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1917)三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一日
3个月前 作者: 胡适
一、《沁园春》俄京革命
(三月廿一日)
前日报记俄京革命之第一日,有此一段:
groupsofstudents,easilydistinguishedbytheirbluecapsanddarkuniforms,fellintostepwithroughunitsofrebelsoldiers,andwerejoinedbyotherheterogeneouselements,unitedforthetimebeingbyacausegreaterthanpartisandifferences.
〔中译〕成群的学生很容易从他们的黑色制服和蓝帽子被辨认出来,他们中还混有许多起义士兵的粗布衣裳;各色人等杂入其中。眼下他们消除了党派之争,为了一个更伟大的事业团结成一体。
吾读之有感,因作《沁园春》词记之:
吾何所思?冻雪层冰,北国名都。想乌衣蓝帽,轩昂年少,指挥杀贼,万众欢呼。去独夫“沙”,张自由帜,此意如今果不虚。论代价,有百年文字,多少头颅。
此仅半阕,他日当续成之。
二、读厄克登致媚利书信
(三月廿七日)
月前在旧书摊上得一书,为英国厄克登勋爵(lordacton1834-1902)寄格兰斯顿之女媚利之书(媚利后嫁为朱鲁〔drew〕夫人)。厄氏为十九世纪英国第一博学名宿,尤长于史学。后为康桥大学</a>史学院长,今康桥所出之《康桥近世史》,即其所计划者也。
厄氏有“蠹鱼”之名,以其博学而不着书也。其所欲着之《自由史》终身不能成,朱鲁夫人戏以“将来之圣母”称之。(“圣母”者,耶稣之母,古画家如拉飞尔皆喜用以为画题。英文豪詹姆斯〔henryjames,本美国人〕有名着小说曰《将来之圣母》,记一画家得一美人,将用以为“圣母”之法本,瞻视之二十年不敢下笔,而美人已老,画师之工力亦消亡,遂掷笔而死)
然吾读此诸函,论英国时政极详,极多中肯之言。虽在异域,如亲在议会。其关心时政之切,其见事之明,皆足一洗其“蠹鱼”之谤矣。
人言格兰斯顿影响人最大,独厄氏能影响格氏耳,其人可想。
此诸书皆作于五六年之间(1879-1885),而多至八万言(尚多删节去者)。其所论大抵皆论学,论文,论政之言也。此亦可见西国男女交际之一端,故记之。
书中多可采之语,如云:
thegreatobjectintryingtounderstandhistory,political,religious,literaryorscientific,istogetbehindmenandtograspideas.ideashavearadiationanddevelopment,anancestryandposterityoftheirown,inwhichmenythepartofgodfathersandgodmothersmorethanthatoflegitimateparents....thoseelementsofsocietymustneedsreactuponthestate;thatis,trytogetpoliticalpoweranduseittoqualifythedemocracyoftheconstitution(infrance).andthestatepowermustneedstrytoreactonsociety,toprotectitselfagainstthehostileelements.thisiswofnature,andthevividnessandforcewithwhichwetracethemotionofhistorydependsonthedegreetowhichwelookbeyondpersonsandfixourgazeonthings....thisismyquarrelwithseeley(“theexpansionofennd”).hediscernsnowhiggismbutonlywhigs....(p.99-100)
〔中译〕努力了解历史、政治、宗教和科学的最大目的在于彻底地了解人以及掌握人的思想。思想有其辐射和发展,有它的先祖,也有它的后裔,人在其中扮演了教父和教母的角色,而远非一般意义上的双亲……那些社会的要素必须反作用于国家,也就是力图取得政治的权力并运用它来证明民主宪法的合法地位(在法国)。而国家权力必须力图反作用于社会,以保护其自身免受敌对因素的攻击,这是自然的法则。我们用以追溯历史发展的勃勃生气和力量,有赖于我们超出个人着眼于事物的程度。……这就是我与塞利(“英格兰的扩张”)的争论之处。他只认识辉格党人,却并不了解辉格党党义。(99-100页)
