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义和团之乱

3个月前 作者: 陈恭禄
    反对教士之原因 朝廷大臣恨恶外人,而无如之何,民间则以宗教迷信,反对外人。慈禧于拳匪乱后,尚信教士挖眼取心之传说,知识浅陋之士大夫,亦信之不疑。教士之在内地传教也,劝人不拜偶像,教民不肯入祠祀祖,以及出钱修庙,唱戏谢神,又以婚姻引起争执,民间儿女婚嫁,均由父母作主,甚者指腹为婚。天主教徒家人皆须信教,不愿与教外人成婚,已订婚者遂成问题,教士往往予以协助,干涉诉讼。尤有进者,教士广收信徒,无赖亦得加入,乃时欺压良民,诉之于官,竟因干涉不能得直,仇恨转深。官吏多视教民为莠民,不能切实保护,酿成教案者。凡此误会,迄未设法除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祸根依然存在。


    会党之势力 平民一如</a>散沙,未有组织团体暴动之企图。乃予秘密会活动之机会。北方旧有教匪,清代中叶,迭起为乱,清廷平乱,并未改变人民之理想,其潜伏之势力甚大。南方则有哥老会、三合会等。太平天国领袖利用会徒,成为大乱。平乱之官军,亦多会党投入。解散归农之湘军,不愿耕种,加入会党者尤众。顾其宗教或迷信色彩远不能及北方,盖南北生活不同,而知识观念亦各有别也。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安徽、江苏北部大刀会作乱,其领袖殆白莲教余党,地方官用兵剿平,山东亦有滋扰,延及直隶南部。直隶总督裕禄遣军弹压,捕其首要,解散胁从,而乱终未平定,明年,闯入开州为乱,官军杀其首要,团体迄未解散,又明年,利用时机,造成大乱。


    兴办团练 太后自再听政,诏废新政,恢复旧制,为所欲为,其不能如意者,一则康有为</a>逃出,一则不能废立,二者均与外国有关,恨恶外人,而力无如之何,乃亟亟筹饷练兵,更办保甲团练。其办团练则欲更番训练人民,使皆知兵,足为缓急之恃也。大刀会究为团练,抑为土匪,解释各省不同,故处置方法亦有轻重之别,诏旨实有认为团练之意。山东巡抚毓贤且提倡之,山东遂为义和团发难之地。其徒深信神道,练习拳棍,手常持刀,故亦称大刀会,拳则旧称义和拳,及朝廷诏办团练,因称义和团焉。自言神附其身,不畏枪炮,并以扶中朝灭洋教为号召,及其势成,强迫教民烧香敬神,或劫掠其财物,教民不敢家居。


    祸乱之酝酿 山东不靖,地方官平乱者,毓贤反而将其免职,对于外人遣兵保护,但不许其开枪,义和团之势益盛。教士大为不安,报告公使。美使迭向总署警告,后请罢免毓贤,太后召之入京,袁世凯</a>代为巡抚。会英教士卜克斯被杀,朝廷惩凶道歉,并出款建筑纪念教堂。英使尚不满意,美使则以未罚毓贤为憾。太后应外使请求,十二月,诏谕地方官辨别良莠。其辞曰:“会亦有别,彼不逞之徒,结党联盟,恃众滋事,固属法所难宥。若安分良民,或习技艺以自卫身家,或联村众以互保闾里,是乃守望相助之事。”诏中未列义和团及大刀会其人属于何者,殆不可知。外使要求严禁义和团、大刀会,交涉不如其意,明年,竟以军舰示威,乃由裕禄出示禁止,然亦不过具文。


