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3个月前 作者: 谷崎润一郎
    1月1日。……我终于决定从今年开始把一直没敢写的事写过日记里。关于自己的性生活、自己与妻子的关系,我一向是不详细记录的。因为担心妻子偷看这个日记本而生我的气,但是从今年开始我不担心这一点了。妻子肯定知道这本日记放在我书房的哪个抽屉里。她出身于有着京都遗风的老式家庭,呼吸着封建的空气长大,是个守旧的女人,她颇引以为自豪,所以说不大可能偷看丈夫的日记,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从今往后我要打破惯例,要频繁地记录有关夫妻生活的隐秘之事。她能否抵御偷窥丈夫隐私的诱惑呢?她天性内向,对隐秘之事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还惯于装模作样,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或许是女人特有的。我以前总是把放日记本的抽屉钥匙藏在某个地方,而且不时更换藏匿之所,但是好奇心很强的她很可能知道我所有藏钥匙的地点。其实她完全不必这么麻烦,配上一把就可以了。…


    我刚才写了“今年开始不担心这一点了”,其实,也许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甚至期待着她偷看似的。那么为什么我要把它锁在抽屉里,还将钥匙东藏西藏呢?也许我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吧。如果我把日记本故意放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她一定会想“这是为了让我看而写的日记”。……郁子啊,亲爱的,我不知你是否一直在偷看我的日记。即使我直截了当去问你,你也会说:“我决不偷看别人写的东西”,所以问你也白搭。不过你如果看了的话,我希望你相信我写的都是真实的,没有一点虚伪。当然对于猜疑心重的人,越这么说越会引起怀疑,我不会对你说什么的,你看了日记,真假就一目了然了。


    我当然不会只写对她有利的内容,肯定要露骨地写一些让她感到不快、或使她不堪入目的事。我之所以打算把这些事写进日记,就是因为她那过分的秘密主义——,她耻于谈论闺房之事,偶尔我说两句下流话,她马上捂起耳朵,这是她所谓的“教养”,伪善的“女性的温柔”,矫柔道作的自命清高。我们结婚已有二十多年,女儿都快出嫁了,可上了床仍然是默默行事,从来没有一句亲见的话,这哪像夫妻呀?我对她不给我谈论困房之事的机会不满之极,这才决定写进日记里的。今后我不管她是不是偷看,就当作她在偷看,通过写日记来间接和她谈论这些事。


    我真心地爱她,——以前我常常这样写,她也很明白这一点。只是在生理上我没有她的欲望那么强烈,在这一点上和她不太匹配。我今年五十六岁(她应该是四十五岁了),并不算太老,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干那事时总觉得力不从心。说实话,我现在大约每周一次,——也许应该说是十天一次更合适。可是她(这么露骨地谈论这种事是她最忌讳的了)尽管心脏不太好,那方面却出奇地强。这是现在我推一感到困惑、苦恼的事。我作为丈夫,不能充分完成对妻子的义务深感内疚,可是,假设她为弥补这一缺憾——这么一说,她一定会生气,这不过是个“假设”——找了个情人,我也受不了。我仅仅这样设想就已嫉妒万分。即使考虑到她自身的健康,是否也应该多少抑制一下她那病态的欲望呢。……


    让我为难的,是我的体力逐年下降。近来,房事之后感到十分疲劳。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那么我是不是讨厌这事呢,正相反。我绝不是为了义务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她的要求的。我很爱她。在此我要揭露她的一个隐秘,她有着她自己全然没有意识到的一个独特的长处。如果我没有在年轻时和许多女性交往的经验的话,就不会了解她所具有的这一稀有的长处。据我的经验,她是极其罕见的器具所有者。如果她被卖到从前岛原一带的妓院去的话,肯定会大受欢迎,会有无数的嫖客聚集到她身边来,天下的男子无不为她而夜不能寐。(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如果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至少对我自己是不利的。可是她知道了的话,是暗自高兴还是感到羞耻,或侮辱呢。大概表面上装作生气,惭心不禁得意起来吧。)


    我只要想到她的那个长处就感到嫉妒。如果其他男人知道了她的这个长处,而且知道我没有能完全报偿这一天赐的幸运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一想到这些就不安,一想到自己对于她这样罪孽深重,就充满了自责。于是我用各种办法来刺激自己。例如,我让她刺激我的兴奋点——我闭上眼睛,让她吻我的眼皮时能引起快感。或者我刺激她的兴奋点——她喜欢让我吻她的腋下来刺激自己。然而就连这点要求她也不痛快地回应。她不喜欢沉溺于此类“不自然的游戏”之中,总是要求单刀直入的正面进攻。她明知我对女人的脚有特别的嗜好,也知道她自己的脚长得特别美(完全不像四十五岁女人的脚),却故意不让我看她的脚。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她也穿着袜子。我求她至少让我切一下脚背,她就说什么太脏了,不行,怎么也不让碰。她这样推三阻四的弄得我无计可施。…