又如其论邓耐生(tennyson,大诗人)曰:
his(tennyson’s)wantofreality,hishabitofwalkingontheclouds,theairinessofhismetaphysics,thedefinitenessofhisknowledge,hisneglectoftransitions,theloosenessofhispoliticalreasoning-allthismadeupanrmingchevaldefrise…(p.114)
〔中译〕他(邓耐生)的现实感的缺乏,他的天马行空的习惯,他的形而上学的空想,他的知识的局限,他对变迁的视而不见,他对政治思考的不严密--所有这些一起构成了吓人的铁蒺藜。(114页)
此论实甚切当。
...allunderstandingofhistorydependsononesunderstandingtheforcesthatmakeit,ofwhichreligiousforcesarethemostactiveandthemostdefinite.(p.279)
〔中译〕所有对于历史的理解依托于对于推动历史的诸力量的了解,这其中最能动的、最确定的便是宗教的力量。(279页)
ithinkthatfaithimpliessincerity,thatitisagiftthatdoesnotdwellindishonestminds.tobesincereamanmustbattlewiththecausesoferrorthatbeseteverymind.hemustpourconstantstreamsofelectriclightintothedeeprecesseswhereprejudicedwells,andpassion,hastyjudgments,andwilfulblindnessdeemthemselvesunseen.hemustcontinuallygrubupthestumpsntedbyallmannersofunrevisedinfluence.(p.279-280)
〔中译〕我认为信仰就意味着诚实。这种天赋的特性不会寓居不诚实的心灵之中。一个诚实的人必须与困扰心灵的错误的根源作斗争。他必须不断将电光照射进偏见藏匿的幽深之处。激情、仓促的判断和固执的视而不见必将蒙蔽一切。他必须不断地根除那些由各种各样未经周密</a>的思考的思想影响造成的残余。(279-280页)
读此节可想见其人。
三、(三月廿九日)
吾徽人谓闭目为“”,音夹。《韩非</a>子</a>·说林》曰:“今有人见君则其一目,奚如?”即此字。今说作睫动,一曰眇也,皆非也。
卢晋侯言,云南亦作此语。
四、中国科学社第一次年会合影
下所附影片见《科学》第三年一号。此中不独多吾旧友故交,其中人物,大足代表留美学界之最良秀一分子,故载之于此。
五、林琴南《论古文之不宜废》
(四月七日)
文无所谓古也,唯其是。顾一言是,则造者愈难。汉唐之《艺文志》及《崇文总目</a>》中,文家林立,而何以马班韩柳独有千古?然则林立之文家均不是,唯是此四家矣。顾寻常之笺牒简牍,率皆行之以四家之法,不惟伊古以来无是事,即欲责之以是,亦率天下而路耳。(不通!)吾知深于文者万不敢其(不通!)设为此论也。然而一代之兴,必有数文家搘拄于其间。是或一代之元气,盘礴郁积,发泄而成至文,犹大城名都,必有山水之胜状,用表其灵淑之所钟。文家之发显于一代之间亦正类此。呜呼,有清往矣!论文者独数方姚。而攻掊之者麻起,而方姚卒不之踣。或其文固有其是者存耶?方今新学始昌,即文如方姚,亦复何济于用?然而天下讲艺术者,仍留古文一门,凡所谓载道者,皆属空言,亦特如欧人之不废腊丁耳。知腊丁之不可废,则马班韩柳亦自有其不宜废者,吾识其理,乃不能道其所以然,此则嗜古者之痼也。民国新立,士皆剽窃新学,行文亦泽之以新名词。夫学不新而唯词之新,匪特不得新,且举其故者而尽亡之,吾甚虞古系之绝也。向在杭州,日本斋藤少将谓余曰:“敝国非新,盖复古也。”时中国古籍如百百宋楼藏书,日人则尽括而有之。呜呼,彼人求新而惟旧之宝,吾则不得新而先殒其旧!意者后此求文字之师,将以厚币聘东人乎?夫马班韩柳之文虽不协于时用,固文字之祖也。(不通!)嗜者学之,用其浅者以课人,辗转相承,必有一二钜子出肩其统,则中国之元气尚有存者。若弃掷践唾而不之惜,吾恐国未亡而文字已先之,几何不为东人之所笑也!
