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周语上

3个月前 作者: 左丘明
    祭公谏穆王征犬戎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①,祭公谋父谏曰②:“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③:‘载櫜干戈,载櫜弓矢④。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⑤。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⑥,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⑦,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⑧,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⑨。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⑩,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11),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①穆王:西周国君,名满,昭王之子。犬戎:亦称畎戎、昆夷等,当时活动于陕西泾渭流域的一支少数民族,是殷、周西部边地的劲敌。②祭(zhài)公谋父:字谋父,周公的后代,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卿士。因封于祭(今河南荥阳东北),故称祭公。③周文公之颂:周文公指周公。此处所引诗出于《诗?周颂?时迈》,此诗相传是周公为颂扬武王伐纣而作,故称周文公之颂。④櫜(gāo):收藏弓箭的袋子。⑤后稷:上古时掌农事的官名,相传周王室的始祖曾长期担任此职。虞夏:古史传说中商以前的两个朝代名。⑥不窋:周王室先祖,曾在夏朝末年任农官。⑦武王:即周武王,名发,文王之子。他曾率诸侯灭商,是西周王朝的开国君主。⑧商王帝辛:即殷商的末代国君纣王。⑨商牧:指商都近郊的牧野(今河南淇县),商王朝军队曾与周武王率领的诸侯联军在此决战。⑩甸服:据《书?禹贡》记载,古代王畿外围的地方,以五百里为率依次分为五等,由王直辖的方圆千里区域为甸服;甸服以外五百里为侯服,由王分封给诸侯;侯服以外的五百里为绥服(此处称宾服),是介于诸侯和边疆之间的区域;宾服之外为要服、荒服,是王朝影响能及的边地。(11)大毕、伯士:据韦昭注说,他们是犬戎族的首领。


    〔译文〕


    周穆王将去征讨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先王以道德昭示天下而不炫耀武力。平时敛藏军队而在适当的时候动用,这样它才会显示出威力,炫耀就会滥用,滥用便失去了威慑作用。所以周公的颂诗说:‘收起干戈,藏好弓箭,我只求让美德遍及全国而发扬光大,相信我王定能长保封疆。’先王对于百姓,鼓励他们端正德性和敦厚品行,广开财路以满足需求,使他们有称心的器物使用,明示利害所在,依靠礼法来教育他们,使他们能趋利避害、感怀君王的恩德而畏惧君王的威严。所以先王能使自己的基业世代相延并不断壮大。“从前我们的先王世代担任农官而尽心为虞、夏做事。到夏朝衰落时废去了农官而置农事于不顾,我们的先王不窋因此而失去官职,只好跑到与戎狄接邻的地方居住下来,但他不敢荒废祖业,常常砥砺自己的德行,继承祖先的业绩,维护他们的教导和典则,时刻勤勉有加,以敦厚自守,以忠信自奉,在立德立业上比前人做得更出色。到了武王时,继续发扬光大先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并又增以仁慈和善,敬奉神灵、保护百姓,神人无不欢欣喜悦。而商王帝辛则为民众深恶痛绝,百姓无法忍受他的残暴统治,都乐于拥戴武王,武王才出兵商郊牧野。可见先王并非崇尚武力,只是体恤百姓的忧患而除去他们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在王畿内的是甸服,在王畿外的是侯服,侯服之外的是宾服,夷蛮地区是要服,戎狄地区是荒服。属甸服的供日祭,属侯服的供月祀,属宾服的供时享,属要服的供岁贡,属荒服的则有朝见天子的义务。这每天一次的祭、每月一次的祀、每季一次的享、每年一次的贡和一生一次的朝见天子之礼都是先王定下的规诫。如果甸服有不履行日祭义务的,天子就应内省自己的思想;侯服有不履行月祀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自己的号令;宾服有不履行时享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法律规章;要服有不履行岁贡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名号尊卑;荒服有不履行朝见天子义务的,天子就要内省自己的德行,依次做了上述的内省检查后如还有不履行义务的才可以依法处置。因此,才有惩罚不祭、攻伐不祀、征讨不享、谴责不贡、告谕不朝的各种措施,才有惩罚的刑法、攻伐的军队、征讨的武备、谴责的严令、晓谕的文辞。如果颁布了法令、文告后还有不履行义务的,那就再一次内省自己的德行而不轻易劳民远征。正因为如此,近处的诸侯才没有不听从的,远处的诸王也没有不信服的。“如今,自从大毕、伯士去世以后,犬戎的君长一直按照荒服的职责来朝见,而天子却说‘我将以不享的罪名去讨伐他们’,并以此向他们炫耀武力。这难道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使王业败坏吗?我听说犬戎性情敦厚纯朴,能遵守先人的德行而专一不变,他们是有能力抵御我们的。”周穆王不听劝告,去征讨犬戎,结果只得到了犬戎进贡的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地区的诸侯再也不来朝见了。


    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终必亡


    〔原文〕


    恭王游于泾上①,密康公从②,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③。王田不取群,公行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


    〔注释〕


    ①恭王:西周国君,名伊扈,穆王之子。泾:水名,源于今宁夏六盘山,东南流入古渭水,西周国都镐京即在两水交汇处附近。②密:西周诸侯国名,姬姓,地在今河南密县。③粲(càn):极其美好。


    〔译文〕周恭王到泾水边游玩,密康公随从,有三个同姓的女子私自投奔密康公。康公的母亲说:“必须把她们献给天子。三只兽在一起就是群,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众,三个女子在一起就是粲。天子不猎取群兽,诸侯对众人要谦下行事,天子不选三个同族的女子为妃嫔。粲是美好的事物,人们把美好的事物归之于你,你有什么德行来承受呢?天子尚且不能承受,何况你这种小人物呢?小人物得到的东西太多,一定会灭亡。”康公不肯把女子献出去。一年以后,恭王灭了密国。


    邵公谏厉王弭谤


    〔原文〕


    厉王虐①,国人谤王②。邵公告曰③:“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④,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似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⑤,瞽献曲⑥,史献书⑦,师箴⑧,瞍赋⑨,蒙诵⑩,百工谏(11),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12),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3)。


