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传信录卷七

3个月前 作者: 钱士馨
    董狐剩荚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征恶而劝善,春秋</a>所以纪事也。予传甲申事,皆以类从,大率断自闯入西安以后。其西安以前,及戮于献忠,与闯时二三从逆之迹,不类前简者,缀述于此。据事直书,其义自见,仲尼所言:『董狐书法不隐』,愚亦窃有志焉。故以『剩荚』系之董狐。


    周藩守汴一


    崇祯十四年辛巳二月十一日,闯驰骑至汴西门。时抚镇兵远屯境外,城守未备,门大开,贼骑不敢入,杀劫骡骑于门。城内惊,始为守御。午后闯贼至,四围力攻。巡抚高名衡暨郡王绅士登陴分守。周王出银二十万,露堆城上,示能杀贼一名者,予银五十两。


    十二日辰刻,铜巾贼渠一名率三百余众,哭至吊桥,安昌府校尉杨国柱从城上射贼中胁,立毙。从卒痛哭,扶而去之,巡按遂书其功于册,赏如约。国柱持银大呼,以励众,军民夺登挈贼。贼尽力竭攻,守城者亦尽力御之,杀贼甚多。


    十三日,总兵陈永福从南阳督战士五百,一日夜行三百里,漏下四鼓,自贼营杀入城,闯薄城急攻,流矢中其左目乍退。十五夜,大肆焚劫,十六日早,尽南去。


    自十二日至十六曰,杀贼三万余,城兵伤亦数千。城四面穿穴十有七处,城墙崩二十余丈,而贼终不能入,皆周藩出银募众之力也。


    守汴二


    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闯贼复至,其势倍前。攻南、北、东三面,城中复尽力守御。闯贼设誓:不破汴者不还兵,乃填壕设土墩,穿穴八十余处,炮震城堙,倒者百余丈。于是城内起夹城,上设云梯,从夹城道中下毛钩待贼。贼穿穴入者,即钩杀之,投火烧贼。贼死以万计,死于贼炮者,给棺殓之,官为吊祭,恤其家银米。城中民益效死守,守者皆郡绅富民养饲之。


    明年壬午正月二日,丁督通贼,垂绳引卒上登。比及城之月城,城几陷。知县王燮奋死截救,得完。十三日贼以粮尽退去。


    是役也,总兵陈六死于炮,军民死者几万,周王出银四十万,郡绅富民合出饷银十有余万,而巡抚都御史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知县王燮之功居多。


    守汴三


    十五年五月初二日,闯悉精兵二百余万犯汴。连营几四百里,南北几百里。然怀于前创,不敢遽城下。野外面麦方大熟,贼因为粮以困城。城中益死守,越月不下。


    六月,左良玉将兵四十万,杨嗣昌将兵十六万,次出朱仙镇。贼有去〔?〕,而汴城兵单不敢出。嗣昌兵哗尽溃,良玉亦折兵及半,入南阳。


    七月,刘泽清从东率兵至河,张天一等背河一战,大败而返。由是无片舰南渡矣。


    许定国奉诏援汴,士马不戢,多遁去。仅以数骑逍遥河北。


    九月十七日,河决,水淹汴,溃。自五月至九月凡百十有六日。汴城士卒,掘鼠罗雀,不足供食。螫虫蛆蚋,悉取啖之。八、九月之交,水草觔价一两,人肉觔价五两。夫妇兄弟子女死者,恒自相啖,不待易而后食也。出金市米麦者甚多,然百金不可得升米。饥饿死者十七、八,水死者十二、三。盖河伯之灵,不欲使忠义之臣,尽戮于闯寇之手也。是役也,汴虽不守,而以危城樱巨寇,相持日久。盖巡抚高名卫、总兵陈永福、监军御史王燮之功为最焉。


