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刊秦雲擷英小譜序

    嚴侍讀長明《秦雲擷英小譜》一卷，皆乾隆</a></a>時秦中諸伶小傳，中雖雜入曹宮允仁虎、錢明經坫兩篇，其主名固仍屬於侍讀也。諸先生激揚秦俗，托興榛苓，凡秦伶一技一長，無不賴其噓拂。然於聲、色、藝三者之外，本不能別有見長。乃每推論題外之文，不惜連篇累牘。如因小惠工唱，而泛及樂律五聲，此雖於劇曲偶有牽連，已不免於詞費。若三壽傳中因其跋涉關山，詳述所曆荒徼險要，此則喧賓奪主，於文體尤屬支離。至所論昆曲，弋陽、海鹽、安徽樅陽、湖廣襄陽。陝西秦腔，流別異同，亦信手臚陳，未之分辨。不知昆山、弋陽，同為金元北曲變體，唱雖不同，其戲文腳本則同，非若湖廣、陝西，其戲文為七字句，或十字句（三字一句者二句，四字—句者一句，合為十字），流而為今之京二黃梆子腔也。此等腳本，始於明之王魁。二者之中，唱各不同，故所用之樂器亦不同。二黃弦索之外，雜以鑼鼓；梆子弦索之外，全用擊築。猶之昆山、弋陽，亦因唱不同而樂器不同。昆山用笛板，弋陽用鍾鼓也（今南方通行弋陽腔，謂之高腔，不用鍾鼓，改用鑼鼓，蓋取其便也》。侍讀自詡知音，於南北戲文源流，全未深考，殆當時迷於色藝，固未嘗一檢視其腳本耳。戲文腳本之不知，乃齗齗談律呂，辨宮商，豈不繆哉！夫昆曲雍和，為太平之象，秦聲激越，多殺伐之聲。北曲惟見董解元</a>《西廂》，已不知其演唱之法，又有《關公單刀會》、《昭君和番》二闋。單刀會僅寄存於弋陽腔中，和番則習聞於長沙妓院。蓋自明萬曆中，魏良輔梁伯龍改北曲為南詞，臧晉叔復舉元人百種曲，肆行點竄，移就吳音，於是昆曲代興，遂纘北統，弋陽並起，亦復旗鼓中原。自明季逮國朝嘉道間三百年來，京師吳越，皆昆曲流行，弋陽則與湖廣調並行於江西、湖南北、廣西，然仍以湖廣、陝西兩腔為兩大宗派。湖廣行於南方，陝西遍於北地，由其戲文淺俚，聞者易知，士大夫樂其俳優，社會簡便於習慣，故聆音之君子，亦有取焉。咸同之交，徽人程長庚、楚人餘三勝，於湖廣調中精求所以調聲運氣之法，一唱三歎，聽之使人蕩氣娛神，世稱京二黃。二黃者，黃岡。黃陂。在荊湘亦稱為漢調。二黃既熾，昆曲遂微，獨秦聲以甘涼之雄，猶稱勁敵。論者謂聲音之道，與世運相轉移。漢調之奪昆腔，為文化將退之漸；秦聲之勝漢調，為人心不靜之機。當乾隆盛時，兩川用兵，秦中地當孔道，兵徭之困苦，將士之喪亡，西北一隅，皆殺氣所蒙冪。而其時南人宦遊斯土者，相率金迷紙醉，沉溺於北鄙之音，是殆氣機所感動，莫知其然而然。光宣季年，京朝官酷喜秦聲，幾如侍讀之阿好。不數年，革除事起，九鼎遂遷，季劄觀樂而歎德衰，師曠歌風而知聲死。世運之隆替，胥於聲樂兆其端。侍讀此書，比之稗官小說，猶有可觀。錄而存之，亦足見人情好尚異同，於國家治亂興衰，實有隱相維係之道矣。


    歲在強圉大荒落孟娵月始雨水葉德輝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