此文中“而方姚卒不之踣”一句,“之”字不通。
此文见上海《民国日报》(六年二月八日)。
六、汉学家自论其为学方法
顾亭林答李子德书:
三代六经之音失其传也久矣。其文之存于世者多后人所不能通,而辄以今世之音改之,于是有改经之病。……故愚以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诸子百家之书亦莫不然。
戴东原与段玉裁</a>书:
经以载道,所以明道者,辞也。所以成辞者,字也。学者当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某自十七岁时有志问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言语。为之数十年,灼然知古今治乱之源在是。宋儒讥训诂之学而轻语言文字,是犹度江河而弃舟楫也。(见段撰《戴东原年谱》)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
经史当得善本。……若日读误书,妄生驳难,其不见笑于大方者鲜矣。
惠栋</a>《九经古义</a>》序曰:
五经</a>出于屋壁,多古字古言,非经师不能辨。经师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
七、几部论汉学方法的书
论汉学方法之书,最要者莫如下列诸籍:
(一)段玉裁《与诸同志论校书之难》书。(《经韵楼集》)
(二)王引之《经义述闻》卷廿九--三十,《通说》上下。
(三)王引之《经传释词》。
(四)阎若璩</a>《古文尚书</a>疏证》。(一百廿八卷)
惠栋《古文尚书考》。(二卷)
(五)俞樾《古书疑义举例》。
(六)章炳麟</a>《国故论衡</a>》。
八、杜威先生小传
此小传见于三月廿六日《独立》周报,作者为edwine.slosson(爱德华·斯劳森)。
ifsomehistorianshouldconstructanintellectualweathermapoftheunitedstateshewouldfindthatintheeightiesthelittlearrowsthatshowwhichwaythewindblowswerepointingintowardannarbor,michigan,intheniestowardchicago,illinois,andintheneenhundredstowardnewyorkcity,indicatingthatatthesepointstherewasarisingcurrentofthought.andifhewentsofarastoinvestigatethecauseoftheselocalupheavalsoftheacademicatmospherehewoulddiscoverthatjohndeweyhadmovedfromonecetotheother.itmightbealongtimebeforethepsychometeorologistwouldtracethesethoughtcurrentsspreadingoverthecontinentbacktotheirorigin,asecludedssroomwherethemostmodestmanimaginablewasseatedandtalkinginalowvoiceforanhourortwoaday.knowingthateverybiographerisexpectedtoshowthatthegothispeculiartalentsbyhonestsubjectofhissketchinheritanceiwrotetoprofessordeweytoinquirewhattherewasinhisgenealogytoountforhisbingaphilosopher.hisancestryisdiscouragingtothosewhowouldfindanexnationforallthingsinheredity.
myancestry,particrlyonmyfather’sside,isfreefromallblemish.allmyforefathersearnedanhonestlivingasfarmers,wheelwrights,coopers.iwasabsolutelythefirstoneinsevengenerationstofallfromgrace.inthstfewyearsatavismhassetinandihaveraisedenoughvegetablesandfruitreallytopayformyownkeep.
johndeweywasborninburlington,vermont,october20,1859,thesonofarchibalds.andlucinaa.(rich)dewey.hiselderbrother,davisrichdewey,isprofessorofeconomicsandstatisticsinthe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andtheauthorofthespecialreportonemployeesandwagesinthe12thcensusaswesofmanyotherworksonfinanceandindustry.
johndeweywenttothestateuniversityinhisnativetownandreceivedhisa.b.degreeattwenty.beingthenuncertainwhetherhislikingforphilosophicalstudieswassufficienttobetakenasacalltothatcallingheappliedtotheonemaninamericamospetentandwillingtodecidesuchaquestion,w.t.harris,afterwardunitedstatemissionerforeducation,butthensuperintendentofschoolsinst.louis.thinkofthecourageandenterpriseofamanwhowhilefillingthisbusypositionandwhenthewarwasbarelyoverstartedajournalofspectivephilosophyandfoundedaphilosophicalsocietyandproducedaseriesoftrantionsofhegel,fichteandothergermanmetaphysicians.itwouldbehardtoestimatetheinfluenceofdr.harrisinraisingthestandardsofamericanschoolsandinarousinganinterestinintellectualproblems.whenyoungdeweysenthimabriefarticlewitharequestforpersondvicehereturnedsoencouragingareplythatdeweydecidedtodevotehimselftophilosophy.so,afterayearspentathomereadingunderthedirectionofprofessortorreyoftheuniversityofvermont,oneoftheoldtypeofschrlygentleman,deweywenttojohnshopkinsuniversity,thefirstamericanuniversitytomakegraduateandresearchworkitsmainobject.herehestudiedundergeorges.morrisandfollowedhimtotheuniversityofmichiganasinstructorinphilosophyafterreceivinghisph.d.atjohnshopkinsin1884.twoyearterhemarriedalicechipmanoffenton,michigan,whohasbeeneversinceaneffectivecoboratorinhiseducationndsocialwork.in1888hewenttotheuniversityofminnesotaasprofessorofphilosophybutwascalledbacktomichiganattheendofoneyear.
whenpresidentharperwentthruthecountrypickingupbrilliantandpromisingyoungmenforthenewuniversityofchicago,deweywashischoiceforthechairofphilosophy.duringthetenyearsdeweyspentonthemidwayisancehehadtheopportunitytotryouttheradicalideasofeducationofwhichihavespoke.in1904deweywascalledtocolumbiauniversitywherehehassinceremained.