    〔注释〕


    ①厉王:西周国君,名胡,周恭王的曾孙。②国人:当时对居于国都的人的通称。这些人一般是自由民,有参与议论国事的权利。③邵公:亦作“召公”。西周初召公奭的后代,名虎,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卿士。因封于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故称召公。④卫巫:卫地(今河南淇县一带)的巫师。⑤公卿:朝廷的高级官员。列士:朝廷的低级官员。⑥瞽(gǔ):乐官。⑦史:史官。⑧师:师氏的简称。《周礼》以之为教国子之官。⑨瞍(sǒu):韦昭注谓“无眸子曰瞍”。⑩矇:韦昭注谓“有眸子而无见曰蒙”。(11)百工:主管营建制造等事务的官职。(12)耆(qí)、艾:指老年人、老臣。(13)彘:地名,今山西霍县。据记载,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842年。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都指责他。召公报告说:“民众承受不了了。”厉王很生气,找来卫地的巫师,派他监视指责天子的人,卫巫报告后便杀掉他们。从此国人没有谁敢说话,路上遇见只用眼色来示意。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禁止诽谤了,这些人不敢讲了。”召公说:“这是你堵住了他们的嘴巴。堵住民众的嘴巴,比堵塞河流还要可怕。河流若被堵住而决口,伤害的人一定多,民众也是如此。因此治理河道的人要排除堵塞,让水流畅通,治理民众的人要引导百姓说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要让列卿列士献呈民间诗歌,乐官献呈民间乐曲,史官献呈史书,师氏进箴言,瞍者朗诵,蒙者吟咏,百工劝谏,平民的议论上达,近臣尽心规劝,宗室姻亲补过纠偏,乐官、史官施行教诲,元老重臣劝诫监督,然后天子再斟酌取舍,因此政事才能施行而不与情理相违背。民众有嘴可以说话,好比土地上有山岭河流一样,钱财开支就从这里产生出来;好比高低起伏的大地上有平川沃野一样,衣服食物就从这里产生出来。能口出议论,政事的好与坏能借以反映,才可做好事而防止坏事,方能使财源旺盛、衣食富足。民众心里所考虑的在口头上流露出来,这是很自然的行为,怎么可以强行阻止呢?如果堵住他们的嘴巴,那末还能支撑多久呢?”厉王不听劝告,于是国都里没有人敢说话,过了三年,国人便把厉王放逐到彘地去了。


    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


    〔原文〕


    厉王说荣夷公①,芮良夫曰②:“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或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胡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曰③:‘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曰④:‘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既,荣公为卿士,诸侯不享,王流于彘。


    〔注释〕


    ①荣夷公:封地在荣(今陕西户县)的诸侯,“夷”是他死后的谥号,故称。②芮良夫:周大夫,其封地在芮(今陕西大荔)。③《颂》:下引诗句出自《诗?周颂?思文》,这是一首周人祭祀其始祖后稷的乐歌。④《大雅》:下引诗句出自《诗?大雅?文王》,这是一首颂扬周文王业绩的诗歌。


    〔译文〕


    周厉王喜欢荣夷公,芮良夫说:“王室将要衰落了!荣夷公只求独占财利而不知道大难。利是由万物中产生出来的,是由天地所养育而成的,假如要独占它,所带来的怨恨会很多。天地万物,人人都要取用,怎么可以独占呢?触怒的人太多而不防备大难,用这些来引导陛下,陛下能长治久安吗?治理天下的人,应该开通利途而分配给上上下下的人,使天神百姓和世间万物无不得到它应得的一份,即使这样尚且天天担忧,害怕招来怨恨。所以《颂》诗说:‘文德郁盛的后稷啊,功堪比天;使百姓得以生存,无不受到恩惠。’《大雅》说:‘广泛地施德,奠定了周朝。’这不正是布施恩惠仍怀有戒惧之心吗?所以能开创王业并延续至今。现在陛下要效法独占财利,这可以吗?普通人独占财利,尚且被称为盗贼,作为天子这样做的话,归附王室的人就少了。荣夷公若被重用,周朝一定会败亡。”不久,荣夷公当上了卿士,诸侯都不来朝见献享了,厉王被放逐到了彘地。


    邵公以其子代宣王死


    〔原文〕


    彘之乱①,宣王在邵公之宫②。国人围之。邵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是以及此难。今杀王子,王其以我为怼而怒乎!夫事君者险而不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长而立之。


    〔注释〕


    ①彘之乱:公元前842年,国人起义,周厉王逃奔到彘。②宣王:西周国君,名靖(一作静),厉王之子。厉王出逃后,他躲藏在大臣召公的家中。


    〔译文〕


    在周厉王逃奔彘的动乱中,他的儿子宣王在召公家避难,国人包围了召公的住处。召公说:“过去我多次劝谏厉王,厉王不听,所以罹受如此的祸难。现在假如太子被杀,厉王将以为我是因为怨愤而在发怒。事奉国君遇到危险不埋怨,有怨气不发怒,何况事奉天子呢?”于是就用自己的儿子顶替宣王去死。宣王长大后召公扶持他继承了王位。


    虢文公谏宣王不籍千亩


    〔原文〕


    宣王即位,不籍千亩①。虢文公谏曰②:“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③,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财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庬纯固于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④。古者,太史顺时覛土⑤,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⑥,日月底于天庙⑦,土乃脉发。“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⑧,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帅阳官以命我司事曰⑨: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祓⑩,监农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11),司空除坛于籍(12),命农大夫咸戒农用(13)。“先时五日,瞽告有协风至,王即斋宫(14),百官御事,各即其斋三日。王乃淳濯飨醴(15),及期,郁人荐鬯(16),牺人荐醴(17),王裸鬯(18),飨醴乃行,百吏、庶民毕从。及籍,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籍礼(19),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坺,班三之,庶民终于千亩。其后稷省功,太史监之;司徒省民,太师监之(20)。毕,宰夫陈飨(21),膳宰监之(22)。膳夫赞王,王歆太牢(23),班尝之,庶人终食。“是日也,瞽帅音官以风土(24)。廪于籍东南(25),钟而藏之,而时布之于农。稷则遍诚百姓纪农协功,曰:‘阴阳分布(26),震雷出滞(27)。土不备垦,辟在司寇(28)。’乃命其旅曰:‘徇。’农师一之,农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29),太师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30),王则大徇。耨获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动,恪恭于农,修其疆畔,日服其镈(31),不解于时,财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以干农功,三时务农而一时讲武(32),故征则有威、守则有财。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则享祀时至而布施优裕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而困民之财,将何以求福用民?”王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33)。


