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一体

3个月前 作者: 陶菊隐
    广西舞台上之主角为李、白、黄(旭初)三氏,号称“三位一体”,盖分之为三人,合之则一,桂省每一机关及公共场所均悬有三人之照相。白绾军事,以机敏为时所推;黄负政治责任,坐镇后方;李则兼容并蓄,泱泱乎有领袖群伦之风度,其气宇之恢宏、态度之雍穆,似非白、黄所能企及也,凡桂省一切对外问题,均由李氏出头办理。据李自述其身世,曩年卒业军校后,以啬于机缘,曾屈身为体操教习,月俸才十余元耳。旋投入军藉,获充副营长。


    适有战事发生,营长因畏葸去职,上级命李代之。其时粤、桂间屡有阋墙之争,某岁,桂军挫败,李营编入粤军。师长系粤人,于检阅训话时痛诋桂军之螳臂当车,李怒,率部宵走,入十万大山为游击队。厥后重入军旅,始造成今日之地位云云。此亦一段有兴趣之掌故也。


    李、白、黄三人各有其独特之个性,但有一混同之点,与人谈话时,纵来客意见与之极端相反,而虚衷受教,夷然不以为忤,则三人如一也。


    凡观光桂省者,开始即得深刻之印象:公务员均着灰色制服,军人均着墨绿色制服,布质粗劣,上下了无差异。其尤别致之一事,则伊等无一着皮鞋者,皆以广西式之布鞋代之。遍游梧州、南宁、桂林各都市,所见均无不同。


    倘有人焉,服整洁新式之洋装,或灿然绸制之华眼,旁观者不假思索,即断指之为失业者或外来之客。然外客久留其地必与伊等力求同化,即文人改着灰色制服、武人改着墨绿色制服,苟非然者,大众投以异样之眼光,殊令人为之局难安也。


    然有一例外,使人深感诧异,盖李氏向着长统马靴,从未一着广西式之布鞋也。或谓李氏以地方领袖之尊宜与众有别,或谓马靴足以表现其英武之姿,此皆妄自猜度。某要人以此询李夫人郭德洁女士,女士莞尔曰:“无他,避蚊蚋耳。”


    盖桂省为产蚊之乡,每至黄昏后,信手抓来,可毙飞蚊无算,全省到处皆然。


    郭女士为李氏之贤内助,亦为一省女领袖,殆与蒋委员长伉俪之为全国楷模者相同。女士不矜不伐,绝不拿出夫人的招牌为其活动之武器,与人对话时温循周到,恪守其女士的身份,尤喜与下层妇女娓娓深谈。当妇女协会甫告成立时,有事须与李宗仁交涉,女士挽李友某长者代白其意,长者笑曰:“夫妇之亲,尚容他人为之作电话机耶?”


    女士答曰:“此为团体活动,与家政截然两事,故不如第三者从中斡旋之为得也。”


    白夫人之性格则系另一范畴,常深居简出,不乐与宾客相周旋。每值戎马仓皇之际,辄居乡自遣,享受大自然之风趣焉。


    除李、白、黄三氏外,桂省军人中之佼佼者为总参谋长李品仙,军长廖磊、夏威,参谋处长张任民,绥署秘书长潘宜之,龙州边防督办覃联芳诸氏。关于桂军将领之掌故,言之颇堪玩味。盖过去时期,李、白与唐生智所统率之湘军恒立于敌对之地位(西征之役,桂军溯流而上,唐氏因以下野。


    厥后唐赴平津接收白崇禧所统之部队,白遂解职居港),而双方部曲则有胶结莫解之关系,不可谓非一奇迹也。曩者叶琪、李品仙、廖磊三将领号为桂军中之柱石,伊等均出身于保定军官学校,与唐生智为同窗友。唐发迹最早,学成回湘任营长职,李、廖袱被从之,叶亦服务于湘军另一部队中。迨唐扶摇直上,由师旅长而军长而总指挥而集团军总司令,叶亦隶其麾下,李、廖则分任军师长等要职。


    此三人者,皆以桂人而久居湘省,所率为湘军,与桂省初若风马牛之不相及,然叶与李、白为莩葭亲,唐失势时,三人皆入桂军中为要角。湘、桂地壤相接,桂军中亦不乏三湘七泽之健儿,然李、廖重绾军符系另起炉灶,非复往者之本钱矣。三四年前,叶在桂林坠马殒命,李、白哭之恸今者墓木已拱矣。


    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桂军诸将领类皆揣摹李、白二氏之作风而得其一鳞半爪,有谈吐类似李者,有深谋远虑肖白者,翠微(叶字)、鹤龄(李字)二氏轩昂伉爽之气概,则信乎李、白二氏之化身也。


    诸将作战最勇者,允推廖磊与覃联芳。廖昔隶唐生智麾下时,人呼为“廖猛子”而不名,唐每拊其背而与之语曰:“猛子若往,吾无忧矣。”


    然桂省则盛称覃氏之武功,诩为桂军中首屈一指。覃赋性豪放,不治家人生产,薪禄所入不敷其个人挥霍。每值囊空如洗时辄诣省垣求谒李宗仁氏,面请辞职。李窥其隐,辄呼而慰之曰:“君又闹亏空矣,如何?”


    覃应之曰:“唯。”


    李笑曰:“无伤,君之‘辞职病’惟孔方兄能医之。”


    即解囊馈以金,覃掬之入怀,欢跃而去。渠下榻乐群社,每得钱,多则一来复,少则二三天必倾其所有,至于资斧无着而后止。李知其然也,临别时必另为备路费。覃性嗜猎狩,蓄犭制犬一头,爱之如友。当覃由总部退出囊橐充刃时,往往视钱币如其仇敌,用之唯恐不速,辄以丰肴饲犬。人有问之者,则笑曰:“此犬不比寻常之犬,不会钻狗洞,只解搏逐野物。”


    其诙谑有如此者。


    桂省政治里层有一出类拔萃之人物,外间多不能举其名。此君尤不愿锋芒外露,罕与外宾相接触,殆一不尚宣传、从事实际之有心人也,其人即主张桂省应与中央精诚团结之王季文。前岁粤桂之变,王站在一旁静听时局之演变。


    彼为绝对忠于桂当局者,初不因主张未能贯彻而与李、白分道扬镳,李、白亦绝不以其倾心中枢而稍存歧视之念。盖知其为人谋则忠,而非善自为谋者可比也。尔时桂省虽与中央偶有违言,而未尝投以恶声,留有和平解决之余地,此即王氏不得意中得意之作。


    王富于政治头脑,对诸种学说颇能穷其奥妙,以是为李、白所敬服,相处以师友之间(李与之为两江亲同乡,礼貌尤为周挚),王亦鞠躬尽瘁以报之。曩者李、白屡请出任要职,辄逊谢不遑;此次奉令出师,李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生可以出而仕矣。”


    王逊谢如前状。李强之至再,始允接受一顾问虚衔。盖此君对政治非不热中,对权位则视若浮云,愿作幕中人而不愿献身于政治舞台之上。


    与王形迹相似,同为李、白不可少之智多星尚有一人,系广西大学秘书长兼文学院长朱佛定。朱系江苏人,曩岁负笈法国,对各国政治之沿革所得甚丰,而待人接物讷讷然,不以名流学者自诩,其前途未可限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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