〔中译〕如果历史学家要建立一幅美国知识分子气象图,他将发现八十年代的风向标将指向密执安的安阿伯;九十年代指向伊利诺斯州的芝加哥;二十世纪初指向纽约。风向标位置的移动表明在每个转折点上思想都有一个上升潮。如果他进一步探究学术气氛在当地产生剧变的原因,他就会发现那是因为约翰·杜威从一个地方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心理气象学家追踪这些思想潮流流遍整个大陆,历经多时才回到它的起源地,那是一间僻静的教室,有一个你所能想象的最为谦虚的人坐在那里,用低沉的嗓音每天授课一两个小时。
人们都希望每一个传记作家能描述其传主如何从他的祖先那里承继特殊的才能,于是我便写信给杜威先生,向他了解他的家系中的那些使他成为哲学家的原因。这项工作的结果却表明,他的先祖们定会使那些想从遗传中找到答案的人大失所望。
我的先祖,特别是父系方面,简直无懈可击。所有我父系方面的先祖都身为农夬、修车匠、制桶匠等,过着诚实无欺的生活。七代人中我是第一个失去这种天恩的人。后来几年,返祖现象出现了,我靠种植大量的蔬菜和水果来维持自己的生计。
约翰·杜威,阿奇博尔德·s·杜威和卢西娜·a·里奇的儿子,1859年10月20日生于佛蒙特州伯灵顿。他的长兄,大卫·里奇·杜威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和统计学教授,《第十二次人口调査中雇工和工资状况的特别报导》的作者。他还写过多种有关金融和工业的着作。
杜威在他的家乡上了州立大学,并在二十岁那年获得了文学士学位。由于他对这一点拿不定主张:即他对哲学研究的喜爱是否已到使他将其作为一项事业来献身的程度,他便向当时美国最有能力并愿意为他解答问题的人求教。这个人便是当时的圣路易学校的学监、后来的美国政府教育专员w·t·哈里斯。哈里斯在完成繁忙职务的同时,还创办了一家《思辨哲学》刊物,建立了一个哲学学会,并翻译了一系列黑格尔、费希特以及其他德国形而上学家的着作,而当时大战尚未结束,从中我们可以想见他是一个富有强烈事业心、积极进取的人。哈里斯博士在提高美国中学的水平及引起公众对知识的兴趣方面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年轻的杜威给他寄去一篇简短的论文,征求他的建议,他的答复是如此的令人鼓舞以致杜威下定决心从此献身哲学。此后,杜威在佛蒙特州立大学托里教授(一位老学究)的指导下在家中读了一年书,然后便去了霍普金斯大学。这是当时美国第一所既授予学位又进行主要课程研究的大学。在这里他师从乔治·s·莫里斯,并在1884年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跟随莫里斯去了密执安大学担任哲学讲师。两年后,他与密执安州芬顿的爱丽丝·奇普曼成婚,她一直是杜威的教学和社会工作的很好的合作者。1888年他去明尼苏达大学担任哲学教授,但不到一年便被重新召回密执安。
当芝加哥大学校长哈泼为新成立的芝加哥大学遍访出色有为的青年时,杜威被选中担任哲学教学方面的工作。在midwayisance度过的十年时间中,他有机会研究出了他的关于教育的基本学说,这个学说我在前面已经提及。1904年,杜威被邀请至哥伦比亚大学,并一直在那里工作到现在。
九、九流出于王官之谬
(四月十一日)
此说出自班固</a>,固盖得之刘歆。其说全无凭据,且有大害,故拟作文论其谬妄。今先揭吾文之大旨如下:
(一)刘歆以前之论周末诸子者皆不作如此说。
(1)《庄子</a>·天下篇》。
(2)《荀子</a>·非十二子篇》。
(3)司马谈《论六家》。
(4)《淮南子</a>·要略》。
(二)学术无出于王官之理。
(1)学术者,应时势而生者也。(《淮南·要略》)
(2)学术者,伟人哲士之产儿也。
(三)以九流为出于王官,则不能明周末学术思想变迁之迹。
(四)《艺文志》所分九流最无理,最不足取。
(1)不辨真伪书。
(2)不明师承。
(3)不明沿革。
一〇、访陈衡哲女士
(四月十一日追记)
四月七日与叔永去普济</a>布施村(poughkeepsie)访陈衡哲女士。吾于去年十月始与女士通信,五月以来,论文论学之书以及游戏酬答之片,盖不下四十余件,在不曾见面之朋友中,亦可谓不常见者也。此次叔永邀余同往访女士,始得见之。
一一、觐庄固执如前
(四月十一日追记)
此次节假,觐庄与擘黄皆来游纽约。吾与觐庄日日辩论文学改良问题。觐庄别后似仍不曾有何进益,其固执守旧之态仍不稍改。夫友朋讨论,本期收观摩之益也。若固执而不肯细察他人之观点,则又何必辩也?
