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吴之亡(1)

    吴自大帝死后，权戚纷争，纲纪荡然。孙皓立，复益之以淫虐，其势乃不可支矣。皓即位之岁，司马昭为魏相国。遣吴降将徐绍、孙彧致书于皓，陈事势利害，求结欢弭兵。明年（256，晋武帝泰始元年，吴甘露元年），三月，皓遣使随绍、或报书。绍行到濡须，召还杀之，徙其家属建安，吴郡，今福建建瓯县。始有白绍称美中国者故也。九月，从西陵督步阐请，徙都武昌。使至洛，遇司马昭死，乃遣还。是岁，晋武帝受魏禅。明年（266，晋泰始二年，吴宝鼎元年），正月，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吊祭司马昭。及还，俨道病死。忠说皓曰：“北方守战之具不设，弋阳可袭而取。”（弋阳，汉县，魏改郡，今河南潢川县西。）皓遂与晋绝。十月，永安山贼施但等聚众数千人（永安，吴县，今浙江武康县西），劫皓庶弟永安侯谦出乌程。比至建业，众万余人。丁固、诸葛靓败之。获谦。谦自杀。十二月，皓还都建业。泰始三年（267，吴宝鼎二年），六月，起昭明宫（《三国志</a>》作显明宫，系避晋讳，见《注》引《太康三年地记》）。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摄伐木。又破坏诸营，大开园囿。起土山楼观，穷极技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孙皓传》注引《江表传》。《三国志·华窍传》曰，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费甚多。盛夏兴工，农守并废）。十二月，皓移居之。四年（268，吴宝鼎三年），九月，皓出东关。丁奉至合肥。是岁，遣交州刺史刘俊前部督修则等击交趾。为晋将毛灵等所破，皆死。兵散还合浦（汉郡，治徐闻，后汉徙治合浦，今广东合浦县东北）。五年（269，吴建衡元年），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陶璜由荆州，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就合浦击交址。是岁，晋以羊祜督荆州。六年（270，吴建衡二年），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为殿中列将何定所白。勖及徐存家属皆伏诛（《注》引《江表传》曰：定，汝南人，本孙权给使也。后出补吏。定佞邪僭媚。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皓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耀事。专为威福。而皓信任，委以众事。定为子求少府李勖女，不许。定挟忿，赞勖于皓，皓尺口诛之，焚其尸）。孙匡（孙秀匡，权弟），为前将军夏口督。皓意不能平。九月，遣何定将五千人至夏口猎。秀惊，奔晋。七年（271，吴建衡三年），正月，皓举大众出华里。在今首都西南。皓母及妃妾皆行。东观令华窍等固争，乃还（《注》引《江表传》曰：初，丹阳刁玄使蜀，得司马徽与刘虞论运命历数事，玄诈增其文，以诳国人，曰：“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乎？”又得国中降人，言寿春下有童谣曰：“吴天子当上。”皓闻之，喜，曰：“此天命也。”即载其母妻子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陆道西上。云青盖入洛阳，以顺天命。行遇大雪。道途陷坏。兵士被甲持杖，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人不堪苦，皆曰：“遇敌便当倒戈耳。”皓闻之，乃还。牛渚，山名，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其突出山中处，名采石矶）。氾潢破交址，擒杀晋所置守将。九真、日南皆还属。初，步鹭在孙权之世，久督西陵。及卒（248，魏正始九年，吴赤乌十一年），子协嗣统所领。协卒，弟阐继业为西陵督。八年（272，吴凤凰元年）。召为绕帐督。自以失职，又惧有谗祸，于是据城降晋。乐乡都督陆抗（抗，逊子。乐乡，城名。今湖北松滋县东）闻之，部分诸军，克日攻阐。晋使羊祜出江陵，荆州刺史杨肇迎阐。巴东监军徐胤攻建平。抗以江陵城固，赴西陵败肇兵。祜等皆引还。抗遂陷西陵城，诛阐及同计数十人，皆夷三族。是岁，右丞相万或被谴，忧死。徙其子弟于庐陵（《注》引《江表传》曰：初，皓游华里，彧与丁奉，留平密谋曰：此行不急，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语颇泄。皓闻知，以或等旧臣，且以计忍，而阴衔之。后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又余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或自杀。平忧懑，月余亦死）。何定奸秽发闻，伏诛（《注》引《江表传》曰：定使诸将各上好犬，皆千里远求，一犬至直数千匹。御犬率具缨，值钱一万。一犬一兵，养以捕兔供厨，所获无几。吴人皆归罪于定。而皓以为忠勤，赐爵列侯）。