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书卷之十六

    义死传上第十一


    呜呼！大哉君乎！犹天之覆焉，犹地之载焉。天地以为笼，而东西南北，鬼方殊域，无出于天地之度内，则君臣之义，孰可逃哉？此事君者无适而非君也。且人情莫不喜安存而恶危亡也。及以身事人而与君同戚，则由是而循义，由是而死节，将以终吾身而巳，又岂偷生忍耻以获罪于天下后世欤？礼曰：大夫死众，士死制。子思</a>曰。如伋去君谁与守。此君臣之义尽矣。虽然仕以行道。而致君为尧舜。跻时为太平者。君子之所欲也。所欲者不可必得。则不择地而安之。不临难而免之者。亦所以行吾道也。故唐虞之际。君臣都俞于庙堂之上。则所谓守节循义者。存之而弗试。不幸罹于乱世，而人君戚戚于忧劳之地，则上焉学士大夫，下焉武夫悍卒，披肝沥胆，夷险一节，忠义皎然</a>，贯诸白日之上，是亦衰世之意也。魏郑公所以愿为良臣而不愿为忠臣者，可谓有意于致君矣。呜呼！三代而下，缙绅先生多能言之，五代之际。霸据角立。君无世臣。臣无定主。而视神器为蘧庐。则士之全节者无几。刘仁赡之守孤城。孙晟之不负永陵一坏土。与夫张彦能皇甫晖孟坚陈乔刘彦贞朱令赟胡则之徒。虽非蹈道。有足称者。作义死传。


    刘仁赡字守惠。彭城人也。父金，事吴武王，为濠、滁二州刺史，以骁勇知名。仁赡为将，轻财重士，法令严肃，颇通兵法。事烈祖为左监门卫将军、黄袁二州刺史，拜武昌军节度使。平楚之役，仁赡以舟师克巴陵，抚纳降附，人皆悦集。入掌亲军，出镇寿州。先是，每岁淮水浅涸，分兵屯守，谓之把浅。监军吴廷绍以为境上无事，虚费粮用，悉罢之。仁赡以为不可。未及报，而周师猥至，郡人皆恐。仁赡神气闲暇，部分守御，有若平常，群情乃安。五代史：周师先至，而后以仁赡守寿州。比先除仁赡而后周师至。据江南录、野录、遗事、别录皆与此同，当以此书为是。彦贞辈不用其言，以至丧败，故仁赡军令益信。用周饶计，破城南大寨，克获甚众。仁赡按兵城守，世宗围之，　重以方舟载??，自淝河中流击其城。又束巨竹　十竿，上施版屋，号为竹龙，载甲士以攻之。又决其水砦入淝河，攻之百端，自正月至于四月，不能下。而岁大暑，霪雨弥旬，周兵营寨水深　尺，淮淝暴涨，??舟竹龙皆飘南岸，为唐兵所焚。周兵多死。世宗东趋濠梁，以李重进为庐寿都招讨使。元宗遣元帅齐王景达等列砦紫金山下，为夹道以属城中，而重进与张永德两军相疑不恊。仁赡屡请出战，景达不许，由是愤惋成疾。明年正月，世宗复至淮上，尽破紫金山砦，坏其夹道，淮兵大败，诸将多见擒。而广陵冯延鲁、光州张经、舒州周祚、泰州方讷、泗州范再遇等，或走或降，皆不能守。江南君臣亦皆震慑，奉表称臣，愿割土地，输贡赋，以效诚款，而仁赡独坚守不可下。世宗使江南使者孙晟等至城，喻仁赡降，晟望城中改其辞，呼曰：无隳臣节，援兵即至矣。仁赡于是城守益坚。仁赡子崇谏幸其父病，谋与诸将出降，仁赡立命斩之。监军使周廷搆哭于中门，救之不得，于是士卒皆感泣，愿以死守三月，仁赡病甚，喘喘垂死，其副使孙羽诈为仁赡书，以城降，世宗命舁仁赡至帐前，叹嗟久之，赐以玉带、御马，复使入城养疾。是日，卒。世宗制曰：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予之南伐，得尔为多。乃拜仁赡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天平军节度使。仁赡不能受，而卒年五十八，世宗遣使吊祭，丧事官给，追封彭城郡王，以其子崇赞为怀州刺史，赐庄宅各一区。元宗闻仁赡卒，哭之恸，及赠太师，焚其诰曰：魂兮有知，鉴周惠耶？歆吾命耶？夜梦仁赡拜墀下，若受命然。寿州故治寿春，世宗以其难克，遂徙城下蔡，而复其军曰忠正，曰：吾以旌仁赡之节也。


    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密州人也。好学有文辞，尤工于诗。少为道士，居庐山简寂宫，尝画唐诗人贾岛</a>像置于屋壁，晨夕事之。简寂宫道士恶晟为妖，以杖驱出之。易儒服，北之赵、魏，谒唐庄宗于镇州，庄宗以晟为著作佐郎。天成中，朱守殷镇汴州，辟为判官。守殷反，伏诛，晟乃弃其妻子，亡命陈、宋之间。安重诲恶晟，以谓教守殷反者晟也，画其像购之，不可得，遂族其家。晟来奔于吴。时烈祖辅政，多招四方之士，得晟喜甚。晟为人口吃，遇人不能道寒暄，已而坐定，谈辩风生，听者忘倦。烈祖尤爱之，引与计议，多合意，以为右仆射，与冯延已并相元宗。晟轻延已为人，尝曰：金碗玉杯而盛狗屎，可乎？晟事烈祖、元宗二十余年，官至司空。家益富骄，每食不设几案，使众妓各执一器，环立而侍，号肉台盘，时人多效之。周世宗征淮，元宗惧，始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至滁州，奉书以求和。世宗不答，又遣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不答，乃遣礼部尚书</a>王崇质副晟奉表。谟与晟等皆言唐愿割寿、濠、楚、泗、光、海六州之地，岁贡百万以佐军。而世宗已取滁、杨、濠、泗诸州，欲尽取淮南，乃止，因留使者不遣，而攻寿州益急。谟等曰：愿陛下宽臣五日之诛，容臣还取江南，表尽献江北诸州。世宗许之，遣供奉官安弘道押德明、崇质南还，而谟与晟皆见留。德明等既还，元宗悔不肯割地，世宗亦以暑雨班师，留李重进、张永德等分攻庐、寿州兵所得杨、泰诸州皆不能守，唐兵复振。重进与永德两军相疑，有隙，永德上书言重进反，世宗不听。初晟之奉使也，语崇质曰：吾行必不免，然吾终不忍负永陵一坯土。及崇质还，而晟留与钟谟俱至京师，馆于都亭驿，待之甚厚，每朝，会入阁，使班东省官后，召见必饮以醇酒。已而周兵　败，尽失所得诸州，世宗忧之，召晟问江南事，晟不对。世宗怒，亟召侍卫军虞候韩通收晟下狱，及其从者二百余人皆杀之。晟临刑，世宗犹遣近臣问之，晟终不对，神色怡然，正其衣冠南望而拜曰：臣以死报国。乃就刑。其后世宗颇怜晟忠，悔杀之。元宗闻晟死，赠鲁国公。


    张彦能为楚州守将，周师伐淮南，诸郡皆降，独楚州不可下。周人围之　月，城中兵食殆尽，而彦能与其副郑昭业城守益坚，世宗亲督兵洞屋穿穴而焚之，彦能、昭业战死，余众皆死，誓无降者。世宗屠其城，严兵以戍之。元宗嘉彦能忠，赠侍中


    南唐书卷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