一二、作《论九流出于王官说之谬》
(四月十六日)
作《论九流出于王官说之谬》成,凡四千字:
(一)刘歆以前无此说也。
(二)九流无出于王官之理也。
(三)《七略》所立九流之目皆无征,不足依据。
(四)章太炎</a>之说亦不能成立。
(1)其所称证据皆不能成立。
(2)古者学在官府之说,不足证诸子之出于王官。
(五)结论。
此文寄与秋桐。
一三、记荀卿之时代
(四月十七日)
荀卿之时代最难定。《史记</a>》列传为后人误读。刘向</a>因之,以为方齐威王、宣王之时,孙卿“年五十始来游学”“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又云:“春申君死而孙卿废”。此最无理不可从。故唐仲友</a>曰(宋淳熙八年台州本序):“春申君死当齐王建二十八年,距宣王八十七年。向言卿以宣王时来游学,春申君死而卿废。设以宣王末年游齐,年已百三十七矣。”唐氏又言,“据迁传,参卿书”,卿盖“以齐襄王时游稷下,距孟子</a>至齐五十年矣。……去之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以谗去,之赵,与临武君议兵。入秦见应侯昭王。以聘,反乎楚,复为兰陵令。既废,家兰陵以终”。
晁公武</a>《郡斋读书志</a>》引向序“年五十”乃作“年十五”。汪中</a>《荀卿子年表跋》云:“颜之推</a>《家训·勉学篇》,‘荀卿五十始来游。’之推所见《史记》古本已如此,未可遽以为讹字也。”胡元仪《郇卿别传考异》与卢文弨《荀子补注》皆据应劭</a>《风俗通·穷通篇》作“年十五”。
胡元仪又引桓宽</a>《盐铁论</a>·毁学篇》云:“李斯</a>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为之不食,睹其罹不测之祸也。”因云:“李斯相秦,在始皇三十四年,是年郇卿尚存,犹及见之。其卒也,必在是年之后矣。”故别传云:“李斯为秦相,卿闻之不食,知其必败也。后卒,年盖八十余矣。”《盐铁论》是何等书,岂可用作史料?其中《论儒篇》云:“及湣王……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a>、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此本无征验之言,而胡氏即据之云:“是郇卿、湣王末年至齐矣。”夫此所引即令有据,亦但可证湣王末年郇卿自齐适楚耳,不能知其何年至齐也。
吾以为诸说受病之根,在于误读《史记·孟轲</a>荀卿列传》。此传已为后人误增无数不相关之语,故不可读。吾意此传当如下读法:
(一)孟子列传自“孟轲,邹人也”……至“作《孟子》七篇”。
(二)自“其后有驺子之属”以下另为一段。
“齐有三驺子”为总起。
“其前驺忌”至“先孟子”为一段。
“其以驺衍”以下为第二段。
此段先述驺衍之言至“天地之际焉”止。又论之曰:“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言但以泛滥汪洋之言始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此下又记驺衍之事,至“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此段疑亦后人增入)。此下“岂与仲尼菜色”……至“牛鼎之意乎”,盖后人所增耳。
又“自如(“如”字原在“稷下先生”下,依王念孙校移此。王曰:“自如,统下之词。《田完世家》正作‘自如驺衍。’”……)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着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盖原文所有。此下则又后人所增也。
“驺奭者”……至“齐能致天下贤士也”为第三段。
