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忠录序

    忠义之节，刚大之气，雄伟豪杰之事功，在天地间，不可泯也，虽屈于一时，而伸于万世。奸邪之谋，凶悖之行，祷杌饕餮之恶，在天地间，亦不可泯也，虽得志于一时，而遗臭于万世。夫天理之在人心，古今同之，善孰不知好之，恶孰不知恶之。有功孰不知其当赏，有罪孰不知其当诛？何当时之人昧而弗察，直有待于后世之人是非之哉？岂得之目击而缪，得之传闻而审哉？呜呼！无道之世，黑白变眩，清浊混淆，盖有不可以理喻者矣。虽有大贤君子，怀忧世拯物之志，不过仰屋窃叹而已，亦不敢公倡善恶功罪之义。何者？言不必行，而身且为戮，李膺、范滂、孔融</a>、臧洪之俦，可鉴已。易有俭德避难、括囊无咎之训，孔子</a>有危行言孙之训。是故忠义奸恶，必俟后世而后明，然其在当时能几何哉？大者不过数十年，小者五六年、四三年耳。若朝曦之微霜，若劲风之轻烟，若过雨之疾雷，倏马迹灭，忽焉响绝。而千万世之下，一则如霄汉嵩华之高，如威凤祥麟之美，如神明蓍龟之信；一则如狗彘，如虮虱，如鸱枭鬼蜮，如粪壤污秽，愈久而益彰，千载而恒存。一则崇以庙祀，纪之太常，烨然其光华，蔼然其馨香，子孙享其利，乡党藉其荣；一则言之污口舌，书之污简策，虽数十百世，子孙不得齿于人士之列，曰此某之后也。见其姓名则唾之，过其墓则蹴之。是故天下有大赏罚、大劝惩，而华衮之宠，??钺之威，不与马。宋之南渡，二帝北狩，中原陆沈，时则有岳鄂武穆王生马。忠义之节，刚大之气，雄伟豪杰之事功，兼而有之。提强兵，运神谋，旧义勇，削平群寇，直指汴都，摧凶剪暴，复雠雪耻，在此举矣。中原响应，逆虏胆落，不世之勋，垂成于外，不测之变，潜??于内。天不祚宋，可痛也。而奸桧欺君卖国之罪，可胜诛哉！当时人人知之，人人愤之，而不能救之，虽有壮烈如韩世忠，仅一言之，终亦莫之能遂。盖权奸之方得志，左右前后皆其党与，上下四旁皆其网罗，其凶威虐焰，足以翻穹壤而倒置，足以排江汉而逆流。所谓否之时，上下不交，天下无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者也。武穆之孤忠，奈之何哉？虽然，人之胜天，一日之暂；天之胜人，万世之常。由今日观之，武穆何如哉，奸桧何如哉？武穆之烈，载在史传，杂出于稗官小说，而精忠录一书，则萃百家之言而备之者也。有图有传，有铭记，有歌诗，海内传诵久矣。奉??镇守浙江太监麦公无静仁恕，以惠一方。当海内承平之时，谓晏安无事之民，易溺于偷惰苟安之习，思有以振起而作兴之，于是王。之墓在杭西湖之栖霞岭，既封治其园茔，崇饰其庙貌，尊严宏丽，以耸万民之瞻视者至矣。间尝阅是录而慨然有感，因取而表章之，序其战功，列图三十有四，增集古今诗文凡若干篇，刻而传之，以为天下臣子劝。而属铨为之序。展而玩之，武穆之忠义勋烈，炳焉烂马，如日星之明，而江河之流也。公之用心勤矣。且夫日星之在天也，云翳霾蔽，若沈晦矣。俄而天开景明，则天下皆仰其照临之功。江河之行地也，隄防障壅，若涸竭矣。源泉一决，则浩浩汤汤而放诸四海。王之功盖南渡而震中原，气凌穹苍而贯金石，奸桧之阴翳曲防，何损于万古之日星、江河哉？公生于百世之下，乃能纂述而??挥之，盖同心同道，则相契相感，有不期而然者矣。明设纲常之教，而默运激劝之方，所以砥砺生民，而窒不轨，将使懦夫立志，??邪胆落，有功于名教，顾不大哉！铨生也晚，仰止王之威灵，而掩鼻桧之臭秽，非一日矣，第不克执子长之鞭，挥秀实之笏耳。是录之成，而获摅其平生之愤，岂非千古之一快哉？弘治十四年岁次辛酉九月既望。赐进士出身、文林</a>郎、巡按浙江监察御史永州陈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