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詹姆斯·艾尔洛伊
    肖特的案子又火了起来——即使只是对我来说。


    我在梅德福的酒吧里混了几个小时,得到的还是“随便的贝蒂”的说法。东海岸的说法——在汤米-吉尔弗尔讲述后,这是一个令人泄气的转变。我搭乘一架午夜的航班飞回洛杉矶。在机场,我就给罗斯-梅拉德打了电话。他同意我的观点:法国人杜龙戈提到的“蟑螂医生”很可能确有其人,不是他震颤性精神错乱的胡话。他说他打算给福特-迪克斯的刑事调查部打电话,看能不能得到那个已经退伍的疯子的更多情况,然后我们三个人对市里的医生诊所进行实地调查,重点要放在哈瓦纳旅馆附近的地区,因为杜龙戈就是在那里跟贝蒂发生关系的。我提出,那个“医生”很可能是个酒吧里的混混,非法给人堕胎的,或者是个江湖郎中,罗斯同意我的说法。他说他会联系接收与检查办和他的线人,他和哈里-西尔斯一个小时以后就可以去实地调查了。我们把实地调查区分了一下。我挂上电话,开车往市中心去。


    我偷了一本黄页电话查号簿(黄页电话查号簿:美国按行业、职业分类的部分常用黄色纸),然后列了一个名单:合法的医生和调查脊椎指压治疗者,卖草药的和行巫术的——挂着医生的“羊头”卖迷信和独家药方“狗肉”的骗子。电话簿上还列有产科医生和妇科医生,但直觉告诉我,杜龙戈说去找医生的花招只是偶然想出来的——他并不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为了让贝蒂平静下来而想给她找个专科医生。我极其兴奋,忙个不停。


    一大早我就找到了大多数的医生,得到诚恳的、各种各样的否定答复,我当警察以来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每位我调查到的守法医生公民都让我更加确信,那个法国佬的朋友一定有点不正常。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三明治当午餐后,我接触到的还是同样类型的人。


    那些卖草药的都是外国人,那些行巫术的有一半是女人,另外一半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守法良民。我相信这些人满脸迷惑地说不知道这件事,我估计所有这些人看到法国人就会害怕,当然不可能拿他的钱帮他办事。我本来还想接着去酒吧看看,了解一下混酒吧的江湖郎中们的情况,但太累了。我开车回到爱妮岛旅馆的“家”里睡觉——只睡了二十分钟。


    然后我的脑子里又都是这些事,再也睡不着了。我就努力按照逻辑进行推理,那时是6点,医生们的诊所马上下班了,酒吧至少还得三个小时以后才会热闹起来,适于调查。罗斯和哈里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会给我打电话的。所以我就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时间流逝,名字、日期和地点让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时我看到了两个留言,这两条留言我以前看过十几次,但只有这次使我感觉到有些异常。


    1947年1月18日。哈里:给休斯[休斯(1905-1976),美国电影制片人,飞行员和亿万富翁。他创建了休斯飞机公司,且于1935年打破了飞棚。飞行纪录。在1938年创造了环球飞行时间纪录。1950年后隐居]公司的巴兹-米克斯打电话,让他了解所有可能跟伊丽莎白联系过的人。布雷切特说这个女孩整天做明星梦。不要让洛知道这件事——罗斯。


    1947年1月22日。罗斯:米克斯说没有,太糟了,他很希望能帮上忙——哈里。


    随着我重新认识贝蒂对电影的痴狂,这两条备忘录看起来不同了。我记得罗斯跟我说过他要找米克斯了解情况,他是休斯安全处的头儿,也是警察局跟好莱坞的“非官方联络人”。我记得这件事是在埃利斯-洛想隐瞒贝蒂为人随便的证据,以便他可以对这个案子提出诉讼时好好表现。另外,贝蒂的小黑本上列了好几个电影界低层人物的电话——这些名字在1947年对那个小黑本调查时都核对过。


    问题是:


    如果米克斯真的了解过情况,为什么那个小黑本上的名字他一个也没提及呢?


    我走到旅馆大厅,从白页电话簿上找到休斯安全处的电话,打了过去。一个说话像唱歌似的女人接听的电话:“安全处,请问什么事?”


    “请找巴兹-米克斯接电话。”


    “米克斯先生现在不在办公室,请问是哪一位找他呢?”


    “洛杉矶警察局,布雷切特侦探,他什么时候回来?”


    “预算会议结束后,请问是什么事呢?”


    “警务,告诉他半小时后我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我挂上电话,用了二十五分钟走到了圣莫尼卡。门口的警卫把我让进了那个大停车场,指了指安全处的办公室——一排飞机棚最末尾处的一个活动房屋。我停好车后去敲门,说话像唱歌似的那个女人打开门:“米克斯先生说请您在他的办公室等一下,他很快就来。”


    我走了进去,那个女人离开了,看她的样子好像很高兴一天的工作就要结束。屋子里面的墙纸都是休斯飞机的图片,跟燕麦片盒子上画的图案水平差不多。米克斯的办公室里装饰得要好一点:都是一个粗壮的、梳着小平头的男人跟很多好莱坞明星的照片——除了乔治-拉夫特和米奇-鲁尼之外,其他的演员我都叫不上名字来。


    我坐了下来。几分钟之后那个梳平头的男人出现了,他机械地伸出手来,好像他工作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搞公共关系似的:“你好,是布雷切特侦探吧?”


    我站起来,我们握手,我看得出来米克斯很厌恶我两天没换的衣服和三天没刮的胡子:“是布雷切特。”


    “噢,当然,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你以前帮凶杀组调查过一个案子,现在就这个案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明白了,你是侦探处的吗?”


    “牛顿巡逻组。”


    米克斯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恐怕有点超出你的管辖范围吧?我的秘书说你说自己是侦探。”


    我把门关上,靠在上面。“我个人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事。”


    “那你就可以在你逮捕二十个黑懒鬼的记录上再添一笔了。难道说没人告诉过你在调查案件的时候夹杂私人感情的警察会饥渴而死吗?”


    “总有人这么告诉我,我也总是告诉他们人死是归去。米克斯,你和很多刚出道的演员做过吧?”


    “我做过卡罗尔-隆巴德。我可以把她的电话告诉你,但是她死了。”


    “你做过伊丽莎白-肖特吗?”


    啊哈,中了,像米克斯这样连测谎仪都能蒙混过关的人脸红了,手抓向桌子上的记事簿,气息也明显粗了起来:“你跟布兰查德比赛的时候他把你打懵了吧?肖特那个小娘们儿已经死了。”


    我拉开夹克衫,露出点45手枪:“别再这么叫她。”


    “好吧,硬汉。这么说吧,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然后咱们商量商量,不玩文字游戏了,也省得事情闹到不好收拾的地步。你觉得呢?”


    “1947年,哈里-西尔斯让你调查你们好莱坞电影圈里跟贝蒂-肖特有关系的人,你的结果报告是一个也没有。你那是在撒谎,为什么?”


    米克斯拿起一把开信刀,他的一根手指沿着刀刃滑过去,这时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又把刀放下了:“我没杀她,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拿出证据来,要不然我就给赫达-霍珀打电话,给她明早的专栏提供点猛料。这个题目听起来怎么样——‘好莱坞的食客隐瞒了大丽花案的证据,原因是空格、空格、空格’,你来把这几个空格填上,要不然就我填,然后拿去给赫达。你觉得呢?”


