四卷,盖非全豹。邑人刘翰怡获睹全稿,裒为二十四卷;一至三为前集,首列《六镇释》,《新疆私议》;卷三为《漳北滱南诸水考》;四至六为后集,凡论序、书启、事略二卷,《西游纪金山以东释》一卷;七至廿三为外集,内《地道记》十卷--即《九域志》初稿--馀为《诗音考》、《梁书释官》、《后汉书注地名录》、《水经注地名释》、《校河南志</a>》、《往西域小记》等残篇;二十四为别集,后附补遗一卷。其少作《台湾郑氏始末</a>注》四卷,则收入凌氏《传经堂丛书》。


    ○盛世佐


    盛世佐,字庸三,浙江秀水人。


    乾隆戊辰进士,官龙里县知县。深于经学。尝裒辑先秦迄于近代说《仪礼》者一百九十七家,成《仪礼集编》十七卷。以朱子《通解》析诸篇之记分隶经文,嫌于经传混淆,为晦庵未定之稿;故斯编,经自为经,传自为传,一依郑氏之旧。于《士冠》《士相见》《丧服》诸篇传写错出者,则从蔡氏考定《武成》之例,别定次序附末,而不敢移易经</a>文。凡编次众说,一以时代为序;二说略</a>同,则录前而置后;后足以发前所未备,始兼录之;间有己见,更缀于诸儒之后,辨其异同,务归至当。其抉择之严,裁断之精,直欲与唐李氏《周易集解</a>》、宋卫氏《礼记集说》相骖靳。又撮取大要,作《纲领》十二篇,列诸卷首,上自制作之本原,下逮授受源流、先儒评论得失,皆著之,俾读者有以考焉。


    ○施国祁


    施国祁,字非熊,号北研,浙江乌程人。诸生。


    嗜学,工诗古文,善填词,尤熟于完颜国故。以《金史</a>》号称繁简得中,究其实,芜漏亦复不少,因拟补正之。遍览群书,有获辄加纪录,积二十馀年书成,名曰《金文详校》。推以卷帙繁重,乃列举条目,凡关于辨体裁、考事实、订字句,得其讹谬衍脱颠倒诸处,共二百馀事,别抄为《金源札记》二卷,又札一卷。复就全榭山与杭堇甫论《金史》之帖各为之答,以附于末。又出其绪馀,《为元遗山诗文集笺注》若干卷,《金源杂兴诗》一卷。


    先生家极贫,少尝授经于外。中年忽学市隐,寓北浔,为人经理商业,设吉贝肆,中有小楼一,即颜曰"吉贝居"。所著书多属槁于是间。会不戒于火,著述悉付一炬。今所存者,大半出自记忆补缀,故现刊《详校》止十卷,盖非其初稿矣。卒年七十馀,无子。


    ○师范


    师范(1751--1811),字端人,号荔扉,又号金华山樵。


    少即博学,下笔千言立就。年二十一,以中本省乡试第二名入都,诸先达巨公虽咸叹为国士,卒不获遇。便挑补剑川学博。后以军功保授望江县知县。时值西南用兵,军事繁剧,州郡承应,恒惧不给,而先生以闲曹受当时知,委理州事,措施裕如,且出奇策济饷,一时赖之。及莅任,察奸靖匿,务除民害;复志在整饬风俗,敦礼节,兴学校。士有长者,誉之如恐不及,岁损数百金资书院诸生,而时考其学之进退,亲为讲论辨析,勤勤不倦。并搜刻望江先辈遗文,籍风后进。城内三十年未有通籍者,至是且相继登选。惜以疾去官,未尽展其才,士民哀之。


    先生生平慷慨有大节,重然诺。自幼倜傥多能,凡有关民生国计者,莫不考求实用。尤熟于水利边防事宜,指陈古今,悉中利害。晚成《滇系》百卷,固为研究西南舆地所必不可少之书,更睠睠于表章遗逸,多足订补史乘,盖合亭林、梨洲两先生之才识为一,非徒推方志善本已也。馀诗文集尚若干卷。


    ○宋保


    宋保,字定之,一字小城。宋绵初之子。


    能世其家学。早岁游庠,食饩。入部,以廪贡生肄业成均。从学同里王侍御念孙之门,究心声音训诂,得经义会通,不囿于汉家门户。邵学士与桐、钱少詹晓征、孙观察季述诸老宿,皆深加契识。出作司训,叠权诸邑篆,学使多刮目相待,盖知名久也。


    所著《谐声补逸》十四卷,刊入《鄦学丛书》。尚有《尔雅集注》、《京笔杂记》、《治河纪略》书,藏于家。


    ○宋绵初


    宋绵初,字守端,号爮园,江苏高邮人。


    为学勤敏,幼即蜚声《黉序》。学使彭文勤公元瑞、扬州安定书院主讲蒋士铨最知赏之。举乾隆丁酉拔贡,选教职,历任五河、清河诸县教谕,课士多有成。中年无意科名,博览经世书,凡所纂述,以赅洽著称。说经贯串古义,亦为当代经师推服。归筑书种堂训育子弟,以老疾卒。


    著有《韩诗内传征》四卷,征引翔实,训故明详,深得西汉今文家法。《释服》二卷,自冕服深衣,下逮履舄之类,莫不原原本本曲加考订。其馀《困知录》、《是亦山房文集》、《爮园诗存》,遗稿均未刊。


    ○宋世荦


    宋世荦,字卣勋,浙江临海人。


    年十五,彭文勤公视学至台,拔补弟子员。时有神童之誉。乾隆戊申举人。考取咸安宫教习。在京文名藉甚,馆朱文正邸第,门下瑰玮之士咸与往来论交。七应礼部试,不售。教习期满,以知县用。南归,闭门授徒,考订经史,搜集乡邦文献,意洒如也。嘉庆甲戌,选陕西扶风,地当孔道,供应繁剧,悉裁陋规,不妄受一钱。长听讼,剖决如流。暇辄论文赋诗。既纂修县志,复校定《台州丛书》六种,以积劳去官。


    著有《仪礼古今文疏证》二卷,《周礼故书疏证》六卷,《确山骈体文》四卷,《红杏轩诗抄》十六卷、续一卷,《兰行纪程》、《扶风杂咏》、《湋川诗征》各若干卷。又著《诂经文字古义通释》,王伯申称其"求古义以释古经,触类引伸,四通六辟,非熟于谐声假借之例不能"。惜与《台郡识小录</a>》、《十六铜爵书屋金石文》、《愚得笔记》、《台诗三录》稿均未刊。道光中卒,年五十七。


    ○宋翔凤


    宋翔凤(1776--1860),字虞廷,一字于庭,江苏长洲人。


    少跳荡不乐举子业,嗜读古书,不得,则窃衣物以易,祖父夏楚之,不能禁也。母阳湖庄氏,为珍艺先生妹。尝随母归宁,因留常州,从舅父受业,遂得闻庄氏今文学之家法绪论。比长,更游段懋堂门,兼治东汉许、郑之学。嘉庚庚申举于乡,大挑投泰州州学正。丁艰服阕,改安徽旌德县训导。保知县,试吏湖南。用材干见知大府,历任剧邑。以州牧致仕。咸丰己未,重宴鹿鸣,加知府衔。卒年八十七。


    生平淹贯群籍,尤长治经。珍艺尝谓:"吾诸甥中刘申受可以为师,宋虞廷可以为友。"珍艺发明归藏</a>之说,世多不能晓,先生则谓:"归藏首坤,坤辟亥壬甲之所藏也,则六壬六甲之占皆本于归藏,惜仅存于术家耳。"故著《卦气解》一卷、《尚书略说》一卷,悉本师说也。复取《周易》经文文字异同之见于《说文》音义及群籍者,一一疏通而证明之,成《周易考异》一卷。条举今文二十八篇与伪书序百篇目暨马、郑本比较其有无,加论列干其后,成《尚书谱</a>》一卷。以康成《论语注》虽久佚,而散见他书,尚存梗概,辑《论语郑注》十卷。以《论语》说曰子夏</a>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当素王。微言者,性与天道之言也。惜自汉以来,诸家之说时合时离,未得画一,乃综核之,撰《论语纂言》。文繁未就,先别成《说又》十卷。以少习《孟子》,得转附朝儛之训,见许珍艺;至京师,王石臞闻其解"西丧地于秦七百里",亦以为然;簿书余暇,遂取邠卿旧注补所不逮,成《孟子赵注补正》六卷。又以刘熙</a>之学出于郑氏,如南河、牛山诸注,考其地形,并胜于赵,辑《孟子刘注》一卷。谓《大学》为《礼记》四十九篇之一,首尾完具,脉络贯通,无经传之可分,无缺亡之可补,成《大学古义说》二卷。谓小学义在通博,故《方言》《释名</a>》等鲜获所宗,独《小雅》依循古文,罕见凌杂,成《小尔雅</a>训纂》六卷。其余尚有《四书</a>释地</a>辨证》二卷,《尔雅释服》一卷,辑《五经要义》一卷、《五经通义》一卷,考证经史札记总裒为《过庭录</a>》十六卷。兼工诗词,亦隽雅可诵。


    ○孙兰


    孙兰,字滋九,一名御寇,江苏江都人。


    明季补诸生,后弃去。于书无所不窥。尤精九章六书之学。顺治初,西人汤若望为钦天监监正,君从之受历法,遂尽通泰西推步之术。著书八卷,曰《理气众数辨疑纠缪》。又以中国土地在大圜中才八十一分之一,不推极之,则狃于习闻习见,而无以尽其变;于是作《格理》、《推事》、《外方》、《考证》四论,以穷极夫天地之所以始终,山川之所以流峙,人所以生,国所以建,古今所以递沿革,人物所以治乱,成《古今凡》三十二编,为四卷。又推三光之变,谓:"象悬于天,无与人事;而彗孛盈编出见,皆有常度;水旱地震,亦有常经。"语皆科学至理。惟阴阳灾变之说,惑溺已深,时人颇不谓善也。又作《山河大地图说》,一以赤道为心,一以北京天顶为心,明地圆之旨。阮文达公得其本,为润色之,易名《舆地隅说》,刊入《文选楼丛书》。尝创河淮分流议,河臣王条上之,亦格不行。卒年九十馀。


