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纪

3个月前 作者: 张居正
    夏,是禹有天下之号。


    大禹


    原文


    大禹,黄帝</a>之玄孙也,姓姒氏。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尧时洪水滔天,鲧治水无功,殛死。舜既摄位,举禹使续父业。禹为人克勤敏给,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禹伤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之门不入。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音敲。山行乘。音局。左准绳,右规矩,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命益予众庶之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而均给诸侯。


    直解


    史臣记,夏禹王乃黄帝第五代玄孙也,姓姒氏。起初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当尧之时,洪水滔天,尧使鲧治水无功,舜既摄位,殛之于羽山。以禹圣智过人,就举他使继父鲧之职,以终其治水的事业。禹为人勤谨,才又敏捷,无有所为,件件速成。其德不违于理,其仁慈爱可亲,其言诚实可信。他的声音,洪亮中节,就可以为乐中之律吕,他的身体,长短有则,就可为量物丈尺,其圣质本于天成如此。禹痛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于是劳苦其身体,急焦其心思,汲汲要成治水之功,在外十三年之久,虽便道经过家门,也不肯到家里一看。其子启才生数日,呱呱而泣,禹亦不顾。其为国忘家如此。当治水时,在平地上行,则乘车;在水中行,则乘船;在泥地里行,则乘橇,以板为之,其形如箕,擿行泥上,取其不滑也;在山上行,则乘,以铁为之,其形如锥,长半寸,安在履下,以上山,取其不蹉跌也。他一举一动,都合乎法则。左有所为,就是为平直的准绳;右有所为,就是为方圆的规矩。盖随他行出来的,或左或右,无不当也。前此天下,虽有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九州,被洪水昏垫,疆界不甚分明。至此水土既平,始分别开九州,通了九州的道路,陂障九州之泽,遍历九州之山。看那下湿之地,宜种稻子,命伯益与百姓稻子,使种于下湿的水田。水土初平,五谷难得,命后稷教之播种五谷,与百姓以难得的粒食。播种虽同,所收未免多寡不一,食有不足者,则调转那有余的以补之,均平给与诸侯,使无一国一民之饥者。夫大禹平水土,教稼穑,不惟终君之命,又且盖父之衍,泽博九州,功被万世,此所以为有夏一代之圣王也。


    原文


    禹乃行相地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于是水害皆息,九州攸同,四隩可居。禹使章亥步自东极,至于西陲,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自南极,至于北陲,二亿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尧于是赐禹以玄圭,告其成功。舜既即位,乃使禹为司空,以宅百揆。舜之子商均不肖,乃荐禹于天,使代己位。舜崩于苍梧,禹避之于阳城,天下之人,不归商均而归禹,遂即天子之位。


    直解


    相,是相度。贡,是贡献。九州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隩,是水涯。章亥、坚亥,都是人名。玄圭,是黑玉造成的圭。苍梧、阳城,都是地名。禹既平水土,乃举行贡法,相度各处地土所有之物,以贡于天子。如兖州贡丝、青州贡盐、扬州贡金之类。又因道路未通,相度山川之便利,斩木以通之。向者洪水为灾,到这时节,水归故道,其害宁息,九州之域,皆就平治,无有不同,虽四海之隩,水涯之地,皆可居处。禹乃使章亥步算,自极东以至于极西的地方,得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算,自极南以抵于极北的地方,得二亿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五步。除四海之外,荒服之远,不计外,其在四海之内,正朔所加,声教所及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按《汉·地志》,三代之前,中国疆域,东西计九千里,南北一万三千里。今章亥所算,盖开方之法,故里数之广如此,其实不过如《汉志》所云也。尧以禹治水功大,赐以玄玉之圭,以酬其劳绩,而以其成功告于上帝焉。及尧禅位于舜,舜既即帝位,乃命禹以司空之官,居百揆之任,使之统领百官,揆度庶政,故谓之百揆也。时舜之子商均不肖,不可以君临天下,舜于是荐禹于天,使代己位。后舜巡狩,崩于苍梧之野,禹仍以位让商均,避之于阳城地方。然天下朝见讼狱讴歌者,皆不归商均而归禹,禹以人心天命有在,不容终辞,遂及天子之位。


