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一 南渡忠谏诸臣

    宣宗贞祐二年夏四月戊戌，帝以元允和议，赦国内。欲幸南京，左丞相广平郡王图克坦镒谏曰：“銮辂一动，北路皆不守矣。今已讲和，聚兵积粟，固守京师，策之上也。南京四面受敌。辽东根本之地，依山负海，其险足恃，备御一面，以为后图，策之次也。”不从。庚戌卒。乙卯，诏幸南京。后卒如其言。


    镒本名安春，上京路人，北京副留守乌尼音子也。性颖悟，该习经史。枢密使完颜思敬请立女直进士科，镒首登第，授两官，选国子助教，为赫舍哩良弼所礼敬。用完颜守道荐，历翰林待制、右司员外郎。章宗时，累擢平章政事，封济国公。当李妃擅政，上疏皆切时弊。出为陕西宣抚使，帅府并受节制，屡破宋兵。卫绍王立，改上京留守。中都戒严，遣兵入卫，征拜右丞相。镒言：“自用兵以来，彼聚而行，我散而守，以聚攻散，其败必然。不若入保大城，并力备御。昌、桓、抚三州素号富实，人皆勇健，可内徙，益兵势，人畜货财，不至亡失。”平章伊喇参政梁楛堂曰：“如此是蹙境土也。”卫绍王以责镒。镒复奏曰：“辽东国家根本，距中都数千里，万一受兵，州府愿望，必须报‘可’，误事多矣。可遣大臣行省以镇之。”卫绍王不悦曰：“无故置行省，徒摇人心耳。”其后昌、桓、抚三州失守，乃大悔。俄东京复陷，益自讼曰：“我见丞相耻哉。”卫王被弑，镒劝呼沙呼迎立宣宗。呼沙呼既杀南平，欲执其弟铭，复止之，使其奉迎。当是时，转危为安，惟镒是赖。


    镒明敏方正，学问博洽，一时名士皆出其门，多至卿相。


    权参知政事完颜伯嘉，字辅之，北京路人。明昌二年进士，历监察御史。劾奏平章布萨揆。或曰：“与宰相有隙，奈何？”伯嘉曰：“职分如此。”累擢左监军，河东北路宣抚使，与副使沃哷哈达互讦，改知归德。兴定初，入为吏部尚书，改中丞。时右副元帅富察阿里巴斯备御关、陕，兵逃逸，疏“乞尸诸市，以戒不忠”，乃除名。宣宗忧旱，疏奏“高琪、汝砺不职所致，宜依汉制策免”。二人深怨之。宰相请修山寨以避兵，谏曰：“建议者谓据险可安君父，独不见陈后主之入井乎？假令入山寨可以得生，能复为国乎？”由是怒愈甚。以权参政出行省、帅府于河中，因争弃河东，大忤宰执。召还为中丞，充河南宣慰副使，坐事免，起为翰林学士。伯嘉强正，不与时低昂。汝砺方希宠固位，论事辄与之忤，由是毁之者众。寻坐言事过切，降知归德，以权参政行省河中，谋复河东，构疾卒。


    尚书左丞张行信，字信甫，莒州日照人。登进士第，官铜山令。明昌初，擢御史，历转运、按察使。崇庆二年，为左谏议大夫。时呼沙呼罢职，希再用，行信疏劾之，再上不报。及呼沙呼弑逆，人甚危之，行信坦然不顾也。宣宗立，请立太子。奏罢贪鄙诸将帅。中都受兵，方议和，握兵者不敢战，恐坏和局。行信上言：“和、战二事不相干，自崇庆来，皆以和误。顷北使既来，然犹破东京，略河东。今我使方行，辄按兵不动，于和议卒无益。宜及此时，择猛将锐兵，往来拒战，使少沮，则和事易成。”帝心知其善，不能用。寻遣参政鄂屯忠孝括官民粮，惨刻失人心，奏免之。兴定元年，拜参政。时高琪专权，窘辱朝士，行信屡引旧制，力诋其非。会宋兵侵境，朝议遣使详问，高琪以为失礼，行信独引故事折之。因汝砺言，事终寝。监察御史及各职官坐罪多被的决，奏改之。寻坐族弟行贞受贼伪命事，出为泾州观察使。历静难节度使，致仕。哀宗立，起左丞，言事稍逊，声望颇减。后归隐，卒于嵩山崇福宫。两登相位，殆若无官。然遇事辄发，无所畏避，天下目为正人。初至汴，父讳以御史大夫致仕，犹康健。见行简为承旨，行信为礼部尚书，诸子侄多中第居官，当世未之有也。父兄世为礼官，世习礼学，诸礼制皆有记录。金代儒臣，推张氏父子。行简、行信又前后同领国史云。