    直隶拳民之活动 袁世凯官于山东,刊印反对义和团之文字,劝导绅士,境内日渐安宁。直隶则河间、深冀各属义和团之势日张,裕禄鉴于朝议之倾向,不肯将其剿平,反而信之,天津保定通州遂为其活动之中心。其首领曰老师祖,教以焚香习拳之法,谓神附体,不畏枪炮,其咒繁多,皆不可解,敬奉之神有孙悟空、猪八戒等。团中尚有女子,红灯照即其例也。二十六年(一九○○)五月,直隶滋扰益甚,教民有被杀害者,乃多逃而避难。其数多者,据寨自卫,顾此多在乡村,城邑亦有义和团暴动,涿州即一明证。太后遣大臣往查,其报告反有利于义和团,公使得报告,要求严办匪徒。总署许之,而教堂铁路被毁之报告迭至,公使电召外兵入京保卫,至者四百八十余人。


    战争之开始 方外兵之将至也,义和团焚毁电杆,拆坏铁路,戕杀武官,谕旨饬拿匪首,而亲贵大臣信其神迹,以为天助之扶清灭洋也。诏旨迄未奉行,形势趋于严重。五月十三日(六月九日),英使急电海军大将西摩即日入援,西摩统率援军二千余人出发,途中被阻。义和团入京,火焚教堂商店,搜杀二毛子(教徒)。太后再谕认真办理,且曰:“遇有持械喊杀之犯,立即拿获,送交提督衙门即行正法,……城内设立坛棚,尽行拆去。”无如太后实袒护拳民,大员多其首领,从未执行命令,京中纷扰如故。西摩援军进至廊房,不能前进,退回天津。义和团于十八日入天津城。外军以二十日,要求交出大沽炮台,夜发炮互击,天明,炮台失守。裕禄于城上架炮轰击租界,彼此相持。


    御前会议 京中纷扰,太后无法维持治安,又以西摩援军将至,二十日,召集朝臣于仪鸾殿询问应付外兵之策。言者不一,载漪公然袒护拳民,太后之意亦然,乃遣大臣劝阻外兵入城。明日午后,太后收得照会,急诏大臣会议,宣读公使要求:一、指定一地皇帝居住,二、代管财政,三、代管军政,最后一条,则未提及,乃请太后逊位也。太后怒甚,坚决欲战,朝臣恽毓鼎</a>述其语曰:“今日衅开自彼,国亡在目前,若竟拱手让之,我死无面目见列圣。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若此重要之要求,公使先未提及,忽而提出,原可怀疑,竟无人注意,实则文乃载漪嘱其属员所为,借以激怒太后宣战也。二十二、三日,均有御前会议,大沽炮台之战报,时已到京,主战之气焰益盛。总署照会外使请其于二十四小时内出京,公使要求谒见亲王,而王未有覆书。德使克林德不顾劝阻,独乘轿往,途中被杀。其先日使馆书记生杉山彬亦为兵所害。于是外使决定固守待援,太后下诏宣战。


    北方之情状 公使不肯出京,拳民乱兵往攻使馆,城中入于战时状态,愚民苦力加入义和团者益众。乡民不敢入城,饮食必需之物,价极昂贵,外人之在京者多避难于使馆,教民亦有从之者,住于肃王府。天主教徒多避难于西什库教堂,人数约有四千,外兵保护之者,不足百人,教民迫而自卫,作战亦极勇敢。亲贵大臣力不能杀外人,乃悬赏杀之,男子五十两、女子四十两、儿童三十两。拳匪围攻使馆教堂不下,毁坏外人坟墓。直隶为拳匪集中之地,攻杀教民。教民多者,据村寨死守。全省入于纷扰之中,愚民自相惊扰,上山避难,妇女有自经者。北方长官奉宣战诏旨,杀害外人,山西教士死者甚多,其长官即养成山东拳匪之毓贤也。内蒙古教士亦多受害,东三省外人避居俄国保护区域。