    ○孙奇逢</a>


    孙夏峰,名奇逢,字启泰,号钟元,直隶容城人,生明万历十二年,卒清康熙十四年(1584-1675),年九十二。他在清初诸儒中最为老辈。当顺治元年已经六十二岁了。他在明季以节侠闻。天启间魏阉窃柄,茶毒正人,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被诬下狱时,一般人多惧祸引避,夏峰与其友鹿伯顺(名善继1575-1636,字伯顺(或作百顺),直隶定兴人。仰慕王守仁的事功,天启时曾助孙承宗反击情军。后辞官家居,于清军攻定兴时抵抗而死。著有《四书说约》等。)倾身营救,义声动天下。此外替个人急难主持公道,替地方任事开发公益,所做的事很不少。崇祯九年,清师入关大掠,畿辅列城俱陷。他以一诸生督率昆弟亲戚,调和官绅,固守容城。清兵攻之下下而去。其后流寇遍地,人无安枕,他率领子弟门人入易州五公山避乱,远近闻风来依者甚众。他立很简单的规条互相约束,一面修饰武备抵抗寇难,一面从容讲学,养成很健全的风俗。在中国历史上,三国时代田子泰(田畴)以后,夏峰算是第二个人了。鼎革以后,他依旧家居讲学。未几,清廷畿滋辅各地圈占,赏给旗员作采地。他的田园庐墓都被占去,举家避地南下。河南辉县之百泉山-即夏峰,亦名苏门山,为宋时邵康节(北宋理学先行者之一邵雍的谥号)所曾居。他因仰慕昔贤,暂流寓在那里。后来有一位马光裕(字绳诒,别号止斋,清山西安邑人。顺治进士,官吏部郎中。以恪守礼教自命,著有《止斋集》、《庭训录》),把自己的田分送给他,他便在夏峰躬耕终老。所以学者称为夏峰先生。他在明清两代被荐举十数次,屡蒙诏书特征,他始终不出。他八十一岁的时候(康熙三年),曾有人以文字狱相诬陷。他闻信,从容说道:"天下事只论有愧无愧,不论有祸无祸。"即日投呈当局请对簿,后亦无事。他的祖父从阳明高弟邹东廓(名守益,邹守益的学说,被黄宗羲称为王守仁的正统。孙奇逢曾说邹谓"除却慎独便无学、包括了全部圣贤功夫。)受学,他的挚友鹿伯顺又专服膺阳明,所以他的学问自然是得力于阳明者最深。但他并无异同门户之见,对于程、朱、陆、王,各道其长而不讳其短。门人有问晦翁、阳明得失者,他说:


    "门宗分裂(按此四字疑有误),使人知反而求诸事物之际、晦翁之功也。然晦翁没而天下之实病不可不泄,词章繁兴,使人知反而求诸心性之中,阳明之功也。然阳明没而天下之虚病不可不补。"(《夏峰语绿》)


    又说:


    "诸儒学问,皆有深造自得之处,故其生平各能了当一件大事。虽其间异同纷坛,辨论未已,我辈只宜平心探讨,各取其长,不必代他人争是非求胜负也。一有争是非求胜负之心,却于前人不相千,便是已私,便是浮气,此病关系殊不小"。(同上)


    他对于朱王两派之态度,大略如此。他并不是模棱调停。他确见得争辩之无谓,这是他独到之处。但他到底是王学出身,他很相信阳明所谓"朱子晚年定论",所以他不觉得有大异同可争。


    他不像晚明人空谈心性,他是很切实办事的人。观前文所述他生平行事,可见大概了,他很注重文献,著有《理学宗传》二十六卷,记述宋明学术流派,又有《畿辅人物考》、《中州人物考》、《两大案录》、《甲申大难录》、《孙文正公年谱》、《苏门纪事》等书(孙奇逢主要理学著作尚有《理学传心纂要》、《四书近指</a>》、《周易大指》、《尚书近指》等书,及《夏峰先生集》中请文。),皆有价值之史料。


    他因为年寿长,资格老,人格又高尚,性情又诚挚,学问又平实,所以同时人没有不景仰他,门生子弟遍天下。遗老如申凫盟(1612一1677,名涵光,字孚孟,号凫盟,一号聪山,直隶永年人,清顺洽中恩贡生,理学著作有《性习图》、《义利说》、《进说》及文集等。)、王五公(1615一1684,名余佑,字介祺,自号五公山人,直隶新城人,从孙奇逢学兵法,著有《居诸编》、《诸葛八阵图》、《兵民经络图》及文集等)。......,达官如汤孔伯(1627一1687,名斌,字孔伯,号荆岘xian,河南睢州人,清初理学名臣,官至工部尚书,著作甚多,要旨见于《汤子遗书》,并撰有《孙征君年谱》)、魏环极(1616一1685,名象枢,字环极,晚号寒松老人,山西蔚州人,清初理学名臣,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言论见《寒松堂集》)、魏石生(1616一1686,名裔介,字石生,号贞庵、昆林,直隶柏乡人,清初理学名臣,官至保和殿大学士,曾向清廷献灭南明策。理学著作二十余种,要旨见《圣学知统论》、《论性书》、《希贤录》等)......,皆及门受业。乃至乡农贩竖,他都不吝教诲。许多人见他一面,听他几旬话,便奋志向上做人。要之,夏峰是一位有肝胆有气骨有才略的人。晚年加以学养,越发形成他的人格之尊严,所以感化力极大,屹然成为北学重镇。


    ○孙星衍


    孙星衍(1753-1818),字渊如,江苏阳湖人。


    幼有异禀,过目成诵,《文选》能全诵之。未冠补诸生。袁枚</a>尝称曰:"天下清才多,奇才少,渊如天下奇才也!"遂相与为忘年交。先生雅不欲以诗名,深究经史文字音训之学,旁及诸子百家,皆通其义。钱大昕主钟山书院,深器之。陕西巡抚毕沅</a>招入幕府,毕撰《关中胜迹志》、《山海经</a>注》,校正《晏子</a>春秋</a>》、《墨子</a>》,及校刻惠栋</a>诸书,皆先生手定。


    乾隆五十一年,朱珪典试江南,在都与彭元端约曰:"吾此行必得汪中、孙星衍。"及搜遗卷,得其经文策曰:"此必汪中也。"拆卷得先生,而汪实未就试。明年,赐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充三通馆校理。散馆试厉忐赋,用《史记》"如畏"语,大学士和珅疑为别字,置二等,以部曹用。补刑部主事,总办秋审。每有疑狱,辄依古义平议行,所平反全活甚众。


    乾隆六十年,外简山东兖、沂、曹、济道。既莅任,政事之暇,尤喜考古,以济阴汤陵在曹南,其山西荣河县汤陵虽列祀典,实宋以来相沿之误;因遍考诸书,据汉崔骃、魏皇览</a>、晋伏滔汤陵在济阴之说;并考荥河之陵,出后魏小说家言张恩破陵得铭,附会股汤,未为典要。后再官山左卒令曹县令修葺汤陵庙屋以祭田奉祀,立碑纪事寻署按察使事,以整肃吏治为己任,亲问囚,定爰书,矜慎庶狱。凡权臬七阅月,平反数十百狱,活死罪诬服者十余人。先生又以先儒伏生及郑康成功在经传,可比七十子,身通六艺,皆宜立五经博士;后大吏奏请,郑议格而伏允行。旋回河道本任。值曹工漫溢,应赔坝工银巨万。未几,丁母忧归,侨寓金陵。


    请业者盈门。未十年,舍中土掇巍科,入馆阁,及撰述成一家言者,不可胜数。


    先生淡干宦情,服阕后,游吴、越数年,终以河工偿项故,个得已再出。嘉庆十年,署登、莱、青道,补山东督粮道。十三年,乞假省迎老父于江南。抵江宁,纠族众建孙子</a>祠,回任自郯城取道费县,访季桓子墓,得羵羊井铭于县署。又访曾晳南城葬处,及澹台子羽墓,立碑季桓子井上。尝考《太平寰宇记</a>》,先贤闵子墓在范县东,今所传在历城者误也。并访左伯桃、羊角哀墓,皆为文纪其事。又得秦时展氏先茔碑,知柳下惠墓在泰安,更封树之。


    先生尝病《古文尚书》为东晋梅赜所乱,撰集《古义尚书马郑王注》十卷,又《逸文》三篇。更为《尚书古今文注疏》三十卷,考证详备,盖积二十余年而后成,其专精如此。治《尚书》之学者,莫不视为最完善之本焉。


    先生又善校书,写刻必访宋本。高丽使臣朴齐家于都肆见先生所校书爱之,书"问字堂"以赠。尤好聚书,闻有善本,借抄无虚日。所校刊者,有:《周易口诀义</a>》六卷,《尚书考异》三卷,《春秋释例</a>》十五卷,《孙子十家注》十三卷;《元和郡县志》四十卷,《景定建康志》五十卷,《唐律疏议</a>》三十卷。金石文字及古彝鼎书画,皆能穷原竟委。文在六朝汉魏间,不欲似唐宋八家。所著又有《周易集解》十卷,《夏小正传校正》三卷,《魏三体石经残字考》一卷,《仓颉篇》三卷,《孔子集语</a>》四卷,《史记天官书考证》十卷,《寰宇访碑录》十三卷,《平津馆金石草编》二十卷,《孙氏家藏书目内编》四卷、《外编》三卷,《续古文苑</a>》二十卷,《问字堂文槁》五卷,《岱南阁文稿》五卷,《五松园文稿》一卷,《平津文稿》二卷,诗集若干卷。卒于嘉庆二十三年正月,年六十有六。


    ○孙诒让</a>


    孙诒让(1848--1908),字仲容,浙江瑞安人。太仆依言之子。


    少好六艺古文,太仆讽之使为经世致远之学,诒让谓"先汉诸黎献,夙义皭(jiao)然,经训固未尝不可通于治也。"太仆乃授以《周官经》。其后作《正义》,实自此始。


    同治丁卯科乡试中式,援例得主事。从父官江宁,与德清</a>戴望、海宁唐仁义、仪征刘寿兽等游,学益进。


    以为典莫备于周官,故疏《周礼》。取《尔雅》《说文》,正其诂训;《礼经大小戴记》,证其制度;复博采汉唐宋以来,迄于乾嘉诸儒旧诂,参互稽绎,藉发郑注之渊奥,裨贾疏之遗阙。始为长编数十巨册,顾最录多则异义滋牴牾,不免杂出。嗣更改定谊例,一切依古文弹正。删繁补失,凡屡易稿,成书八十六卷。并辑《三家佚注》一卷附焉。甲戌间,国势浸弱,群谋所以致富强者,则作《政要》二卷,都四十篇。


    又以行莫贤于墨翟,故释《墨子》。因墨学既不合于儒术,其传中绝书虽仅存,脱误几不可读;而古字古言,转多沿袭末改;非精究形声通假之原,无由贯晰;毕氏校注,初启途径,尚待补苴。乃集合诸本,为依经谊字例,逐加诠释。其订补《经说上下》篇旁行句读,正兵法各篇之讹文错简,致力独深。成《间诂》十五卷,《目录》一卷,《附录》一卷,《后语》二卷。


    又以文莫正于宗彝,故考金文。盖自经典相承,诸文字少半缺略,后世遂欲以金石款识弥其缺乏;薛书固不足道,即清阮、钱诸家,亦不审形声,无以下笔;仁和龚氏,谬戾尤众。"特详审彝器情伪;据宋人所假名,置其不可知,取可知者,辨其刻画,不 切爽毫发;然后传之六书,使所定文字,皆隐括就绳墨,成《古籀拾遗》三卷、《馀论》一卷。仍推阐古人造字之精微,成《名原》二卷。辨析龟甲文,成《契文举例》二卷。