    米克斯想接着装:“布雷切特,你这样是吓唬不了我的。”


    我抽出点45手枪,确定消音器安装得很紧,然后往膛里推了一颗子弹:“我就是要吓唬你。”


    米克斯伸手在桌子旁边的餐具柜上拿起一瓶酒,倒了一杯,一口喝下:“我手里的这条线索是死的,什么也引不出来,不过你要是这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


    我用手指玩着那把枪:“我会饥渴而死的,鸟人,告诉我吧。”


    米克斯打开镶进他桌子的一个保险柜,拿出一沓纸来。他翻了翻,然后转了转椅子,脸对着墙:“我那时掌握了一条关于伯特-林斯科特的消息,他是环球电影公司的制片人。是一个很恨林斯科特的朋友,名叫斯科蒂-贝尼特的人告诉我这条消息的。斯科蒂是个拉皮条的,也还登记赛马的赌注。环球电影公司有个选演员的办公室,他在那儿把写着林斯科特在马利布的那幢住宅的电话的卡片发给每一个来报名的、长得漂亮的小姑娘。肖特那个女孩也拿到了~张斯科蒂发的卡片,她也给林斯科特打电话了。


    “其余的事,日期等等,我是从林斯科特本人那里问来的。在1月10日的那天晚上,那个女孩从城里比特摩尔旅馆打来电话。伯特让她描述一下自己,他对他听到的描述非常满意。他告诉那个女孩第二天早晨,等他从俱乐部打完牌后回来,他愿意测试她一下。那个女孩说她在那之前无处可去,所以林斯科特就让她过去,在他家过夜——他家的男仆可以给她做吃的,陪着她。她坐公共汽车来到马利布,而那个男仆——他是个同性恋——真的给她做了点吃的,陪着她。然后,在第二天中午左右,林斯科特跟他的三个朋友回来了,都喝醉了。


    “那几个家伙琢磨着他们可以找点乐子,所以他们就测试了这个女孩,让她读伯特改过的一个剧本。她演得很差,他们把她笑话得够呛。接着林斯科特给她提了个条件:伺候他们四个人,他在下一部电影里给她个小角色。那个孩子还在为他们笑话她的表演测试的事生气,所以她就大发脾气。管他们叫逃兵役的、叛徒,还说他们根本不够格当士兵。大约在那天下午两点半的时候伯特把她踢了出去,也就是11日,星期六。那个小男仆说她那时破产了,她说她会走着回城里。”


    所以贝蒂就走着,或者搭了便车,回到了二十五英里远的城区,大约六个小时后,在比特摩尔旅馆的大厅里遇到了莎莉-斯廷森和约翰尼-活格尔。我说:“米克斯,你为什么不报告这个情报呢?看着我。”


    米克斯转了过来,他的脸上都是羞愧之色:“我要找罗斯和哈里,但他们那时去了外地,所以我就给埃利斯-洛打了电话。他不让我报告我发现的事情,还威胁我要撤销对我的忠诚调查(对参加秘密工作人员等进行的)的结果。后来我发现林斯科特是个共和党的大员,他答应洛在竞选地方检察官的时候帮他一把。所以洛不想把他牵扯到大丽花案中来。”


    我闭上眼睛,这样我就不用看着这个人了,米克斯哀求着我的宽恕,我则想象着贝蒂被斥责、被要求献身,接着又被踢出来等死的场景。“布雷切特,我查了林斯科特,他家的男仆和他的朋友。这些是我拿到的证词——描述得很详尽。他们几个都不可能是杀她的凶手,他们从12日一直到17日,都在家或者在工作岗位上,不可能是他们干的,而且如果真是他们中的哪个狗娘养的杀了她,我是不会隐瞒的,证词都在这儿,你看看。”


    我睁开眼睛,米克斯正要打开一个立在墙边的保险柜。我说:“洛给你的闭嘴费是多少?”


    米克斯脱口而出:“一千块。”接着赶紧退到墙边,好像怕我揍他似的。我太厌恶他了,所以没满足他想接受惩罚的想法,而是转身走了,让他戴着他的价格标签自己在那儿站着。


    现在,关于伊丽莎白-肖特失踪那几天的行踪,我已经能补上一大半了:1月10日,星期五,黄昏时红-曼雷把她放在比特摩尔旅馆的门前;她从那儿给伯特-林斯科特打的电话,接着她去了马利布,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往回走。11日,星期六的晚上她回到比特摩尔,在大厅里遇到莎莉-斯廷森和约翰尼-活格尔,跟约翰尼的交易一直延续到午夜之后,然后离开。她是在这个时候,或者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在第6街、希尔路街区的猫头鹰酒吧遇到约瑟夫-杜龙戈下士的——那里与比特摩尔旅馆隔两个街区。在那儿,之后在哈瓦纳旅馆,她跟杜龙戈在一起,一直到1月12日,星期天的下午或者晚上,接着他领她去找他的“医生朋友”。


    开车回爱妮岛旅馆的路上,尽管我很疲惫,缺失的内容还是让我不得安宁。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贝蒂给在马利布的林斯科特打电话——打付费电话,太平洋电话公司那里一定有记录。如果她还打了其他付费电话,当时或11日的时候,在她与约翰尼-活格尔交易之前或之后,太平洋电话公司也会有记录——公司把那些付费电话业务的记录都保存着,以便研究运作成本和价格。


    我的疲惫一下子又减轻了。我拐上辅路,冲过所有的停车标志和红灯。到了以后,我把车停在消防通道前面,跑上楼拿笔记本。我刚走到大厅的电话旁边,它就响了起来。


    “喂?”


    “巴奇?亲爱的,是你吗?”


    是玛德琳。“噢,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话。”


    “咱俩昨天有个约会,记得吗?”


    “我有事不在洛杉矶,是公事。”


    “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呀,要不是你告诉过我这个藏身之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玛德琳,上帝呀——”


    “亲爱的,我得见你一面。他们明天要把好莱坞家园上的后两个字弄下去,还要把爸爸在那儿的几所房子推了。巴奇,地产契据要转归城市所有,是爸爸买下的那块地,用他自己的名字建的那几处房子。他用的是最差的材料,一个市议会的调查员最近一直围着帮爸爸上税的律师打转儿。有个律师告诉他,他的一个老对头,就是最近自杀的那个,给市议会留了个爸爸地产的概要,还——”


    我不愿听她在那里胡说八道——硬汉老爸遇到麻烦了,就到硬汉巴奇这儿来寻求安慰。我说:“你看,我现在真没空跟你说话。”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就是侦探的工作了。我把笔记本和笔放在电话旁边的搁板上,把攒了四天的硬币都翻出来,查了查,一共将近两块钱——够打四十个电话了。我先给太平洋电话公司的夜班主管打电话,要1947年1月10、ll、12日晚上从比特摩尔旅馆打出的付费电话和对方付费电话的清单,上面要有接电话人的名字、地址和打电话的时间。


    那个女人查记录的时候,我紧张地站在那儿等,拿着听筒,朝旁边等着打电话的人射去恶狠狠的目光。半小时以后,她重新拿起电话告诉我查到的情况。


    在1月10日的清单上有林斯科特的电话和地址,但那天晚上的其他记录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可我还是把所有的信息都记了下来。接着,当那个女人说到1月11目晚上的时候一一就在贝蒂在大厅里遇到莎莉-斯廷森和约翰尼-活格尔的那段时间,有几个付费电话很有嫌疑。


    有四个付费电话是打到贝佛利山的产科医生办公室的。我记下了名字和电话号码,还有医生夜间的服务电话,还记下了紧接着这四个电话之后打的电话信息。那几个看起来没什么,但我还是记下来了。接着我就用剩下的硬币往贝佛利山打电话。


    我用去了所有的硬币才得到想要的信息。


    我告诉夜间电话接线员,这是个紧急的警务。他们把电话给我接到了医生们的家里。医生们又让他们的秘书开车去诊所里查过去的记录,然后给我往爱妮岛打电话。整个过程用了两个小时,最后,我得到了如下信息:


    1947年1月11日傍晚,一个叫“菲克林夫人”的和一个叫“戈登夫人”的一共给四位产科医生在贝佛利山的办公室打了电话,要求预约测孕。夜间服务接线员帮她约在1月14日和15日的上午。约瑟夫-菲克林中尉和马特-戈登上校是贝蒂约会过的两个战斗英雄,也是她假装结婚了的两个丈夫,她没能按预约的时间去检查,因为在14日的时候她就被折磨至死,15日的时候她已经是第39街、诺顿街区的一堆肢解后的肉了。


    我给罗斯-梅拉德往局里打电话,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说:“凶杀组。”


    “请找梅拉德中尉。”


    “他去图森(美国亚利桑那州东南一城市,位于凤凰城东南偏南)引渡一个犯人。”


    “哈里-西尔斯也去了?”