    例刚进入新年我就发了这么多牢骚,真难为情,不过,还是觉得把这些写下来的好。明天晚上是“姬始”,素来古板的妻子一定会遵循惯例,严肃地行事的。……


    1月4日。……今天我遇见了一件稀罕事。书房有三天没打扫了,下午趁丈夫出去散步,我去打扫时,看见插着一枝水仙的书架前掉了一把钥匙。这没什么可稀奇的,但是,丈夫是不会毫无理由、不小心将钥匙掉在地上的。因为丈夫是个很谨慎的人。再说他多年来每天写日记,从来没有丢掉过一次钥匙。……我早就知道丈夫写日记,知道他把日记本锁在桌子的抽屉里,也知道他把钥匙有时放在书中间,有时藏在地毯下面。但是我分得清什么是我该知道的,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我知道的仅仅是钥匙的藏匿之所。我决不会去偷看日记里写了什么。可是出乎意外的是,生性多疑的丈夫却总是把日记本锁起来,把钥匙藏起来,否则……里就不安似的。……丈夫今天把钥匙掉在地上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改变了想法,觉得有必要让我看日记了吗?也许他知道直接对我说你可以看日记,我反而不会看,所以用这种方式表示“想看的话就偷偷看,这是钥匙”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表明丈夫早就知道我知道钥匙的所在,只是装不知道吧?不,大概是要表明“我从今天开始默认你偷看我的日记”吧!…


    这些都无所谓。即便是这样我也决不会看的。我不想越过迄今为止划定的界线,进入大夫的内心。正如我不愿意别人了解我的心事一样,也不喜欢对别人的秘密刨根究底。况且想让我看的日记,就会有虚假的成分,不会都是让我愉快的事了。丈夫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反正我有一定之规。其实我从今年也开始写日记了。我只想写给自己看,当然我是不会让丈夫发觉我写日记的。我趁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写,藏在一个大夫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写日记的第一个理由就是我知道丈夫的日记本的所在,而丈夫甚至不知道我写日记,这种优越感使我兴奋无比。……


    前天夜里行了一年之始的房事。……啊,把这样的事写下来真难为情。去世的父亲经常教导我要“慎独”,如果他知道我写这些,不知会怎样叹息我的堕落呢。……丈夫照例是达到了欢喜的顶峰,而我照例是没有满足。而且事过之后的感觉非常不愉快。丈夫为自己的体力不支而惭愧,每次都说一通抱歉的话,同时也攻击我对他过于冷静。冷静的意思就是,我虽然“精力绝伦”,那方面病态的旺盛,但我的方式却过于“事务性”、“一般化’、“公式化”,毫无变化。二十年来总是用同一种方式,同一种姿势——然而丈夫没有忽略我的无言的挑战,对我的细微表示都十分敏感。也许是对我过于频繁的要求总是战战兢兢,才使他变成这样的——在他眼里,我是个只讲实利的,没有人情味的女人。丈夫说你爱我还不及我爱你的一半。你只把我当作必需品——而且是不完全的必需品。如果你真爱我的话,应该更热情一些,应该答应我所有的要求。我不能使你充分满足的一半责任在你,如果你稍稍挑起我的热情的话,我也不至于如此无力。你一向不作任何努力,在这件事上从不主动协助我。你虽然很贪吃,却只是拱着手等现成的。总之,你是个冷血动物,是个心地很坏的女人。


    丈夫这么看我也不能怪他。我从小受到古板的双亲的训诫,女人无论什么场合都是被动的,不可主动。我决不缺乏热情,我的热情潜藏在内心深处,没有发散出来。如果硬要让它发散出来,就会在瞬间消失的。我的热情是苍白的,不是火热的,这一点丈夫并不理解。……


