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专心从事教育工作
3个月前 作者: 李长之
从三十岁左右就从事教育的孔子</a>,在任何时期也不曾放弃教育活动的孔子,随时想到自己培育的人才出众而感到欣慰的孔子,随时感到自己的主要生活可以拿“学不厌,教不倦”来概括的孔子,现在更意识到教育工作才是自己的本行了。
由于孔子本人生活和思想上的变化,他对于他的弟子的教育前后期也有所不同。大概在早年所收的弟子是以培养他们从事政治活动为主的,晚年所收的弟子是以培养他们做文化学术工作为主的。
孔子曾经粗略地把他的弟子按照不同特长分为四类,并各举了几个代表人物,这就是,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治:冉有、子路;口才:宰我、子贡;文学:子游</a>、子夏</a>。[149]——这有点儿像后来大学</a>分系的光景。
自然,这样分法是不够严格的:德行在孔子看来仍然是政治人才的重要条件;政治也包括军事;口才又包括外交本领;文学也包括比后代更广泛的内容——学术。
至于施教的方法,他的最大特点是着重在启发。孔子根据每个弟子的性格、主要优缺点,而加以相应的及时的教育。子路曾经问</a>孔子:“听说一个主张很好,是不是应该马上实行?”孔子说:“还有比你更有经验、有阅历的父兄呐,你应该先向他们请教请教再说,哪里能马上就做呢?”可是冉有也同样问过孔子:“听说一个主张很好,是不是应该马上实行呢?”孔子却答道:“当然应该马上实行。”公西华看见同样问题而答复不同,想不通,便去问孔子,孔子说:“冉求遇事畏缩,所以要鼓励他勇敢;仲由遇事轻率,所以要叮嘱他慎重。”[150]
事实上冉有和子路的主要毛病正在这里。冉有曾告诉过孔子:“不是不喜欢你讲的道理,就是实行起来力量够不上呢。”孔子说:“力量够不上的,走一半路,歇下来,也还罢了;可是你现在根本没想走!”[151]这就是冉有的情形。子路不然,子路是个痛快人,孔子曾说他三言两语就能断明一个案子。有一次,孔子开玩笑地说:“我的理想在中国不能实现的话,我只好坐上小船到海外去,大概首先愿意跟着我的准是仲由了。”子路当了真,便欢喜起来。孔子却申斥道:“勇敢是比我勇敢,可是再也没有什么可取的了!”[152]这就是子路的脾气。孔子对他们说的话,便都是对症下药的。
孔子对其他弟子也同样有中肯的批评。颜渊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因为颜渊太顺从他了,便说道:“颜回不是帮助我的,因为他对我什么话都一律接受!”[153]又如孔子是主张全面发展的,如果单方面发展,他认为那就像只限于某一种用处的器具了,所以说:“有学问、有修养的人不能像器具一样。”[154]可是子贡就有陷于一偏的倾向,所以他就批评子贡说:“你只是个器具!”[155]意思是说,从个别的场合看来,子贡是个体面的器具,却没有注意到全面的发展。
孔子注重启发,他善于选择人容易接受的机会给以提醒。他说:“如果一个人不发愤求知,我是不开导他的;如果一个人不是到了自己努力钻研、百思不得其解而感觉困难的时候,我也不会引导他更深入一层。譬如一张四方桌在这里,假使我告诉他,桌子的一角是方的,但他一点儿也不用心,不能悟到那其余的三只角也是方的,我就不会再向他废话了。”[156]
孔子又往往能使人在原来的想法上</a>更进一步。子贡有一次问道:“一般人都喜欢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这不够。”子贡又问:“那么,一般人都不喜欢这个人呢?”孔子说:“也不够。要一切好人都喜欢他,一切坏人都不喜欢他才行。”[157]
孔子对弟子使用的语言往往是含蓄而富有形象的,让人可以咀嚼,却又很具体。孔子看到有些人虽然不是不可教育,但根本不努力,又有些人却努力而不得其道,因而也没有成就,便对弟子们说:“庄稼是庄稼,可是光有苗头,是长不出穗儿来的,有的是;长了穗儿却是个空壳儿,不结米粒儿的,也还是有的是呢!”[158]
孔子在教导弟子的时候,最反对主观自是。他说要根绝四种东西:一是捕风捉影的猜想,二是把事情看得死死的,三是固执自己片面的看法,四是把主观的“我”看得太大,处处放在第一位。[159]
孔子也常常以自己虚心的榜样来教育弟子。他曾说:“我不是生来就知道什么的,我不过是喜欢古代人积累下来的经验,很勤恳、很不放松地去追求就是了。”[160]又说:“三个人一块儿走路,其中就准有我一位老师。”[161]还说:“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有人来问我,我也是空空的。但我一定把人们提的问题弄清楚,我尽我的力量帮他思索。”[162]