    朝廷之态度 南方长官以两广总督李鸿章</a>、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a>为有名,三人均信拳匪活动将成大乱,然终无所补救。及宣战诏下,李鸿章称为矫诏,“宁断不奉”。刘、张二督亦保境安民,并与外国议订相安之章程,乃由李鸿章领衔,奏陈兵衅万不可开。上谕尚称现仍保护使馆,后再以之为言。六月七日(七月三日),朝廷颁发俄、英、日国书,请其调解,旋应疆吏奏请,诏饬保护外人,调查外人损失,剿办拳匪乱兵,并惋惜德使被害,致国书于德、美、法。外国则欲中国护送公使出京,以为和好之证。李鸿章等迭以之上奏。总署奉旨迭请公使出馆,派兵护送至津。公使鉴于前事,毫不之信,庆亲王奕</a>劻又不敢赴使馆磋商,终无所成。交涉期内,停止攻击使馆,总署并赠送面粉、瓜果、蔬菜于公使。


    主战派之势力 是时德、法、英、日、美、俄、奥、意八国联军已出动,太后亦惧,倾向和议。对于南省疆吏之奏请,无不采行。刘坤一请照付外款,亦奉旨批准。李鸿章奉太后授为直隶总督,诏兼程北上。李至上海,又不能行。盖外人既不肯接待,而京中顽固派仍有势力,围攻使馆不止,并参奏袁昶、许景澄。二人任总署大臣,反对信用拳匪,每遇召见,多所陈奏,久为主战派所恶,七月初被杀,后十余日,朝臣立山、徐用仪、联元亦为载漪等所杀。


    天津失守 外兵八千人抵津,合租界守兵,众至一万二千。清兵作战者为武卫军,数约三万余人,六月十七日,联军大举进攻,恶战一昼夜,明日,毁天津城门而入。斯役也,两军攻战二十七日,为订约通商以来,第一恶战,外兵陷城,以日军之力为多。七月十一日,联军一万八千进攻北仓。


    联军进陷北京 先是,直督裕禄自天津败退,收集余兵,扼守北仓,至是,联军进攻,击败守兵,占领北仓。武卫军自天津败后,精锐丧失,朝廷诏令各省勤王。顾督抚所派之兵,战斗力弱,人数虽约十万,未足一战。明日,联军前进,攻陷杨村,裕禄自杀,败兵退守蔡村,闻敌即逃。太后诏李秉衡督师。李氏自江苏率兵入援,陛见之时,仍持战议。及奉旨督师,而事已不可为,迫而自杀。联军自杨村前进,途中未遇强烈之抗拒,十九日,逼近北京,开炮轰城,明日城陷,英军先至使馆,困守使馆之人员,皆庆再生,卫兵战守之勇敢,固足称述,而教士之在围中者,组织委员会,各尽所能,有助于战守,功亦不可没也。华人之在使馆者,掘壕筑垒,亦有相当功绩。西什库教堂亦未为拳匪攻陷。


    受祸之一斑 联军逼近北京,败报迭至,太后一无主张,唯常召见军机大臣,时事至此,固皆一筹莫展。二十日,太后召见军机大臣五次,最后一次,只剩三人,据入值大臣王文韶言,夜半见面,太后犹说不即走,“岂知甫及天明,两宫已仓猝出宫,狼狈情形,不堪言状。”外兵入城,妇女自尽者不知凡几,全城均在不安扰乱之中。统将划定各国防区,日军纪律较佳,首先恢复其地之秩序,美军次之。自津入京之路,人迹稀少,骷髅遍地,寺庙民居,亦多焚毁。其他各县多受败兵滋扰。王文韶出京赶随车驾,书告其子,称西行途中,溃兵抢劫,室室皆空,扈从之兵强买强取,车驾过后,靡有孑遗。且曰:“我出京后,沿途无店可住,无物可买,只拾得兵勇抢剩之小米子,均在地上狼藉,自用柴火煮饭,聊以充饥而已。”及随驾同走,饮食供给远优于前矣。两宫逃至太原,后更远至西安。


