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南昌广饶记

3个月前 作者: 林福祥
    林福祥


    守南昌府记


    自粤匪之由湖南而窜扰湖北也,咸丰二年十一月,湖北失守。三年正月九江失守。二月安庆、金陵、镇江、扬州又相继失守。于是江西戒严,议防堵。四月,予请用木牌扎水寨,以守湖口之梅家洲小浦,张中丞正在奏办。五月五日,贼已联帆到彭泽矣。时警报日至,居民迁徙,十室九空。


    初八日,南康府失守。初十日,中丞檄予拆毁靠城濠内房屋。十一日,又奉檄会同耆太守龄督章武军。十二日,中丞委粮道吴其泰,署盐道王训,候补道沈涛</a>等分守七门,而以予统带游兵练勇为七门策应。


    十四夜,陈大司寇暨各大绅邀邓太守仁堃暨予会议于百花洲。时鉴于金陵之失,人无固志,议久不决,予与邓太守坚持死守之义,请先斩异议者。漏四下,守计遂定。


    十六日,湖北臬司江廉访忠源带楚勇千余人自九江至,予往沙井迎之。是日,入章江门,即偕予上城巡视。阅毕,往见中丞,力陈可守之就,予请中丞以兵事委之,文自知府、武自副将以下,不遵调度者按军法。中丞即出示晓谕三军,而事权一矣。予又檄会同副将柏春、游击祥麟总理营务处。


    十七日,陈司寇带勇出城扎营。是日,江廉访驻章江门城楼,闻贼匪已抵吴城,乃派楚勇缒城,烧毁濠外房屋。


    十八日未刻,贼船一千余只由扬子州一路放炮,直薄省河。予带游兵巡至广润门,见贼匪分驾小扒子过新洲,予即督勇施炮击沉其扒子二只(见十九日奏报)。


    二十日,江廉访派楚勇由空心炮台出队,予与府勇从之,与贼匪鏖战三时,斩获约二百,贼退据芝麻园之土阜。予登炮台,放连环火箭,并点铜炮击之,中贼队,贼披靡,兵勇复杀贼甚众。是日陈光宽阵亡,予左右足受三伤,得恩旨,换花翎(见二十二日奏报)。时城外民房已毁,自滕王阁之南,皆成灰烬。于是,贼踞德胜外之北兰寺及文孝庙等处,而以大木排扎营,自文孝庙至七里街沿江十余里。


    二十一日,予因受伤,毒火攻喉,创甚。


    二十三四等日,兵连日挑战,贼负隅不出。


    六月初二日,江臬司传令派守备蓝瑢带保信军,参将罗玉斌带川贵勇,由顺化门出队,命予以府勇合后。江臬司偕予及知县马永炽同扎大较[校]场之西土阜。保信军以违节制,失道败绩。江臬司令府勇排一字阵于坡上树林之内,旌旗闪动,贼疑有伏,乃退(见初二奏报)。


    自贼之踞德胜也,江臬司曰:“贼素恃地雷攻城,今数日不出,中必有计。”密令予于德胜门内筑月城,并多备沙包石块,以为抢筑之用。初四日辰刻,贼匪由德胜门西用地雷轰城,城陷十余丈,众登城。江臬司带勇由章江门至,予与邓太守带勇由德胜门会之,随战随堵,楚勇尤力战,贼败乃逸。是日化险为平,而兵勇伤亡亦百余人。江臬司乃更筹所以御地雷之法,由城内挖地道,既围城外,沿城作明濠。


    初八日,楚督张制军亮基命副将张金甲、都司戴文兰带辰州兵、开化勇、钟祥勇,程智泉带广勇来援。


    十一日,南昌府邓仁堃接督粮道印,予奉檄署南昌府事,又奉檄管带广勇。


    十二日,获接济贼匪之奸民八人,立正法。


    二十三日寅刻,贼匪复用地雷轰城,城陷二处。江臬司之弟忠济,首先督率楚勇抢护。是日北风甚紧,贼匪轰城之时,城外火烟卷入城内,兵勇站立不住;正在危急,忽转南风,火势反向外燃,真神助也。