此三段分说“三驺子”。
其淳于髠诸节定是后人所加。淳于髠别有列传(《史记》一百二十六),不当复出。
下文“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淳于髠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a>衍,雕龙奭,炙毂过髠。’”一段疑当在上文“于是齐王嘉</a>之”之上,以总结三驺子耳(或系后人妄加者)。
(三)荀卿列传。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此下一段为错简)。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此十一字当作一句读)。而荀卿最为老师。”……此下至“因葬兰陵”止。其下之言,皆后人所添也。
旧读“田骈之属皆已死”七字为句,而以“齐襄王时”属下文,又不知“驺衍之术”一段为错简,故刘向因之致误。诸家之聚讼亦皆因此一误而生。不知“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一语文理不通。若上四字属此,则决不至有“而”字也。
如此说,则荀卿至齐之时,盖在王建已立,君王后未死之时,故追言“田骈之属已死齐襄王时”。襄王之死在西历前二六五年,去春申君之死(前二三八)凡二十七年,荀卿死在春申君之后,故其五十岁至齐之时,必不能在王建未立之先也。
刘向之说矛盾百出,不足辩也。
其改“年五十”为“年十五”者亦非。《史记》言“年五十始来游学”。言始者,迟之之词也。若十五,则何尚云“始来”乎?《风俗通》作“齐威王之时”(胡元仪所据本),亦作“齐威宣王之时”(卢文弨所据本),今姑定为宣王时。宣王死时在西历前三二四年(依《史记》),去春申君之死已八十六年。使荀卿于宣王末年至齐,已十五岁,则当春申君之死已百余岁矣。此说不可信也。
胡元仪之说更不足信。其不谓荀卿死于秦始皇</a>三十四年(前二一三)李斯作相之后,故不得谓荀卿之至齐为当威宣王之时,因谓卿之来齐当在湣王末年。又试定为湣王三十九年(前二八五)(此依《史记》也。依纪年当作二十九年)。谓卿当生于赧王十六年(前二九九)。果尔,则当襄王死时,荀卿仅有三十四岁,岂可谓“最为老师”乎?
故吾意以为荀卿至齐盖在齐王建之初年,约当西历前二六○年之际。其时卿年已五十。当春申君死时,卿年约七十矣。其死当在其后数年之间,盖寿七十余岁。不及见李斯之相秦(前二一三),亦不及见韩非之死也(前二三三)。
一四、《沁园春》新俄万岁
(四月十七夜)
吾前作《沁园春》词记俄国大革命,仅成半阕。今读报记俄国临时政府大赦旧以革命暗杀受罪之囚犯。其自西伯利亚赦归者盖十万人云。夫囚拘十万志士于西伯利亚,此俄之所以不振,而罗曼那夫皇朝之所以必倒也。而爱自由谋革命者乃至十万人之多,囚拘流徙,摧辱惨杀而无悔,此革命之所以终成,而“新俄”之未来所以正未可量也。吾读之有感,因续成前词而序之如右〔下〕。
词曰:
客子何思?冻雪层冰,北国名都。看乌衣蓝帽,轩昂年少,指挥杀贼,万众欢呼。去独夫“沙”,张自由帜,此意如今果不虚。论代价,有百年文字,多少头颅。
冰天十万囚徒,一万里飞来大赦书。本为自由来,今同他去;与民贼战,毕竟谁输!拍手高歌,“新俄万岁!”狂态君休笑老胡。从今后,看这般快事,后起谁欤?
一五、清庙之守
(四月二十日)
《艺文志》言墨家盖出于清庙之守,吾已言其谬矣。今念清庙究是何官,此说汉儒无人能言之。《诗·清庙》郑笺云:“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谓祭文王也。天德清</a>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诗也。”《正义》引贾逵《左传</a>》注云,“肃然清静,谓之清庙。”
夫汉儒不能明知清庙为何物,乃谓清庙之官为墨家所自出,不亦诬乎?