    〔注释〕


    ①籍:指籍田,即古代统治者在每年春季进行象征性耕田的仪式。千亩,天子耕籍田为千亩。又地名千亩,在今山西介休南,当因周天子耕籍田得名。②虢(guó)文公:周文王弟弟虢叔的后代,因其被封于虢(今河南荥阳,一说今陕西宝鸡),死后之谥为“文”,故名。③粢盛:供祭祀的谷物。④大官,汪远孙《国语发正》谓当为“天官”。⑤太史:掌管国家典籍、星历和祭祀的官员。⑥农祥:指二十八宿中的房宿(其代表星即天蝎座π星)。晨正:指房星在正月中晨出现于南天。古人以此作为立春到来的标志。⑦天庙:指二十八宿中的室宿和壁宿,当时每到正月,日、月都出现在这一带。⑧初吉:农历每月的朔日(初一),一说指初一至初七、八。⑨阳官:指负责祭祀的官员。⑩祓(fú):除灾祈福的仪式。(11)司徒:掌管国家的土地和人民的官员。(12)司空:掌管工程营造的官员。(13)农用:农耕用具。(14)斋宫:举行祭祀仪式前斋戒的场所。(15)醴:甜酒。(16)郁人:掌管酒器的官员。鬯(chàng):祭祀用的香酒。(17)牺人:负责供应酒醴的官员。(18)裸(guàn):酌酒灌地的祭礼。(19)膳夫:负责供应王饮食的官员。(20)太师:负责军事的高级武官,一说是辅弼国君的高级官员。(21)宰夫:负责调制食品的官员。(22)膳宰:掌管膳食的长官。(23)太牢:牛、羊、猪三牲具备的祭品、宴品。(24)风土:韦昭注谓“风土,以音律省土风,风气和则土气养也。”(25)廪:粮仓。东南:古人以东南方为生长的方位,所以把粮仓建于此。(26)阴阳分布:指日夜等长,即后来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27)出滞:冬眠的动物开始活动。后来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即据此命名。(28)司寇:负责刑法的官员。(29)太保:辅弼国君的高级官员。(30)宗伯:掌管礼仪的官员。(31)镈(bó):翻土的农具。(32)三时:指春、夏、秋三季。下文的“一时”,指冬季。(33)姜氏之戎:当时活动于周西部边地的少数民族之一。


    〔译文〕


    周宣王即位后,不去行天子耕籍田一千亩之礼。虢文公劝谏说:“不能这样。民众的大事在于农耕,天帝的祭品靠它出产,民众的繁衍靠它生养,国事的供应靠它保障,和睦的局面由此形成,财务的增长由此奠基,强大的国力由此维持,因此稷是很重要的官职。古时候,太史按时令察看土情,当阳气积聚充足,土气开始活动,房星在中晨见于南天,日月都出现于营室,这时土地便可耕耘了。“开耕前九天,太史告诉稷说:‘从现在到月朔,阳气全部上升,土地润泽萌动。若没有动静、没有变化,那就是地脉郁结错乱,作物便不能生长。’稷据此上报天子说:‘太史带领农官通知我的下属说:开耕还有九天,土地都已润动。请陛下恭行祓仪,督促农务不致荒废。’于是天子派司徒一一告诫公卿、百吏和庶民百姓,司空在籍田上修治土台,并命令农大夫准备好农具。“开耕前五天,乐师报告有当令的和风吹来,天子莅临斋宫,百官各有其职,都一齐斋戒三天。天子还要沐浴饮醴酒,届时,郁人进献香酒,牺人进献甜酒,天子以酒灌地行礼,然后饮醴酒,众吏、庶民都随从参加。到籍田时,稷负责监察,膳夫、农正安排籍礼,太史在前引导,天子恭敬地跟在后面。天子耕一下,百官依次每人耕三下,轮到庶民就耕完了整片籍田。然后由稷检查质量,太师负责监察;司徒检查民众的耕土,太师负责监察。结束之后,宰夫陈设宴席,膳宰负责监察。膳夫在前引导,天子享用牛羊猪三牲具备的祭品,百官依次品尝,庶民最后进食。“这一天,乐师带领他的属官审听土风。粮仓建于籍田东南,作物集中收藏在里面,按时令分发作种子。稷就一一告诫百姓要协力耕耘,说:‘日夜均等,春雷惊动了蛰伏的虫豸。田地不全部翻遍,将由司寇治罪。’于是命令众人道:‘开始干。’农师第一,农正第二,后稷第三,司空第四,司徒第五,太保第六,太师第七,太史第八,宗伯第九,然后天子履行亲耕仪式。收获时也如此。农具都动用起来了,大家都勤奋地从事耕作,整治田界,天天拿着锄具,不错过农时,国家的财物因此而不缺乏,百姓因此而和睦相处。“当时,天子的事务只注重于农耕,从不要求自己的官员干别的事而妨碍农务,春、夏、秋三季务农而在冬季演习武功,因此征伐则有斗志、守备则有财力。像这样,才能取悦于神灵而得到民众拥戴,祭祀能按时供应而国家用度充裕。“现在陛下打算继承先王的事业而废弃那最重要的事情,使供神的祭品匮乏而阻塞民众的财路,以后靠什么向神祈福、役使民众呢?”宣王不听劝谏。三十九年后,在千亩发生战争,王室的军队被姜氏之戎打败。