    他著有《札迻》十二卷,书少于王氏《杂志》、俞氏《平议》,而雠校之勤倍之。《周书</a>斟补》四卷、《九旗古义述》一卷,并确慎不苟。更裒其考辨杂文,为《籀膏述林》十四卷,辑《永嘉郡记</a>》一卷。至于《经迻》、《尚书骈枝》、《大戴礼记</a>斠补》、《六历甄微》、《广韵姓氏刊误》,凡若干卷,均未刊。盖其学术,实兼包金榜、钱大昕、段玉裁</a>、王念孙四家。其明大义,钧深穷高,几驾四家上。岿然为清三百年朴学之殿,洵不诬矣。晚岁,尝主温州师范学校,充浙江教育会会长,朝议征主礼学馆,不起,卒年六十一。


    ○孙沅


    孙沅,字子兰。优贡生。为文好窈渺之思。屡试于乡不得当,而科岁试辄冠侪偶。平生最精《说文》,段玉裁作《解字注》,多所商榷。尝以《说文》五百四十部从段氏《音韵表》十七部编之字为之注,凡段氏之讹者,加驳正焉。惟全书卷帙繁重,未克付梓。仅《说文释例》二卷,载《许学丛书》中。世传工篆书,至君尤变化神妙,自成一家。得古文之法于彭尺木。兼工填词。先后一游闽、粤,余则里居教授时为多。弟子成材者甚众。卒年七十一。诗文为《染香盦文集》二卷,《外集》一卷。


    ○孙志祖


    孙志祖(1737~1801),字贻谷,或作颐谷,号约斋,浙江仁和人。


    乾隆丙子举人,丙戌成进士,以主事用,分刑部,由员外郎升云南司郎中,擢江南道监察御史。淡于宦情,乞养归,遂不复出,日惟从事撰述。晚掌教紫阳书院。未几卒,年六十。


    初,君以解经见重督学雷公翠庭,补弟子员。其乡试以策对李氏《周易集解》,受知庄宗伯方耕。其赴礼部试,以黍稷与文受知裘文达公。凡皆稽古之力,无所愧于科名。任刑部时,于庶狱必察至再三,精核与其治经史同。


    所著有;《家语疏证》六卷,谓:"王肃</a>作伪难郑,诬圣背经,既作《圣证论》以攻康成,又伪撰《家语》,饰其说以欺世。因博集群书,凡肃所剿窃者,皆疏通证明之,如鞠盗之获真赃焉。"《文选考异》四卷,取潘、何诸校本,参稽众说,仿朱子《韩文考异》例,以正俗本之误。《选注补正》四卷,则仿吴师道</a>校《国策》例,辑前贤评论及朋辈商榷之说以补李注所未及。《读书脞录》七卷,考论经子杂家,折衷精详,实事求是,不为凿空武断之论,悫然如其为人。复辑《风俗通佚文》一卷,补正姚之骃</a>辑谢承《后汉书》五卷。又谓:"《孔丛子</a>》亦王肃伪托,其《小尔雅》乃肃借古书以自文。"作《疏证》辨其妄,惜未卒业。子同元能嗣家学。


    ○谭莹


    谭莹,字兆仁,号玉生,广东南海人。


    幼颖敏,于书无所不窥,而尤长于词赋。年弱冠,应重子试,时阮元开府粤中,偶游山寺,见题其壁诗,大奇之,果即以县考第一人入泮。比入学海堂肄业,文达得所作《蒲洞修禊序》暨《岭南荔支词》百首,尤为激赏。自是文誉日起,凡海内名流游粤者靡不慕与缔交。乃数奇,乡场屡报罢。虽程侍郎恩泽素喜奖拔才隽,典试犹失之。直至甲辰科始获隽。顾淡于荣利,无意进取,仅一循例计偕,嗣后遂不复北上。


    任化州学训导。州民朴鲁少文,谆谆以诗书相训迪。升琼州府学教授,叠委管学海堂学长,粤秀、越华、端溪书院监院,凡数十年。后进有可造者,誉之弗去口。加以强记过人,凡先哲嘉言懿行,与夫地方沿革掌故,纵隔时甚久,能备述其颠末。故府县诸志率延任纂修之役。而有功艺林,尤在校刊丛编巨帙,惟粤中先正遗书焉。


    初粤中虽号富饶,而藏书家绝少;由阮文达倡朴学课士,风气始开。推版刻无多,转购他处,价值倍昂,寒畯颇以为苦。适洋商伍崇曜雄于资,夙钦服玉生,乃劝其刊刻古书善本以便流通。躬自雠校,每一书刊竟,复考证其源流得失为跋尾。先后成《粤雅堂丛书》二十集,总一百八十种。半属秘册,王象之《舆地纪胜》二百卷,亦系宇内孤本。


    更辑《岭南遗书》六十二种,《粤东十三家诗集》若干卷,《楚庭音旧遗诗》七十二卷,则关于本省文献者也。性质直坦率,用是得享修龄。咸丰中,军兴,以襄办捐劳绩赏内阁中书衔。卒年七十有三。


    ○谈泰


    谈泰,字阶平,一字星符,江南上元人。


    由乾隆丙午举人,大挑,选授山阳县学教谕,转南汇县学训导。淹通经史,专志选述,不为世俗之学。凡音律算数,无不精通,尤长援引考核,务求其是。尝从学于钱竹汀先生,竹汀赠序中有云:"中法之绌于欧罗巴,由于儒者之不知数。东原氏殁,斯学无传。比来金陵,得谈子阶平,其于斯学,形几于深造者。"盖称许如此。


    先是,竹汀从子塘,创"周径率",阶平因作一丈径木板,以篾尺量其圆周正,得三丈一尺六寸有奇,乃反复引伸,广援博证,撰《周径说》一卷,以为溉亭之说确不可易。复与江都焦里堂、叙县汪孝婴相友善。里堂著《开方通释》曾及之互相证订。又以五经中罕言算术,惟《王制》论里亩及之,然注疏歧误,折中綦难,则取梅氏"方田度里"一篇逐句疏解,加以详推,成《王制里亩算法解》、《井里算法解》各一卷。凡所撰算术书三十余种,存者仅此而已。其考证经史之书,曰《观书杂识》二十卷。别有诗文集若干卷。


    ○汤鹏</a>


    汤鹏,字海秋,湖南益阳人。


    道光三年成进士,授礼部主事。年甫二十,负气自喜,为文章震铄奇特。当轴异其才,选入军机章京,旋补户部,转贵州司郎中,擢山东道监察御史。年亦仅三十余。意志蹈厉,谓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其议论所许可,独李文饶、张太岳辈徒为词章无当也。于是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后以言宗室尚书,叱辱满司官事,言过当;且在已奉旨处分后;罢御史,任户部员外。而时方草奏,将大有论建,未及上而改官。既见其言不用,遂大著书,欲有所表白于天下。以为事无论利钝成败,有所为,当震暴人耳目;苟不得施于事而著之言,使吾书出而人以为古尝有是言,虽工弗贵也。于是为《浮邱子</a>》一书。立一意为干,而分数支支之;支之中又有支焉,则支复为干;支干相演,以递于无穷。大抵言军国利病,吏治要最,人事情伪,开张形势,寻蹑要眇,篇数千言者九十余篇,最四十余万言。每遇人,辄曰:"能过我一阅《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又为《学术明林》十六卷,指陈前代得失;《七经补疏》明经义;《止信笔初稿》,杂记见闻事实。造作皆出示人。惟《止信笔初稿》人多未见,或问之,曰:"此石室之藏书也。"


    值英人扰海疆,当道议抚,许通市。先生愤甚,已黜不得进言,犹条上尚书,请转奏三十事。虽召见而无所询,报闻而已。后美国求改关市约,有先生奏中所预计者,人以是服其精,非疏阔。大略者也。既更为本部四川司郎中,京察亦竟不得上考,感慨抑郁而卒。年四十有四。诗才横溢,晚多悲愤沉痛之作。存集二十六卷。


    ○汤球</a>


    汤球(公元1804-1881年),字伯玕,安徽黟县人。


    自幼勤奋学习,兴趣广泛,博闻强记,"星纬推步,研究其奥",尤通天文历法之妙。但是他并没有从这方面发展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把精力转移到治经论史方面。他与同乡俞正燮</a>、汪文台等人,交往频繁,互相切磋。


    汤球的治学态度严谨。他对前人的说法,一定要依据经典,考核真伪,比较异同因而很少有穿凿附会。他在俞正燮、汪文台的帮助和鼓励下,在考据学上就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他修订补辑的古书有郑康成逸书九种,刘熙《孟子注》、《孝经、论语注》、刘珍等《东观汉纪》、皇甫谧</a>《帝王世纪》、谯周《古史</a>考》、《傅子</a>》、伏侯《古今注</a>》等。


    汤球用了自己一生中主要的精力,对二十三家晋史进行辑佚和校勘。唐代以前属纪传体的《晋书》共有:王隐《晋书》、虞预《晋书》、朱凤《晋书》,谢沈《晋书》,何法盛</a>《晋中兴书</a>》、谢灵运《晋书》、肖子显《晋史草》、郑忠《晋书》、梁庾铣《东晋新书》、萧子云《晋书》、沈约</a>《晋书》、臧荣绪《晋书》十二部。其中臧荣绪所编《晋书》一百一十卷,志传俱备,是比较完整的。另有以编年体写的十一家:即陆机</a>《晋纪》、干宝</a>《晋纪》、曹嘉之《晋纪》,习凿齿《汉晋春秋》、邓粲《晋纪》,孙盛</a>《晋阳秋</a>》、刘谦之《晋纪》、王韶之</a>《晋纪》、徐广《晋纪》、檀道鸾</a>《续晋阳秋</a>》、郭李产《续晋纪》。总共合计有二十三部。唐太宗</a>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诏令房玄龄</a>、褚遂良、许敬宗为监修,组织编写《晋书》,参加的人员有来济、陆元仕、刘子翼、令狐德棻</a>、李淳风</a>、李文府、薛元超、上官仪</a>等人。唐太宗亲自为宣帝(司马懿)、武帝(司马炎)两篇帝纪,以及陆机、王羲之</a>二传写了论赞,故该本《晋书》又题"御撰",于贞观二十二年完成,共一百三十卷。这部书存在严重的缺点和错误,特别是取材不够慎重,"好采诡谬碎事",不注意对史料的甄别取舍,对一些怪诞荒谬的史料,也收录编入,损害了该书的史料价值;也因出于众手,未作统一规划,以致书中记事前后矛盾,疏漏遗脱的地方很多。到"安史之乱"时,作为"御撰"《晋书》编写时的主要依据臧荣绪的《晋书》,已不知去向,其余的二十二家《晋书》,也皆散佚,因此对晋史的辑夫和校勘,便成了一件十分必要的事。