一六、我之博士论文
(五月四日)
吾之博士论文于四月廿七日写完。五月三日将打好之本校读一过,今日交去。
此文计二百四十三页,约九万字。
属稿始于去年八月之初,约九个月而成。
一七、新派美术
(五月四日)
吾友韦莲司女士(misscliffordwilliams)所作画,自辟一蹊径,其志在直写心中之情感,而不假寻常人物山水画为寄意之具,此在今日为新派美术之一种实地试验。
欧美美术界近数十年新派百出,有所谓post-impressionism,futurism,cubism种种名目。吾于此道为门外汉,不知所以言之。上月纽约有独立美术家协会之展览会(exhibitionofthesocietyofindependentartists)与列者凡千余人。人但可列二画。吾两次往观之,虽不能深得其意味,但觉其中“空气”皆含有“实地试验”之精神。其所造作或未必多有永久之价值者,然此“试验”之精神大足令人起舞也。
女士之画亦陈此会中,会开数日,即为人买去。会中陈品二千余事,售去者仅三十六事。
一八、读致韦女士旧函
(五月四日)
昨在韦女士处见吾两三年来寄彼之书一大束,借回重检读之,乃如读小说书,竟不肯放手。此中大率皆一九一五与一九一六两年之书为多,而尤以一九一五年之书为最要。吾此两年中之思想感情之变迁多具于此百余书中,他处决不能得此真我之真相也。
一九、宁受囚拘不愿从军
(五月六日)
四月廿八日美国议会通过“选择的征兵制”(selectivedraft),此亦强迫兵制之一种也。
自此以来,吾与吾友之非攻者谈,每及此事,辄有论难。诸友中如paulschumm,billedgerton,elmerbeller,charlesduncan皆不愿从军。昨与贝勒(beller)君谈,君言已决意不应征调,虽受囚拘而不悔。吾劝其勿如此,不从军可也,然亦可作他事自效,徒与政府抵抗固未尝不可,然于一己所主张实无裨益。
吾今日所主张已全脱消极的平和主义。吾惟赞成国际的联合,以为平和之后援,故不反对美国之加入,亦不反对中国之加入也。
然吾对于此种“良心的非攻者”(conscientiousobjectors),但有爱敬之心,初无鄙薄之意;但惜其不能从国际组合的一方面观此邦之加入战团耳。
因念白香山《新丰老人折臂歌》: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
……
是时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椎折臂。
向之宁折臂而不当兵者,与今之宁受囚拘而不愿从军者,正同一境地也。
二〇、关于欧战记事两则
杜威(johndewey)先生昨与我言两事,皆可记:
(一)日政府曾愿以兵助战,而以在中国之自由行动权为索偿之条件。俄法皆无异议,惟英外相葛雷(siredwardgray)坚持不肯,议遂不果行。(威先生言闻诸某英人云)
(二)又言得最可靠之消息,威尔逊总统曾亲语人云:“若俄国革命未起,则吾之政策将止于‘武装的中立’,或不致与协约国联合也。”
此两事皆足生人乐观,故记之。
〔适按〕葛雷之拒日本,其志盖别有在,未必有爱于中国,亦未必为人道主义而出此耳。
二一、瞎子用书
(五月八日)
今日至华盛顿堡公园小憩,在山石上拣得一本瞎子所读的杂记,虽已破碎,却还可读,因带回细看。此杂记名
“matildazieglermagazinefortheblind,”publishedmonthlybythematildazieglerpublishingco.fortheblind,inc.,250w.54thst.,n.y.c.(matildaziegler《盲人杂志》,matilidaziegler出版社盲文分社月刊,纽约市第54大街250号西。)
首页之第一句,依法读去,乃是andthebirdswillsoonbesingingeveryday.(并且鸟儿将会天天歌唱。)
读时须用手摸去,久用亦不费力了。
另一页乃是字母的读法。其法有每字母用一记号者,有每字用一号者,亦有每于常用语尾用一号者。如上举一例之第一号乃是表示句首的大写。第二号乃是and。第三号乃是the。第四,五,六,七,八号合成birds一字。又如singing一字仅用三个记号,如。第一号为s,第二三号皆ing尾之号。
常打牌者,每揸一牌,一摸即知为何牌,不用翻看。此种瞎子用书,即用此理。
二二、绝句
(五月十七日)
五月东风着意寒,青枫叶小当花看。