一个当惯了教师的人,往往容易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架子。有时甚而不知道的也冒充知道。但作为一个教育家的孔子却一贯虚心,对于求知是抱有严</a>肃认真的态度的。孔子曾向子路说道:“仲由呵,你知道什么是教育吗?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才是真知道。一个教育者是应该这样的呵。”[163]
孔子常常以自己的不断求知、积极学习的态度来鼓舞弟子。他说:“我学习的时候,老怕赶不上,又怕学了又丢掉。”[164]他又说:“十户人家的村子,找我这样忠厚信实的人不难,可是找我这样积极学习的,就比较少。”[165]他时常以不知疲倦地学习,以致忘了忧愁,忘了衰老来形容自己。
学习和思考都重要,他说:“光是学习,不去思考,就得不到什么;光是思考,不去学习,也是白费精神。”[166]但孔子更重视学习,他以自己的亲身经验告诉弟子们说:“我曾经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只管想来想去,但是没有什么收获,不如实实在在的学习有益处。”[167]
弟子有在学习上松懈的,他就加以批评。宰我白天睡懒觉,孔子就说:“烂木头是不能刻上什么的,烂土墙是不能画上什么的,我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办法!”[168]子贡忙着批评别人,而放松自责。孔子便也对他说:“端木赐呵,你这么聪明吗?我就没有这么些工夫!”[169]
孔子最反对人在学习上自满。子路看见古代诗歌上有这么两句:“也不害人,也不求人,走到哪里,也是好人。”便老背这句话,满足了。孔子于是说:“这哪里配称好人呢?”[170]
在学习中,他很注重温习,也就是把学习到的东西要巩固起来。
他说:“学习会了的东西,时常温习一下,不也很有乐趣吗?”温习就能熟练,熟练就会有创造,所以他又说:“温习旧的,能产生新的心得,这样就有资格当老师了。”[171]
孔子对弟子的教育,是结合实际生活来进行的。像对父母要尊敬,想到父母爱护子女就要注意自己健康;像与人相处要融洽,但不要迁就;像对一般人都要友爱,但更要接近好人;像做事要勤快,说话要谦虚谨慎,逢见比自己高明的人要老老实实请教等。
有一次,子路问孔子人死了以后怎样,孔子说:“活着的问题还没解决,管死了以后做什么?”子路又问:“该怎样对待鬼神?”孔子说:“对待人还没对待好呢,谈什么对待鬼神!”[172]孔子就是这样看重实际问题,而不喜欢空论的。孔子也很少谈怪异、武力、变乱、鬼神。[173]在做人道理方面,如果提得太高而不切实,孔子也是不许可的。子贡曾说:“我不愿意别人对待我的,我也不要照样对待别人。”孔子便说:“赐呵,这不是你现在能做到的!”[174]
孔子也经常通过对历史人物的批评向弟子进行教育。例如,有一次子路问起管仲</a>在齐国的内战中没有为自己所拥戴的公子纠死节,是不是还可以称为好人?孔子说:“齐桓公能够多次会合诸侯,不靠武力,使天下有统一的希望,这就是管仲的功劳,这还不算好人吗?这还不算好人吗?”[175]又有一次,子贡也问起同样的问题,孔子也说:“管仲帮助齐桓公,使他成为诸侯的领袖,使天下有统一的希望,人们到如今还受他的好处,如果不是管仲的话,我们早要被外族征服了,连服装都改了呢。我们要求管仲的,难道只像对一个普通的男人女人那样死节,在河边上上了吊,无声无息,什么功劳也没有,才算好吗?”[176]在评价管仲的话里,表现了孔子政治上的大一统主张和重民轻君的思想。
不过,在阶级社会里,孔子的思想不能不受到一定的限制。就是在教育方面,他虽然讲究踏实,但他反对劳动教育。其实孔子从小比较穷苦,搞生产是有一手的,弟子们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一回,樊迟想跟孔子学种田,孔子就板起脸说:“我不如老农夫!”樊迟又想跟孔子学种菜蔬,孔子说:“我不如老种菜的!”樊迟退出后,孔子还跟别的弟子说:“樊迟真下贱呵,想学这个!”[177]
尽管如此,孔子的教育方法还是有很多可取的特点,这就是:因材施教,注重启发,以身作则,踏实虚心。所以他的弟子颜渊曾这样地称叹:“咳,往上看吧,越看越高;往里钻吧,越钻越有东西。瞧着在前头呢,忽然又转到后头了。老师是一步一步地善于诱导呵。给我最广泛的东西,又给我最扼要的东西,让我想要停下也不能够。我费心竭力地跟着他跑,仿佛刚要赶上了,但是他又跑到前头了,总是赶不上。”[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