    近来我常常感到,我和他是不是阴差阳错的当了夫妻呢?也许还有更适合我的男人。他也一样。我和他在性的嗜好方面相互不吻合之处太多了。我遵照父母之命糊里糊涂嫁到这个家里,知道了夫妻生活不过如此。现在想起来,我似乎选择了最不适合我的人。我当这是命里注定的,无可奈何地压抑自己,可是每当我和他面对面时,便无缘无故地感到不舒服。这种恶心的感觉并不是最近才有的,从结婚的头一夜,和他上床时就开始了。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新婚旅行的第一夜,我上了床,见他摘下近视眼镜时,吓得浑身一哆嗦。经常戴眼镜的人一摘下眼镜,都会给人异样的感觉,但是丈夫的脸突然间变得像一张惨白的、死人般的脸。丈夫凑近我的脸,死盯着我看,我也自然而然地盯着他的脸看。当我看到他那细腻得像铝制品般光滑的皮肤时,又步嚷了一下。白天没有看清楚,原来他的鼻子下边和嘴唇周围长着浅浅的胡须,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有生以来我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男人的脸,也许是这个缘故,从那以后,只要在明亮的地方长时间注视丈夫的脸,我就会心里发毛。所以为了尽量不看他的脸,我总是把灯关掉。丈夫却相反,那个时候总要把屋里的灯开得亮亮的,然后从头到脚把我的身体看个遍。(我很少同意他这么做,只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不得已让他看看脚。)我不了解其他男人,不知男人是否都这么固执?那种死缠烂磨。衣粉糊糊地要求必要行为以外的游戏的习性,难道是所有男人共同的吗?…


    1月7日。……今天木村来拜年。我正在看福克纳的小说,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上二楼的书房去了。木村在客厅里和妻子、敏子闲聊。3点多,三人一起去看《美丽的萨布里里时了。6点时,木村又和她们一起回来了,和我家人一起吃了晚饭,一直呆到9点多才走。吃饭时,除敏子外,我们三人都喝了一点白兰地。我觉得郁子近来酒量见长,虽说最开始教她喝酒的是我,其实她本来就是能喝酒的体质,只要给她酒,她一声不吭地能喝好多。虽然她也喝醉,却是阴性的醉法,内攻而不外发,所以一般人不易察觉。今晚木村给妻子斟了两杯白兰地,妻子的脸色有些发白,却看不出喝醉的样子。倒是我和木村的脸红彤彤的。木村不太能喝,似乎还不如妻子能喝。妻子和别的男人喝酒还是第一次。


    木村开始是给敏子斟酒,敏子说:“我不喝酒,给妈妈斟吧。”我早就感觉敏子在回避木村,大概是她感觉木村对母亲比对她显得亲热吧。我原以为这是自己的嫉妒。心作怪,想要努力打消这个念头,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妻子对来客一向是冷淡的,惟独对木村很热情。当然妻子接近木村是由于我有意把敏子嫁给木村,所以常常让木村到家里来,并让妻子留意他们二人的情况。可是,敏子对这事似乎不大上心。她尽量回避和木村单独在一起,总是和郁子三人一起聊天,去看电影也必定叫母亲一起去。我说:“你跟着去不合适”,妻子反驳说,作为母亲有监督的责任。我说:“你的脑筋太旧了,应该信任他们”,她说:“我也这么想,可是敏子叫我陪她去”。如果敏子真是这么说的话,很可能是敏子看出来母亲喜欢木村,为他们搭桥呢。我总觉得妻子和敏子之间有种默契。妻子也许还未意识到,以为是在监督两个年轻人,其实是自己爱上了木村。……


    1月8日。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丈夫比我还醉得厉害。他一反平日,一个劲儿地要求我吻他的眼睑。我也因为喝过了一点,竞晕晕乎乎地答应了。这还不算,吻他时,我一不留神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地摘掉眼镜的脸。这种时候我一向是闭上眼睛的。昨天晚上却睁开了眼睛。他那铝制品般的皮肤,仿佛被显像管放大了似的展示在我的眼前。我倏地一科,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好在丈夫很快戴上了眼镜,像以往那样仔细端详我的手和脚。……我默默地关掉了枕边的台灯。丈夫伸手要打开台灯,我早已把台灯推远了。


    “喂,求你了,让我再看一次,求求你了。……”


    丈夫在黑暗中摸索着台灯,怎么也摸不着,只好放弃了。……


    久违的长时间的拥抱。……


    我对丈夫一半是极端的厌恶,一半是极端的爱恋。我和丈夫虽然性不合,但我并不想去爱别人。旧的贞操观念已扎根在我的头脑里。我对丈夫的那种执场的、变态的爱抚方式深感困惑,然而我知道他是狂热地爱我的,因此,不回应他一下,总觉得过意不去。可是他如果还能像从前那样体力充沛的话,……他的精力怎么会减退的呢?照他的说法,是因为我过于放荡,自己禁不住自我的诱惑而失控的结果。女人在这一点上是不死之身,而男人要用脑,那种事会立刻影响到身体的状况。被他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羞耻,可我生就这样的体质,自己也没办法。如果大天真心爱我的话,应该想方设法使我高兴。我只希望他能明白,那些多余的游戏使我无法忍受。对我来说,那一套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影响情绪。我希望按照老规矩,在昏暗的困床上,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悄悄行事。夫妇这方面的嗜好大相径庭实在是一大不幸,难道双方不能努力寻求妥协点吗?……