    七月初一日,江臬司派予带府勇、广勇,会同道勇、章武军,由空心炮台出队,攻芝麻园;楚勇攻文孝庙。是日杀获甚众,奏报有府勇首先扑入贼营等语。


    初三日,贼匪分股破饶州,知县沈衍庆、李仁元死之。


    十八日,湖南候补道夏廷樾、翰林郭嵩涛、同知朱孙贻及江臬司之弟江忠淑从楚南来援。


    十五日,擒孥获奸细甚众,并获伪司马罗双栀等,诛之。


    二十三日,各兵勇分队出战,九江兵先退,总兵马济美死之。


    二十六日,各兵勇分队出战,予以府勇及程智泉之广勇,直入贼营,杀其头目,夺其大小黄旗而还。是日,府勇、广勇阵亡者三十六人。


    八月初一日,于炮局地下,掘得三千斤大炮十余尊,五百斤至三百斤数十位,即分运城上城下,连日轰击,击沉贼船无数,贼始有遁志矣。


    初八日,战于文孝庙,马永炽下城督战,烧毁贼匪炮台二座。连日广勇及抚州兵、浙江兵用炮击文孝庙。


    二十二夜败窜,江西解严。二十二日奉上谕:江忠源奏请制造战船,购备炮位,其夏廷樾、林福祥二员现在江西,应于何时饬往何处监督船工购炮募勇之处,着张芾、江忠源酌量办理,钦此。盖江臬司有募勇造船肃清江面之奏,以予晓畅军务,实心办事保奏,故有此旨也。巡抚张以予现署首府,办理善后,未能分身复奏。


    二十九日,江臬司带勇追贼。于是江西设局,查保甲,挖城濠,筑城垣矣。


    江西之被围也,凡九十五日。自贼至之日,即定议陈尚书</a>、张中丞、藩司、臬司、粮道,皆分班巡城。而予则随同江臬司昼夜巡守。六月十九日以前,天气亢旱,炎热非常。镇日在城上,面同焦黑。二十日以后,霪雨浃旬,城上衣甲,无不湿透者,以是员弁兵勇病死不可胜纪。予自八月初旬,即痢疟交作,力疾巡城,亦濒于殆者再矣。


    是役也,江臬司有再造江西之功,然其将令无他,亦只要守城兵勇站立得住,见贼不许擅动,得一“定”字诀而已。城上以火弹、火罐、火箭为最得用,而滚水飞石亦不可少,至于预备防地雷,则多备布袋囊沙及多备石块,以为随塌随筑之用,亦正无庸矜奇炫异也。


    十月十九日,卸南昌府事,十一月赴抚州府任。


    援剿广饶、克复弋阳、兴安、上饶日记


    咸丰四年十月,贼匪由安徽之建德窜扑饶州,署知府曹燮坤弃城遁。安仁县莫令来书乞援,予派勇三百应之,贼旋退。都司吴锡光亦带勇至,遂克复郡城。


    五年正月,贼匪又由建德扑饶州,知府曹燮坤又弃城遁,城遂陷。时已革总兵赵如胜督兵防饶,败绩,众军皆溃;贼匪遂乘胜破浮梁、乐平,而以大股入万年之石镇街,以此地为由饶入广信、抚建、南昌之要道也。竹伯中丞奏请檄予由抚州带勇赴援,而以赵如胜原带之宝勇、志同军、威武军、义胜军、安全军、馗军及铅山兵、临江兵隶焉,又益以宝勇五百。中丞以令箭付予曰:“君往如吾亲往,文武员弁皆归节制,有违令者,许以便宜行事。”


    二月初八日,予带捷胜勇七百人,由抚州祭旗启行。是夕驻东乡县。亲兵周锦荣攫夺民间烟土一包,将斩之。东乡令吴朗请于予曰:“公今出兵之始,先戮亲兵,恐于军不利。且烟土禁物也,与攫取金银者异,盍宥之。”予曰:“是非君所知也。亲兵不罚,则七军能示罚乎?攫烟土者不罚,则攫金银者又能罚之乎?为亲兵尚不可犯法,则在别军者,知所惧矣。取烟土尚不可宥,则取民间财物者可知矣。兵志曰,罚自近始。今者,江西军务之坏,由于赏罚之不明也。”斩之。于是军中肃然。


    初十日过安仁。


    十二日到石街。时贼匪万余在石镇街之北,赵如胜带勇二千余在石镇街之南,相持者已二日。予方到之始,即亲诣河干察看。贼匪见予立于红伞之下,枪炮如雨,向予施放。予不动,炮子亦不能中予;唯营书吴步云立予旁,洞左股焉。贼匪虽有船数百,泊于北岸,亦未敢逃过河也。予简阅赵镇移交之各军,累败之余,溃亡未集。予曰:“以此众战,是以众遗敌也。若非收流亡,选精壮,足名额,修葺器械,添置军火,又乌可以言战哉.唯大敌在前,我一移营,贼必乘势南渡,我军无噍类矣。”