    “是啊。巴奇,你好吗?我是迪克-卡哇纳。”


    “你能认出我的声音来我很惊讶。”


    “哈里-西尔斯告诉我说你会打电话来,他给你留了一张大夫的名单,但是我找不着了,你是想要这个吧?”


    “是,我还想跟罗斯说点事儿,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明天晚上吧,要是我找到了,我住哪儿给你打电话?”


    “我开车呢,我给你打吧。”


    我还要打其他的电话号码试试,但产科医生的线索太重要了,不能等。我又回头去市中心找杜龙戈的医生朋友,疲惫又像块大石头似的压着我。


    我一直找到了午友,主要是第6街、希尔路街区的酒吧。跟那些泡吧的人聊天,请他们喝酒,听到了爵士乐和一些堕胎的地方的消息。


    又一天过去了,戋一点儿觉也没睡,我坚持着从一个酒吧跑到另一个酒吧,开着收音机省得自己睡着了。收音机的新闻都是关于把好莱坞家园的标志“里程碑式改进‘一一把去掉”家园“两个字的这件事吹得跟耶稣降生以后最重要的一件事似的。马克。森尼特和他的好莱坞家园那块地方占了主要的广播时间,还说到好莱坞的一家电影院要重新播放他的《硬汉警察》系列电影。


    等到那些酒吧快要打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流浪汉——胡子蓬乱、衣服肮脏、眼神狂乱、精神恍惚。等那些喝醉的人还想要我给他们买酒喝,清醒的人都不爱搭理我时,我知道我得走了,就把车开到一个荒僻的停车场,把车停下就睡着了。


    黎明时分,我的腿抽筋,被疼醒了。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想找个电话,这时一辆巡逻车经过,车上的警察斜着眼睛看了我半天。我在街角找到一部电话,拨通了神父的电话号码。


    “凶杀组办公室,卡哇纳中士。”


    “迪克,我是巴奇-布雷切特。”


    “我正要找你呢,我找到那个名单了,你手里有笔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说吧。”


    “好,这些都是已经被取消了行医资格的大夫,哈里说他们1947年的时候在市区行医来着。第一个,杰哈德-康斯坦,长滩市(美国加利福尼亚南部一城市,位于洛杉矶市东南的一个太平洋。为一繁忙的港口、终年度假胜地和会议中心。1921年发现油后该城市得到很大发展)布莱克沃特街184l1-2号。第二个,麦尔温-布莱格,温图哥区,格兰戴尔北路9661号。第三个,威利斯-洛奇。就是虫子的那个洛奇(英语里虫子或者蟑螂的发音是”洛奇“)。他现在被拘禁在威塞特劳动改造中心,被认定卖吗啡……”


    杜龙戈。


    震颤性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


    “所以我就带着大丽花出去找那个蟑螂大夫。我给了他十块钱,他就假装给她检查了一下……”


    我克制住急促的呼吸,说:“迪克,哈里写没写洛奇当时行医的地址?”


    “写了,奥利夫南路614号。”


    那里距哈瓦纳旅馆两个街区。“迪克,给威塞德打电话,告诉那里的看守,说我马上开车过去问洛奇几个关于伊丽莎白-肖特凶杀案的问题。”


    “快去吧。”


    “马上就去。”


    洗澡、刮脸、换衣服。我在爱妮岛旅馆干完这几样事之后看起来像个凶杀组侦探的样子了;迪克-卡哇纳给威塞德打的电话会让我了解我想知道的那段空白时间的情况。我上了天使之冠公路,一路往北开,心里想着威利斯-洛奇大夫是杀害伊丽莎白-肖特的凶手的可能是一半一半。


    这段路程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关于好莱坞家园那块大牌子的高谈阔论一路在收音机里陪伴着我。门口警卫室里的副治安官查看了我的警徽和身份证后,给主楼打过去电话,让他放我进去。他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每说完一句话他都会立正、敬礼。带倒刺的铁丝网围栏打开时,我开着车经过犯人的宿舍,来到一幢高大的西班牙风格的建筑面前,楼的正面还建有一个镶着瓦片的宽大门廊。我停车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上尉走了过来,伸出手,脸上带着紧张的笑容。


    “布雷切特侦探,我是沃登-佩切特。”


    我下了车,像李-布兰查德似的使劲儿握了握这个人的手:“沃登,很高兴见到你。跟洛奇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在问讯室等你呢,你认为是他杀了大丽花吗?”


    我们往前走去,佩切特给我指引着方向:“我还不确定,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吗?”


    “他48岁,是个麻醉师,于1947年被捕,原因是把医院的吗啡卖给一名洛杉矶警察局的麻醉品组的警察。他被判了五年,已经在昆丁蹲了一年了。他现在在这儿是因为我们的诊所那边太缺人,而且上边认为他在这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在这之前他没有逮捕记录,而且他还是个模范犯人。”


    我们转到一个低矮的、褐色的砖混建筑前面。这是一个典型“实用”型建筑——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是~个接着一个的凹进去的钢门,门上只浮雕着号码,没有名字。路过一排单向玻璃窗时,佩切特拉住我的胳膊。“看那儿,那个人就是洛奇。”


    我朝里面看,一个骨瘦如柴的、穿着粗斜纹棉布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正在看一本杂志。他的样子看起来挺聪明的——高高的前额,前额上搭着几绺稀疏的灰白头发,明亮的眼睛,手很宽大,上面静脉的纹理很明显,是典型的医生的手。我说:“沃登,想进来听听吗?”


    佩切特打开门,说:“非常愿意。”


    洛奇抬起头来。佩切特说:“大夫,这位是布雷切特侦探,他是洛杉矶警察局的,想问你几个问题。”


    洛奇放下手里的杂志——《美国麻醉学》。佩切特和我坐在桌子的对面,那个大夫(麻醉品贩子)说:“我会尽量提供帮助的。”他有点东部的口音,而且说话的样子显示出受教育程度很高。


    我直奔要害:“洛奇大夫,你为什么要杀死伊丽莎白-肖特呢?”


    洛奇缓缓地笑了,他的笑容渐渐从左耳拉扯到右耳:“早在1947年的时候我就在等着你来找我。杜龙戈下士令人难过地去自首过后,我就等着你随时踢开我办公室的门。可是两年半以后,你说起这件事还是让我觉得惊讶。”


    我的皮肤痒痒的,好像有好多虫子聚集在上面,想把我当早餐吃了似的:“谋杀没有法定时效。”


    洛奇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电影里的医生要宣布某个坏消息了:“先生们,1947年1月13日,星期一,我飞往圣弗朗西斯科,入住于圣弗朗西酒店,准备星期二的晚上在美国麻醉学学会的年会上发表主题演讲。星期二的晚上我做了演讲,并被邀请在1月15日,星期三早晨的欢送早餐会时再做一次讲话。15日的整个下午我都与同行们在一起,而且星期一和星期二的晚上,我都和我的前妻一起住在圣弗朗西酒店。如果你想求证的话,可以打学会在洛杉矶的电话,还可以给我前妻打电话,爱丽斯-卡斯戴尔-洛奇,圣弗朗西斯科,cr一1786.”


    我的眼睛盯着洛奇,说:“沃登,请你去帮我查证一下,好吗?”


    佩切特离开了房间,大夫说:“你看起来很失望。”


    “看得真准,威利斯。现在跟我说说你和杜龙戈和伊丽莎白-肖特的接触。”


    “你可以跟假释委员会说我很合作吗?”


    “不可以,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让洛杉矶的地方检察官起诉你妨碍司法公正。”


    洛奇笑了,承认我的反击很有力:“说得好,布雷切特侦探。你当然明白,我的头脑对这些日期记得好牢固,是因为肖特小姐的死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所以请相信我的记忆力。”


    我拿出笔和本:“威利斯,说吧。”


    洛奇说:“1947年我兼职卖药,挺赚的。我主要在鸡尾酒休闲中心售药,主要是售给士兵,他们在战争期间在海外领略过这种药带来的愉悦。我就是这样遇到杜龙戈下士的。我接近他,但他告诉我说他只喜欢苏格兰威士忌。”


    “在哪里?”