    原文


    元年。禹既即位,国号夏,仍有虞,以建寅月为岁首。色尚黑,牲用玄,以黑为徽号。作乐曰大夏。夏,大也,言能大尧舜之德也。悬钟、鼓、磬、铎、鞀,音桃。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击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一馈而十起,一沐三握发,以劳天下之民。


    直解


    禹继舜即位改元,因所封之国在夏,遂定天下之号为夏。前此有虞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以其得时令之正,遂因而不改。以水德王天下,水色黑,故以黑为尚。祭祀的牺牲,毛色用玄,凡章服旗帜之类,都用黑色,从其所尚也。禹既治定功成,作为一代之乐,叫做大夏。夏是广大的意思,言能广大尧舜之德也。禹又恐天下道理事务,不能周知,民情利病,无繇上达,于是将钟、鼓、磬、铎、鞀五样乐器,挂在外面,以待四方之士。各刻字于其架上说:有来教诲寡人以道德者,则击鼓;晓谕以义理者,则撞钟;告以事务者,则振铎;语以忧患者,则敲磬;有狱讼求决断者,则摇鞀。禹在里面听得那一件乐器声响,便知是那一项人求见,就着他进见,一一言之。是以每一饭时,尝起十次,一洗沐时,尝三绾其发,勤于接见咨访,不遑自爱其身,以劳天下之民,使之各得其所而后已。夫圣如大禹,犹不以成功自满,方且多方求言,勤于听纳如此,此智之所以为大,而成有夏配天之业也。


    原文


    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君王何为痛之?”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


    直解


    大禹出外巡行,路上遇见一起犯罪的人,心中不忍,便下车来问其犯罪之繇,因而伤痛垂泣。左右的人问说:“这犯罪之人,所为不顺道理,正当加以刑罚,君王何故痛惜他?”禹说:“我想尧舜为君之时,能以德化人,天下的人都体着尧舜的心为心,守礼安分,自不犯刑法。今我为君,不能以德化人,这百姓每各以其心为心,不顺道理,所以犯罪,则犯罪者虽是百姓,其实繇我之不德有以致之。故我所以伤痛者,痛我之德衰于尧舜也。”


    原文


    初舜分天下为十二州,禹复为九州。收天下美铜铸为九鼎,以象九州。


    直解


    初舜为天子时,把天下地方分为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幽、并、营,十二州。至禹时,将并、幽二州复合于冀州,营州复合于青州,仍前为九州。九州既定,于是将天下所贡方物之中,取其铜之美者,铸成九个大鼎,以象九州。又把九州山川所有怪物,都铸在鼎上,使民识其形象而避之也。


    原文


    昔黄帝作车,少皞加牛,奚仲加马。禹命奚仲为车正,建旌旗斿旐,上声。以别尊卑等级。


    直解


    车正,是官名。旌是干旄上插的雉羽。斿,是太常垂下的直幅,幅上画交龙的叫做旗,画龟蛇的叫做旐。上古人不知乘车,至黄帝时,始造为车,至少皋时,始以牛驾之,至禹时,有臣叫做奚仲,又加以马,禹就命奚仲为车正之官,专管车驾之事。又制为旌旗斿旐等物,设于车上,自天子以至诸侯大夫,各有不同,于是尊卑等级,皆有分别。又所以辨上下,定民志也。


    原文


    古有醴酪,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


    直解


    醴,是薄甜酒。酪,是将牛马乳造成酒浆。古时只有醴酒酪浆,至禹时,有个人叫做仪狄,始用曲糵造酒,其味甚美,与醴酪不同。禹饮其酒,觉得甘美,有好之之意。恐因此妨了政事,就疏远仪狄,断绝旨酒,再不饮它。说道:“酒之可好如此,后世人君,必有以酒之故,流连迷乱,而亡其国者。”夫酒之作,本为祭祀燕享之用,岂能遽亡人国,但好之无厌,其祸必至于此。圣人见事之始,而即虑其所终,故深恶而豫防之如此。其后禹之子孙名桀者,果以酒为池而亡天下,然则禹之为虑,岂不远哉!