    河南河阳府知府颜日愉,字阳华,浙江上虞人,癸卯孝廉。贼至汴,南阳震惊,日愉誓死固守,贼不敢犯。会飓风大作,贼兼程冒雨梯城。日愉挺身夺系,众皆挺身格斗,城以不陷。颜日愉中箭伤颅毙于城上,其子文学臣,名玮,趁扶其榇而归,遂奔阙叩陈,诏赠冏卿。玮以奔走致疾,亦死。


    湖广江防道许文岐,字我山,浙江仁和人,甲戌进士。十六年正月,张献忠寇蕲州。湖广江防道文岐被执,不屈,驱至麻城,见从贼多麻人,密以忠义劝之。暗期从中击贼,以柳圈为口号。逆衿王固以旧恨泄其事,遂被害。临危叹曰:『我所以旦歹不死者,正为此耳!今既不成,天也!奈何』!含笑受刃,而卒。


    河南主簿江潮明,贼破河南新郑,潮明不肯拜贼,遇害。


    麻城县学教谕萧颂圣,十六年四月,献忠攻麻城,城陷,萧颂圣自刎。


    旧辅臣贺达圣,献贼既陷麻城,遂从鸭蛋洲渡江,掠武昌境,武昌大震。宗绅出郭以逃,或闭户深匿。江夏旧辅臣贺达圣短衣徒步,碎首楚藩,丐金钱为守御计。旦夕登城,与守城士卒共卧起、饮食、城陷,达圣整衣冠北面,再拜。贼执之,逢圣从容言曰:『我朝廷大臣,不得辱我』!献亦重之。称之曰:「贺佛」,推之使去。逢圣又向北拜痛哭,投入墩子湖死。时十六年五月也。冬十有一月二十二日,巡按黄澍得其尸于湖,颜色如生,具棺殓,盖百七十日矣。


    署江夏县事徐学颜,贼至,守御不遗力。城陷,学颜持刀格斗,左臂为贼所断,右臂尚持刀不扑。骂不绝口,贼支解之。


    巡江都司,朱士鼎,为人胆气绝伦,晓习兵法。献攻武昌,获之,甚喜,授之以伪总兵,不从,戟手骂贼。去其右手,以左手染血洒贼,又去其左手。弃江滨而去。鼎不死,尚能缚笔于臂作楷书,巡抚上疏以闻。


    巡抚宋一鹤,字鹤举,北直苑平人,庚午科乡荐。承天陷,一鹤自刎。幕客沈孟在焉,遂殓其尸。


    锺祥县知县萧汉,字象石,江西南丰人,丁丑进士。被执,不屈。贼不忍杀,羁之空室,不食数日,题诗于壁而死。贼钦其忠,具棺殓之。


    推官蔡道宪,十六年八月,献陷长沙,自抚臣以下皆窜,推官蔡道宪独不去。贼执之,劝之降,不屈。令叛将尹先民说之,宪骂贼三日夜,不绝,贼怒甚,寸磔之。头已截断,而瞳子尚炯然不瞑。


    湖广巡按刘熙</a>祚,字恩劬,南直武进人,甲子举人。献陷永州,被执使降,不屈,遇害于宁乡孔庙中。临绝,赋诗二章,题于永阳驿壁:『干戈扰扰忽踰年,家室迢遥罔冀前。南北骷髅已作垒,江湖宫殿竟成烟。杜鹃有血殷青草,鸟鸟空号暴赭田。生死莫非由定数,丹心留照楚江天。家山揆隔又经年,此日容颜非复前。草木关河俱洒泪,旌旗貔■〈豸虎〉总成烟。漫劳老妇寻庄梦,寄语儿孙学艺田,化碧苌弘非草草,孤忠还与抗遥天』。