    汤球把散佚的二十三家晋史辑录成册,他杜门不出,埋头书案。首先是广泛搜集各种资料,分门别类,进行排比对照。其次是对搜集到的资料,运用他在考据学上的学识,进行"补阙"与"纠伪"的工作,几经寒暑,完成了二十三家晋史的辑佚与校助的工作。虽然不能完全还其本来面目,但经过他的努力,使这些史书得以大致保存下来,其贡献是很大的。


    《十六国春秋</a>辑补》一书的编写,是汤球对晋史的又一贡献。原崔鸿</a>《十六国春秋》一百零二卷,以晋为主,有表赞序例,体裁详备,集诸家的长处。但该书到北宋中叶以后已散佚。后来流传的《十六国春秋》一百卷,系为明代屠乔孙等作。作者虽花费了不少心血,但有严重的错误。它主要是把《魏书》所记十六国史实抄进来,称崔鸿自作。因此对崔著《十六国春秋》有辨伪存真的需要。汤球根据何镗《汉魏丛书》的简本《十六国春秋》,并参考《晋书》张轨、李暠两传,以及《三十载记》等书,全文补足,对其中有与诸书所引不同者,再进行更正。而且对辑录来的文字多注明出处,校勘工作做得很细致,不妄改一字,有差异的地方,一一核实注明。并考虑十六国历史比较复杂,他又特编有年表,放在该书的前面,起了纲举目张的作用。


    崔鸿另一部《十六国春秋纂录》十卷,共纂录六十二人的传记,其书编纂简洁,历代流传,但经过辗转传抄,其中有不少删节脱误。汤球根据何镗《汉魏丛书》刊本,以及北齐修文殿御览偏霸部所载文字,互相校雠,录为定本,小有异同,则加考订,补正脱误,纠谬拾遗,写成《十六国春伙纂录校本》。关于《十六国春秋纂录》的名称,历代史书有不同的说法,如《宋崇文总目》称它为《十六国春秋略》;《通鉴考异》称为《十六国春秋抄》;《四库简明目录》则称是别本《十六国春秋》。汤球根据《隋书.经籍志》的纪载,否定了种种错误的说法,定名为《十六国春秋纂录》。


    汤球"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一位善于深思明辨的学者。他拒绝作官,安贫乐学,默默无闻地从事辑佚校助工作,成就是很大的。此外,他还旁辑《两晋诏钞》等十九种,一代掌故,搜集殆尽。此外,在地理学方面的成就也是很大,他辑有《太康地记》、《邺中记</a>》、《林邑记》三种;言论集则辑有《晋诸公别传》、袁宏</a>《名士传》、郭颁</a>《世语》、裴启《语林》、《山公启事》等五种;还著录晋别集三百家,晋文集三百家。大量的书稿,都是由他一笔一划,逐字逐句的校订和抄写的,经过他长期的辛勤劳动,把这些十分珍贵的史料保存下来。他这种治学精神受到后人的称赞。


    ○李铭汉


    李铭汉(公元1808-1891年),字云章。生于清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卒于清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享年八十四岁。他的祖先原来居住在宁夏卫之门城驿,明朝末年迁居凉州卫。清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改置凉州府,治武威县,故李为甘肃省武威县人。


    武威辟处河西,与内地相比较,文化相对落后。李铭汉读书较晚,年十余岁,才从塾师受经。他学习刻苦,喜欢提问题,对于经书字字要问个究竟。"音训声义之未谛者,必再三询究,不得解不止"。年二十,入县庠。二十四岁,应辛卯(公元1831年)乡试,失败。愈加致力于学问。同乡尹世阿自江西罢官归,家中藏书甚多,达十余万卷,铭汉经常去尹家借书阅读,向尹请教。尹询问他学习的志向,他以"实事求是"回答,受到尹的夸奖。铭汉二十七岁,参加甲午(公元1834年)科秋试至陕西,往见同乡张澍</a>,因受业于其门下,为其校《诸葛忠武侯文集》及《蜀典》等书。己亥(公元 1839年)房师怀宁陈世熔任古浪知县时,手书招铭汉和伏羌(今甘谷县)王权到署学习。铭汉在古浪五年,受到陈世熔的教益甚大。


    李铭汉博通经史,才华出众。对于天文、算术、舆地、兵农都学习过,对于音韵、训诂之学尤有研究。当时在陇右人士中他是极负声望的。但是,他在科举道路上却走得很艰难。他一生八次参加乡试,都不得中,到了四十二岁才考了个副贡生。李铭汉在科场失意后,转而致力于史学研究。


    李铭汉晚年主讲凉州雍凉书院、甘州甘泉书院。致力于教授生徒,著书立说。他的著作,有《续通鉴纪事本末》、《尔雅声类》、《说文谐声表》。李铭汉还是-位诗人,他的诗集题为《日知斋诗稿》,其中多述怀之作,未曾付梓。


    关于李铭汉的思想,汪辟疆曾指出他"平生论学,实主顾亭林经学即理学之言,其教子侄生徒,亦以''行已有耻,勤学好古''八字为主旨,教生徒如是,主甘州书院讲席亦如是。"这是很中肯的说法。


    《续通鉴纪事本末》是李铭汉晚年的著作,是根据清乾隆年间毕沅主持编撰的《续资治通鉴</a>》编写的。全书共一百一十卷。其第八十九卷以前,是李铭汉手辑。其第九十卷至第一百一十卷,共二十一卷,是李铭汉死后由其次子李于锴所续辑的。毕沅的《续资治通鉴》是一部编年体的宋、辽、金、元史,其优点是宋、辽、金史事并重,叙事分明,文笔流畅。李铭汉的《续通鉴纪事本末》,就是以毕书为底本的。《续通鉴纪事本末》是一部纪事本末体的宋、辽、金,元史。它将这一时期四百年之间的史事,概括为一百一十件大事。每卷写一件大事,有的卷下又附有若干小事。始于宋太祖代周,终于明玉珍据蜀。象王安石</a>变法、贾似道</a>误国之类大事,都有专章叙述。其辑录原文,剪裁精密,取舍得宜,对于探求一事的起讫经过,十分方便。孟森</a>的《续通鉴纪事本末书后》说:"不得李氏之书,使家喻户晓,于据撰通史之资料,不无缺憾。"汪辟疆的《读常见书斋小记》说:"义例谨严,条贯备具,视陈邦瞻</a>、冯琦</a>书为通核。"这些评价是公允的。


    该书为木版印刷。据该书扉页载:开雕于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公元1903年),竣工于光绪三十二年丙午(公元1906年)。是李铭汉次子李于锴在山东作官时付印的。印完后,版移故里。解放后,李氏后裔将版交给国家。1957年北京的古籍出版社曾用原版印刷过一次。现在版存甘肃省博物馆。


    ○唐甄</a>


    唐甄(1630-1704),原名大陶,字铸万,别号圃亭,四川达州人。从父宦于吴,蜀乱不得归,因家焉。


    十四五岁即嗜古学,精进淬砺,不拘拘于师说,落笔卓有端绪。性孝友,色养愉愉,中外无间言。然处世乃刚直伉爽,深恶媕妸随俗。家素贫,求为禄养,中顺治丁酉科四川乡试,选授山西长子县知县。以循良著称。顾因逃人事罣误去职。罢官还吴,僦居仅三数椽,炊烟恒绝,而振笔著书不辍。曰:"君子当厄,正为学用力之时。穷厄生死,外也,小也;岂可求诸外而忘其内,顾其小而遗其大哉?"生平综贯经史,扬榷风雅,非秦汉之书弗读。尝研精覃思,著《衡书》九十七篇,天道人事,前后古今具备。其中曰"衡"者,志在权衡天下也。后以连蹇不遇,更名"潜书</a>"。又撰《毛诗传笺合义》,《春秋述传》,《潜文》,《潜诗》,《日记》,各若干卷。魏叔子见君《潜书》曰:"是周秦之书也!今犹有此人乎?"梅定九则移录所著诸书,谓:"此必传之作,当藏之名山,以待其人耳!"凡为时推重若此。卒年七十五。贫不克葬,何义门为请于八亲王,赙白金五十两。


    ○田宝臣


    田宝臣,字少泉,江苏泰州人。


    家贫笃学,师事魏茂林,研精训诂,不龂龂(yin)于一言半字。撰有《小学骈支》八卷,其一百五十三条。其自序:以《说文》为主,以《尔雅》、《方言》毛氏郑氏为根柢,而波澜于孔、贾、郭、陆,旁及《荀子》、《庄子</a>》、《淮南》、《素问</a>》、《大戴记》、《史记》三家注、班书额注、范书李注、《释名》、《水经注》、《广雅》、《玉篇》、《广韵》、《文选》、《众经音义》,下逮二徐、《集韵》、《类篇</a>》以及乾嘉以来名家之说。欲溯其源始,故讨论之词多;欲畅其支流,故参互之说尽。云"骈支"者,事系于《骈雅</a>》;冠以"小学"者,因四库全书以《骈雅》隶小学类也。初写一本,意尚未已;欲取《吕氏春秋</a>》高注、《管子</a>》房注、《列于》张、殷两注研求而更讨之。咸丰三年,粤寇将破郡城,势岌岌不可保。先生于风声鹤唳、盗贼纵横间,睠睠于是书,冀鸿硕君子为之存焉。谢世后,囊藏于家,力不能刊,惟魏茂林《窜雅训纂补遗》中摘其十之一耳。直至民国九年孟夏,今苏省长韩国钧刊入《海陵丛刻》中,而先生毕生精力所粹者,终赖以表白于世云。


    ○屠寄</a>


    屠寄(1856--1921),字敬山,一字景山,江苏武进人。


    幼颖敏。比长,博通群籍。负才使气。工诗古文辞,尤擅长于骈偶。光绪乙酉举于乡,入都赴礼部试,不售,应东省当道聘,佐理政务。时外交方棘,三省地处低、日之间,尤艰应付。君为折冲尊俎,措施裕如。主者故满洲世裔,茸阘庸懦;久之,议不合,辄因事欲中伤之,逃而免。短衣匹马,越蒙古草地以归。顾转得遍览山川厄塞,形势险要。取辽金元兴废之迹,证以旧史,其学益进。壬辰,成进士,改庶吉士。仍落落无所合,遂南还。适朝廷励行新政,改天下书院为学校;广陵就安定书院设仪董学堂,运使程仪洛延君任总教习。课程规则,多师法欧美,程本顽固,意不善也,乃复使教官詹某任提调,阴掣其肘。居一载,郁郁去。晚选浙江浮安县知县,之官数月,即谢病不复出。家居锐意兴学,力谋开通风气,暇惟从事著述。入民国卒。