    平章政事胥鼎，字和之，右丞持国子。登进士第，历大理丞。章宗时，擢工部侍郎。至宁初，中都受兵，由兵部尚书拜参政。贞祐元年冬，出为泰定节度使，改知大兴府，进右丞。及南渡，留为汾州观察使，改知平阳府，权宣抚使。三年四月，建言利害十三事，若积军储、备黄河、选官献狱、简将练卒、钞法、版籍，帝颇采用。以备御功，拜本路宣抚使。四年正月，元兵围平阳，急攻者十日，鼎屡击却之，进枢副，兼左丞，行省于平阳。未几，元兵已过关、陕，将薄京城，鼎率兵入援，并遣将趋陕，合力御之。已而，北兵果由三门、集津北渡而去。至平阳，鼎遣兵击却之，乃还。兴定元年正月，帝命鼎选兵付图们呼图克们统之，西伐夏，驰奏罢之，进拜平章，封莘国公。三月，诏举兵侵宋，鼎乃分兵由秦、巩、凤翔三路进。疏陈六不可，弗听。二年，上疏劝勿亲细务。帝不悦。高琪谓其言非是，乃喜。屡乞致仕，许之。哀宗立，起用平章，进英国公，行省卫州。未几，卒。


    鼎通达吏事，有度量。为政镇静，所至所贤不肖，皆得其欢心。南渡后，书生镇方南者，惟鼎一人。


    平章政事侯挚，初名师尹，字莘卿，东阿人。由进士历长武令、户部主事。宣宗南渡，累擢劝农副使，行六部侍郎。进太常卿，行尚书六部事。上章言九事，帝略施行焉。俄以参政行省事于河北，拜右丞。屡陈便宜，皆见听。时红袄贼渠郝定署官僭号，势甚张。诏挚行省于东平，讨捕乱党。三年，以裹城毕工，迁官。四年，致仕。寻起为大司农，进平章，封萧国公，行省事。于封丘，军变，全师还，复致仕。崔立之变，为元兵所杀。


    挚为人威严，御兵人莫敢犯。在朝遇事敢言，喜荐士，如张文举、雷渊、麻九畴辈，皆所拔用。南渡宰执中，名望最重。


    平章政事巴古拉，宣宗南迁，由左谏议大夫擢御前经历官，历泾州观察使。兴定元年，授陕西统军使，入为中丞。上言“进士取人泛滥，非求贤之道”。拜参政，同胥鼎防秋。三年，平凉等处地震，上言“乞敬畏天戒”。四年四月，行省帅事于京兆，疏陈养兵恤谷，谕甚善。五年十月，西北兵攻延安，遣哈达、迈珠等御却之。改知河中府，入为大司农，拜参政，进右丞。哀宗立，擢平章。卒，赠右丞相，东平郡王。为人忠实，忧国奉公。及卒，天下惜之。


    尚书右丞师安石，字子安，清州人。登词赋进士，补令史。承晖殉难中都，以遗表托安石，间道走汴以闻。宣宗以为枢密院经历官。累迁中丞，上章言备御二事，嘉纳之。坐劾英王守纯附奏不实，决杖追官。哀宗立，擢同签枢院事，累进右丞。五年，台谏劾近侍“张文寿”、张仁寿、李麟之，安石亦论列三人不已，上怒甚，曰：“汝便取贤相，朕为昏主止矣。”如是数百言。安石骤蒙任用，遽遭摧折，疽发脑而卒。上甚悼惜之。


    东京副留守陈规，字正叔，绛州稷山人。登词赋进士，为监察御史。贞祐三年，上章劾侯挚，不报。警巡使冯祥进由刀笔，劾罢之。屡陈利害，多见听纳。四年七月，条陈八事：“一责大臣以身任安危、二任台谏以广耳目、三崇节俭以答天意、四选守令以结民心、五博谋群臣以定大计、六重官赏以劝有功、七选将帅以明军法、八练士卒以振军威。”书奏，帝不悦。宰臣恶其纷更，出为徐州经历官。正大元年，入为右司谏。上章言事，与杨云翼谏修复河中府。又与台谏奏五事。四年十月，与右拾遗李大节奏劾萨哈连，出为留守，朝论快之。初，宣宗尝召文绣署令王寿孙作大红半身绣衣，戒勿令陈规知，盖规言事不假借，朝望甚重。凡宫中举事，帝必曰：“恐陈规有言”。挺然为一时直臣。后为中京副留守，卒。士论惜之。