    阳和县知县张鹏翼,字充斋,四川西充人,贡生。十六年九月,献陷衡州,鹏被执。不屈,死之。子甫十一岁,亦被执,闻父死江中,亦赴水。贼救起,置营中。


    安东令陈道寿,闻贼陷城,遂阖门殉难。


    湘阴令杨开,字合泰,广东海阳人。闻城开,与张鹏翼寺陈道寿同时殉难。


    孝子刘德瀇,涿州人,鸿庐寺鸣赞刘源汴子也。贼入,大索官僚拷掠,源汴名亦在索中。瀇匿其父,乃自当父名就掠,因骂贼死于杖下,父竟得免。


    孝子生员高鼎。鼎,高光斗之子。光斗不知何许人,以三月十三日出狱。闯入,被索银,将拷掠。其子鼎挺然代父受之。


    旧吏部主事张文烻,城陷自缢。


    孝子张士寿,父主事,解职京邸。城陷,携其二老他匿,士寿居守。贼搜及之,士寿虑僮仆泄父处,祸及祖父母。挺身向贼曰:『我即张主事公之子,父为官清廉,盖藏甚少,悉我守之,若尽取可也』。伪将马遍括之而去。后数日,伪将李复执之,拷掠备至。寿且言为马将军掠尽,李令举姻属素豪者以自代。寿曰:『生死分也,奈何移祸他人』?久系之不释,四月二十九日,贼遁乃免。


    孝贞女姚全姑,萧山人,经历厅姚士忠之女也。贞女美姿殊绝,端谨寡言,行止无苟。父母钟爱之。而全姑性勤励,工刺绣,善纺绩,不以父母钟爱为心。尤明大体。士忠性尝舛戾,全姑每婉曲讽谏,靡不怡。恰格亲心,中外咸称誉之。甲申,年及笄未字,闯入。后有伪权将军见全姑美丽,欲纳之。全姑瞠目大叱曰:『此头可断,此身不可辱也』!贼执其父母,三弟妹劫之,必欲致全姑而后已。士忠曰:『若女受辱,我辈虽生犹死,不若共死为正』。众皆诺。全姑大哭曰:『生不能孝侍父母,友爱弟妹。今因女一人而斩姚氏宗祀,罪无可逭矣』!遽触柱求死,众抱持止之。全姑痛哭绝粒,示必死。贼见其志坚不可夺,乃数刑掠其父母。贼以事出,防少疏。全姑共其父母弟妹俱自缢。一弟绳断而窜。及暮,贼归。见全姑颜色不改,欲污之,尸忽转而动。贼惊以为鬼物将击已也,避去。而全姑以绳断,缢喉未绝,复生。贼喜溢望外,卑言求合。全姑佯应曰:『若能殡我父母弟妹,方可从。若不然,将自刎』。贼从之,即厚葬其家数人。既葬,全姑持刀骂贼,欲击之,因自刎。贼大怒,夺刀乱劈,顷刻而毙。


    童生任之和,京师既陷,贼分骑走通州城下。大呼:『京师已下,不得坚守』。伪弁魏广胜出粮五百外饷贼,州遂破。任生年二十余,家贫母老,力学未遇,方读书,闻君死国亡,骤趋拜母。长叹出门,赴河而死。州人哭之。


    文生万世道,贼既入,兵未及涿。逆生朱万祺纠参将李、绅士中之有赀者迎降。贼遣卒系旧相冯铨,世道知其事,遂投井死。


    文生张彪,闯寇陷都城、涿州,生彪,纠众起义兵。谋泄,遇害。


    举人唐廷彦,字云实,四川云阳人,孝廉。三月二十日,贼骑过天津,兵备道巳降。唐廷彦不辱,死之。


    总兵曹友义、天津道宗源毓,贼既入都,大揭黄旗于城,书「天应民顺」;津间之民,皆书「民顺」二字于户。总兵曹友义单骑斩关出迎敌,原毓率兵邀执之,而指挥杨维翰,协同副将全斌、总兵娄光先,俱叛降贼。