    所著诂经之书,未闻传稿。辑《常州骈体文录》三十卷,亦止乡里征献,无关宏旨。独《蒙兀儿史记》五十卷,参照元秘史及西方史料,证以身所亲历调查者,对于《元史》大加补订,足可远并邵、魏,近开柯氏,惜仅本纪列传世系表暨地理志之一斑,其馀有目无书者,尚待后人补辑耳。


    ○万经


    万经(1659--1741),字授一,号九沙。浙江鄞县人。万斯大子。


    自幼濡染家学,受经说数百万言于父及诸父,受《明史》纪传三百卷与夫列代史表数十种于季父及其从兄万言,而又讲性理于应嗣寅,考地理笺释于阎百诗,求汉隶源流于郑谷口。梨洲至鄞,立证人书院,复师之,论蕺山之学。其学益浩博无涯涘。以康熙癸未成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充《字典》纂修馆,授编修,充《字典》纂修官。时方望溪适以《南山集》案牵连下诏狱,莫敢谋保释者,君独奋然送状西曹,遂出之,举朝高其义。典试山西,太原孙嘉淦从问学,一见即推指,卒成魁儒。又尝识杭世骏</a>、全祖望于髻年,以为郑渔仲之流。世称其有人伦藻鉴。出督贵州学政,还朝,为忌者所中,有通州修城之役。既归家,资悉罄,遂卖所作隶书,得钱给朝夕。乃增补充宗《礼记集解》凡数万言;以《春秋》定、哀二公未毕,续纂数万言。又订从兄万言《尚书说》,辑成一编,以成万氏经学。又重修季野列代《纪年》暨贞一《明史举要》,以成万氏史学。乾隆初,举博学鸿词。已而,李侍郎绂再荐入三礼馆,并以老辞。著述传者,有《分隶偶存</a>》二卷,收入四库。卒年八十三。


    ○万斯大


    万斯大(1633--1683),字充宗,浙江鄞县人。悔庵先生第六子,万斯同</a>之兄。


    遭乱赤贫,惟藉授徒自给。师事黄梨洲,盖父执也。岁丁未,偕同学十数子执贽其门,因为讲经之会于甬上。一时胜友如云,质疑辨难,号称极盛,而于其间肄业尤勤。以一再试有司不合,抽身隐退,日沉酣颠倒六经之中,专长于《春秋》、《三礼》。其读书大旨,以为非通诸经不能通一经,非以经释经则无由悟传之失。治《春秋》有"专传"、"论世"、"属辞比事"、"原情定罪"诸义例。--"专传"者,经无事实,待传而明。《公》、《穀》、《左氏》互有异同,左氏亲承所见,事多详核,当以为主。"论世"者,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世皆无道,孔子但据事直书,是非自别,初未尝以后起之匹夫,责以往之天子。"属辞比事"者,春秋一事必有本末,异事亦有同形:如"卫人杀州吁"、"卫人立晋",此属辞而见为一人也。立晋则书卫人,主王子朝则书尹氏,此比事而见其有公私也。"原情定罪"者,如鲁桓公见杀于齐时,庄公尚幼,法无可施,故书"薨"书"丧";至书葬,一似贼之已讨者;及庄公既长,则书"如齐"书"如莒",庄于是不得辞其忘仇之责矣。


    初纂诸家说,得二百四十二卷,癸丑毁于火;辛酉,海昌陈令延主其家,以经义相质,尚力能著书,较前更倍;癸亥七月,至"昭公"而疾作,临殁时犹惓惓"季武子立后"一事。凡苦心壹志如此。惜传者止《读春秋随笔》十卷,则编纂时间有独得,另为札记亦迄于"昭";多以礼释者,用其所长,犹康成之用《礼》注《易》笺《诗》,视宋人凭理妄说,有霄壤之判焉。若其治三礼:于《仪礼》则有《商榷》三卷,于《礼记》则有《偶笺》三卷,于《周官》则有《辨非》二卷;类能取甲乙之证据,剖前人之聚讼;而总义则有《学礼质疑》二卷。梨洲称其《宗法》八篇为冠古绝今必传之作。他如:论郊曰:"郊惟日至一礼,社谷不名郊。"论社曰:"大社在北郊,主月王社在国中。"论禘曰:"禘与祫一事,鲁禘不追所自出。"论祖宗曰:"东周主文而宗武。"论泰坛明堂曰:"仪礼方明坛即泰坛,即圜丘,其宫方三百步,上有明堂,日至郊天,即于方明坛。谓之方明,郊天主日也。季秋大享于明堂,明堂圜丘同在三百步内,非有两地。"论丧服曰:"承重之丧,皆从夫服。"又曰;"庶子为其生母之党,服与適子为其母党服同。"悉皆发先儒所未发。


    为人刚毅。见有不可者,辄形于色,而嗜义若饥渴然。张苍水死国难,弃骨荒郊,为醵金葬之南屏。居家兄弟怡怡,修辑谱牒成十卷,条理井如。杂文存《丁灾》、《甲阳草》各一卷,亦以说经为多。足微病,因自号"跛翁"云。卒年五十一。


    ○万斯同


    万斯同(1638--1702),字季野,学者称石园先生。浙江鄞县人。


    户部泰第八子。生而异敏,读书过目不忘。八岁在客座中背诵扬子《法言》,终篇不失一字。顾跅弛不驯,户部闭之空室中,先生窃视架上有明史料数十册,读之甚喜,数日而尽。又见经学诸书,皆尽之。既出,时时随诸兄后听其议论。会家课,先生欲豫焉,诸兄笑曰:"汝何知?"先生曰;"观诸兄所为,易与耳!"因杂出经义目试作之,千言立就。伯兄大惊,持之泣,以告户部曰:"几失吾弟!"户部亦愕然曰:"儿失我子!"遵从黄梨洲游,为高第弟子,与闻蕺山刘氏之学。以慎独为主,以圣贤为必可及。时甬江有五经会,先生年最少,通疑义辄片言析之。尝守先儒戒,以为无益之书不必观,无益之文不必作。遂专意古学,博通诸史,尤熟于明代掌故。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词,巡道许鸿勋以先生荐,力辞兔。明年,修《明史》,相国徐元</a>文延至京师。时史局中征士,例食七品俸,称纂修官。先生请以布衣参史局,不署衔,不支俸。许之。诸纂修以稿至,主者皆送先生覆审,览毕,谓侍者曰:"取某书某卷某叶,有某事当补入,某事当参校。"如言取至,无爽者。徐公罢,继之者张玉书、陈延敬、王鸿绪,皆延请有加礼。明史稿五百卷,先生手定也。


    先生病唐以后史官设局分修之失,尝曰:"昔迁、固才既杰出,又承父学,故事信而言文。其后专家之学,才虽不逮,犹未至如官修者之杂乱也。官修之史,仓碎成于众人,不暇择其材之宜与事之习,是犹招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也。吾辞史局而就总裁所者,惟恐众人分操割裂,使一代治乱贤奸之迹昧晦而不明耳。"又尝语方苞曰:"史之难为久矣,非论其世,知其人,具见其表里,则吾以为信而人受其枉者多矣。吾少馆某氏,其家有列朝实录,吾默识暗涌,未敢有一言一事之遗也。长游四方,从故家求遗书,旁及郡志邑乘、杂家志传之文,莫不网罗参互,而要以实录为指归。盖实录者,直截其事与言而无所增饰者也。因其世以考其事,核其言而平心察之,则其人之本末,十得八九矣。然言之发,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或有所激;则非他书不能具也。凡实录之难详者,我以他书证之;他书之诬且滥者,我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子盍就我所述,约以义法,而经纬其文,他日书成,曰''此四明万氏所草创也'',吾死不恨矣!"盖先生以遗民自居,而即任故国之史事以报故国。其至京师,特以群书有不能自致者,必资有力者以成之。其后,乾隆中大学士张廷玉等奉诏刊定《明史》,皆以史稿为本,而加增损焉。先生之志,于是为不负矣。


    先生初至京师也,时议意其专长在史。及徐乾学居忧,请先生纂《读礼通考》,自国恤及家礼,十四经之笺疏,廿一史之志传,汉、唐、宋诸儒之文集说部无或遗者。又以其余为《丧礼辨疑》四卷、《庙制折衷》二卷。乃知先生故深于经。徐因请编成五礼之书二百余卷。当是时,京师耆彦云集,各以所长自见,而先生最暗淡。自王公以下争相从问古仪法,月再三会,听讲者尝数十人,录所闻共讲肄,莫不呼曰:"万先生!"而先生与人往还自署只曰"布衣万斯同",未尝有他称也。故督师之姻人方居要津,乞史馆于督师少宽假,先生屡数其罪以告之。有运饷官以弃运走道死,其孙以贿乞入死事列,先生斥之。父友冯侍郎跻仲诸子没入勋卫家,先生赎而归之。以康熙壬午卒于王尚书史局中,年六十。门人私谥曰"贞文"。


    先生于前史体例,贯穿精熟,指陈得失,洞中肯綮。刘知几、郑樵</a>不能及也。马、班史皆有表,而《后汉》、《三国》以下无之,刘知几谓无关得失,先生则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纪传之穷。有其人已入纪传而表之者,有未入而牵连以表之者,表立而后纪传之文可省。读史不读表,非深于史者也。"所著《补历代史表》六十卷,又《纪元汇考》四卷,《安季忠义录》十六卷,《南宋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遗事</a>》一卷,《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儒林宗派》八倦,《石经考》二卷,《石经文考》二卷,《群书疑辨》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二卷,《周正汇考》八卷,《历代宰辅汇考》八卷,《石园诗文集》二十卷,而《明史稿》及《读礼通考》别为书。


    ○汪绂


    汪绂,又名烜,字灿人,号双池。安徽婺源人。


    初能言,母江氏口授四子书五经,八岁悉成诵。自是读书禀母教,未尝从师。


    母殁,闻父淹滞金陵,泣且往,劝父归。父曰:"吾无家安归!"叱之返。归葬母后,无以自活,为景德镇画碗佣,且佣且读。旋教读于枫岭浦城。闻父卒,恸几绝,扶柩而归。


    二十以后,著书十馀万言,旁及百氏九流,三十后尽烧之。自是凡有述作,息神庄坐,振笔直书,博极两汉六朝诸儒疏义,元元本本,而一以来五子之学为归。六经皆有成书,下遗乐律、天文。舆地、陈法</a>、术数,无不究畅,卓然可传于世。所著《易经诠义》十五卷,《尚书诠义》十二卷,《诗经</a>诠义》十五卷,《春秋集传》十六卷,《礼记章句》十卷,《或问》四卷,《参读礼志疑》二卷,《孝经章句》一卷,《乐经律吕通解》五卷,《乐经或问》三卷,《读阴符经</a>》一卷,《读参同契》一卷,《读近思录</a>》一卷,《读读书录</a>》一,卷《先儒晤语》二卷,《山海经存》九卷,《理学逢原》十二卷,《诗韵析》六卷,《物诠》八卷,《芾略》四卷,《读困知记</a>》一卷,《读问学录》一卷;《琴谱》一卷,《医林辑略探源》九卷,《戍笈谈兵》若干卷,《六壬数论》若干卷,《大风集》四卷,文集诗集各六卷。