    “在第6街、奥利夫路的约克郡之家酒吧里,那里离我的办公室很近。”


    “接着说。”


    “好吧,那天是肖特小姐去世前的星期四或者星期五。我给了杜龙戈下士一张我的名片——后来发生的事说明这个做法很不明智——但我当时以为我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了呢。令人难过的是,我想错了。”


    “那个时候我在经济上的状况不太理想,都是赛马的缘故,我就住在办公室里。1月12日,星期天的傍晚,杜龙戈下士出现在我的门口,手里拉着一个叫做贝丝的年轻、可爱的女士。他已经喝得烂醉了,他把我拉到一旁,往我手里塞了十块钱,跟我说可爱的贝丝很担心,不知道自己是否怀孕了。问我可不可以很快地给她作个检查,并告诉她真的怀孕了。”


    “我同意了。杜龙戈下士在我办公室的外间等着,我给可爱的贝丝小姐测了脉冲和血压,然后告诉她没错,她真的怀孕了。她对此的反应很奇怪:她看起来既难过又宽慰。我的理解是,她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来解释她很明显的乱交的行为,而想生小孩子应该可以成为一个理由。”


    我叹了口气:“而等她的死成为新闻时,你没去警察局报告这件事是怕他们知道你卖麻醉品的事?”


    “一点没错。但还有一个原因,贝丝想要用我的电话,我同意了,于是她就拨了一个以w开头的电话,说要找玛茜。她说:”我是贝蒂。‘然后听了一会儿,接着说:“真的吗?是个有医学背景的人?’我没听到后来的对话。接着贝丝挂断电话,说:”我跟人约好了。‘她去办公室的外间找到杜龙戈下士,两人一起走了。我从窗口看出去,看到她躲开杜龙戈的亲密举动。杜龙戈下士怒气冲冲地走了,贝丝穿过第6街,在威尔郡大道公共汽车站坐了下来。那时大概是7点30分,是12号,星期日那天。最后这部分的情况你不知道吧?“


    我的速记也写完了:“不知道。”


    “你可以跟假释委员会说我给你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吗?”


    佩切特推开门:“布雷切特,他是清白的。”


    “我他妈的不会跟他们说的。”我说。


    贝蒂失踪的那几天又补上了一小块,我又把车开回爱妮岛,这回是回去查资料,看有没有w开头的电话号码。在翻着那些资料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直想着,斯普拉格家的电话是w开头的,从威尔郡开出的公交车经过几个街区就是他们家,而洛奇可能把“玛德琳”或者“玛莎”听成了“玛茜”。这不合逻辑——贝蒂失踪的那个星期里他们全家都在海滩的别墅里度假,洛奇很确定他听到的是“玛茜”,而我也把玛德琳知道的关于大丽花的事都挤出来了。


    可我这个想法还是挥之不去的,好像我在内心深处埋藏的某个部分就是想给这家人点颜色看看,谁叫他家的女儿把我带到阴沟里去,还让我不得不妒忌他们的富有呢?我又试着按照这个想法推理下去,但它还是倒在了逻辑面前:


    当李‘布兰查德在1947年失踪时,他的“r”、“s”和“t”开头的资料也消失了,可能有关斯普拉格家的资料也在那里面。


    但是不可能有关于斯普拉格家的资料的。李根本不知道斯普拉格一家人的存在,我当时想把玛德琳在同性恋酒吧的所作所为隐瞒起来,所有跟他们家有关的事都没跟布兰查德说。


    我接着浏览资料。屋子里闷热,我满头大汗。没有w开头的电话号码,我又开始像做噩梦似的浮想联翩:1947年1月12日,下午7点半,贝蒂坐在威尔郡站的站台里挥手说巴奇再见,准备跳向另一个世界。我想到要查问公共汽车公司,把那条线上的司机都审问一遍——紧接着意识到这没什么用,要是有司机记得载过贝蒂的话,那么1947年这件事轰动的时候他肯定就报告了。我想要给从太平洋电话公司那儿拿来的其他电话号码打电话——也放弃了,因为从时间上讲这几个电话是无关的——据我了解,贝蒂在那个时间不在那儿。我往局里给罗斯打电话,得知他还在图森,而哈里却在好莱坞家园的大牌子那儿维持围观人群的秩序。我看完了资料,一个以w开头的电话号码也没有。我想到要从太平洋电话公司那儿把洛奇的电话记录调出来,又立即丢掉了这个念头。那个电话是在洛杉矶市区打的,从m到w开头的电话号码,只要不是付费电话,就没有记录,跟比特摩尔打的那种不一样。


    我的幻象又出现了,真切而且丑恶:在公共汽车站说巴奇再见,再见鸟屎,过气的拳手,其实一无是处的家伙,在黑人区穿着制服巡逻的傻警察。你用一个好女人换了一个婊子,你把所有交到你手上的东西都祸害成了一堆臭狗屎,你说的那些“我会的”就跟你在学院体育馆里跟布兰查德打到第八个回合时,你一步迈进了他右拳的打击范围内——然后一屁股摔在了另一堆狗屎上,那堆本来可以是挺好的一朵花,硬是让你给弄成的狗屎。再见贝蒂、贝丝、贝翠、丽兹,咱俩是一对娼妓,咱们要是能在第39街、诺顿街区见面之前就遇上多好啊,要是那以前就遇上了也许不至于这样,要是在那以前就遇上了也许咱们毁掉的只有咱们自己而已……


    我飞跑到楼下,坐到车里,以三号急令的速度冲了出去,不断加大油门,换挡,就十艮没有红灯和警笛,好让人们给我让开道。路过日落大道、葡萄藤路街区时,交通变得拥挤起来:一堆一堆的车都往北开去。即使是从几英里以外,我都能看见好莱坞家园的大牌子下面立着的脚手架,李山上爬满了一群一群蚂蚁似的人。这段短时间的静止让我平静下来,让我想到了要去哪里。


    我跟自己说一切还没结束,我可以开车去局里等着罗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把剩下的那段拼起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市里。


    交通越来越拥挤——一辆大型摄影车一边向北开一边拍摄着,同时一些骑着摩托车的警察正在阻拦往东和往西去的车。小孩子们跑到车道上来叫卖好莱坞家园牌匾的塑料纪念品和分发小广告,我听着他们喊:“上将电影院在上映《硬汉警察》!空调开放!经典重映!”一张纸塞到我面前,上面印着“硬汉警察”“马克-森尼特”和“豪华装修、冷气开放的上将电影院”的字样,看到这几个字,我没什么反应,但等我看到广告下面的照片时我却激灵一下,像听到了一声大叫似的。


    三个硬汉警察站在两根柱子之间,那两根柱子的样子像几条蛇在互相咬着尾巴,他们背后的一面墙上嵌着埃及的象形文字。照片右边的角落里,一个轻佻的女孩躺在一个带穗子的沙发床上。没错,这跟琳达-马丁和贝蒂-肖特拍的那部色情电影里的背景是一样的。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仅仅因为爱默特-斯普拉格在20年代就认识马克-森尼特,并帮他在爱登戴尔建了几套房子,并不能说明他跟1946年拍摄的一部色情电影有关系。琳达-马丁说过那部电影是在蒂瓦纳拍的,那个还没找到的威灵顿公爵也承认了是他拍的。等前面的车动了起来,我一个左急转弯,上了好莱坞大道,然后把车扔在路边,冲到上将电影院的售票处去买票,等我买完票才发现,那个卖票的女孩直躲我——原来我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冒了一身臭汗。


    坐到电影院里面,冷气一吹,我那汗水湿透的衣服像一块冰似的贴在身上。电影是循环放映,屏幕上打出来的是电影结束最后的致谢名单,紧接着就被下一部的开头给代替了,字幕添加在混凝纸浆做的金字塔上。当“爱默特-斯普拉格,导演助理”的字样闪过时,我攥紧了拳头,我屏住呼吸想看到电影是在哪里拍摄的。接着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个文字说明,我就坐在靠着过道的位子看了起来。


    这是个关于硬汉警察来到了圣经时代的故事,主要的场景就是追啊追、扔馅饼、踢屁股。那部色情电影的背景出现了好几次,每次出现我都发现更多的细节,让我确信是同一个背景。电影的外景看起来很像好莱坞山,但没有从外景直接切到室内的镜头,好让我确定室内的镜头是在摄影棚里拍的还是在某个人家里拍的。我心里清楚我想干什么,但还想等到一个确凿的证据解决心里头产生的“要是……怎么样呢”的逻辑疑问。


    电影又臭又长,像演不完似的,我冷得直发抖。这时电影结束了“拍摄于美国,好莱坞”的字样闪了出来,我的那些逻辑疑问都崩溃了。


    我离开了电影院,外面热得像烤炉一样,这回是热得让我发抖。我发现这次从爱妮岛旅馆出来没带警枪,也没带自己的那把点45手枪,就拐上辅路,回去拿。刚一进旅馆,就听到:“嘿,你是布雷切特警官吗?”