几日暖风和暖雨,催将春气到江干。(看本卷第二七则)
二三、纽约《世界报》
(五月十九日)
吾友根内特君(lewiss.gat)以电话告我,言将归与洛斯女士(ross)结婚。吾因招之晚餐。餐后与之同往纽约《世界报》一游(根君与洛女士皆此报中访事)。此报社自晨至晚出报七八次。社中自主笔以下至告白房及印刷所工人,凡用人二千二百人,可谓盛矣。惜夜间匆匆不能详观其中一切组织而为之记耳。(参看卷十四第一二则)
二四、在白原演说
(五月廿日)
二十日去白原(whiteins)演说,题为mohism:china’slostreligion(《墨家:中国失落的宗教》)。
下午主人maxmeyer君以汽车携我游观新成之“水源湖”(reservoike)。车行湖滨,风景佳绝。此湖为纽约城水供来源之一,亦人造湖之一种,而风物清秀可爱,令我思杭州西湖不置。
午餐席上遇prof.overstreet先生。此君为纽约大学哲学教师。其人思想极开朗,尝读其着作,今始见之。
二五、祁暄“事类串珠”
(五月廿七日)
此间同学祁君暄,即尝发明中国打字机者。其人最重条理次序,每苦吾国人办事无条理,藏书无有有统系的目录,着述无有易于检査的“备査”,字典无有有条理的“检字”……故以其余力,创一备检法(anindexsystem),自名之曰“祁暄事类串珠”。今以其法施诸图书馆之目录。
其法以第一字之画数为第一步,以此字之部首之画数为第二步,以此字为第三步。如查《中论</a>》,先检“中”字画数。既得四画,乃查中字部首“”之画数。既得一画,乃查“”部。既得“”部,乃查“中”字。
祁君言有圣约翰大学藏书楼,徐君不久将此诸种“备检片”印刷试用。记之以备他日访求之用。
二六、博士考试
(五月廿七日追记)
五月二十二日,吾考过博士学位最后考试。主试者六人:
professorjohndewey
professord.s.miller
professorw.p.montague
professorw.t.bush
professorfrederichhirth
dr.w.f.cooley
此次为口试,计时二时半。
吾之“初试”在前年十一月,凡笔试六时(二日),口试三时。
七年留学生活,于此作一结束,故记之。
二七、改前作绝句
(五月廿九日)
五月西风特地寒,高枫叶细当花看。
忽然一夜催花雨,春气明朝满树间。
美洲之春风皆西风也。作东风者,习而不察耳。
二八、辞别杜威先生
(五月卅日)
昨往见杜威先生辞行。先生言其关心于国际政局之问题乃过于他事。嘱适有关于远东时局之言论,若寄彼处,当代为觅善地发表之。此言至可感念,故记之。
二九、《朋友篇》寄怡荪、经农
--将归之诗一
(六月一日)
粗饭尚可饱,破衣未为丑。人生无好友,如身无足手。
吾生所交游,益我皆最厚。少年恨污俗,反与污俗偶。
自视六尺躯,不值一杯酒。倘非良友力,吾醉死已久。
从此谢诸友,立身重抖擞。去国今七年,此意未敢负。
新交遍天下,难细数谁某。所最爱敬者,乃亦有八九。
学理互分剖,过失赖弹纠。清夜每自思,此身非吾有:
一半属父母,一半属朋友。便即此一念,足鞭策吾后。
今当重归来,为国效奔走。可怜程(乐亭)郑(仲诚)张(希古),
少年骨已朽。作歌谢吾友,泉下人知否?
三〇、《文学篇》别叔永、杏佛、觐庄
(六月一日)
将归国,叔永作诗赠别,有“君归何人劝我诗”之句。因念吾数年来之文学的兴趣,多出于吾友之助。若无叔永、杏佛,定无《去国集》。若无叔永、觐庄,定无《尝试集</a>》。感此作诗别叔永、杏佛、觐庄。
我初来此邦,所志在耕种。文章真小技,救国不中用。
带来千卷书,一一尽分送。种菜与种树,往往来入梦。
匆匆复几时,忽大笑吾痴。救国千万事,何一不当为?
而吾性所适,仅有一二宜。逆天而拂性,所得终希微。
从此改所业,讲学复议政。故国方新造,纷争久未定;
学以济时艰,要与时相应。文章盛世事,岂今所当问?
明年任与杨,远道来就我。山城风雪夜,枯坐殊未可。
烹茶更赋诗,有倡还须和。诗炉久灰冷,从此生新火。
前年任与梅,联盟成劲敌,与我论文学,经岁犹未歇。
吾敌虽未降,吾志乃更决。暂不与君辩,且着尝试集。
回首四年来,积诗可百首。“烟士披里纯”,大半出吾友。
佳句共欣赏,论难见忠厚。今当远别去,此乐难再有。
暂别不须悲,诸君会当归。作诗与君期:明年荷花时,
春申江之湄,有酒盈清卮,无客不能诗,同赋归来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