    先生著书博,而用功专,不求人知,而功愈严焉。盖其学体勘精密,贯彻内外,毫厘必析,由不欺以至于至诚,偶设一喻,能使盲者察、愚者明。先生殁后,门人余元遴刊其书,并上之督学朱筠,以应求名之诏,旋檄府建主祔祀紫阳书院。


    ○汪莱


    汪莱,字孝婴,号衡斋,安徽歙县人。


    其学实自得,不由师授。弱冠后,读书吴篈门外数年,苦心冥索,尽得中西之秘,亦未尝与吴中人士相接。嘉庆丁卯,举优贡生,赴京师朝考,大学士禄康荐修国史天文志,议叙以教官用,选石埭县学训导。癸酉,卒于官,年止四十六。


    天资敏绝,深经学,十三经注疏每背诵如流水,而又能心通其义。人有质疑问难者,随事阐明,略无疑滞。既嗜畴人术,而性能攻坚,极繁颐幽秘,他人翻覆再三,未克理其绪,孝婴目一二过,辄默识静会,已洞悉其本原,而贯通其条目,是非间隙毫发莫遁。人所言,不复言;所言,告人所未言与人所不能言;故其著述虽仅传《衡斋算学》七卷,而简奥似周秦古书。


    八线之制,终于三分取益,用益实归除法求之,乃以一表之真数,仅得十之二,因俗得五分之一通弦与五分之三通弦交错为三角形比例立法以取五分之一之通弦而弦切之数益密。梅氏环中黍尺有以量代算之术,惟求倚平仪外周之两角,而缩于内半周之角未详;则以为易更立新法量取不倚外周之角度,而三角之量法始全。堆垛有求平三角立三角尖堆积法,不及三乘方以上,"复为推而补之,自三乘四乘以上之尖堆,皆可由根知积,因即诸物递兼之法以补古九章所未备。--凡此引伸触类,莫不探幽索隐,条疏层解。所尤独得者,为纠正梅文穆公勾股知积之术,并与李尚之论天元一元正负开方之可知不可知。然卒因此及尚之齮龁。实则尚之究乎既商之后,孝婴审于未商之先,言若殊趋,义实互证也。


    ○汪龙


    江龙,字叔辰,安徽歙县人。


    乾隆丙午举人,拣选知县。尝读《诗?生民》《玄鸟》二篇,疑郑笺"迹乳卵生"之说,不若毛传谓"姜嫄简狄从帝喾祀郊禖"之为正,遂博稽传笺问异,用力于是经者数十年,成《毛诗异义》四卷,《毛诗申成》十卷。顾郑氏集汉儒之大成,笺《诗》且在注《礼》之后,学益深邃,有未易訾议者,故虽意主述毛,而立论必持其平;一字之异,不惮详考以反覆证明之。又分本《诗谱</a>》多讹脱,复据各书校补,录附《异义》之后。并熟于许氏《说文》,所著书数自手写,点画悉宗六书,无一笔苟。


    年逾七十,始交段玉裁,得所注《说文》取以补正《异义》若干事,重缮定本。段亦多采其说入《说文注》。


    为人安贫乐道,闭门不预外务。当事者钦其学,率多造访。仅应聘主讲郡城古紫阳书院,及一修志书而已。卒年八十有二。


    ○汪士铎


    汪士铎(1802--1889),字振庵,别字梅村,江苏江宁人。


    道光庚子举人。治学根柢经训,以为圣贤大道,有体有用,体原一贯,用则万变。虽穷居,于人鲜尺寸裨益,然不可不读经世书,储待他日用。从绩溪胡培翚、荆溪任泰游。与杨大堉同精三礼,时号"汪杨"。尝据《注疏通典》及宋杨氏、元敖氏、清程瑶田、张惠言</a>诸家说,作《礼服记》三篇。又取后汉诸书,成《仪礼郑注今制疏证》,塔翚亟称许之。并谓:学者必先有得力之一书,而后能推类以概其馀。


    先生覃精舆地,于《水经注》致力尤勤。曰戴、赵二家外,搜补疏栉,释以今地,而山川阨塞陂地水利特加详尽。《水经》旧多佚文,赵补漯滏等十三水,以足一百三十七之数。先生谓;"漯水原附见,河水丰水见渭水注中,《禹贡》雍州两见渭汭,犹言洛汭,《水经》叙于渭水末,则汭亦不当补。滁乃小水,不宜为篇。止洛、泾、滹沱、滏、洺、弱、黑、派、滋,各宜为篇,合赵氏漯水,惟十九耳,是水经终不能全也。"因仿戴氏渭水南海陈氏温水之例,订正穀水、江水、若水、沫水、延江水、存水、温水、叶输水、夷水、玩水。资水、湘水十二篇,期补所未备。《水经注图》,盖为现志而作,为读唐以前古书所不可少者。


    咸丰三年,粤寇陷金陵,仅以身免。南度岭之绩溪,居山间五年,空谷弦歌,讲诵不绝。座主胡文忠公迎入鄂,时属有裁兵议,上书推得失,文忠深纳之。金陵既下,归葺金沙井老屋以居。杜门却扫,颐情典籍。曹文正以谓;"芳絜欲师陶靖节,湛冥略近蜀君平。"其推重其此。光绪中,学政黄体芳荐于朝,授国子监助教衔。卒年八十六。


    著述有:《水经注图》二卷,附《汉末释地略》、《汉志志疑》各一卷,《南北史</a>补志》十四卷,《梅村文》十三卷,诗十五卷,词五卷,笔记六卷。别修《江宁府志》十五卷,《上江两县志》二十九卷,均刊行。


    ○汪廷珍


    汪廷珍,字玉粲,号瑟庵,江苏山阳人。


    早孤,家贫,攻苦力学,志趣高简,不事声气结纳,人多以迂怪目之。任大椿侍御主讲淮上,一见嗟叹,期以国士。乾隆己酉,以一甲第二名及第,授编修。嘉庆初,擢侍讲,迁祭酒。当国者恶其不附己,多方阻抑,公益自厉不少挫。累官左都御史,上书房总师傅,礼部尚书。道光癸未,临雍礼成,诏加太子太保。乙酉,授协办大学士,越明年,卒于位,赠太子太师,赐祭葬如例,谥曰文端。公于书无所不窥,尤深于经术。十三经义疏皆能暗诵。平居讲学,于汉宋不为左右袒,一本义理为折衷。其他民情政治之大,下及舆地名物算数方技,无不曲究。当是时,阮文达方用通经博学负盛誉,尝劝公著书。答曰:"六经之奥,昔儒皆先我言之,岂敢复以此语相溷哉!但读书所以析义,要归于中有所主而已。"先后立朝三十馀年,风节侃侃,不棘不阿;而文章品谊,自高天下,海内推为正人。又其虚衷延纳,优恤寒畯,亦与阮公相亚云。


    ○汪喜孙


    汪喜孙,字孟慈,后更名喜荀。汪中之子。


    容南殁于杭州,时仅九龄。少长,能读父书,溺志于学。


    嘉庆丁卯举乡试。援例为内阁中书,开户部员外郎。合于管理部务大学士英和,奏免河工征民积欠八十二万两。丁母忧,服阕,道光癸巳入都,奉命往东河学习,河督栗毓美深倚重之,奏保用知府,赏加道衔。乙巳,补河南怀庆府知府。下车之始,日坐堂皇,审结积案百数十起。暇辄巡行郊野间,问民疾苦。修葺敷文书院,课士首以经史,文风称盛。浚济河,使复故道。义引沁流至王曲村,溉田数百顷,民称之曰:"新开汪公河"。会值大旱,步行赴白龙潭取水归,大雨立霈。亦因以积劳病卒。


    所学由声音以通训诂,由训诂以通名物,由名物以通周、秦大义,周、见古书,而要以经明行修,通经致用为归。观其上张石洲一书,尤能融会汉、宋,力除门户之见,与独抱遗经硁硁自守者异矣。著有《国朝名臣言行录》、《经师言行录》、《尚友记》、《从政录</a>》、《孤儿编》、《且住庵诗文稿》若干卷。


    ○汪远孙


    汪远孙(1794--1836),字久也,号小米,浙江钱塘人。


    十岁传祖父受经通大义。嘉庚丙子举于乡,两赴计偕,循例为内阁中书。戊寅,在京待铨,丁外艰,闻讣,疾归里。既撄大故,遂绝意进取,一惟肆力于著书。先世藏书之所曰"振绮堂",插架夙多善本,遂寝馈其中,务为根柢之学。排日读十三经注疏,以心得者辄录诸札记。又嫌饱经堂《释文》多讹缺,欲为补正,功虽未竟,其宗尚已可概见。《春秋外传国语》自韦氏而外,古注多佚,因辑贾逵等三家佚注三卷,复作《发正》二十一卷、《考异》四卷,以羽翼之。著述之暇,与同里耆彦结"东轩吟社",优游畅吟;时更登山临水,寄其旷逸之怀,乃自号曰"借闲漫士"。浙中志乘,推咸淳、临安志最古,为重雕以广其传。他若厉樊榭《辽史</a>拾遗》、《东城杂记</a>》,梁处素《左通补释》等,俱次第梓行。至其亡友诗文,代为校刊者,尤难悉数。生平重然诺,见事明决,贫者感其施,饶裕者亦倚以定是非可否。卒年四十有三耳。所著尚有《诗考补遗》,《汉书地理志校勘记》若干卷,《借闲生诗词》四卷。


    --妻梁瑞、汤漱玉,并通诗礼。端字无非,著《列女传</a>校注》八卷。漱玉著《玉台画史》五卷。


    ○汪中


    汪中(1745~1794),字容甫,江苏江都人。


    幼孤贫,赖母氏授读。少长,游书肆,得借阅经史百家,触目成诵,遂为通人。年二十,学使李因培试射雁赋,以第一人入学。然时尚未之知。适仪征火坏盐船,焚溺死者千余,因著《哀盐船文》,杭编修大宗奇其作,广为延誉。复受知于郑赞善炳世、沈按察椒园、钱詹事晓征诸君,名益起。乾隆丁酉,谢侍郎墉,督学江苏,选充拔贡,尝曰:"吾之先容甫,爵也;若以学,吾北面事之矣!"其礼重如此。顾困于贫窭,每游四方,营甘旨以养母。历就安徽学政朱竹君及太平知府沈业富、宁绍台道冯廷承幕,所至皆尊为上客。会游武昌,谒毕秋帆尚书,为撰《黄鹤楼</a>铭》;歙县程瑶田书石,嘉定钱坫篆额,时人目为三绝。惟殊落落寡合。其后益困悴无聊赖,乃作《吊黄祖文》,拟刘孝标自序以写怀自伤,于是闭户不复出。丙午,朱文正公以侍郎典试江南,思得先生为选首,不知实未与试也。深感知遇,因上书请执弟子礼,寻往就谒于钱塘,朱公谓之曰;"先世籍萧山,本会糟地,今适奉使于此,曾览朱育对濮阳兴语,善其赅洽,吾子谘于故实,多识前言往行,亦可以广陵之事谂余乎?"先生应时成《广陵对》一篇,凡三千言,文正叹曰:"善乎子之张广陵也!辞富而事核,可谓有征矣!"晚岁巡盐御史全德闻其名,使司文汇阁所须四库书。甲寅,以检校往杭州,卒子西湖葛岭僧舍,年五十一。