    是我隔壁的住户,他正站在大厅里举着电话的听筒。我跑过去接过了电话,问:“是罗斯吗?”


    “我是哈里。我在毕——毕——毕池屋路的头上呢,他们正在拆几——几个房——房——房子,有个巡逻警察发现其中的一间里都是血——血——血——血迹。房间里还有一张实地调查卡,上面的日期是12日和13日,我——我——我——”


    那儿有些房子是爱默特-斯普拉格的,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哈里在下午的时候结巴:“我拿着我的检验工具箱去,二十分钟到。”


    我挂上电话,从资料里拿出贝蒂-肖特的指纹样本,跑到车里去。交通状况好些了,大老远的我就能看到好莱坞家园的大牌子少了后面的两个字母。我往东转,上了毕池屋路,接着左转。当我靠近李山边上的停车场时,我看见好多人兴奋地围着绳子,绳子边站着警察。并行停车后,我看到哈里-西尔斯走了过来,他的警徽别在衣服的前襟上。


    他的呼吸里已经全是酒味了,也不结巴了:“上帝啊,真走运。这不是要把这片都拆了嘛,有个巡逻警察就被派过来清走住在这儿的游民。他进了那个房间之后就赶紧出来找我。看样子1947年以后有妓女们用过这地方,但看看吧,看你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我拿出工具箱,哈里和我上了山。拆房子的工人正在拆跟毕池屋平行的一条街上的破房子,有几个工人喊着管子漏煤气了。有几辆消防车停在一边,几个人拿着水管往大石头堆里喷水。人行道上停的都是推土机和挖土机,巡逻警察们拦着,不让路人过来,怕什么地方伤到他们。我们的前方,又是乱七八糟的一片。


    李山上装了一套滑车,滑车的支架是深嵌在地下的高大的脚手架。好莱坞家园大牌子上大概有五十英尺高的字母“a”正顺着一根大粗钢丝往下滑,同时照相机在照,摄影机在拍,好事的人在看,政客模样的人在喝香槟庆祝。周围的灌木丛都被拔了出来,灰土到处都是。离滑车终点几英尺的地方有个匆忙搭起来的简易舞台,好莱坞高中的乐队坐在台子上的折叠椅子里。等字母“a”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奏起了“好莱坞万岁”的曲子。


    哈里说:“这边。”我们转过去,上了一条环绕山麓的人行土路。路两边浓密的枝叶探到我们身前,哈里侧着身走在前面,又转上一条直通山上的小窄道。我跟着他,路边的枝叶刮着我的衣服和脸。往山上走了五十码后,小路带着我们来到一小块林中空地上,空地上盖有一间炉渣砖的小屋,小屋的门大开着,前面有一条浅浅的小溪。


    我走进屋去。


    屋里两面的墙上贴着些色情图片,图片上是些残疾女人——明显得了唐氏综合征的女人,双腿萎缩的裸体女孩,没有四肢的女人在色迷迷地看着镜头。地上有个床垫子,上面凝结了一层一层的血。血层上面还有一层虫子和苍蝇组成的蕾丝花边,这帮家伙一定是吃着吃着就被贴在上面了,吃死了。后墙上钉着几张好像是从解剖教科书上撕下来的彩色照片:是些病变的器官在往外渗脓和血的近照。地面上还溅着些血迹,床垫子边上固定着一个三脚架,三脚架上绑着一个小聚光灯,灯光的中心就是床垫子的中心。我不知道它的电源在哪儿,看了看这个小装置的底部,发现那儿连着一节电池。屋子的一角放着一摞溅上血迹的书——大多是科幻小说,其中有《格雷的新式解剖》和维克多-雨呆的《大笑的人》。“巴奇?”


    我转过身:“去把罗斯找来,告诉他咱们找到小屋的事,我要在这儿采集证据。”


    “罗斯明天才能从图森回来呢。还有,小子,你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是不是——”


    “得了吧,出去,让我采集证据!”


    哈里气哼哼地转身走了,还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表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想到这个地方离斯普拉格的产业很近,还想到爱做白日梦的乔治-提尔登,他住在这些流浪汉住的破屋子里,父亲是个苏格兰著名的解剖学家。接着,我打开工具箱,在这个像噩梦似的屋子里搜集证据。


    我先把屋子内部好好检查了一遍。除了明显是最近的泥脚印外——可能是哈里踩的——我在床垫子下面还发现了几根细绳子。我把上面看起来像是皮肤纤维的东西刮下来,在另外一个试管里再装上从床垫上找到的沾着血迹的黑色头发。我检查那些血迹是否有色差,发现它们的颜色深浅度是一模一样的,但我还是取了十二个样本。我用绳子系上标签,包好,把那些解剖图和色情图片也包起来。我还在地上看到一个男人的鞋印,鞋印的边上都是血。我量了量,把鞋印的样子印到一张透明纸上。


    接下来就该处理指纹了。


    我在屋里每一处可能用手接触到的地方都撒上取指纹粉,往地上那摞光滑的书脊和书页上也撤上粉。书上没取到完整的指纹,其他物品的表面有的是污渍、手套的印迹和两套分开的、清晰的指纹。这项工作完成后,我拿出笔,把门、门框和床头板后面墙上的单个指印圈起来,然后我拿出放大镜,和贝蒂-肖特放大了的指纹照片开始比较。


    一个相同的指纹,两个,三个——已经足够庭审时用的了。四个、五个、六个,我的手抖个不停,因为毫无疑问,这间屋子就是黑色大丽花被切割的地点,我抖得太厉害了,都没办法把其余几套指纹放到盘子里去。我用刀割下门上的一块有四个指印的地方,用棉纸包好——刑事检验爱好者晚上有事干了。收拾好工具箱,我颤抖着走出门,看到了小溪的流水,知道这就是凶手洗尸体的地方。这时,小溪边上几块石头旁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


    是个棒球棒——棒头有深色的血迹。


    我一边朝车走去,一边想象着贝蒂活着的样子,很快乐,跟某个永远不会背叛她的男人相爱。穿过停车场时,我抬头看了看李山,那个大牌子现在已经变成“好莱坞”了,乐队正在演奏着《演艺事业最可爱》。


    我开车回到市区。洛杉矶市人事局和移民服务局都已经下班了,我给r&i打电话,可他们那儿没有任何关于苏格兰人乔治-提尔登的资料。我知道我要是等到第二天再核查那些指纹非疯了不可,所以现在办法有几个:给上级长官打电话,破门而入,贿赂。


    我想起一个在人事局做清扫工的人,于是试了试第三种方法。那个老头听信了我瞎编的故事,收了我二十块钱,打开了门,把我放进了人事局的档案室。我找到一个上面写着“城市资产管理员——兼职”的抽屉,打开,拿出我的放大镜、撒上指纹粉的那块木头——屏住了呼吸。


    乔治-雷德蒙德-提尔登,1896年3月4日生于苏格兰的阿伯丁,身高5.11英尺,体重185磅,棕色头发、绿色眼睛。没有地址,地址那栏写的是“待定——请通过e.斯普拉格,we一4391联系工作。”加利福尼亚颁发的驾驶证号是68224,车:1939年的福特敞篷小货车,车牌号:68119a,清扫垃圾的地点:从曼彻斯特街、杰弗逊路街区到拉拨瑞街、胡弗路街区——第39街与诺顿街区正好在这个范围的中间。页面的下面有他左右手的指纹,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都和小屋里找到的一致——三个就够判罪,六个以上就肯定能把他送到毒气室去。


