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管子之微时及齐国前此之形势

3个月前 作者: 梁启超
    管子</a>,名夷吾,字仲,或曰字敬仲。后其君尊之为仲父,故后世皆以仲称之。齐之颖上人也。《史记</a>》及《管子》咸不详其家世,今无考焉(张守节</a>《史记正义</a>》引韦昭</a>云:管仲</a>,姬姓之后,管严之子敬仲也,不知何据)。《史记》称其自述之言曰:


    “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音gu)。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有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由此观之,则管子实起于微贱,非齐贵族,而其少年之历史, 实以失败挫辱充塞之。而卒能为国史上第一流人物,岂非孟子</a>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也?


    齐国者,管子之舞台也:故欲知管子,必先知齐国。《史记》本传称: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夫以吾侪(音chai)读《春秋</a>》,习见夫管子以后之齐,诚涣涣乎大国也,然不知其前此实区区海滨一弹丸已耳!太公之初封,为方百里,而介于徐莱诸夷之间。《史记·齐太公世家》云:


    武王封师尚父于齐营邱,东就国。(中略)莱侯来伐,与之争营邱。营邱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


    然则齐之始建国,所谓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其崎岖缔造之艰,可以想见。以通工商、便鱼盐为政策,虽作始于太公,然新造伊始,立法未备,收效未丰。观莱夷当齐桓时,其跋息而为齐患也犹昔,则前此齐之声威加于四邻者,殆仅矣!自太公卒,十三传而至襄公,实为桓公小白之兄。凡三百余年间,齐之内乱无已时(事具《史记·齐世家》,不备引),更无暇竞于外。逮襄公时,而蜩唐沸羹逾甚,齐之不绝盖如缕耳。《管子·大匡篇》记其事云(《左传</a>》略同):


    僖公之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嘻公,衣服礼秩如适。僖公卒,诸儿立,是为襄公。襄公绌无知,无知怒。公令连称管至父戍葵丘,曰瓜时而往,及瓜而代。期戍,公问不至,请代不许,故二人因公孙无知以作乱。鲁桓公夫人文姜,齐女也。桓公会齐侯于汗,文姜通于齐侯,桓公怒焉。文姜告齐侯,齐侯怒飨公,使公子彭生乘鲁侯,胁之,公莞于车。(中略)后乃为杀彭生以谢于鲁。五月,襄公田于贝丘,见承,从者日:“公子彭生也。”公怒日:“彭生敢见,射之。”豕(音shi)人立而啼,公惧,坠车,伤足,丧屦(音ju)。反,诛屦于徒人费,不得,鞭之,见血。费走出,遇贼于门,胁而束之,袒而示之背。贼信之,使费先入,伏公乃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遂杀公而立公孙无知。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首,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翌年,公孙无知虐于雍廪,雍方圆徊杀无知。


    呜呼!时势造英雄,岂不然哉!天之为一世产大人物,往往产之于最腐败之时代:最危乱之国土!盖非是则不足以磨练其人格,而发表其光芒也。当是时也,齐国之去亡仅一发,虽然,非是安足以见管子。


    管子之丰功伟业,虽成于相桓公以后,而实滥筋于傅子</a>纠之时。《大匡篇》复记其事云:


    齐僖公生公子诸儿、公子纠、公子小白。使鲍叔傅小白,鲍叔辞,称疾不出。管仲与召忽往见之日:“何故不出?”鲍叔日:“先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君今知臣不肖也,是以使贱臣傅小白也。贱臣知弃矣。”(中略)管仲曰:“不可。持社程宗庙者,不让事,不广间,将有国者未可知也。子其出乎?召忽曰:“不可、持三人者之于齐国也,譬之犹鼎之有足也。去其一则必不立。吾观小白必不为后矣。”管仲日:“不然。夫国人憎恶纠之母以及纠之身,而怜小白之无母也。诸儿长而贱,事未可知也。夫所以定齐国者,非此二公子将无已也。小白之为人,无小智惕而有大虑,非夷吾莫容小白,天不幸降祸加殃于齐,纠虽得立,事将不济,非子定社程其将谁也?”(中略)鲍叔日:“然则奈何?”管子曰:“子出奉令则可。”鲍叔许诺,乃出奉令。


    是为管子初人政界之始。管鲍二豪,后此相提携以霸齐国, 此际乃先分携而立于敌地。齐之必将有内乱,三子者皆知之;内乱必起于诸公子,三子者皆知之。至其以至锐之眼光,至敏之手腕,能先事以解决此问题,则非绝大政治家不能也。此管子所以贤于鲍、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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