    仲山父谏宣王立戏


    〔原文〕


    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①,王立戏,樊仲山父谏曰②:“不可立也!不顺必犯,犯王命必诛,故出令不可不顺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顺,民将弃上。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也。今天子立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鲁从之而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若不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是事也,诛亦失,不诛亦失,天子其图之!”王卒立之。鲁侯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


    〔注释〕


    ①鲁武公:鲁国的国君,名敖,公元前825至前816年在位。据《史记?鲁世家》,他带括、戏朝见周王在公元前817年。括:武公的长子,亦即后文的“伯御”。据《史记》记载,他于公元前806年被鲁人拥立为君,至公元前796年被周王诛杀。戏:括的弟弟,武公去世后他继位为鲁君,即懿公(前815—前807年)。王:此指周宣王,名静,公元前827至前782年在位。②樊仲山父:周大臣,因其封地在樊(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故以樊为氏。“父”是当时对成年男子的美称,亦作“甫”;“仲”是他的排行(次子)。


    〔译文〕


    鲁武公带着长子括与次子戏朝见周宣王,宣王立戏为鲁太子。樊仲山父劝谏说:“不能立戏为太子!不合情理的命令必然被违犯,违犯王命必定要治罪,所以发布命令不可以不合情理。命令得不到执行,政事就无法治理,勉强施行而不合情理,民众将抛弃统治者。位卑者事奉位高者,年少者事奉年长者,就因为这样做是合乎情理的。现在陛下立诸侯而却封少子为太子,是教人去做违反情理的事。如果鲁君服从命令立少子,而诸侯们也仿效的话,那么先王立长子的遗训将得不到执行;如果鲁君不服从命令而被治罪,这样陛下就自己破坏了先王的遗训。这件事,治罪也不恰当,不治罪也不恰当,请陛下慎重处置!”宣王还是将戏立为鲁太子。鲁武公回国后去世,到后来鲁人果然杀了懿公拥立伯御。


    穆仲论鲁侯孝


    〔原文〕


    三十二年春①,宣王伐鲁,立孝公②,诸侯从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③,樊穆仲曰④:“鲁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对曰:“肃恭明神而敬事耈老,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不干所问,不犯所咨。”王曰:“然则能训治其民矣。”乃命鲁孝公于夷宫⑤。


    〔注释〕


    ①三十二年:指周宣王三十二年(前796年)。②孝公:鲁国君,名称,鲁武公的儿子、括(伯御)的弟弟。公元前796至前769年在位。③国子:韦昭注云“国子,同姓诸姬也,凡王子弟谓之国子”。导训诸侯,指担任诸侯的伯主(亦称“霸”)。从有关记载来看,伯主负有督率各诸侯遵奉王室、讨伐不服从王命之诸侯的责任和权力。王室势力衰微后,伯主由力量强的诸侯自任,性质与意义都有所不同。④樊穆仲:即前一篇的樊仲山父,“穆”是他死后的谥。⑤夷宫:韦昭注云:“夷宫者,宣王祖父夷王之庙。古者,爵命必于祖庙。”〔译文〕


    三十二年春天,宣王讨伐鲁国,立鲁孝公,诸侯从此与宣王不亲近了。宣王想找个能为表率的诸侯来充当伯主,樊穆仲说:“鲁君有恭顺的德行。”宣王说:“你怎么知道的呢?”樊穆仲回答说:“他诚信聪明而敬奉长老,颁令行罚必定请教先王的遗训并查询过去的成例,使它不触犯遗训,不违背成例。”宣王说:“这样他便能教导和治理自己的民众了。”于是在夷宫任命了鲁孝公。


    仲山父谏宣王料民


    〔原文〕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①,乃料民于太原②。仲山父谏曰③:“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司民协孤终④,司商协民姓⑤,司徒协旅,司寇协奸,牧协职⑥,工协革⑦,场协入⑧,廪协出⑨,是则少多、死生、出入、往来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审之以事,王治农于籍,蒐于农隙⑩,耨获亦于籍,狝于既烝(11),狩于毕时(12),是皆习民数者也,又何料焉?不谓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恶事也。临政示少,诸侯避之;治民恶事,无以赋令。且无故而料民,天之所恶也,害于政而妨于后嗣。”王卒料之,及幽王乃废灭(13)。


    〔注释〕


    ①丧南国之师:据韦昭注,这是指周宣王与“姜氏之戎”作战时,被消灭了从南方(指今江、汉流域)征调来的军队。②料民:清点统计百姓户口数。其用意有不同看法,有的认为是“检查民户,以加强控制”;有的认为是改革赋税制度,增加王室收入等。太原:指今甘肃西部地区,当时是周与西北少数民族接壤的边地。③仲山父:即前面篇章中的“樊仲山父”。④司民:据韦昭注,是“掌登万民之数”的官员。⑤司商:韦昭注云“掌赐族受姓之官”。⑥牧:掌管畜牧的官员。⑦工:掌管手工业工匠的官员。⑧场:韦昭注云“场人掌场圃,委积珍物,敛而藏之也”。⑨廪:韦昭注云“廪人掌九谷出用之数也”。⑩蒐(sōu):春季田猎。(11)狝(xiǎn):秋季田猎。既烝(zhēng):指秋收。(12)狩:冬季田猎。(13)幽王:西周国君,名宫涅,宣王之子。公元前781—前771年在位。废灭:指公元前771年,西周被犬戎攻灭。


    〔译文〕


    周宣王丧失了南方的军队后,就在太原查点百姓。仲山父劝谏说:“百姓是不能查点的!古时候不查点就能知道百姓有多少,司民核计年老病死者,司商核计出生受姓者,司徒掌握能征调的兵员,司寇掌握受惩的罪犯,牧人管理从事畜牧的民数,百工之官管理从事手艺的人数,场人敛藏收获的谷物,廪人出纳需用的物资,因此百姓的多少、死生、出入、往来都可知道。同时又在日常政务中审察,天子在藉田上督促农耕,春闲时田猎,锄草、收割时仍去藉田督促,秋收和冬季农事完毕后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狩猎,这些都是在熟悉了解百姓数目,何必还要查点呢?不说百姓少,却去大事查点,正显示了百姓减少、政事败坏。掌管国政而百姓减少,诸侯就会躲避疏远;治理民众而政事败坏,法令就无法推行。况且无故查点百姓,是上天所憎厌的,既危害政事又不利于子孙后代。”宣王最终还是查点了百姓,到幽王时西周便灭亡了。