    我关上抽屉,多给了清扫工十块钱,让他别跟别人说,便拿起工作箱走了出去。我确定了一下时间:1949年6月29日,星期三,晚上8点10分,这个夜晚,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察破获了加利福尼亚州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件凶杀案。我摸了摸地上的草,看感觉有什么不同,向路过的下班的人们挥手致意,想象着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神父和西德-格林和哈罗局长。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回到组里,一年后就升为中尉,冰先生超出了人们对火先生和冰先生最大胆的设想。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头版头条里,凯回到了我的怀抱。我看到了斯普拉格一家人因为是这个凶杀案的同谋,颜面丢得一干二净,他们的钱一点用也没有。这一点突然击垮了我所有的幻想:我要是不承认在1947年的时候隐瞒了关于玛德琳和琳达-马丁的证据,就没法叫人去抓捕。这件事要么是我自己偷偷觉着光荣,要么就公开,给自己引来麻烦。


    要么,是暗中寻求正义。


    我开着车来到汉考区。雷蒙娜的凯迪拉克和玛莎的林肯车都不在环形的车道上,爱默特的克莱斯勒和玛德琳的派克在。我把自己较之暗淡无光的雪佛莱横着停在那两辆车旁边,车的后轮压进了玫瑰花坛。房子的前门看起来坚不可摧,但旁边的一扇窗子开着。我一挺身从窗子爬进起居室。


    那只标本狗还站在壁炉旁,守护着放在地板上的一排箱子,我翻了翻箱子,里面装满了衣服、银器和豪华的骨灰瓷[一种用瓷士和骨灰(磷酸钙)混合制成的瓷].这排箱子最边上的一个里面装满了廉价的正式场合穿的短裙——这可挺古怪,箱子的角上塞着一个速写本,速写本的第一页是几个女人的面部速写。我刚想到商业艺术家玛莎,就听到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我向声音走去,抽出点45手枪,拧紧消音器。声音是从主卧室传来的:爱默特的喉音和玛德琳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把身子贴在走廊的墙上,一边轻轻向门厅走过去,一边听着。


    “……另外,我的一个工头说那些该死的管子漏煤气了。姑娘,这可得赔一大笔钱啊,这是对健康与安全条例最严重的违犯。你们三个也该去看看苏格兰了,让咱们的犹太人朋友米奇运用他在公共关系问题上的天赋来处理这件事吧,他会把责任推到老马克或者那帮左倾分子身上,或者随便什么死人的身上,相信我,他会处理好的。等时机合适,咱们再回来。”


    “爸爸,但我不想去欧洲。噢,天哪,苏格兰。你提起苏格兰的时候不是说那里很讨厌,从来是说那里很土气,就没说过什么好的。”


    “你是不是怕你会想念那个兔子牙的小子啊?哈,我看好像是。好吧,这点你放心,阿伯丁那儿有很多高大魁梧的农村小孩,你拿来当借口的小子根本没法跟他们比。他们不那么好奇,很有自知之明,你不会缺少强壮的男人的,相信我。布雷切特早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只不过是你身上爱冒险的那部分还把他招回来。我必须得说,你这部分我看不怎么明智。”


    “噢,爸爸,我不是——”


    我一转身进了卧室。爱默特和玛德琳躺在宽大的、有华盖的床上,穿着衣服,她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他宽厚的大手揉着她的肩膀。这位父亲或情人先注意到了我,爸爸的爱抚停下来时,玛德琳撅起嘴。我的影子射到床上,她尖叫起来。


    爱默特闪着宝石光芒的手迅速伸过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他说:“小子,我们不是通奸,只是亲情,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人的反应如此迅速,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就像在饭桌上聊天一样,真是绝了。我学着他的沉稳:“乔治-提尔登杀了伊丽莎白-肖特。她1月12日的时候往这儿打过电话,你们中的一个人安排乔治来解决这件事。她从威尔郡坐公共汽车到这儿来见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来说。”


    玛德琳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父亲的手底下颤抖个不停。爱默特看着我拿枪指着他的发抖的手:“我不否认你说的,我也不怀疑你迟来的正义感,我告诉你乔治在哪儿好吗?”


    “不好,你先告诉我你们俩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告诉我你们的天经地义。”


    “小子,我们的关系很正常,我要祝贺你的侦探工作取得成功,然后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乔治,这事就这样吧。咱们俩谁都不想看到玛德琳受到伤害,而谈论家庭里的伤心往事只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


    爱默特好像要强调他基于父爱的关怀,放开了手。玛德琳擦了擦抹到脸上的口红,小声说:“爸爸,让他住手。”


    我说:“是爸爸让你和我在一起的吗?是爸爸让你请我到家里吃饭,好让我不查你的不在现场证明?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对我热情一点,你再让我占点便宜,你们就可以脱身了?是不是——”


    “爸爸,别让他说了!”


    爱默特的大手又一闪,玛德琳把脸埋在他的手里。苏格兰人进行符合逻辑的下一步:“小子,咱们用钱来解决怎么样?你想要什么才能把斯普拉格家的这些事忘掉?”


    我向卧室的四下看了看,挑着东西——挑着玛德琳跟我吹嘘过的价格标签。后墙上毕加索的油画——十二万;梳妆台上两只名贵的花瓶——一万七;床头板上荷兰大师的画——二十万;床头柜上那个丑陋的哥伦布到达美洲的奇形怪状的雕刻像——一万二千五。爱默特笑了,说:“你喜欢好东西,你喜欢这一点,像这样的好东西都可以是你的,你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行。”


    我先朝毕加索的画开了一枪,消音器发出“噗”的一声,点45枪把画打成两半。接着是那两只名贵的花瓶,陶瓷的碎片崩得满屋都是。我第一枪没打着那个奇形怪状的雕刻像——就打了那块镶金边的镜子安慰自己一下。爸爸和宝贝女儿在床上抱着头,我的眼神落在那个不知道是伦布兰特还是提香(意大利画家,他将鲜明的色彩和背景的混合使用带入了威尼斯画派。他的作品包括圣坛背壁装饰画、圣母升天),还是哪个王八蛋的画上。我眯着眼神瞄了瞄,在画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洞,墙片也被我打下来一块。画框掉了下来,砸在爱默特的肩膀上,枪热得烫手,但我还是紧紧地握着,恐十白还得在卧室里交锋一个回合才能得知事情的全部。


    火药味、烟味、墙灰味,屋里简直喘不过气来了。价值四十万的东西变成了碎片,床上那两个姓斯普拉格的像一摊泥似的动也不会动了,爱默特首先缓过神来,拍了拍玛德琳,揉揉眼睛,斜着看了我一眼。


    我把消音器顶在他后脑勺上。“你,乔治,贝蒂,让我相信你说的话,要不然我把你他妈的整个房子都拆了。”


    爱默特咳嗽了两声,理了理玛德琳的乱发。我说:“你和自己的女儿。”


    玛德琳这时抬起头来,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脸上又是口红、又是烟灰,花里胡哨的:“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而且我们也没真的……所以我们没做错什么。”


    我说:“那谁是你亲爸爸?”