    原文


    禹任皋陶、益以国事。


    直解


    皋陶、益,都是贤臣,先时与禹同事虞舜,至禹即位,遂委任二人以国政。


    原文


    是时,天雨金三日。


    直解


    是时,禹之德感格于天,天降以祥瑞,下金三日,如雨一般。这事经史上不载,只一见于子书,未知果否。


    原文


    禹娶涂山氏女,生子启。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禹弗子,惟荒度土功。


    直解


    涂山,是国名。呱呱,是啼哭声。荒,是大。度,是经营。禹治水时,娶涂山氏之女为妻,生一子名启。成婚之后,只在家住了辛、壬、癸、甲四日,就出去治水,不以妻为念。及启初生,呱呱而泣,禹也不以子为念。娶妻生子,皆不暇顾,惟以水土未平,奔走于外,大相度那平治水土之功。盖知有人民之忧,而不知有妻子之乐也。这是禹未即位的事,编《通鉴》者附见于此。


    原文


    禹南巡狩,会诸侯于涂山。承唐虞之盛,执玉帛者万国。禹济江,黄龙负舟,舟中人惧。禹仰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余何忧于龙焉!”视龙犹蝘蜓,禹颜色不变。须臾,龙俯首低尾而逝。禹致群臣于会稽,防风氏后至,禹戮之。


    直解


    涂山、会稽,都是地名。玉帛,就是《书经</a>》上五玉三帛,乃诸侯所执以见天子者。寄,是寄寓。蝘蜓,是蜥蜴,形如蝎虎而稍大。防风氏,是诸侯之国。禹为天子,遵虞舜五载巡狩之制,曾往南方巡狩,大会诸侯于涂山地方。禹之功德既足以感动人心,又接着那唐虞极盛之后,所以诸侯每无远无近,都来朝见。一时执玉帛而聚集于涂山者,有万国之多。当巡狩渡江之时,忽有一黄龙来负其船,船上的人都恐惧失色,独禹不怕,仰面向天叹说:“我受天之命,尽心力以勤劳万民,万民既安,吾事毕矣。至于人生在世,就是客中寄住的一般,死了便是回还到家里一般。生乃其暂,死乃其常也。纵是龙能覆舟为害,我何惧焉!”当时禹看那龙,只如蝘蜓小虫一样,颜色略不变动。须臾间,那龙亦低头拖尾而去,恰似闻禹之言,而委顺驯扰,不敢为害也。禹又曾朝会群臣于会稽地方,诸侯皆依期而至,惟有防风氏恃其勇力,不恭王命,到的独迟,禹执而杀之,以儆诸侯。


    原文


    有典则以贻子孙。


    直解


    典则,是一代的典章法度,如今时《大明会典</a>》与律令条例之类。贻,是传流的意思。禹以为创业之君,不立下一代的典章法度,则后王何所遵守,于是以其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著为谟训,留与子孙,使世守之。以后禹之子孙,传世几五百年,实赖此以为之维持也。


    原文


    禹尝荐益于天七年。禹崩,在位九年,寿一百岁。益避位于箕山,天下之人,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之位。


    直解


    益,是禹之贤相,禹以其可传天下,尝荐举于天者七年,禹崩。禹年老即位,所以在位止九年,寿一百岁。禹崩后,益不敢当禹之禅,避在箕山,让位于启。然天下臣民思禹之德,而知启之贤,皆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位。


    帝启


    原文


    元年。启既即位,乃即钧台以享诸侯。时有扈氏无道,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启召六卿以征之,大战于甘,灭之。启在位九年,子太康立。