    俄、德之野心 联军入京之后,其政府政策不同,甚者谋用时机,多得利益。俄以东三省杀害外人,惨杀黑龙江北岸华人数千,遣兵侵入北满,次第占据城邑,缴收华兵军械。势力直达直隶。会英舰长官闻之,遣兵上岸,树立英旗。俄兵乃止于长城。其在直隶夺取铁路管理权,并强划租界。德皇初饬在华海军长官占据烟台,不果。及德使被杀之信息证实,德皇派大将瓦德西来华。八国联军奉为元帅。瓦德西至,北京已陷,不能有为,乃遣军四出,捕杀长官绅士,以为报复。英为防俄之计,与德议定协约,中称维持中国领土之完整及条约上之利益,倘有利用事变,获得土地者,二国协商应付。是时各国之兵,除遍布北方外,英、德、法兼驻兵于上海,俄兵则遍布于东三省。美国政策则欲维持中国现状,其国务卿照会列强,根据门户开放政策,不得占据土地。


    和议 于此情状之下,朝廷唯欲和议早日成功。李鸿章住于上海,谋阻联军进攻北京,不得,太后于危急之时,授为全权大臣,诏其北上。李不能行,及北京失守,朝廷疆吏促其北上,李则须待朝廷加派亲信晓事之王大臣参与和议。太后加派奕劻,奕劻回京,谒见公使,商请议和,未有所成。一月后,李鸿章由俄兵护送抵京。列强要求先办祸首,方可议和,朝廷多所袒护,李鸿章等迭以为请,乃逐渐让步,并解决德、日被杀人员之案,十一月,使团提出和议总纲,声称不容修改一字,其内容乃据法国提出之条件也,磋商八九月之久,议成条约。其进行稽延之原因凡三:一、审查获咎人员电信往返,旷延时日,外使对于商请减免之员,又不以时答覆。二、俄占东三省,强迫中国承认丧失主权之条约,英、美、日使等严重警告,和议进行,因受阻碍。三、德、俄要求巨额赔款,英、美、日则谓须在三万万两以内,乃组织委员会调查,最后决定其额数。总而言之,和议条件,使团提出,中国全权大臣唯有接受而已。


    公约要款 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一九○一年九月七日),和约签字,是为《辛丑公约》,其要款如下。


    一、中国惩办祸首,或永远监禁,或即正法,或革职回籍。杀害外人之城镇停止考试五年,皇帝遣大员赴德、日道歉,并为德使立碑建坊,修理掘毁外人之坟墓,建立雪侮碑。


    二、赔款四万五千万两,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照银计算,共九万八千余万两。后银价低落,列强要求照金币计算,损失更巨。筹款方法,则许中国改订税则,征收切实值百扣五之税。


    三、各国使馆扩展地界,并得管理及驻兵防守之权。中国许拆自海口至北京之炮台,又允外兵驻守塘沽、天津、唐山等地。


    四、中国许禁军火及军火材料入境,期定二年。


    五、中国许修通商条约,并与外国合作,整理直隶白河及上海黄浦江。


    六、中国废去总理衙门,改设外务部,班在六部之前,觐见礼节,亦有规定。


    善后事宜 上就《辛丑公约》要款而言,损失可谓重大。大祸造成,兵败屈辱之下,实无奈何!所可痛心者,大臣何多昏庸不知是非,误国至于此极也!其人死何足惜?而直接受害者遍于全国,赔款极巨,国人担负遂重矣。善后问题之待解决者,尚有数端:一、撤兵。直隶外兵于八月开始撤退,上海外兵于明年回国,独山东德兵及东三省俄兵不退,日、俄战后(三十一年),始肯撤退。二、收回天津政权。初外兵陷城,统将组织都统衙门,管理华人至为严峻。至是,直督要求交还政权,历久交涉,始乃议订章程,限制中国驻兵外国归还政权。三、商约。中、英商约于二十八年(一九○二)成立,明年,中美、中日商约亦先后成立(其详见后)。其当附言于此者,整理黄浦江经费,半出于中国,而大权归于外人,三十一年,改订章程,收回自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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