九年（273，吴凤凰二年），皓爱妾或使人至市，劫夺百姓财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素皓幸臣也，恃皓宠遇，绳之以法。妾以恕皓。皓大怒。假他事烧锯，断声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贺邵传》云：中宫内竖，分布州郡，擅兴事役，竞造奸利，则其恶尚不止于是。或云中宫当作中官，恐不然也）。十年（274，吴凤凰三年），会稽妖言章安侯奋当为天子。临海太守奚熙（临海，吴郡，治章安。今浙江临海县东南）与会稽太守郭诞书，非论国政。诞但白熙书，不白妖言。送赴建安做船。遣三郡督何植收熙。熙发兵自卫，断绝海道。熙部曲杀熙，送首建业，夷三族（奋，权弟。《孙奋传》云：建衡二年。孙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遇甚，朝夕哭临，数月不出。由是民间或谓皓死。讹言奋与上虞侯奉当有立者。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疑其或然，扫除坟茔。皓闻之，车裂俊，夷三族。《注》引《江表传》曰：奋以此见疑。本在章安，徙还吴城禁锢。使男女不得通婚。或年三十、四十，不得嫁娶。奋上表，乞自比禽兽，使男女自相配偶。皓大怒。遣察战赍药赐奋。奋不受药，叩头千下，曰：“老臣自将儿子，治生求活，无豫国事，乞丐余年。”皓不听。父子皆饮药死。奉，策孙，亦诛死，见《孙策传》。又《孙和何姬传》注引《江表传》曰：皓以张布女为美人，有宠。皓问曰：“汝父所在？”答曰：“贼以杀之。”皓大怒，棒杀之。后恩其颜色。使巧工刻木作美人形象，恒置座侧。问左右：“布复有女否？”答曰：“布大女适故卫尉冯朝子纯。”即夺纯妻入宫。大有宠，拜为左夫人，昼夜与夫人房宴，不听朝政。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人着以相扑。朝成夕败，辄出更作。工匠因缘偷盗，府藏为空。会夫人死，皓哀愍思念，葬于苑中。大做冢。使工匠刻柏做木人内冢中。以为兵卫。以金银珍玩之物送葬，不可称计。已葬之后。皓治丧于内，半年不出。国人见葬太奢丽，皆谓皓已死，所葬者是也。皓舅子何都，颜状似皓，云都代立。临海太守奚熙信讹言，举兵欲还诛都。都叔父信时为备海督，击杀熙，夷三族。讹言乃息，而人心犹疑。案《何姬传》云：吴末昏乱，何氏骄僭，子弟横放。百姓患之，故民间讹言皓久死，立者何氏子云。讹言非一，可见人心之不安也）。七月，遣使者二十五人分至州郡，科出亡叛。陆抗卒。抗自建衡二年（270），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信陵，吴县，在今湖北秭归县东）。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鲈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a>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部，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无用兵马。又黄门竖官，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读此疏，可知皓时兵备之空虚矣。咸宁元年，吴郡言“掘地得银，长一尺，广三分，刻上有年月字”。于是大赦，改年天册。二年，吴郡言“临平湖（在浙江杭县东北）自汉末草秽壅塞，今更开通。长老相传：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天下平。又于湖边得石函。中有小石，青白色，长四寸，广二寸余，刻上作皇帝字”。于是大赦，改年天玺。会稽太守车浚、湘东太守张咏</a>（湘东，吴郡，冶酃，今湖南衡阳县）不出算缗，就在所斩之，徇首诸郡（《注》引《江表传》曰；浚在公清忠，值郡荒旱，民无资粮，表求振贷。皓谓浚欲树私思，遣人枭首。又尚书</a>熊睦，见皓酷虐，微有所谏。皓使人以刀环撞杀之，身无完肌）。八月，京下督孙楷降晋（楷，韶子。韶伯父河，本姓俞氏。孙策爱之，赐姓为孙，列之属籍。后为将军，屯京城。孙权杀吴郡太守盛宪。宪故孝廉妫览，戴员亡匿山中。孙翊为丹阳，皆礼致之。览为大都督，督兵。员为郡丞。翊为左右边鸿所杀。河驰赴，责怒览、员。览、员杀河。韶统河部曲。后为广陵太守，镇北将军，数十年。赤乌四年卒，子越嗣。楷，越兄，代越为京下督。初，永安贼施但劫皓弟谦袭建业，或白楷二端，不即赴讨。皓数遣诘楷。楷常惶怖。是年征楷为宫下镇骠骑将军，遂将妻子亲兵数百人归晋）。鄱阳言历阳山石文理成字，又吴兴阳羡山有空石，长十余丈，名曰石室。在所表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大常周处</a>至阳羡县（今江苏宜兴县），封禅国山（在宜兴西南）。又改元为天纪。初，驺子张</a>椒多所赞白，累还为司直中郎将，封侯，甚见宠爱。是岁，奸情发闻，伏诛（《注》引《江表传》云：俶表立弹曲二十人。专纠司不法。于是爱恶相攻，互相谤告。弹曲承言，收系囹圄。听讼失理，狱以贿成。人民穷困，无所措手足。傲奢淫无厌，取小妻三十余人。擅杀无辜。众奸并发，父子俱见车裂）。晋以王浑督扬州。四年（278，吴天纪二年），羊祜卒，以杜预</a>督荆州。五年（279，吴天纪三年），合浦太守部曲郭马反。自号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八月。以丞相张悌领广州牧，从东道，徐陵</a>督陶浚从西道讨马（徐陵，即京城）。而晋军旋至矣。