    1月13日。……4点半时木村来了。说是从老家寄来了淹鱼子,带来让我们尝尝。他们三人聊了一个小时左右,木村想要告辞,我从书房下来,挽留他吃了饭再走。木村也没推辞,说了句我不客气了,又坐了下来。我回了书房,敏子一个人在厨房干活,妻子在客厅陪木村说话。


    晚饭只是家常便饭,由于有淹鱼子和昨天妻子买的鲫鱼寿司作下酒菜,我们又喝起了白兰地。妻子不喜欢吃甜食,喜欢吃下酒菜,尤其喜好鲫鱼寿司。我虽说是又好喝酒,又好吃下酒菜,却不喜欢吃鲫鱼寿司。家里只有妻子一个人喜欢吃。木村也不喜欢吃。


    木村是第一次带礼物来我家,或许他早有吃晚饭的准备。我对他的心理还摸不准,不知他到底喜欢郁子还是敏子。虽说母亲上了年纪,要是我的话,也肯定会对母亲感兴趣的。从木村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也许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敏子。只是见敏子对他不太上心,才暂时讨母亲欢心的,通过母亲追求敏子的吧。……


    重要的倒是我自己怎么打算的。出于什么考虑又一次挽留木村呢?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前天晚上,我已经对木村产生了一丝嫉妒了,——不,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可以说,同时我也在偷偷享受着嫉妒吧。我一感到嫉妒,那方面就会产生冲动,在某种意义上,嫉妒是必要的,它能够引起快感。


    那天晚上,我利用对木村的嫉妒,成功地使妻子兴奋了。为了使今后的夫妻生活能令人满足地持续下去,木村这一兴奋剂的存在就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要提醒妻子的是,不要超出作为兴奋剂利用的范围。妻子尽可以走到极端的程度,越极端越好。我希望使自己疯狂地嫉妒。我希望她能明白,她努力这么做来刺激我,有利于她自身的幸福。


    l月17日。……木村这几天一直没来,可是我和妻子却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上都要喝白兰地。妻子是劝酒就喝。我喜欢看妻子极力掩饰醉态而憋得脸色发育的样子。我觉得这时的妻子有着万种风情。我想把妻子灌醉盾和她睡觉,可是妻子就是不上我的圈套,反而借着酒劲愈加不让我碰她的脚,还要我为她做这做那。


    l月28日。……今天头疼了一天。虽然不到大醉的程度,昨天的确喝过了一点。……木村担心我的酒量会越来越大,只给我斟了两杯,并劝我别喝得太多了。丈夫则相反,比以前更加怂恿我多喝,他知道我从不拒绝别人的劝酒,就没完没了地给我倒酒。其实我的酒量也就到这儿了,尽管没在丈夫和木村面前失过态,但喝过了头会很难受,所以我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l月28日。……今天晚上妻子突然晕倒了。今天木村来了。四个人围着饭桌吃饭时,她离开了饭桌,好长时间没回来。木村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妻子一喝多,就爱去厕所,所以我就说“没事,一会儿就回来。”


    木村还是不放心,起身去找她。不大工夫,他在走廊喊道:‘叫小姐,你快来。”


    敏子今天晚上一吃完饭就早早回自己房间了。


    木村说:“真奇怪,哪儿都找不到太太。”


    敏子在浴室里找到了妻子,妻子泡在浴缸里,双手搭在浴缸边上睡着了。“妈妈,别在这儿睡觉呀。”妻子仍然一动不动。


    “先生,不好了。”木村跑来告诉我。我进了浴室给她把脉,脉搏很微弱,一分钟跳九十多下。我脱了衣服进了浴缸,把她抱出来,放在浴室的地板上。敏子用一条大浴巾裹住了母亲的身体,说:“我去铺床”,就去卧室了。


    木村不知该干什么,在门口转来转去。我对他说“你送来搭把手。”他这才轻轻地走进了浴室。“得赶快擦干她身上的水,不然会感冒,你帮忙擦一下。”我和木村两人用毛巾给部子擦了起来。(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我也没有忘记利用木村,我让他负责上半身,我负责下半身。连脚趾缝我都擦得干干净净,并命令木村:“你把手指缝也擦干净”,同时留心观察木村的表情)。