    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论周将亡


    〔原文〕


    幽王二年①,西周三川皆震②。伯阳父曰③:“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④,河竭而商亡⑤。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⑥。十一年,幽王乃灭,周乃东迁⑦。


    〔注释〕


    ①幽王二年:公元前780年。②三川:韦昭注云“三川,泾、渭、洛,出于岐山也。”这三条河流是当时关中地区的主要水道。③伯阳父:周大臣。④伊、洛:韦昭注云“伊出熊耳,洛出冢岭。禹都阳城,伊、洛所近”。这二条河流即今河南境内的洛河和伊河。⑤河:指黄河,韦昭注云“商人都卫,河水所经”。⑥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⑦东迁:西周于公元前771年被犬戎攻灭后,幽王之子宜臼在大臣和诸侯的拥立下继位(即周平王,公元前770至前720年在位),并将国都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史称东周。


    〔译文〕


    周幽王二年,泾水、渭水、洛水域都发生地震。伯阳父说:“周朝将要灭亡了。天地之气,不能错失自己的次序,如果错乱了应有的位置,民众就会大乱。阳气滞留在内不能出来,阴气受到压制不能散发,于是便会发生地震。现在三条河流都发生了地震,就是阳气不在自己的位置而压制了阴气。阳气失位而处于阴气的位置,河流的源头一定会阻塞,水源被堵塞,国家必定灭亡。水流畅通、土地湿润才能生长万物为民取用。水流不畅、土地干枯,百姓就缺乏财用,国家不灭亡还能怎的?过去伊水、洛水枯竭而夏朝灭亡,黄河枯竭而商朝灭亡。现在周的国运如同夏、商二代的末世,而河川的源头又被堵塞,源头堵塞水流必定枯竭。立国一定要依靠山川,山崩水竭,这是败亡的征兆。河流枯竭,山岭一定会崩塌。这样的国家不超过十年便会灭亡,这是数的极限。凡是被上天厌弃的,是不会超过这个极限的。”这一年,泾水、洛水、渭水流枯竭,岐山崩塌。十一年,幽王被杀,周都因而东迁。


    郑厉公与虢叔杀子颓纳惠王


    〔原文〕


    惠王三年①,边伯、石速、国出王而立子颓②。王处于郑三年③。王子颓饮三大夫酒,子国为客,乐及遍儛④。郑厉公见虢叔⑤,曰:“吾闻之,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而况敢乐祸乎!今吾闻子颓歌舞不息,乐祸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祸孰大焉!临祸忘忧,是谓乐祸。祸必及之,盍纳王乎?”虢叔许诺。郑伯将王自圉门入⑥,虢叔自北门入,杀子颓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注释〕


    ①惠王:东周国君,名阆(一作毋凉),公元前676至前652年在位。②边伯、石速、国:周大臣。其中,国曾担任过子颓的师(辅弼国子的官员),后文的“子国”亦指他。子颓:亦作“子”,惠王的叔父。据《左传?庄公十九年》记载,惠王即位后,先后侵夺了大臣国的园圃,边伯的住宅,子禽、祝跪、詹父的土地以及石速的秩禄。惠王二年(前675年),国等人联合大夫苏氏驱逐惠王而拥戴子颓。③郑:周王室的同姓诸侯国,是春秋初年的强国。④遍儛:指黄帝、尧、舜、禹、殷、周六代的乐舞。韦昭注云“一曰诸侯、大夫遍儛。”⑤郑厉公:郑国君,名突(前700—前697年),公元前679—前673年在位。虢叔:据韦昭注,此指周大臣虢林父。⑥圉(yǔ)门:南门。


    〔译文〕


    周惠王三年,边伯、石速,国驱逐惠王立子颓为天子。惠王客居于郑三年。王子颓设酒宴招待边伯、石速、国三位大夫,国为上客,奏乐时遍及了黄帝、尧、舜、禹、商、周六代的舞乐。郑厉公见到虢叔说:“我听说司寇行刑,国君为之停止娱乐,更何况敢以祸为乐呢!现在我听说子颓歌舞不息,这是以祸为乐啊。驱逐君主而取代其位,还有比这更大的灾祸吗。临祸忘忧,这就叫以祸为乐。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何不把惠王送进宫去复位呢?”虢叔同意了。郑伯送惠王从南门入城,虢叔从北门入城,杀了子颓及边伯、石速、国三个大夫,惠王于是恢复了王位。


    内史过论神


    〔原文〕


    十五年①,有神降于莘②。王问于内史过曰③:“是何故?固有之乎?”对曰:“有之。国之将兴,其君齐明、衷正、精洁、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飨而民听,民神无怨,故明神降之,观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国之将亡,其君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秽、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矫诬,百姓携贰。明神不蠲而民有远志,民神怨痛,无所依怀,故神亦往焉,观其苛慝而降之祸。是以或见神以兴,亦或以亡。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④;其亡也,回禄信于聆隧⑤。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⑥;其亡也,夷羊在牧⑦。周之兴也,鸣于岐山⑧;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⑨。是皆明神之志者也。”王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⑩,曰房后,实有爽德,协于丹朱(11),丹朱凭身以仪之,生穆王焉,是实临照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神壹不远徙迁,若由是观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土。”王曰:“然则何为?”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逢福;淫而得神,是谓贪祸。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帅狸姓(12),奉牺牲、粢盛、玉帛往献焉,无有祈也。”王曰:“虢其几何?”对曰:“昔尧临民以五(13),今其胄见,神之见也,不过其物。若由是观之,不过五年。”王使太宰忌父帅傅氏及祝、史奉牺牲、玉鬯往献焉(14)。内史过从至虢,虢公亦使祝、史请土焉。内史过归,以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神必祸之;不亲于民而求用焉。人必违之。精意以享,禋也;慈保庶民,亲也。今虢公动匮百姓以逞其违,离民怒神而求利焉,不亦难乎!”十九年(15),普取虢。