    爱默特转过身来,轻轻地把我拿着枪的手推到一旁。他的样子不像是吓坏了,而是很气愤。他像一个商人正要进一步谈一个不太好谈的合同:“幻想家乔治是玛德琳的父亲,雷蒙娜是她妈妈。你还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是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我坐在离床几英尺远的一张织锦缎的椅子上:“全都说,不要撒谎,你一撒谎我就知道了。”


    爱默特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土,看了一眼我破坏后的屋子。玛德琳去了洗手间,几秒钟之后我听到水流的声音。爱默特坐在床边上,双手稳稳地放在膝盖上,好像我们两个男人之间要交流一下心事似的。我知道他以为他可以只说想说的,我也知道我会让他都倒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20年代中期的时候,雷蒙娜想要生个孩子,”他说,“我不想,而且我那时病得很重,特别烦她整天跟我唠叨生孩子的事。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想:”雷蒙娜,你想要小孩,我就让你生出一个将来像我一样的孩子来。‘我就没戴套子做了她,清醒之后把这事全忘了。我那时不知道,但其实她正跟乔治来往密切,因为她想要孩子想得不行了。玛德琳被生了出来,我以为是因为我做的那次。我很喜欢她——我的小女儿。两年后我决定再生一个一样可爱的小家伙,就生了玛莎。


    “小子,我知道你杀过两个人,这样的事我是不敢吹呀。但我了解,你知道对别人造成伤害后自己心里的感受,玛德琳11岁的时候,我意识到她分明是从乔治那个模子里造出来的,我找到他,用弹簧刀在他脸上划了几刀。等我觉得他快死了的时候就把他送到医院里去,贿赂了他们的主管,在他的病历上写上了‘车祸后伤残’。等乔治出院后,就成了个可怜的、毁了容的残废。我求他原谅我,我给他钱,还让他照料我的产业和给市里清理垃圾。”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家人的时候,觉得玛德琳长得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我还记得珍-钱伯斯提到过乔治在车祸后沦落为清理垃圾的。到目前为止我相信爱默特所说的话:“那乔治呢?你从来不觉得他很疯狂吗?不觉得他危险?”


    爱默特拍了拍我的膝盖,像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心一样:“乔治的父亲是雷德蒙德-特尔登,是苏格兰非常有名的医生,他是个解剖学家。那时候阿伯丁的苏格兰教会势力还很大,雷德蒙德大夫可以合法地解剖被处决后的犯人尸体和被村里人用石头砸死的猥亵小孩子的人。乔治喜欢触碰他爸爸拿出来的人体器官。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听过一个传说,我挺信的。好像说雷德蒙德大夫从一个掘墓盗尸人(从墓穴中盗尸并出售的人,通常出售供解剖用)那儿买来一具尸体,他切胸腔时,发现那人的心还在跳,乔治看见了,这件事让他觉得很兴奋。我相信这个传说是因为在阿尔贡(法国东北部的一丛林丘陵地区,位于默兹河和埃纳河之间。该地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是主要战场之一)时,乔治总是拿刺刀扎那些死了的德国士兵。我不太确定,但我猜他在美国也掘过墓,盗过尸,割下头皮,拉出内脏。太可怕了,全都太可怕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可以打击爱默特一下。珍-钱伯斯曾经提到过乔治和雷蒙娜拍摄爱默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经历,在那两年之后的餐桌上,雷蒙娜也说过类似“重演爱默特先生想要忘掉的一段过去”。我凭着直觉问了一句:“你怎么能忍受这么疯狂的人呢?”


    爱默特说:“小子,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人们的偶像,你知道有弱小的人想要你照顾是什么感觉。我们的关系很特殊,就像他是我疯狂的小弟弟一样。”


    我说:“我倒是曾经有个疯狂的兄长,我很尊敬他。”


    爱默特笑了,笑得很奸诈:“尊敬的感觉我倒是没有过。”


    “是吗?钱伯斯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死前给市议会留了一张字条,好像他在30年代的时候看到了雷蒙娜和乔治排演戏剧,几个小姑娘穿着士兵们穿的苏格兰短裙,带着玩具枪,乔治挡开德国人,你夹着尾巴像个他妈的懦夫似的跑了。”


    爱默特的脸红了,努力想挤出点笑容来,但只是嘴唇抖了抖。我大喊了一声:“懦夫!”挥手口了他一个大嘴巴——接着那个狗娘养的苏格兰硬汉就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了。玛德琳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新化好的妆,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她走到床边,抱着她“爸爸”,跟他刚才揽着她是一样的动作。


    我说:“爱默特,说呀。”


    这个家伙在他假女儿的肩膀上哭着,她抚摸他的样子比她以前抚摸我温柔了十倍。最后他以患炮弹休克的人微弱的声音说:“因为乔治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不能让他走。那时我们跟连里的人失散了,一片野地里除了尸体就剩我们两个人。一个德国巡逻队向我们这边搜了过来,见到英国人就用刺刀扎,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乔治把德国人的尸体堆到我们俩身上,那些尸体是用迫击炮打碎的,乔治让我趴在那些碎胳膊、碎腿、肠子的底下别动,等事情过去了,他还给我讲美国的事逗我开心。所以我不能……”


    爱默特没再说下去。玛德琳抚摸着他的肩膀、头发。我说:“我知道那部贝蒂和琳达演的色情电影不是在蒂瓦纳拍的。这件事跟乔治有关系吗?”


    玛德琳说话的样子跟爱默特刚才很主动时一样:“没有,那天琳达和我在拉维恩的秘巢酒吧聊天。她跟我说想找个地方拍个小电影,我知道她的意思,而且我也想再跟贝蒂在一起,所以我就让他们用了我爸爸的一幢空房子,那幢房子里的起居室里有个旧布景,贝蒂和琳达与威灵顿公爵一起拍了那部电影,乔治看到了他们拍摄的过程。他总是在爸爸的空房子里转来转去,所以他就疯狂地喜欢上了贝蒂,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像我……他的女儿。”


    我转过头,好让她觉得轻松点,继续讲下去。“然后呢?”


    “然后,大概在感恩节左右,乔治来找爸爸,说:”我要那个女孩。‘他说他要跟全世界的人说爸爸不是我爸爸,他还会撒谎说我们在一起做爱,好像我们是乱伦似的。我四处找贝蒂,但找不到她。后来我发现她那时在圣地亚哥。爸爸那时让乔治住在车库里,因为他的要求越来越多,他给他钱让他闭嘴,但他还是胡作非为。“


    “后来,那个星期天的晚上,贝蒂突然打电话来。她那时喝了不少酒,管我叫玛丽什么的,她说已经给她小黑本上所有的朋友打过电话了,想借点钱。我让爸爸接电话,他答应只要贝蒂跟他认识的一个可爱的男人约会,就给她些钱。你看,那时我们以为乔治只是想要贝蒂跟他……做爱。”


    我说:“你们那么了解他,还会这么想?”


    爱默特喊起来:“他喜欢碰死人的东西!但都是被动的!我没想到他会是个该死的凶手!”


    我引导他放轻松一点,接着说下去:“然后你就告诉她说乔治有医学背景?”


    “因为贝蒂很尊敬医生。”玛德琳说,“因为我们不希望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妓女似的。”


    我差点没笑出来:“然后呢?”


    “你不是知道后来的事了吗?”


    “说吧。”


    玛德琳说起来,一股恨意从语气中透出来:“贝蒂坐公共汽车到这儿来,她跟乔治一起离开了,我们以为他们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在一起。”


    “像红箭旅馆那样的地方?”


    “不是!像乔治打理的爸爸的那些旧房子!贝蒂把她的钱包落在这儿了,所以我们以为她会回来取,但她再也没回来,乔治也没回来,接着报纸上就都是新闻,我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玛德琳以为她可以坦白到这儿为止了,那她就错了。“告诉我然后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掩盖真相的。”


    玛德琳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爱默特:“我去找琳达-马丁,在山谷区的一家汽车旅馆里找到了她。我给她钱,告诉她如果警察找到她,问她那部电影的事,她要说是个墨西哥人给她们在蒂瓦纳拍的。所以你们抓住她的时候她只提到了电影的事,因为电影的拷贝在她包里呢,没办法。我想找到威灵顿,但找不到,这件事让我很担心,接着他把他不在现场的证明寄给了《哈罗德快报》,上面没提电影是在哪儿拍摄的。我们就放心了,接着——”


    “接着我就出现了,你就试探我,看我到底知道多少,你还提到乔治的事,用此引诱我,看我上不上钩。”


    玛德琳把手从爱默特的背上拿下来,端详起自己的指甲来:“没错。”


    “那你告诉我的不在现场证明呢?海滩别墅,向那些用人们查证?”


    “我们给了他们钱,以防万一你真的去问。他们不太会说英语,还有,你当然相信我了。”


    玛德琳笑了起来。我说:“是谁把贝蒂的照片和那个小黑本寄回来的?警局寄来了两封信,但你说贝蒂把钱包落在这儿了。”


    玛德琳大笑起来:“那是天才妹妹玛莎干的,她知道我认识贝蒂,但贝蒂和乔治在这儿那天她不在家,她不知道乔治敲诈爸爸和他杀了贝蒂的事。她把小黑本上写着我家电话的那页撕了下去,她把照片上男人的脸都划掉是想说:”去找她的同性恋人。‘她指的是我。她就想让我牵连进去。她还给警察局打过电话,告诉他们去拉维恩的秘巢酒吧找线索。划脸是玛莎的天赋——她生气的时候总像猫似的挠人。“


    她说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我又不知道哪儿不对。“这是玛莎告诉你的?”