    河间府知府方文耀,三月贼至河间。文耀不降,骂贼遇害。


    景州二生,遗其名氏。闯檄所顺地方,凡举人生员悉出应试,随才授职。一时冒进者,皆欣欣自幸。景州二生并锄于野,乡人曰:『新朝破格求贤,二公当用,何故退耕』?二生:曰『我等正非新英彦,止宜锄地耳』!乡人曰:『闻新令甚严,不应试者劚一手』。两生曰:『我二人各一手,亦任耕耨矣』。


    王生,名莫可考。闻都城陷,即于闇室中设先帝木主,旦夕拜哭之。


    保定总兵马岱,本夷种也。闻贼破深泽县,岱即杀其妻焚之,率部卒出屯境外。贼涌至,岱势不支,披薙而走,莫知所之。


    署河间府同知邵宗玄、署保定府知府何复、监军太监正化、原任给事中尹洗、庚午举人刘会昌,闯寇既陷居庸,犯京师,遣其党刘宗亮驰寇畿南诸郡,所过悉下,贼至河间府,保定震恐,署府事同知邵宗玄力任城守。集官绅士庶,按剑而盟曰:『今日之事,惟有死守,毋容他志。不则有此剑在』!光禄寺卿张罗彦,倡义守城,力赞其事。部署既定,知府何复、监军太监方正化,皆至,相与死守。贼至,正化手发大炮,击之。誓无降志。军士尽奋勇争先,炮发震天,贼死甚众。三月十一日,力竭不支,遂陷。邵宗玄、方正化、何复,皆不屈死。原任给事中尹洗、孝廉刘会昌,同时严守,贼恨之,皆悬其首于市。先是二十一日,李建泰退守保定,所截银二十七万。太监方正化讯:『此银何用』?建泰曰:『此饷银犒军者也』。正化曰:『直定已陷,前去无可犒,我为先生发之』!于是尽举所载银散之军中,而银多建泰私橐。内藏黄金过半,借饷役车载以西归,乃为正化所散。默然不语,而心甚衔之,亟欲败正化以逞意。故及。刘会昌,清苑人,庚午孝廉,有气节,敢任事,保定之役,倡义督守西门。贼攻急,会昌指挥益整。城陷,群贼拽昌入城西古庙,露刃诘之。昌叱曰:『我布衣无职,恨天下无人,致尔小丑狂犯宗社,本欲鼓众复神京,脔食闯贼,以报先帝耳』!贼怒,犹冀其勇壮,诱之降。昌坚不屈,遂枭其首,悬之西关街市。