    直解


    钧台,是台名,在今河南钧州。有扈,是国名,即今陕西鄠县。甘,是地名。威,是作威。侮,是轻侮。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有五行之气,在地有五行之质,在人有五行之理。怠,是怠慢。弃,是废弃。三正,是建子、建丑、建寅三个月。古人迭用以为岁首之正月也。六卿,是六乡之卿。古时每乡卿一人,六乡有六卿,平居无事,则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而属于大司徒,有事出征,则各率其乡之一万二千五百人,而属于大司马,与王朝六卿不同。夏启王即位之元年,四方诸侯来朝,启乃就钧台以朝享诸侯。那时诸侯中有个有扈氏,所为不顺道理,擅作威势,轻侮五行,凡所行事,都背了五常之理,拂生长收藏之宜,而暴殄天物;又恣行怠慢,废弃三正,不奉夏之正朔;其狂悖不臣如此。启于是命六乡之卿,帅六军亲去征讨,大战于其国之南郊,遂灭其国。启在位九年崩,子太康立。按孟子</a>称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其德可纪述者必多。此只载享诸侯、征有扈二事,乃作史者未之详考也。


    太康


    原文


    元年。太康即位,荒逸弗恤国事,畋猎于洛水之表,十旬弗归。有穷之君后羿,因民之怨,距之于河,弗许归国。厥弟五人作歌以怨之。太康既失国,不得归,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


    直解


    畋猎,是取禽兽。穷,是国名。羿,是穷国君之名。太康既即帝位,不守其祖大禹之谟训,怠荒逸豫,全不忧念国家的政事,只好去畋猎,罗取禽兽,远至洛水之表,至于一百日尚不回还。时有穷之君后羿,因百姓之怨,阻距之于河北,不许归国。是太康自弃其国也。其弟五人,知社稷危亡之不可救,母子兄弟之不可保,乃述其皇祖之训,作歌以怨之,今《夏书》中所载《五子之歌》是也。太康既失了国,不得返归,计其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为天子。尝观《五子之歌》有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太康一犯禽荒之戒,而遂以失国。祖宗之训,可不守哉!


    仲康


    原文


    元年。仲康即位,羿为之相,仲康肇位四海,首命胤侯掌六师。惟时羲和,沈乱于酒,遐弃厥司,至于日食大变,尚罔闻知。王命胤侯往征之。在位十四年崩,子相立。


    直解


    胤侯,是胤国之侯。羲和,是司历象之官。仲康即位之元年,后羿为之辅相,于正位四海之初,首命胤侯掌六师以收兵权。那时诸侯羲和,世掌天文历象之事,乃沉乱于酒,心志迷惑,远弃其所司之事,失占天象,至于日食的大变,尚不闻知,也不奏闻救护。其失职违制,法所不容者,王乃命胤侯往征之,以正其罪。仲康在位十四年而崩,子相立,是为帝相。夫当羿之废太康而立仲康也,社稷安危,在其掌握矣。仲康即位之始,即能命胤侯以掌六师,征羲和以讨有罪,犹为礼乐征伐之自天子出也。史臣录之,其有取于是欤?


    帝相


    原文


    元年。帝相继立,时权归后羿,相为羿所逐,居商丘,依同姓诸侯斟灌、斟氏。


    直解


    元年,帝相既立为天子,虽无失德,然大权已归后羿,帝相微弱,被其赶逐,迁居于商丘地方,依夏同姓诸侯斟灌与斟氏居住。自是失国,不能为政于天下矣。


    原文


    有穷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羿恃其善射,不修民事,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囚、熊髠、龙圉,而用寒浞。浞,伯明后寒之谗子弟也,使相己。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愚弄其民,娱羿于畋,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畋,家众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子不忍食,杀于穷门。夏旧臣靡,奔有鬲氏,浞自立。