    先生事母至孝,尝称贷以供母,侍疾累昼夜不寝,勤劳无倦容。且笃师友之谊,虽一饭终身不忘,披榛拜墓,存恤衰门,往往过于生前。惟性伉直,不言佛老阴阳神怪之说,又不喜宋儒性命之学。朱子之外,有举其名者,必痛诋之。于时流不轻许可,有盛名于世者,益肆讥弹。人或规之,则曰:"吾所骂者,皆非不知古今者,惟恐莠乱苗耳。"然当世通儒,雅才若钱晓征、程易畴、王怀祖、孔众仲、刘端临诸先生,或以师事之,或以友事之,终身称道弗衰焉。


    先生为学殊赅博,经传诸史,旁逮医药种树之书.靡不观览。复推六经之指,以合于世用。凡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病,皆博问而切究之。其治《尚书》,撰《尚书考异》。治《礼》,溯源于荀卿、贾傅,纲提条析,得其会通。于丧服用力最深,惜未成书。撰《仪礼经注正讹》《大截礼记补注》。治小学,撰《尔雅朴注》,又撰《小学说文求端》,羽翼苍雅,深探乎声音训诂之原。治《春秋》,撰《春秋述义》,识议超卓,论者谓唐以下所未有也。


    清初,二顾舆地之学,历二百年,江左莫能继。先生于诸史.地理山川厄要,讲画了然,口若悬河。论关内、东吴、江北、淮南之形胜,则有《秦蚕食六国表》、《金陵地图考》、《广陵通典》。博稽三代典礼。--全于文字训诂名物象数,成一家言,为《述学》。依据经证,实事求是,为《知新记》。又撰《春秋后传</a>》《国语正讹》《旧学蓄疑》《强识录》藏于家。今传者只《广陵通典》十卷、《经义知新记》一卷、《旧学蓄疑》一卷。而《述学》一书,属稿未成,后乃以撰著之文分内外篇六卷刊行,然其间于世所称《哀盐船文》、《黄鹤楼铭》、《广陵对》外,解经尤有神识。病古人之疑《周官》《左传》也,为《周官征文》及《左氏春秋释疑》,率依据经传,箴砭俗学。凡所为文,亦多有益经术,维持世道云。


    ○王昶


    王昶(1724--1806),字德甫,号述庵,一字兰泉,又字琴德,江苏青浦人。


    少颖异,博学,善属文。体貌修伟。年十八,应学使试,以第一入学。二十二,侍父疾,居丧尽礼。服除,家益贫,作《固穷赋》以见志。游吴下,蒋恭裴、杨绳武见先生诗文,谓:"宋文宪以后一人也!"肄业紫阳书院,时从惠定宇游,于是潜心经术,讲求声音训诂之学。是时沈尚书归愚为院长,选兰泉及王凤喈、吴企晋、钱晓征、赵升</a>之、曹来殷、黄芳亭七人诗,称为"吴中七子"。流传日本,大学头默真迦见而心折,附番舶上书于沈尚书,又每人各寄相忆诗一首,一时传为艺林盛事。


    公以乾隆癸酉举于乡。甲戌成进士。归选班。二十二年,南巡,召试一等第一,赐内阁中书,协办侍读,直军机房,洊升刑部主事、员外郎、郎中。三十三年,以言两淮盐运提引事不密,罢职。时缅甸未靖,云贵总督阿文成公请公佐军事,遂至腾越,出铜壁关,击贼江中,胜之,缅酋乞降。阿公属公草檄允其降,班师旋永昌。缅甸久未至,复从阿公如腾越。三十六年,温公福代阿公,移师四川,办金川事,奉旨授吏部主事。从温公西路军进讨,温公属公作檄斥僧克桑罪,三路进攻,克小金川。阿公奏公无兄弟,母年七十馀,明大义勖以殚心军事,今从军五年矣,得旨升员外郎。三十八年,至当噶山,官军且溃,警报络绎,诏旨叠至,公力疾叱马悬崖,日行数百里,夜治章奏文书,于炮火矢石之中,无误无畏。小金川平,补员外部,擢郎中。复认讨大金川。四十一年,三路兵合攻益急、索诺木等率众投罪,公草露布告捷。公在军中前后九年,每有所充,辄议叙,凡加军功十三级,纪录八次。凯旋之日,以戎服行礼,赐宴紫光阁,赏赉优渥。奉旨升鸿胪寺卿,赏戴花翎,在军机处行走。秋,擢通政司副使。四十二年,擢大理寺卿。四十四年,乞归,改葬父及嫡母。冬,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四十五年,授江西按察使,六十馀日决狱百馀案。秋,丁生母忧。服除,补直隶按察使,调陕西按察使。严缉盗犯。回逆田五倡乱,奉命备兵长武,公严守备,民以无恐;大兵过境,供应速而无误。五十一年,授云南布政使。云南铜政繁,公尽发古籍,著《铜政全书》,示补救调剂之术。五十三年,调江西布政使。五十四年,擢刑部右侍郎。五十八年,乞归修基。冬,还京,以病乞休,上鉴其老,允之。谕以岁暮寒,俟春融归。明年归,名其堂曰"春融堂"。嘉庆元年,以授受大典至京与千叟宴。四年,纯皇帝升遐,夏至京谒梓宫,蒙召见,敕建言,公密封以进,不留草。夏,归青浦。分赔滇铜,留田宅以入官,居于庙庑,朋旧赠遗,尽以刻书。五年,年七十有七,重游泮宫。十一年,年八十有三,病甚,口授谢恩表,自定丧礼,嘱阮元为神道碑文。六月初七日,鸡初鸣。公曰;"时至矣!"遂卒。


    公之扈驾巡山东、江、浙也,古帝王圣贤名臣陵墓祠庙尝分遣致祭。己卯、庚辰、壬午顺天乡试,辛巳、癸未会试,五为同考官。壬子,主顺天乡试。皆以经术取土。士之出门下为小门生及从游受业者二千馀人。又尝主娄东、敷文两书院。钦定《通鉴辑览》、《同文志人《大清一统志》、《续三通》等书,奉敕与纂修事。又奉敕删定三藏圣教经咒,编译佛典,深于禅理者不及也。前后奉使鞫奏高邮州假印重征、江陵县偷减堤工等七案。公正研求,分别虚实。--高邮州案,巡抚府州并拟罪。堤工案,以知府草率捏饰,劾落其职。


    公自弱冠时,即嗜金石之学,及宦游所至,无不访求。自三代至辽金,积千五百通,而甄录之。著《金石萃编》一百六十卷。凡其文漫漶见于他书者,则为旁注以记其全。篆隶及见古文别体者,摹其点画,加以训诂。即题额阴两侧,亦必详载碑制之长短宽博,取建初虑傂尺度其分寸,并志其行字之数。诸家题跋见于金石诸书文集者悉著于编。金石之书,至此可谓集大成矣!其中以门人钱侗等所考证者为多。


    公在京师时,与朱笥河互主骚坛,有"南王北朱"之称。所至朋旧文宴,提倡风雅;后进才学之士,执业请益,舟车错互,屦满户外。士藉品藻以成名致通显者甚众。归田后,往来吴门,宾从益盛,与王西沚、钱竹汀艤舟白公堤下,朋簪杂沓,诗酒飞腾,望之者若神仙。


    公天资过人,于学无所不窥,尤邃于《易》。诗宗杜少陵、玉溪生,而参以韩、柳。古文则</a>以韩、柳之笔,发服、郑之蕴。著述甚富,除《金石萃编》外,有《春融堂诗文集》六十八卷,《明词综》十二卷,《国朝词综》四十八卷,《湖海诗传》四十六卷,《续修西湖志》、《青浦志》、《太仓志》、《陕西旧案成编》,《云南铜政全书》皆刊行于世。其未刊行者,则《滇行目录》三卷,《征缅纪闻》三卷,《蜀徼纪闻》四卷,《属车杂志》二卷,《豫章行程记》一卷,《商雒行程记》一卷,《重游滇诏纪程》一卷,《雪鸿再录》二卷,《使楚丛谈》一卷,《台怀随笔》一卷,《青浦诗传》三十六卷,《天下书院志》十卷。其未成书者,则《群经揭橥》、《五代史注》。--《揭橥》取《周礼》积金注"今时之书有所表识,谓之揭橥"之意。盖以汉学为表识,而专攻毁汉学者。--皆藏于家。


    ○王夫之</a>


    王夫之,字而农,一号姜斋,湖南衡阳人。因晚年隐居于湘西之石船山,学者称为船山先生。生明万历四十七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19-1692),年七十四。


    他生在比较偏僻的湖南,除武昌、南昌、肇庆三个地方曾作短期流寓外,未曾到过别的都会。当时名士,除刘继庄(献廷)外,没有一个相识。张献忠在湖南时,他因为不肯从,几乎把命送掉。清师下湖南,他在衡山举义反抗。失败后走桂林,大学士瞿文忠(式耜)很敬重他,特荐于永历帝,授行人司行人。时永历帝驻肇庆,王化澄当国,纪纲大坏,只有给谏金堡等五人志在振刷,不为群小所容,把他们下狱,行将杀害。船山奔告少傅严起恒,力救他们。化澄于是参起恒,船山亦三上疏参化澄,化澄恨极:誓要杀他,有降帅某救他,才免返桂林,依瞿式耜。因母病回衡阳。其后式耜殉节桂林,起恒也在南宁遇害。船山知事不可为,遂不复出。


    当时清廷严令剃发,不从者死。他誓死抵抗,转徙苗瑶山洞中,艰苦备尝,"贫无书籍纸笔,多假之故人门生,书成,因以授之" (潘宗洛《船山先生传》)。他一生著书极多,然而二百年来几乎没有人知道。