    吏部文选</a>司郎中兼光禄寺少卿张罗彦,字仲美,保定清苑人,戊辰进士。前军都督府都佥事张纯仁子也。纯仁生六子,长罗俊、罗彦、罗士、罗善、罗诘、罗辅。彦初授行人,崇祯二年,满兵入,彦奉差助守保定,有功。十一年满兵大入,击退。十六年春有给事中赍敕过保定,夜半呼城,不开。给事怒,以闻,言张吏部擅司城钥,诏勿问。天下由是知张吏部有守保定名。彦少从纯仁居塞上,久习戎事,且好义。恤闾闰之急,故人乐为之用。甲申春,贼帅刘宗亮至河间,远近惶惧,兄罗俊曰:『事急矣!吾兄弟常倡义坚守,蔽神京保护,遏贼势,国难其少纾乎!不济,则以死继之,固人臣之节也』。彦曰:『然!保定为神京之要地,当为朝廷坚守,况今久无督臣,非我辈主之而谁任』!于是与署府事同知邵坚守数日,而知府何、监军太监方并至,协守甚力。贼至河间,将北向京师。闻保定守不降,乃移兵攻保定。督帅李建泰遇贼退守保定独从亲信兵役百余骑护饷入城,实以保私橐来,且欲将保定为贽于贼。家丁孔姓为贼说降,罗俊即以计擒杀之。贼至,先攻东门,诱降。罗彦等密计曰:『人怀观望,莫有斗心,发炮毙诱降者,则众志定矣』。遂悬重赏,令发毙贼。贼又进至城栅,密遣乡兵从栅中突出,击之,歼贼甚众。贼奋攻三日夜不下,乃转攻西北。沿河立木,大置攻具。李建泰忽禁城兵放炮,同知邵宗玄争之,不得,投城下死。罗彦驰救之因督守西北。时三月二十四日也。忽闻京师已于十九日失陷,皇帝殉社稷,罗彦大哭曰:『我誓不与贼俱生。必保此一郡,以待四方之兵诛逆贼者』!贼攻西北益急,炮火蜂集,罗彦尽出其金银珠贝器物,立赏格。以火炮击贼者立予三百金;凡炮矢中贼,与为贼所伤,及误自伤者,各赏有差,城兵大奋,炮发如雨!贼少退。刘宗亮乃斩其郡领数人,复急攻,期日中不下,且撤围去。而李建泰中军郭中怵、李勇,潜与贼通。以项后小白旗为号。巳刻西南城失火,贼遂乘城。罗彦知势不可为,急归,书其壁曰:『光禄寺卿张罗彦,义不受辱』,缢死于井亭。时年四十有八。其妾朱氏年二十四,钱氏年十七,俱顺天人,闻城陷,皆坐井亭以待。见贼猝至,朱先自刎。欲速死而气未绝,与幼女及钱氏共投井中。初罗彦倡义,问二妾曰:『汝辈将如何』?告曰:『愿从主命』!彦曰:『我有死耳』!皆泣下。曰:『愿从主死』。城陷,果如其如其言。罗彦子晋邑庠生,见父自缢引领,命仆刭,仆不忍,怒,呵之,即自投井中,年二十有六。罗彦子媳师氏年二十,先自投井中,以绝夫虑。张罗俊,字符美,癸未进士也。贼攻保定,知倡守者为张吏部,俱呼罗彦名詈之。及城陷,索张氏最急,罗俊从众中趋出,击贼首扑地,嚼其一耳,大呼曰:『汝等指为霸城不下张罗彦者,我弟也!我即其兄张罗俊;誓不求生,反贼可速杀我』!贼争先杀之。遭创数刃而死。年五十有一。罗俊仲邑庠生,闻父在危城中,来奔难。及城陷,投街中井而死。张罗善字舜卿,邑庠生。闯陷京师。闻警书怀曰:『逆寇声横起,王畿</a>势渐危。吾徒宜仗节,何计可匡时』?又云:『吾庐感慨悲歌地,日诵唐虞孔孟谟。拨乱匡时须俊杰,成仁就义属吾徒』。或有言闯为仁义吊伐之师者,罗善泣曰:『国家二百七十年教养,未尝有负士子,奈何至此』?寇急,协兄登城。及陷,兄戒其勿死。善曰:『有死节之臣,不可无死节之士。庶不忍见两兄皆死,我独生』!因睨视其妇女皆入井,奔仲兄彦前,语云:『同死』!彦曰:『我受职,当死。汝未受职,可不死』。善勿听,投井。视井中,皆妇女,乃向彦下拜,归投其室前井中,死之。高氏罗善妻,年三十一,有女三人。贼攻城急,叹曰:『吾死止留男,不留女』!于是先投次女于井,复束小女于怀,携长女同下。张罗辅字中堂,癸未武进士。贼至,乘城射贼,画夜无少休。走捍伯兄,欲溃围出,以为后图。罗俊不从。贼入,辅引弓射之应弦而倒,莫敢近。顷之,矢尽。乃持刀砍贼,贼并围之。满身受贼锋矢,创多遂死。白氏罗辅妻,年三十。适时归宁,闻变,遽欲入井,众出之。白曰:『我夫豪杰,城陷必死,岂可留妻子不若人耶!且张氏一家,势必尽死,我将何归乎』!众皆闭之,或以板覆井。少间,白以汲水,去其覆板。长女甫八岁,呼曰:『儿来看井中何物』?二女就视,遽推入之,遂自下。遗一子一女俱幼,以失母故,并死。高氏,张罗士之妻,早寡,抚遗孤十有七年。城围,即相策励死!及陷或讽阻之。艴然曰:『我为嫠妇久,必待受辱死乎』?遂缢。王氏,张罗诘之妻,年三十二。贼至方归省母。闻围急,遽返,诘怪闻之。王氏曰:『归欲与子同死耳』!既而泣语诘。曰:『我妇人惧辱,义必死。子兄弟六人,如皆死,即绝尔父母后,何忍』?诘从之,变形易服,从水门亡去。王氏与高氏同缢。李氏者,纯心继室也。纯心为罗彦之伯尔,已逝世久。李氏年七十有四。贼急,以两孙妇年少,励以死节。及城陷,遇贼,厉声曰:『我张罗彦之伯父母也!忠臣之家,城陷当死,何惜老命』?骂不绝口,被创破脑而死。徐氏,张震妻也。震,纯心之孙。徐氏年二十五。城陷之时,谓祖姑李氏曰:『太夫人年迈且欲死,即我年少,何为不死』!城陷,遂投井死。刘氏,震之兄张巽妻也。与其弟媳徐氏并孀居。城陷,同投井死。喜儿年甫十六,张氏之婢女,亦从主投井中。