    直解


    羿,旧居穷石地方,故号有穷后羿,因夏民离心,代夏专政。既逐帝相,遂篡其位。依恃善射,不理民事,专好田猎,耽淫于原野禽兽。当时有武罗伯、熊、龙、圉,四人都是贤臣,羿乃废弃了武罗伯,将熊幽囚,将龙、圉削发奴辱,惟信用寒浞。寒浞原是伯明氏的谗佞子弟,为伯明后寒所弃,羿收之使为相。寒浞要固宠窃位,内则行媚悦于羿之宫人,外则施贿赂于羿之左右,下则用智术愚弄百姓,以收人心。专以田猎之事娱乐后羿,使不暇他顾。外内的人,被寒浞诱惑,都归服他。羿犹不知改悔,将归自田猎之所,寒浞使家众逢蒙等,杀而烹煮之。将他的肉与其子食,其子不忍食,又杀其子于穷之国门。夏有旧臣伯靡,素有兴复夏室之志,因见祸害相寻,乃奔于有鬲氏,以图后举。浞复篡羿自立焉。


    原文


    寒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浇长,浞使浇灭斟灌、斟氏,弑帝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帝相在位二十七年崩。


    直解


    寒浞既立,不改有穷之号,就收了羿的妻室,生下二子,一个叫做浇,一个叫做豷。此时帝相尚在商丘,及浇年长,寒浞使之统兵灭斟灌及斟氏,遂弑帝相。相妃,有仍氏女,叫做后缗,方怀孕,自穴窦中逃出,归于有仍之国,后生少康。计帝相在位二十七年,遇弑而崩。夫夏自太康逸豫灭德,取怨于民,遂致羿与寒浞,乱贼之臣,接迹而起,凡数十年,国统几绝。若非禹之功德深远,人不能忘,则夏将从此不祀矣,岂非万世之大戒哉!


    少康


    原文


    少康,其母帝相之后,有仍国君之女也。寒浞杀羿,灭夏氏。时少康方在怀妊,相后乃奔归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少康既长,为仍牧正。浇使椒求之,奔有虞,为之庖正。虞君思妻之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而抚其官。夏有旧臣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举兵灭浞,而立少康焉。


    直解


    牧正、庖正,都是官名。虞,是国名,乃帝舜之后。妻,是以女嫁之。二姚,是姚氏二女,有虞国姓姚,故叫做二姚。纶,是邑名。二国,是灌、二国。烬,是火焚之余,二国虽被寒浞所灭,犹有遗下的臣民,譬如火焚之后,尚有焦木也。少康之母,是帝相之后,乃有仍国君之女也。起初后羿篡国,逐帝相于外,羿之臣寒浞杀了后羿,并灭夏之社稷,那时少康方在相后的怀妊中,相后避乱,逃归其母家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及少康长大,就为有仍牧正之官。寒浞之子名浇者,知道相后生了孤子</a>,使其臣名椒者,寻求少康所在,要杀害他。少康又逃避于有虞之国,为有虞庖正之官。那虞君名思,知道他是帝相之遗子,大禹之玄孙,就把两个女儿嫁他,使他居于纶邑,给与他田一成,计有十里,众一旅,计五百人。少康管此一成之田,一旅之众,即能布其德惠,而兆其中兴之谋,以收复夏氏之众,而抚绥其所遗之臣。于是夏之旧臣有名靡者,自有鬲氏之国,收召灌、二国之遗民,举兵攻灭寒浞,而立少康以为君焉。


    原文


    元年,少康使其臣女艾灭浇于过,使其子季杼灭豷于戈,乃归故都即位。于是夏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年崩,子杼立。


    直解


    过、戈,都是国名。少康即位之元年,使其臣名女艾者,领兵攻灭寒浇于过,使其子名季杼者,攻灭寒豷于戈。寒浞父子皆已诛灭,乃归于夏之旧都,而即天子之位。于是有夏之道复兴,诸侯都来朝觐。盖自太康以来,日就微灭,至此然后中兴也。少康在位二十年乃崩,子杼相继而立。夫太康荒于逸游,则虽承大禹帝启全盛之势,而亦至于失国。少康能布其德,则虽遭后羿寒浞篡灭之后,而亦得以复兴。然则盛衰之机,惟在人君之修德与否而已。


    帝泄


    原文


    元年,既嗣立,是时六夷从服,始加爵命之制。帝泄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立,是为帝不降。