    时贼匪又由乐平过河,出一大股绕至寡妇桥,欲袭我军,使我腹背皆受敌。十五日酉刻,侦得贼匪之至寡妇桥者,将于三更抄我之后河地。贼匪在过河攻我之前,已传伪令造饭矣。赵镇闻之,放声大哭。各营官皆面无人色,于邑相向。予曰:“嘻!此岂一哭能了者耶!贼匪之来,所谓荷包阵也。予自有退军之法。妄动者斩,违令者斩。”初更后,传令宝勇、志同军、威武军、宜春勇各挑抬炮三成队,到河沿排列,向对河攻击,不许一人擅自回营。令已行矣,队已拔矣。再传令各军派三成队在营盘后面三里许树林茂密处埋伏,倘贼匪来追,俟其将至,即开枪炮,由林内击之,不许出林外打仗。令又行矣,队又拔矣。后即传令以二成队收舍装棚帐,立刻拔营;再以二成队沿途护送拔营。已行数里矣,河干之枪炮尚连声不绝也。计后队辎载已过埋伏处所,乃传令河沿之兵勇,全数撤队,步步为营,退往万年。四更,寡妇桥之贼蜂拥而来,对河之贼见炮声才息,亦乘兴而至;至则空营数座,不见一人。互相谓曰:“炮声中夜未绝,何以忽然不见,是何神也。”有欲追者,贼目止之。不听,追至数里,我军在丛林中枪炮齐施,贼抱头鼠窜而走,曰:“几中妖计。”速连夜退回饶州,不敢扎石镇街矣。盖自军兴以来,贼匪之用荷包阵,无不中其计者,此役颇得退军之法。


    十六日,以万年缺食,移驻安仁,料军实,加整顿焉。志同军素不驯,累犯法,赵镇不敢问。


    十七日,有勇目黄福</a>保入县署,追杀县令莫廷蕃。予闻之,迅马驰至,立斩以徇,并贯三人耳,于是各军更肃然矣。


    十日后,挑选已定,器械已备,军令略明。发令下饶州,头队已发,适贼匪又一股由徽州、德兴窜破弋阳、广信,太守飞章告急。予连夜调集各军,星夜前往。


    三月初四晚,至贵溪,邑无居人。初五日,由乡间邀守令回城。初六日,扎营城外。时浙江游击常带处州兵五百回浙,过贵溪,予约以水陆夹击,弗听,急欲闯过弋阳。贼匪累以游骑来犯,予严御之,使不得进。


    十八日,罗山观察,李迪庵太守,以湘勇三千来会。十九日,同扎水门铺。


    二十日,由小箬岭拔营,薄弋阳城下。贼匪分西北两门出,每股约八九千人,黄旗蔽野。罗山、迪庵率湘勇战于西门,予率江西数军战于北门。自巳至午鏖战已久,贼又分一股包我军之后,予急策马下坡冲之,亲勇乘势遏下,众勇皆回军夹击,贼乃败,两军均杀贼三千有奇。先是,贼于城外高桥,用石堵塞,中仅容一人,至是贼败,挤拥不得进桥下,溺水死者又各千余。


    申刻,收队回营,正卸鞍造饭,贼之伏城中者,又以数千人,分两路来犯,一扼予营之后也。两营均不动,贼亦怀疑,不敢进。酉刻,贼急欲退,于是两营一呼而起,分头抄出,贼复大败,斩获无数。


    二十夜,各军分队放哨,薄城警贼,贼遁,于是分队追杀无数。贼迷入松山,搜山又获贼无数。回乡乡民捉贼来献者又无数。是役也,贼之被杀、被擒及溺死者共以万计,而伪官悍将死以百计,夺获黄旗千余面,伪印二十余颗,铜炮抬炮器械数千件,实为东南数年来仅有之大战也。时不逞之徒尚有藏匿伪将以图再举者,访闻已确,又擒获伪指挥吴庆芸,伪帅詹宗保及其余党于村落间。弋阳之贼,无孑遗矣。


    先是,予派威武军熊应文带勇千人,以防河口。二十日,既克弋阳,即檄熊应文率师入兴安,克之。于是广、饶二郡,贼匪弃甲曳兵,望风而遁。李迪庵至广信,吴锡光至饶州,皆迎刃而解,无事于战而广、饶两郡肃清矣。予抵郡后,扎于乌石,父老儿童箪食壶浆络绎不绝,予亦慰而劳之。


    四月末,广信善后,已有端倪,予即撤兵,回抚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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