    张氏义犬。保定之陷,张氏家死长幼二十二人,贼至罗彦家,见众尸以及壁书,皆叹惋,有流涕者。罗彦尸在井亭,及女妇尸出自井中者,暴露三日,无敢瘗。独三犬恃其爪牙守护之,鸟雀皆不下。贼有窥之者,一犬啮其足,绝姆指而去。贼大骇异,乃令藁埋。后三十日贼败遁,家人始启殡之,颜色如平时。


    宣大监军御史金毓峒,保定人。甫受命至直定,而宣大已陷,兵贼且至恒阳,因退守保定。资助甚多。城陷,一绿衣贼执之,入三皇庙,使谒伪将。毓峒大声叱之,且曰:『我恨不啮尔贼辈』!即奋拳打贼,投庙门大井而死。其妻王氏亦自缢。


    武举人金振孙,即毓峒侄,年二十八,壬武科武举。饶膂力,善射。同时登城射贼,辄毙。城陷,众息戎衣自匿,振孙独否。贼执而诘之。曰:『我御史金毓峒之侄,金振孙也』!遂遇害。


    赐进士出身、大名兵备道朱廷焕,字中白,山东单县人。甲申作书寄镇江太守钱良辅言:『时势将倾,志在必死,儿幼稚,烦为荫护』!辞致激昂。闯寇犯阙牌至,廷焕劈而碎之,守其城不降。贼至,民哗,城乍陷。赋缚廷焕大木上射之,廷焕骂不绝口,断舌而毙。


    兵部武选司主事刘养贞,字念衡。四川邛州人,辛未进士。三月二十日痛哭先帝于茶庵,贼义之不加害。闯既遁,晦迹布衣,卖卜都门。


    学子刘勋,字最子,回裔,世居京师,善饭,颇豪,妍思篆隶。崇祯丙子举人,喜愠不形于色。闯入后,弃书,遂隐耕于滦城之野。


    故进士王延■〈衤匊〉母与妻。延■〈衤匊〉母陈氏闻城陷,投井,■〈衤匊〉妻张氏曰:『姑死我何敢后』?亦投井死。


    推官王世琇与女爱姐贼破归德府时,世琇死之。其女适一儒生,婚未几,遇变。闻攻城声,辄严服以待。城陷,人曰:『贼上城矣』!趋赴井死,时年十六也。


    陈氏四妇四婢。故进士陈士章之妻张氏、士章之子郡庠生宗瞻妻杨氏、宗瞻子文学之妻常氏、文学弟金婴妻僖氏,凡三世四人,同时投井。四婢马儿、罩、春、山花四人,亦从主携手共投井。


    保定之陷,一时殉难者最多,乃有旧御臣刘御史献其女于贼将而求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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