    直解


    少康复国之后,传子帝杼,帝杼传帝槐,帝槐传帝芒,帝芒传帝泄。帝泄既继立,是时夏道中兴,六种之夷,皆来从服。始加立百官爵命的制度,凡公卿大夫士之等级,皆因旧制而更定之。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继立,是为帝不降。


    孔甲


    原文


    元年,既即位,好鬼神之事,不务修德,诸侯多叛。时天降乘龙,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享之,既而使求之,累惧而迁于鲁县。在位三十二年崩,子皋立。


    直解


    自帝不降之后,传帝扃、帝厪、以至于帝孔甲。孔甲既即位,好鬼神祈祷之事,只去祀神求福,不务修其德政,所以诸侯多背叛之,不奉王命,而夏之德业遂衰。那时天降下四只龙来,二雌二雄,孔甲不知所以驯养之,又未得养龙之人。比先陶唐氏既衰,其后世有个子孙叫做刘累,曾学养龙之术于豢龙氏,因孔甲要求养龙之人,遂以其术服事孔甲,能知龙之嗜好而与之饮食。久之,四龙都养得驯熟了,孔甲嘉美其能,赐以姓氏曰御龙,比古之豢龙氏焉。取已绝侯国豕韦之地封之,以代豕韦之后。其后有一只雌龙死,刘累不与孔甲说,私取其肉作醢,以进孔甲。孔甲不知而享受之,后又问刘累要那雌龙,刘累无可赔偿,恐怕得罪,遂逃移于鲁县地方。孔甲在位三十二年而崩,子皋继立。夫龙之为物,神变不测,非人之所能豢养。史臣传疑之言,恐不足信也。


    履癸


    原文


    元年。自孔甲以来,诸侯多叛,桀尤为无道,暴戾顽狠,贪虐荒淫,残商百姓,天下颤怨而患之。桀有力,能申铁钩索,伐有施氏,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喜有宠,所言皆从,为倾宫瑶台,殚百姓之财。肉山脯林,酒池可以运船,糟堤可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笑以为乐。殷汤修德,诸侯畏服,桀起九夷之师不至,伊尹佐汤帅师以伐桀,桀战不胜,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而死。


    直解


    颤,是恐惧战动的模样。有施、三朡,都是国名。殚,是尽。脯,是炙肉。南巢,是地名。夏自孔甲之后,传子帝皋,帝皋传帝发,帝发传履癸,是为桀。自孔甲以来,德政衰微,诸侯已多背叛。至于桀,尤为无道,其所为暴戾顽狠,贪虐荒淫,残害天下的百姓。天下百姓都颤兢怨愤,而忧其祸之将及己。盖不但诸侯背叛,而万民亦离心矣。桀有膂力,能伸直铁打的钩索。他恃其勇力,用兵征伐有施氏之国,有施氏进一美女,叫做妹喜,得免于祸。桀宠爱妹喜,但凡他的言语,无不听从,因要取他欢喜,遂造为倾宫瑶台,极其华丽,竭尽了百姓的财力。又将各样禽兽之肉,堆积如山,炙干为脯,悬挂如林,凿个大池注酒,池中可以行船,积下酒糟为堤,其高可望十里。招集人众来饮,约以鼓声为号,击鼓一通,齐到池边低头就饮,如牛饮水的一般。当时同饮者有三千多人,妹喜观之欢笑,以此为乐。是时殷成汤修德,诸侯畏服,桀忌汤强盛,起九夷之师以伐之,九夷都违命不至。汤有贤臣伊尹,见桀无道已极,天命人心已去,乃辅相成汤,帅师伐桀,为民除害。桀与汤战不胜,逃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地方,禁锢而死。夫桀之始祖大禹,卑宫室、恶衣服,竭力以劳万民,因饮酒而甘,遂疏造酒之仪狄,其仁爱勤俭、创业艰难如此。桀乃不念祖德,荒淫暴虐,举祖宗四百年之天下,一旦而覆亡之,岂不深可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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