    〔注释〕


    ①十五年:周惠王十五年(前662年)。②莘(shēn):在今河南陈留东北。当时在虢的境内。③内史过:韦昭注云“内史,周大夫,过,其名也,掌爵禄废置及策命诸侯、孤、卿、大夫也”。④融:祝融,相传是黄帝的后裔,与夏人同族。古人将之尊为南方的神祇。崇山:即嵩山。⑤回禄:火神。信:古时作战或田猎,临时住两宿为信,两宿以上为次,此处都是停留的意思。耹隧:地名。据《墨子?非攻下》,汤伐夏时有天火降于“夏之城间西北隅”。聆隧当在夏都附近。⑥梼杌(táowù):据韦昭注,此处的梼杌是指禹的父亲梼。但据《左传?文公十八年》,梼杌是上古颛顼氏的“不才子”,⑦⑧丕山:地名,韦昭注云“丕山在河东也”。夷羊,韦昭注云“夷羊,神兽”。(yuèzhuó):凤的⑨别名。杜伯:周大夫,其封地在杜(今陕西西安东南),故名。韦昭注云“陶唐氏之后也”。鄗(hào):即西周国都镐京(今陕西西安以西)。韦昭注云:周宣王曾错杀杜伯,据说,杜伯的鬼魂以“朱弓、朱矢”射宣王,宣王因而去世。⑩昭王:西周国君,名瑕,周康王之子。房:国名,都邑在今河南遂平。(11)丹朱:相传是上古时尧的不肖子。(12)太宰:韦昭注云“太宰,王卿也,掌祭祀之式、玉币之事”。祝:韦昭注云“太祝也,掌祈福祥”。狸姓:丹朱的后代,亦即后文的“傅氏”。(13)尧:传说中原始末期的部落联盟首领,亦称陶唐氏、唐尧。(14)忌父:周公的后代。(15)十九年:周惠王十九年(前658年)。


    〔译文〕


    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临在莘。惠王问内史过:“是什么原因?曾有过这类事吗?”内史过答道:“有过。国家将要兴旺,其国君明察一切、中正无邪、精诚廉洁、仁爱谦和,他的德政足以上达神灵,他的恩惠足以团结民众。神灵受礼、民众信从,民神都没有怨恨。因此神灵降临,观察他的德政而布施福祉。国家将要败亡,其国君贪图财利、邪僻不正、纵欲放荡、荒疏怠政,愚秽暴虐,他的政务腐朽败坏无法上达神灵,他的刑法纵恶惩善而使民众涣散。因此神灵不佑、民众离心,民神都怨恨厌恶,无所归依,因此神灵也要降临,观察他的暴虐邪恶而降下灾祸。所以有时出现神灵而国家兴旺,有时则国家败亡。过去夏朝兴起时,祝融降临在崇山;灭亡时,回禄出现于聆隧。商朝兴起时,梼杌降临在丕山;灭亡时,夷羊出现于牧野。周朝兴起时,凤鸟在岐山鸣叫;衰落时,杜伯在镐京射死了宣王。这都是神灵降临的记载。惠王问:“现在降临的是什么神呢?”内史过答道:“过去昭王娶了房的女子,称为房后,德行有缺,与丹朱相好,丹朱附身与她相配而生了穆王。这是降临于周室子孙而主宰他们祸福的神。神一心依附于人就不会远迁,若以此看来,大概是丹朱之神降临了吧。”惠王问:“那将由谁来承担呢?”内史过答道:“神降临在虢国的土地上。”惠王问:“那究竟是祸还是福?”内史过答道:“我听说正直而遇到神,叫做迎福;淫邪而遇到神,叫做遭祸。如今虢政逐渐荒淫,恐怕要亡了吧?”惠王说:“我将怎么办呢?”内史过答道:“命太宰率太祝、太史带领丹朱的后裔,捧着牲畜、谷物、玉帛等祭品去献给神灵,不要有所祈求。”惠王问:“虢国还能存在多久?”内史过回答说:“过去尧帝每五年到各地巡查一次,现在他的后代出现,那末神灵显现不会超过这个数字。若依此来看,虢国的灭亡不会超过五年。”惠王派太宰忌父带领丹朱的后裔傅氏和太祝、太史捧着祭品去献给神灵。内史过跟着到了虢国,虢君也派了太祝、太史去请求土地。内史过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王说:“虢国一定要灭亡了,不诚心祭祀而向神求福,神一定会降祸;不对民亲而使用民力,民众一定会背离他。诚心诚意地祭神,是禋;仁慈和惠地佑护民众,是亲。现在虢君过度动用民力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离弃民众、激怒神灵却想祈求得利,不是太难了吗!”惠王十九年,晋吞并了虢国。


    内史过论晋惠公必无后


    〔原文〕


    襄王使邵公过及内史过赐晋惠公命①,吕甥、郤芮相晋侯不敬②,晋侯执玉卑③,拜不稽首④。内史过归,以告王曰:“晋不亡,其君必无后,且吕、郤将不免。”王曰:“何故?”对曰:“《夏书》有之曰⑤:‘众非元后⑥’何戴?后非众,无与守邦。’在《汤誓》曰⑦:‘余一人有罪,无以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在《盘庚》曰⑧:‘国之臧,则惟女众。国之不臧,则惟余一人,是有逸罚。’如是则长众使民,不可不慎也。民之所急在大事,先王知大事之必以众济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考中度衷以莅之,昭明物则以训之,制义庶孚以行之。祓除其心,精也;考中度衷,忠也;昭明物则,礼也;制义庶孚,信也。然则长众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礼不顺,非信不行。今晋侯即位而背外内之赂⑨,虐其处者,弃其信也;不敬王命,弃其礼也;施其所恶,弃其忠也;以恶实心,弃其精也。四者皆弃,则远不至而近不和矣,将何以守国?“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⑩。诸侯春秋受职于王以临其民,大夫、士日恪位著以儆其官(11),庶人、工、商各守其业以共其上。犹恐其有坠失也,故为车服、旗章以旌之(12),为贽币、瑞节以镇之(13),为班爵、贵贱以列之,为令闻嘉誉以声之。犹有散、迁、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于是乎有蛮夷之国(14),有斧钺、刀墨之民(15),而况可以淫纵其身乎?“夫晋侯非嗣也(16),而得其位,亹亹怵惕,保任戒惧,犹曰未也。若将广其心而远其邻,陵其民而卑其上,将何以固守?“夫执玉卑,替其贽也;拜不稽首,诬其王也。替贽无镇,诬王无民。夫天事恒象,任重享大者必速及。故晋侯诬王,人亦将诬之;欲替其镇,人亦将替之。大臣享其禄,弗谏而阿之,亦必及焉。”襄王三年而立晋侯,八年而陨于韩(17),十六年而晋人杀怀公(18)。怀公无胄,秦人杀子金、子公。