    王夫之六世孙承佺于道光初即开始搜集其著作;七世孙世全于道光二十年(1840)起在湘潭雕版付印,至道光二十二年陆续刊成《湘潭王氏守遗经书屋船山遗书》十八种。未几,版毁于太平天国。道光年间邓湘皋(显鹤)也搜集王夫之的著作,编成一张书目。同治初,曾国荃在南京重刻成五十八种,后又有浏阳刘氏补刻本,长沙等坊间散刻本。1930年上海太平洋书店以曾刻本为基础,又集各本及手稿,综合排印成《船山遗书》本,共集录七十种,二百八十八卷。。此外未刻及已佚的还不少。内中说</a>经之书,关于《易经》者五种(《周易内传》、《周易大象解》、《周易稗疏</a>》、《周易考异》、《周易外传》);关于《书经》者三种(《尚书稗疏》、《尚书考异》、《尚书引义》);关于《诗经》者三种(《诗经稗疏》、《诗经考异》、《诗广传》);关于《礼记》者一种(《礼记幸句》);关于《春秋》者四种(《春秋稗疏</a>》、《春秋家说》、《春秋世论》、《续春秋左传博议》);关于《四书》者五种(《四书训义》、《四书稗疏》、《四书考异》、《读四书大全</a>说</a>》、《四书详解》);关于"小学"者一种(《说文广义》)。其解释诸子之书,则有《老子衍</a>》、《庄子解》、《庄子通》、《吕览释》、《淮南子</a>注》。其解释宋儒书,则有《张子正蒙</a>注》、《近思录释》。其史评之书,则有《读通鉴论</a>》、《宋论</a>》。其史料之书,则有《永历实录</a>》。其杂著,则有《思问录</a>内外篇》、《俟解</a>》、《噩梦</a>》、《黄书</a>》、《识小录》、《龙源夜话》等。此外诗文集、诗余、诗话及诗选、文选等又若干种。内中最特别的,有《相宗络索</a>》及《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论赞》之两种。研究法相宗的著述,晚唐来千余年,此为仅见了。


    邓湘皋既述其目,系以叙论曰:"先生生当鼎革,窃自维先世为明世臣,存亡与共,甲申后崎岖岭表,备尝险阻。既知事不可为,乃退而著书,窜伏祁、永、涟、邵山中,流离困苦,一岁数徙其处......,故国之戚,生死不忘。......当是时,海内儒硕,北有容城,西有盩厔(音周至),东南则有昆山、余姚(容城,指孙奇逢(夏峰);盩厔,指李塨(二曲);昆山,指顾炎武:余姚,指黄宗蠢)。先生刻苦似二曲,贞晦过夏峰,多闻博学,志节皎然</a>,不愧顾、黄两先生。顾诸君子......虽隐逸之荐,鸿博之征,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动容,其志易白,其书易行。先生窜身瑶峒,绝迹人间,席棘饴荼,声影不出林莽。门人故旧,又无一有气力者,为之推挽。殁后遗书散佚。后生小子,至不能举其名姓,可哀也已。"读这段话可以想见船山为人了。


    船山和亭林,都是王学反动所产生人物。但他们不但能破坏。而且能建设。拿今日的术语来讲,亭林建设方向近于"科学的",船山建设方向近于"哲学的"。


    西方哲家,前此惟高谈宇宙本体,后来渐渐觉得不辨知识之来源,则本体论等于瞎说,于是认识论和逻辑学,成为哲学主要之郁分。船山哲学正从这个方向出发。他有《知性论》一施,把这个问题提出,说道:


    言性者皆曰吾知性也。折之曰性弗然也,犹将曰性胡弗然也。故必正告之曰:尔所言性者,非性也。今吾勿问其性,且问其知。知实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实,皆不知也。......目击而遇之,有其成象,而不能为之名,如是者,于体非茫然也,而不给于用,无以名之,斯无以用之也,曾闻而识之,谓有名之必有实,而究不能得其实,如是者,执名以起用,而茫然于其体,虽有用,固异体之用,非其用也。夫二者则有辨矣。知实而不知名,弗求名焉,则用将终绌。问以审之,学以证之,思以反求之,则实在而终得乎名,体定而终伸其用。......知名而不知实,以为既知之矣,则终始于名而惝恍以测其影,斯问而益疑,学而益僻,思而益甚其狂惑,以其名加诸迥异之体,枝辞日兴,愈离其本。......夫言性者,则皆有名之可执,有用之可见,而终不知何者之为性。盖不知。何如之为''知'',而以知名当之?......故可直折之曰:其所云性者非 性,其所自谓知者非知。......(《姜斋文集》卷一)


    然则他对于"知"的问题怎样解答呢?他排斥"唯觉主义"。他说:


    见闻可以证于知已知之后,而知不因见闻而发。(《正蒙注》卷四上)


    耳与声合,目与色合,皆心所翕辟之牖也。合,故相知:乃其所以合之故,则岂耳目声色之力哉!故舆薪过前,群言杂至,而非意所属,则见如不见,闻如不闻,其非耳目之受而即合,明矣。(同上)


    前文所录《知性》篇言"知名不知实"之弊,其意谓向来学者所论争只在名词上,然而名词的来源,实不过见闻上一种习气。他说:


    感于闻见,触名思义,不得谓之知能。......闻见习也,习所之知者有穷。(同上)


    又说:


    见闻所得者,象也。......知象者本心也,非识心者象也。存象于心而据之以为知,则其知者象而已;象化其心。而心唯有象,不可谓此为吾心之知也明矣。(同上)


    "象化其心"怎么解呢?他说:


    其所为信诸己者,或因习气,或守一先生之言,渐渍而据为亡心。(《俟解》)


    他根据这种理论,断言"缘见闻而生之知非真知"(同上)。以为因此发生二蔽:其一,"流俗之徇欲者以见闻域其所知";其二,则释氏据见闻之所穷而遂谓无"。他因此排斥虚无主义,说道:


    目所不见,非无色也;耳所不闻,非无声也,言所不通,非无义也,故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其有不知者存,则既知有之矣是知也。......(《思问录.内篇》)


    他又从论理方面难虚无主义,说道:


    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谓有而谓无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谓之无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今使言者立一"无"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维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穷矣。(同上)


    他于是建设他的实有主义、说道:


    无不可为体。人有立人之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虽无形迹而非无实。使其无也,则生理以何为体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认的实体是什么?就是人的心。他说:


    过去,吾识也;未来,吾虑也,现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思问录.内篇》)


    他的本体论重要根据,大概在此。我们更看他的知识论和本体论怎么结合。他所谓"真知"是"诚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镜而悉"(《正蒙注》卷四上)这种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但他并不谓知限于此。他说:


    因理而体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经验的)。事物至而以所闻所见者怔之,知以人也(经验的)。通学识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体用一源,则其明自诚而明也。(《正蒙注》卷三下)


    又说:


    谁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致之(即大学致知之致),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思问录.内篇》)


    又说:


    内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显。多闻而择,多见面识,乃以启发其心思而令归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穷理之学也。(《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学的全系统,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细紬绎后,不能见出。船山哲学要点大略如此:


    一、他认"生理体"为实有。


    二、认宇宙本体和生理体合一。


    三、这个实休即人人能思虑之心。


    四、这种实体论,建设在知识论的基础之上。其所以能成立者,因为有超出见闻习气的"真知"在。


    五、见闻的"知"也可以辅助"真知",与之并进。


    可以说他是为宋明哲学辟一新路。因为知识本质、知识来源的审查,宋明人是没有注意到的。船山的知识论对不对,属另一问题。他这种治哲学的方法,不能不说比前人健实许多了。他著作中有关于法相宗的书两种,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点儿影响,也未可知。


    顾亭林极端的排斥哲理谈-最不喜讲"性与天道"。船山不然。他一方面极力提倡实行,一方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为什么如此呢?船山盖认为有不容已者。他说:


    人之生也,君子而极乎圣,小人而极乎禽兽。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则为善为恶,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下焉者何弗荡弃彝伦,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耻之心而厌焉者,则见为寄生两间,去来无准,恶为赘疣,善亦弁髦。生无所从,而名与善皆属沤瀑,以求异于逐而不返之顽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终日,则又必佚出猖狂,为无缚无碍之邪说,终归于无忌惮。自非究吾之所始与其所终,神之所化、鬼之所归,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惧以终始,恶能释其惑而使信于学?......(《张子正蒙注</a>.自序》)


    船山之意以为,要解决人生问题,须先讲明人之所以生。若把这个问题囫囵躲过不讲,那么、人类生活之向上便无根据,无从鞭策起来。否则为不正当的讲法所误,致人生越发陷于不安定。船山所以不废哲理谈者,意盖在此。


    船山虽喜言哲理,然而对于纯主观的玄谈,则大反对。他说:


    经云"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递推其先,则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盖尝论之。何以谓之德?行焉而得之谓也。何以谓之善?处焉而宜之谓也。不行胡得?不处胡宜?则君子之所谓知者,吾心喜怒哀乐之节,万物是非得失之几,诚明于心而不昧之谓耳。......今使绝物而始静焉,舍天下之恶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庄周、瞿昙氏之所谓知、尽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无当也;求之于天下,天下无当也。行焉而不得,处焉而不宜,则固然矣。于是曰:"吾将不行,奚不得?不处,奚不宜?"乃势不容己,而抑必与物接,则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有儒之驳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惮至善之难止也,......于是取《大学》之教,疾趋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见,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体用一,知行合,善恶混,介然有觉,颓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罗织朱子之过,而以穷理格物为其大罪。天下之畏难苟安以希冀不劳无所忌惮而坐致圣贤者,翕然起而从之。......《大学衍补传》


    船山反对王学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创新哲学的理由亦在此。有志研究的人,请把他所著《正蒙注》、《思问录?内篇》做中坚,再博看他别的著作,或者可以对他的哲学全系统有一个了解。


    自将《船山遗书》刻成之后,一般社会所最欢迎的是他的《读通鉴论》和《宋论》。这两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评一类书里头,可以说是最有价值的。他有他的一贯精神,借史事来发表。他有他的特别眼光,立论往往迥异流俗。所以这两部书可以说是有主义有组织的书。若拿出来和吕东莱的《东莱博议》(东莱,南宋吕祖谦</a>的外号。《东莱博议》是他读《左传》所作的史论,全称《东莱左氏博议》)、张天如的《历代史论》(天如,明末复社领袖张溥的字。《历代史论》是他读历代正史所写的人事评论,凡二编)等量齐观,那便错了。"攘夷排满"是里头主义之一种。现在事过境迁,这类活倒觉无甚意义了。


    船山本来不是考证学派,但他的经说,考核精详者也不少。邓湘皋说:"当代经师,后先生而兴者无虑百十家,所言皆有根底。然诸家所著,有据为新义,辄为先生所己言者,《四库总目</a>》于《春秋裨疏》曾及之。以余所见,尤非一事,盖未见其书也。"湘皋这话很不错,越发可见船山学问规模之博大了。


    船山学术,二百多年没有传人。到道光、咸丰年间,罗罗山(泽南)像稍为得着一点。后来谭壮飞(嗣同)研究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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