    敏子拿来了睡衣,见木村在帮忙,就说了句:“我去准备暧水袋”,转身又出去了。我和木村给郁子穿上睡衣,把她送回了卧室。


    木村说:“可能是脑贫血,还是不要用热水袋的好。”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要不要请医生来,我不想让医生看见她的这副丑态,可是她现在的心脏跳动很微弱,只好把儿玉医生请来了。医生的诊断果然是脑贫血,对我说:“不要紧,不用担心。”给她打了一针维他康复就回去了。这时已是凌晨2点了。


    l月29日。昨晚喝多了,很难受,就去了厕所,到此为止我记得很清楚。去浴室后,晕了过去也有印象,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今天早上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一定是被人送回卧室的。今天一天头疼得起不来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天,不停地做梦。傍晚时感觉好多了,勉强写了日记,然后接着睡觉。


    1月30日。……妻子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起床。昨晚我和木村把她从浴室送回卧室时是12点左右,儿玉医生回去是今天凌晨2点左右。我把医生送到外面时,头上一片美丽的星空,寒气袭人。卧室里有火炉,只要睡觉前往炉子里放一撮煤就够暖和了,木村说:“今天应该烧旺点。”,我让他多放了一些煤块儿。“请多保重,我告辞了”。虽然木村这么说,可是已是深夜,怎么好让他回去呢。我说:“寝具是现成的,就在客厅将就一晚上吧。”“不用了,离得不远,不用费心了。”既然木村执意要回去,我也没再坚持。说心里话,我也希望他回去,因为刚才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计划。


    把木村送走,又确认了敏子不会到这里来之后,我走到妻子的床边给她把了一下脉。刚才打的那针维他康复很管用,脉搏已经正常了,正在熟睡。


    我加旺了火,火苗呼呼地响着。又取下罩在落地灯上的黑布,屋里亮堂多了。我把落地灯挪到妻子的床边,放在可以照亮她全身的地方。我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我多年的梦想今晚终于能够实现了,这使我无比兴奋。我蹑手蹑脚地去书房拿来了日光灯台灯,放在床头柜上,——我一直热切地盼望能在明亮的目光灯下欣赏妻子的裸体。……


    一切都按预期的进行。我重新脱掉了她的衣服,让她一丝不挂的暴露在落地灯和日光灯之下。当妻子美丽洁净的肉体呈现在我眼前时,我竟有些恍惚,因为这是第一次这样观看妻子的裸体。许多“丈夫”对妻子的肉体一定都是了如指掌的,甚至连脚心有多少皱纹都一清二楚。可是妻子从来没有让我仔细看过她的整个身体。在亲热时,也只允许我看上半身的一部分,其他地方一律不许看。我只是用手触摸来想象其形状,感觉她的肉体很美。正是这个缘故,我才产生了要在灯光下一睹她身体的念头。


    她是明治四十四年出生的,体格不像现代女性那样欧化,但是,她年轻时游泳,打网球,所以和同时代的女性相比,有着十分匀称的骨骼。她的胸部平坦,乳房和臀部不发达,腿虽然细长,但是小腿微微呈o型,不太直。尤其是脚脖子不够细。不过比起西洋人那种修长的腿来.我更偏爱像我母亲和姑母那样的日本女人的弯曲的腿。笔直如棍的腿没有曲线,不好看。比起发达的胸部和臀部来,我更喜欢像中宫寺的本尊那样微微隆起的程度。我想象妻子的身体就是这个样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有她那洁白的皮肤出乎我意料之外。一般人身上总有些细小的斑点,而我找遍妻子的全身也没发现一处。……虽然她已有四十五岁,还生育了一个女儿,皮肤竟然没有一点假疵。结婚二十年,同床共枕至今,才刚刚知道了妻子的肉体美而惊异的丈夫,就像是新婚不久的感觉一样。


    我贪婪地注视着妻子的身体,感叹不已。忽然我想到妻子也许并没有睡着,只是在装睡。本来是睡着的,中途醒了,但是由于羞耻而装睡。我认定是这么回事。也许这仅仅是我的妄想,但我非要这样想。这雪白而美丽的肉体,像死尸般的任我抚弄,实际上却完全是有意识的,这个念头给予我莫大的愉快,我很可能不把这恶作剧写进日记里了。如果她确实在偷看我的日记,以后就不会喝醉了。……不,她不会不喝酒的,如果她不再喝酒,就证明她偷看日记了……


    晚上8点,木村来电话,“后来太太怎么样了?我应该去探望一下的。”我告诉他:“后来吃了安眠药,现在还睡着呢。她不难受,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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