    〔注释〕


    ①襄王:东周国君,名郑,公元前651至前619年在位。邵公过:周大臣,即西周厉王时大臣邵公的后裔,名过。晋惠公:晋国君,名夷吾,公元前650至前637年在位。命:韦昭注云“命,瑞命也。诸侯即位,天子赐之命圭以为瑞节也。”②吕甥:亦作“吕省”,晋大夫。后文的“子金”亦指他,郤(xì)芮:亦作“冀芮”,晋大夫。后文的“子公”亦指他。其祖辈的封地在郤(今山西沁水下③游一带),而本人的封地在冀(今山西稷山),故名。相:此指随从晋君参加受命礼仪。执玉卑:④玉指诸候行礼时所执的玉圭。卑是低下的意思,据当时礼节,执礼器应平正适中。稽首:跪拜时头⑤触地,这是古人最尊敬的礼节。《夏书》:它与后文引述的《汤誓》、《盘庚》等都是古代的政府文书,其中一部分被后人编为《尚书》,后来列为儒家经典。此处所引的《夏书》不见于今本《尚书》。⑥后:指君王。⑦《汤誓》:商王成汤讨伐夏桀时的誓师辞。⑧《盘庚》:商王盘庚迁都时对官员、百姓的训辞。⑨晋侯即位而背外内之赂:晋献公(前676—前651年)宠爱幼子奚齐,将太子申生杀死,另外两个儿子夷吾(即晋惠公)、重耳(即晋文公)逃奔他国。献公去世后,夷吾贿赂晋大夫里克、丕郑以为内应,在秦国帮助下回国复位,继位后却背弃了原先答应给予秦国土地的诺言,并杀死了里克、丕郑(下文的“虐其处者”亦指此事)。参见本书《晋语》有关篇章。⑩朝日、夕月:早晨祭祀日,晚上祭祀月。(11)位著:韦昭注云“中廷之左右曰位,门屏之间曰著也。”(12)为车服、旗章以旌之:在车辆、服饰和旗帜上区分上下贵贱的等级。(13)贽币、瑞节:贽币是古人见面时所送礼物,瑞节是有官爵者所执的礼器,这两种东西对于不同身份等级的人各有区别。(14)蛮夷之国:泛指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和周边的邻国。古人以中央之国自居,认为边远地区的民族和国家都是“化外之地”,文明程度低于中原。(15)斧钺(yuè)、刀墨:泛指古代用以罚罪的刑罚,如大辟(斩首)、墨刑(用刀刻划皮肤涂黑)等。(16)非嗣:重耳比晋惠公年长,根据古人“无嫡立长”的原则,在献公去世、太子申生被杀后,应该由重耳继任国君。(17)八年而陨于韩:指晋惠公在公元前645年秦晋韩原之战中战败被秦军俘虏。(18)十六年而晋人杀怀公:晋惠公去世后,由其子子圉继位(即怀公),晋人杀死怀公迎纳重耳归国继位。


    〔译文〕周襄王派召公过与内史过向晋惠公颁赐任命,吕甥、郤芮随从晋惠公行礼时不恭敬,晋惠公把礼器拿得很低,跪拜时头不触地。内史过回来,把这件事告诉襄王说:“若晋国不亡,他的国君一定会绝后,而且吕甥、郤芮将不能免祸。”襄王问:“为什么呢?”内史过答道:“《夏书》上说:‘民众没有好君王,拥戴谁?君王没有民众,就没有人一起保守基业。’《汤誓》中说:‘我君王有罪,不连累百姓;百姓有罪,责任在我君主。’《盘庚》则说:‘国家好,全是大家的功劳。国家不好,只是我一人的过失,罪当在我。’据此,做万民之主、役使百姓时,不能不谨慎。民众所关心的是祭祀、战争之类的大事,先王懂得这样的大事必须靠民众才能办到,因此清除心中的邪念来团结民众,将心比心地来处理政务,以明确的准则来教诲他们,施行众人拥护的事情。清除邪念,是精;将心比心,是忠;明确准则,是礼;众人拥护,是信。如此,做万民之主、役使百姓的关键在于:不清除邪念不能团结民众,不将心比心不能处理政务,准则不明确就行不通,众人不拥护就无法行事。现在晋侯刚继位就违背了对与国、大臣许下的诺言,杀害与自己共事的人,是背离了信;不尊重王命,是背离了礼;把自己所厌恶的事施加于人,是背离了忠;心中充满了邪念,是背离了精。这四条都违背了,关系远的就不来交往,关系近的也不相和睦,将凭什么来保全国家?“古时候,先王得了天下,又尊崇上帝、神灵而敬奉他们,于是有祭祀日、月这样的仪式来教导民众事奉君王。诸侯在春、秋两季受命于天子来治理百姓,大夫、士天天在自己的官位上小心供职,庶人、工、商各守其业来为君王效劳。尚且担心有所疏漏,所以制定了舆服、旗帜来区分标志,规定了贽币、瑞节来强调等级,定下了爵位、贵贱来确立秩序,设下了美名、荣誉来表彰功臣。但仍然有散慢、失职、懈怠、懒惰而受到刑法惩处、流放到边地的人,于是就有了蛮、夷这样的国家,有了受到刑罚制裁的罪民,而作为诸侯,自己又怎么可以过分放纵呢?“晋侯本不该继位而得以当上了国君,勤勉地任事、小心地供职,还怕不行呢。假如放纵自己,疏远邻国,欺压人民,不敬天子,将怎么确保基业?“礼器拿得低,是废弃执贽之礼,跪拜不稽首,是欺诓君王。废弃执贽就无法制约,欺诓君王就会失去百姓。行事往往象征了上天降下的吉凶,责任重大而贪图享受必定很快遭到报应。所以晋侯欺诓君王,别人也将欺诓他;想废弃制约,别人也将废弃他。大臣享受君王的俸禄,不劝谏反而附从,也一定会遭到报应。”周襄王三年晋侯即位,襄王八年就在韩原被俘虏,襄王十六年晋人杀了他的儿子怀公。晋怀公没有后代,秦人杀死了吕甥和郤芮。