    规博学能文，诗亦有律度。刚毅质实，有古人风。浑源刘从益见其所奏八事，叹曰：“宰相材也。”南渡后，谏官称许古、陈规，而规不以讦直名，尤见重云。


    左司谏许古字道真，汾阳节度使安仁子。明昌五年词赋进士。任左拾遗，拜御史。宣宗迁汴，委任高琪，无恢复谋，古上章请慎选将相，起用耆旧，招怀河北诸路，宿重兵京师。勿事搜括，明敕臣僚直言无隐。诏付尚书省，略施行焉。转右司谏兼侍御史。时元兵越潼关而东，集百官议，古请选募锐卒，并力击之，且开其归路，我众从而袭之，其破必矣。高琪格其议，不行。置招贤所，命古领其事。兴定元年，廷议南侵，古上疏力谏。帝命古草议和牒，文成，宰臣以为有哀祈意，遂不用。屡坐事解职。哀宗立，为补阙，迁左司谏，论事稍不及前，寻致仕。正大七年卒，年七十四。


    御史台令史刘炳，葛城人。中贞祐三年进士第。即日，上书条便宜十事：一任诸王以镇抚社稷、二结人心固基本、三广收人材以备国用、四选守令以安百姓、五褒忠义以励臣节、六务农力本以广蓄积、七崇节俭以省财用、八去冗食以助军费、九修军政以习守战、十修城池以备守御。宣宗虽异其言而不能用，但补御史台令史而已。


    礼部尚书杨云翼字之美，其先赞皇人，徙乐平。登明昌五年进士第一，词赋亦中乙科。应奉翰林文字，擢修撰。大安元年，承旨张行简荐其格，且知术数，兼提点司天台，进礼部郎中。宣宗贞祐三年，擢礼部侍郎。四年，潼关失守，朝议遣富察阿里巴斯为副元帅以御之，云翼言其人言浮于实，必误大事。不听，后果败。兴定元年六月，迁侍讲学士兼修国史，知集贤院事。诏称其遇事敢言，议论忠谠。时议榷油，高琪力主之。云翼与赵秉文、时戬等数人独以为不可，遂寝。高琪后以事谴之，不恤也。二年，迁礼部尚书，改吏部，擢御史中丞。鞫承立狱，劾其拥兵不进，免官。哀宗立，首命摄太常卿，拜翰林学士。后为礼部尚书，兼侍读。设益政院，云翼为选首。每召见，赐坐而不名。尝患风痺，及稍愈，帝亲问愈之方，对曰：“但治心耳，心和则邪气不干。治国亦然，人君先正其心，则朝廷百官莫不正。”帝矍然，知其医谏也。五年卒，年五十九，谥文献。天性雅重，待人宽而自律甚严。与人交分一定，死生祸福不少变。国家之事知无不言，而于南侵谏之尤国。及时全倡议侵宋，云翼疏谏，不听。嗣，全军尽覆于淮上。宣宗曰：“当使我何面目见云翼耶。”


    翰林学士赵秉文，字周臣，磁州滏阳人。登进士第，历邯郸令。明昌六年，为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上书请罢胥持国，召用宗室守贞，下狱，免。后起同知岢岚州，累擢翰林修撰，转直学士。贞祐初，建言时事可行都三：一迁都、二导河、三封建。朝廷略施行之。明年，乞守残破一州，以宣布朝廷恤民之意。诏称宿儒当在左右，不许。四年，拜侍讲学士。兴定元年进礼部尚书，同修国史，知集贤院事。坐知贡举得罪，致仕。五年，复起礼部尚书。哀宗立，改翰林学士，兼益政院说书官。正大九年正月，汴京戒严，命秉文为赦文，辞情哀痛。及兵退，大臣欲称贺，秉文言而止。三月，草《开兴改元诏》，闾巷传诵。洛阳人拜诏毕，举城痛哭，其感人如此。是年五月卒，年七十四。封天水郡侯。尝偕云翼作《龟镜万年录》。又共集《君臣政要》以进。


    为人至诚乐易，与人交不立崖岸，未尝以大名自居。仕五朝，官六卿，自奉如寒士。与云翼代掌文柄，时号杨、赵。朝使于自河湟者，多言夏人问秉文、庭筠起居状，其为四方所重如此。


    庭筠字子端，辽东人。博学，尤工文，且善字画，名重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