    玛德琳擦了擦她尖尖的红爪子:“报纸上一登那个小黑本的事,我就知道一定是玛莎干的。我去找她,她就告诉我了。”


    我转过去看爱默特:“乔治在哪儿?”


    那个老头儿吓了一跳:“他可能在我的哪个空房子里。我给你拿张空房子的单子来。”


    “把你们四个人的护照也拿来。”


    爱默特走出战场似的卧室。玛德琳说:“巴奇,我那时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


    “这话说给你爸爸听吧。你现在穿着裤子呢,所以把这些甜言蜜语都留着说给他听吧。”


    “你想怎么办?”


    “首先,我回家把你们说的都写在纸上,附上我的证词。然后我把这份东西交给另外一名警察,省得你爸爸去找他的朋友米奇-可汉,悬赏要我的脑袋。然后我去找乔治。”


    爱默特回来了,递给我四个护照和一张纸。玛德琳说:“如果你把证词交出去的话,在法庭上你也逃脱不了干系。咱们俩的事都会被抖出来。”


    我站起身来,狠狠地在这个贱女孩的嘴唇上亲了一口:“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


    我没开车回家把这些写下来。我在离开斯普拉格家几个街区停了下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张地址清单,心里还为玛德琳刚才说出来的情况感到害怕,为她对我俩的关系感觉到害怕。


    那些房子主要在两个位置:爱可区和斯尔沃雷克路的街区和瓦茨那边——对一个五十三岁的白人来说这个街区可不好待。斯尔沃雷克一爱可街区在李山正东方向几英里处,是个山区,街道都弯弯曲曲的,有很多树木,很僻静,很适合有恋尸癖的人生活。我把车开到那里,在那张单子上划掉五个地址。


    前三处房子明显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没有电,窗玻璃都碎了,墙上写着墨西哥帮派的标语。附近没有1939年的、牌号为68119a的福特小货车——只有一片荒芜和从好莱坞山的方向吹来的圣安娜焚风。这时已经过了午夜,我正往第四处房子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杀了他。


    没有公之于众后的荣耀,也不会有公之于众后的耻辱——只有暗中维护的正义。不再理斯普拉格一家,或者在开枪前逼着乔治详细地供出所有的细节。把他的供词写在纸上,然后有时间的时候想个办法修理他们。


    杀了他。


    然后带着这件事的记忆生活下去。


    然后,在米奇-可汉的好朋友想方设法以同样的方式对付你的时候,试着过正常的生活。


    等我看到第四处房子的时候我把这些想法全都抛到脑后。这幢房子在一个死胡同的最里面,维护得很完好——朴实的外墙,草地也有人修剪。我在离它两个门户之外停下车,然后走过去。那儿没有福特小货车——但有足够的地方来放几辆小货车。


    我从人行道上看着这幢房子。这是一幢20年代用拉毛水泥建的房子,米白色,很小,四四方方的,屋顶上有根木头梁。我围着它转了一圈,车道,小后院,绕过一条石板路再回到前面来。房子里一点光都没有——窗子都被看起来像遮光布似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掏出枪,按响了门铃。二十秒,没有人应答。我用手试了试门与门框衔接的地方,感觉木头好像不是很结实,就掏出手铐,用手铐上最薄的地方插进门缝里,在锁头旁边别了别。等感觉门有点松动,我踢了它一脚——门开了。


    借着外面的光线我看到墙上的开关,我打开灯,看到一间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空房间。厚厚的窗帘不会让屋里的光线外泄。我走回门旁,关上门,用一个小木头条塞在门闩里,顶住门。


    断了正面的入口之后,我走向房子的后面。从厨房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一股医院的臭味。我踢开门,在内墙上摸开关。一打开灯,一股强光亮起,我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等我渐渐适应了,我判断出了这到底是什么味道:甲醛(一种无色的气体化合物,分子式为hch0,是最简单的醛,用于制三聚氰胺和苯酚树脂、化肥、染料、防腐液剂和甲醛澄清水溶液中的防腐剂和杀虫剂等)。


    墙边上立着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放着好多罐子,罐子里装着用甲醛浸泡着的人体器官。地板上有一个床垫子,床垫子上扔着一个军人用的毯子,毯子上面有一块红色的头皮和两个笔记本。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还是强迫自己仔细看。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于是在床垫子旁边蹲下来,避免看到那些可1、白的东西。我拿起一个笔记本,翻看里面的内容,笔记本里每一页都完整地打印着关于盗墓掘尸的描述——墓地、墓碑上写的名字和日期都各自一栏,写得很清楚。我打开另一个本子,翻到中间,这时一页很有男子气概的笔迹把我带回了1947年1月14日:


    当她星期二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她再也承受不了什么了,而且我也知道不能冒险再待在山里了。流浪汉、谈恋爱的情侣们早晚会溜达到这儿来。我看得出来,尽管我昨天用烟烫过,可她仍然十分的傲慢。我决定慢慢地割。


    她现在昏迷不醒,也可能休克了。我把大棒球棒给她看,这个东西从星期天晚上开始就带给了我无尽的快乐。我用球棒逗她,把她捅醒了。我把球棒举在她面前,用刀割开她左胸上的一块烟头的烫伤。她咬住塞在嘴里的张口器(牙科中放在嘴里使嘴张开的装置,将其放在嘴里后,病人就说不出话来),咬得很用力,血从她嘴里流出来。


    现在她绑着绳子的地方开始感染了。绳子勒进了她的脚踝,上面已经沾满了脓……


    我放下那个本子,知道我真的会杀了他,即使我有一点犹豫的话,再看几页我也能杀了他。我站起来,那些装器官的罐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死人的东西排成一排,排得干净利落,完美无缺。我正在想在这之前乔治是不是杀过人,突然注意到床垫子头上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罐子,只有这一个是单独放置的。


    那里装的是一块三角形的皮肉,皮上有纹身。是一颗心,心里是美国陆军的空军兵团的徽章,下面写着“贝蒂与马特少校”。


    我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我把双手环抱在胸前,想跟贝蒂说对不起,我看到她的那么珍惜的东西,我不是故意要探知的,我只是想帮助她。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我,我正要感谢这温柔的举动——


    我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男人,他的脸上都是伤疤,手上拿着小小的、弯弯的工具,是解剖刀和探针。他把解剖刀贴在脸上,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伸手去拿枪。两道寒光一闪,我的手腕一疼,点45手枪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在了地板上。


    我向旁边退了两步。刀锋划破了我的夹克衫,我的锁骨也被划出一道伤口。我朝乔治的胯部踢了一脚,那个挖坟的家伙中脚之后失去了平衡,但紧接着站稳,向我扑来,把我撞到靠墙的架子上。


    几个罐子掉下来摔碎了,甲醛溅了出来,可个白的碎器官也掉了出来。提尔登压在我身上,想把解剖刀扎到我身上。我架着他的手腕,然后用膝盖猛撞他的胯部。他嘟囔了一声,但没退下去,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了。在离我几英寸远的时候,他咧开嘴,龇着牙向我咬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咬中。我又用膝盖撞了他一下,他的手臂松了点,但我的脸又被他咬了一口。我猛地放开我架着他的手,他的解剖刀刺中我身后的架子,我往后胡乱一抓,抓到一块玻璃碴子。我回手就向乔治的脸刺过去,他大叫一起,把刀向我扔来,刀扎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身后的架子倒了。乔治压在我身上,血从他的一只空眼窝里流出来。我看到我的点45手枪在离我们几英尺远的地上,我拖着他蹭过去,拾起了枪。乔治抬起头,像只野兽似的嚎叫起来。接着他朝我的喉咙咬过来,我的眼前只见一张大嘴。我把消声器对准他的眼窝,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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