    内史兴论晋文公必霸


    〔原文〕


    襄王使太宰文公及内史兴赐晋文公命①,上卿逆于境,晋候郊劳②,馆诸宗庙③,馈九牢④,设庭燎⑤。及期,命于武宫⑥,设桑主⑦,布几筵,太宰莅之,晋侯端委以入⑧。太宰以王命命冕服,内史赞之,三命而后即冕服⑨。既毕,宾、飨、赠、饯如公命侯伯之礼而加之以宴好。内史兴归,以告王曰:“晋不可不善也,其君必霸。逆王命敬,奉礼义成。敬王命,顺之道也;成礼义,德之则也。则德以导诸侯,诸侯必归之。且礼所以观忠、信、仁、义也,忠所以分也,仁所以行也,信所以守也,义所以节也。忠分则均,仁行则报,信守则固,义节则度。分均无怨,行报无匮,守固不偷,节度不携。若民不怨而财不匮,令不偷而动不携,其何事不济!中能应外,忠也;施三服义,仁也;守节不淫,信也;行礼不疚,义也。臣入晋境,四者不失,臣故曰晋侯其能礼矣,王其善之。树于有礼,艾人必丰。”王从之,使于晋者道相逮也。及惠后之难⑩,王出在郑,晋侯纳之。襄王十六年立晋文公(11),二十一年以诸侯朝王于衡雍且献楚捷(12),遂为践土之盟(13),于是乎始霸。


    〔注释〕


    ①太宰文公:韦昭注云“王卿士王子虎也。”②郊劳:到郊外迎接慰劳。③宗庙:国君祭祀祖先的地方。韦昭注云“舍于宗庙,尊王命也。”④九牢:韦昭注云“牛羊豕为一牢,上公饔饩九牢。”⑤庭燎,厅堂上照明的大火把。这是当时表示隆重的礼节之一,《周礼?秋官?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⑥武官:韦昭注云“文公之祖武公庙也。”武公亦称曲沃武公,公元前716至前677年在位,是晋献公的父亲。⑦桑主:桑木做的神主牌位,古代用于死者已葬之后的祭祀。韦昭注云:“主,献公之主也。练主用栗,虞主用桑。礼,既葬而虞,虞而作主,天子于是爵命世子,世子即位,受命服也。献公死已久,于此设之者,文公不欲继惠、怀也。故立献公之主,自以子继父之位,行未踰年之礼也。”⑧端委:玄色的礼服(端)、礼帽(委)。这是当时无爵位的士人所穿的服饰,晋文公因未受天子的任命,所以穿戴这样的服饰来接受王命。⑨三命:韦昭注云“三以王命命文公,文公三让而就也。”冕服:有爵位者的礼服。⑩惠后之难:参见下一篇“富辰谏襄王以狄伐郑及以狄女为后”。(11)襄王十六年:公元前636年。(12)二十一年,周襄王二十一年(前631年)。衡雍:在今河南原阳以西。楚捷:指晋在城濮之战中战胜楚国。(13)践土: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


    〔译文〕周襄王派太宰文公与内史兴向晋文公颁赐任命,晋国的上大夫在边境上迎接,晋文公到郊外慰劳,住处安排在宗庙,用九牢的宴席来招待,厅堂上安设了照明的大火把。到了吉日,在祖庙武宫接受任命,设立了晋献公的神主,安排了筵席,由太宰主持仪式,晋文公穿戴着端委进入。太宰代表周王赐给晋文公冕服,内史兴赞唱礼仪,晋文公经三次辞让后接受了冕服。礼毕后,对太宰和内史的酬谢、飨食、馈赠、郊送等礼仪都按诸侯的等级进行,态度相当谦和融洽。内史兴回来,把这件事告诉襄王说:“晋国是不能不善待的,它的国君一定会称霸诸侯。他们接受王命恭敬,执行礼仪得当。尊敬王命,是讲究上下之分的做法;行礼得当,是具有德行的表现。以德行来作为诸侯的表率,诸侯一定会归附他。而且礼仪就是用来观察忠、信、仁、义的,忠是用于判断,仁是用于施行,信是用于维护,义是用于节制。以忠判断才公正,以仁施行才生效,以信维护才稳固,以义节制才适度。判断公正就没有怨恨,施行生效就没有困乏,维护稳固就不会走样,节制适度就不会离心。如果民众没有怨恨而财用不困乏,命令不走样而执行没有离心,那什么事办不成呢!表里相应,是忠;辞让受命,是仁;守节不越,是信;行礼无误,是义。臣进入晋国,这四项都不见疏漏,所以臣认为晋侯是知礼的,陛下要善待他。立了知礼者,他的报答一定丰厚。”襄王接受了建议,派往晋国的使者接连不断。到了惠后之难时,襄王出奔郑国,晋文公接纳了襄王。周襄王十六年任命了晋文公,襄王二十一年文公率诸侯在衡雍朝见周天子并呈献所得的楚国战利品,接着主持了践土的会盟,从此开始称霸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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