    晋武帝虽借父祖余业篡魏，然性实因循，故久未以吴为事。时朝议亦多不欲伐吴。而羊祜、杜预、王浚等咸欲灭吴以为功。朝臣中唯张华</a>赞之。是冬，乃使琅玡王伷出涂中（伷，懿子。涂水。今滁河）。王浑及扬州刺史周浚向牛渚，王戎出武昌，胡奋出夏口，杜预出江陵，王浚、唐彬以巴、蜀之卒浮江而下。皓使张悌督沈莹（丹阳太守）、诸葛靓（副军师），率众三万渡江逆之。至牛渚。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今倾国大举，万里齐力，必悉益州之众，浮江而下。我上流诸军，无有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边江诸城，尽莫能御。晋之水军，必至于此矣。宜畜众力，待来一战。若胜之日，江西自清。上方虽坏，可还取之，今渡江逆战，胜不可保。若或摧丧，则大事去矣。”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蜀兵来此，众心必骇。惧不可复整。今宜渡江，决战力争。若其败丧，同死社稷。若其克胜，则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威西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若如子计，恐行散尽，相与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遂渡江战。吴军大败（《孙皓传》注引《襄阳记》）。悌、莹皆死。陶浚至武昌，闻北军大出，停驻不前。初，皓每宴会群臣，无不咸令沉醉。置黄门郎十人，特不与酒，侍立终日，为司过之吏。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之咎，缪言之愆，罔有不举。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辄以为罪（《韦曜传》云：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于诛戮）。后宫数千，而采择无已（《孙皓滕夫人传》云：后宫数千，佩皇后灵绂者多矣。《注》引《江表传》曰：皓又使黄门街行州郡，科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当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后宫千数，而采择无已。《陆凯传》，凯上疏言：“昔先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伏闻织络及诸徒坐，乃有千数。”）又激水入宫，宫人有不合意者，辄杀流之。或剥人之面，或凿人之眼（《陆抗传》载抗疏曰：“已死之刑，固无所识。至乃焚烁流漂，弃之水滨。”案皓所枉杀者，如张纮之孙尚，及王蕃、楼玄、贺邵、韦曜等，均见各本传）。岑昏险谀贵幸，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众所患苦。（《华霰传》：霰上疏曰：“都下诸官，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长吏畏罪，昼夜催民。委舍田事，皇赴会日。定送到部，咸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如有通县，则籍没财物。”）是以上下离心，莫为皓尽力。太康元年（280，吴天纪四年）。三月，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皓杀岑昏。皓惶愤从之。陶浚从武昌还，即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战，自足击之。”于是合众，授浚节钺。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遁走。王浚克丹阳。吴人于江险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做铁椎，长丈余，暗置江中，以逆据船。浚乃做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铁椎，椎辄着筏去。又做火炬，长十余杖，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克西陵、荆门（山名，在湖北宜都县西北）、夷道、乐乡、夏口、武昌，无相支抗。皓遣游击将军张象率舟军万人御浚，象军望旗而降。浚顺流将至。佃、浑皆临近境，皓分遣使，奉书于浚、胄、浑。浚先到，受皓之降。举家西迁，封为归命侯，五年死于洛阳。其江陵马杜预所克，自沅、湘以至交、广，皆望风归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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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篇选自吕思勉</a>著《秦汉史</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