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韩策二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本篇导读


    韩与秦联盟攻打楚国已犯了大错,再向秦国求援兵,以解雍氏之围,即将本国孤立于六国之外,更是大错特错,而这一切都是韩相公仲之谋。韩公叔以为得到齐国田婴的支持便可轻视秦国,原因是他认为齐国比较接近燕国且是东方大国,足以与秦抵抗。然而,在战国时期,偏向任何一国都是大忌,忽略虎狼之秦,更是对大局缺乏把握,故说客向韩公叔指出其轻秦乃?“塞漏舟而轻阳侯之波也”,可谓一语中的。


    韩公叔与太子几瑟及公仲争权,中庶子郑强劝几瑟除掉公叔,几瑟为免国家内乱而拒绝,可谓深明大义。在韩与齐、魏联合伐楚时,公叔因得到齐相孟尝君的支持,引齐军入燕,令几瑟被逼逃亡楚国。由此可见,韩国的丞相公仲与公叔,既不忠,也不贤。


    《韩傀相韩》中,?“聂政刺韩”的所谓侠义精神,流传千古,实际上却是一出闹剧。严遂先指责韩傀之过失,再拔剑相向,这根本于理不合。他们本无深仇大恨,然而严遂逃亡后竟找聂政刺杀韩傀。严遂给予聂政重金虽遭力拒,但他仍然坚持要聂政为他报仇,这与逼人犯法有何分别?后来,聂政为报答严遂之情谊便贸然为他挺身而出,然而他并没有弄清是非黑白,他所谓的行刺,更祸及无辜,包括韩烈侯等数十人。他血腥的屠杀与其屠夫的身份不无关系。他的刺杀行动残忍暴虐,无异于当今的恐怖袭击,整个事件乃不仁不义,实应予以强烈的谴责。至于聂政的姐姐认尸时歌颂其弟之行径为?“气矜之隆”,可谓愚不可及。聂政之英名垂流千古,可谓荒谬至极。


    由此卷可见,韩国君臣上下,可谓昏庸愚昧,无以复加。


    楚围雍氏五月


    楚围雍氏五月[1]。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殽[2]。韩又令尚靳使秦[3],谓秦王曰[4]:『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殽。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


    1 雍氏:韩邑,在今河南禹州东北。


    2 殽(yáo):即崤,在今河南洛宁北。


    3 尚靳(生卒年不详):韩臣。


    4 秦王:秦昭王。


    译文


    楚国包围雍氏,已经五个月了,韩国派出使者去秦国求救,使者的车辆络绎不绝,秦军却没有东出崤塞援韩。韩国又派尚靳出使秦国,对秦王说:?“韩国对秦国来说,平时是秦国的屏障,战时出兵就充当先锋。现在韩国处境危急,秦军还不出崤塞援助。我听说,唇亡齿寒,愿大王深思熟虑。”


    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译文


    宣太后说:?“韩国来了很多使者,唯独尚先生的话说得对。”于是召见尚靳。宣太后对尚靳说:?“我服侍先王,先王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感到疲乏不能支撑;但先王把身子全压在我身上,我就不觉得重,为什么呢?因为至少对我有好处。现在援救韩国,如果兵力不足、粮食不多,就不足以救韩国。解救韩国被困之危,每天要耗费千金,难道就不能稍微给我一点好处吗?”


    尚靳归书报韩王,韩王遣张翠[1]。张翠称病,日行一县。张翠至,甘茂曰:『韩急矣,先生病而来。』张翠曰:『韩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国知王也[2],韩之急缓莫不知。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张翠曰:『韩急,则折而入于楚矣,臣安敢来?』甘茂曰:『先生毋复言也。』


    1 张翠:韩臣。


    2 知:同?“智”。


    译文


    尚靳回信报告韩王,韩王便派张翠前往秦国。张翠称有病,每天只走一个县。他到了秦国,甘茂说:?“韩国的形势紧急吗?先生竟抱病而来。”张翠说:?“韩国还不紧急,将要紧急了。”甘茂说:?“秦国国大君贤,对韩国安危了如指掌。现在先生说不紧急,真的吗?”张翠说:?“韩国如果紧急的话,就会转而投靠楚国,我还敢来吗?”甘茂说:?“先生不要再说了。”


    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师,故敢捍楚。今雍氏围而秦师不下殽,是无韩也。公仲且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是楚以三国谋秦也。如此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师于殽以救韩。


    译文


    甘茂入朝报告秦王说:?“公仲在韩国掌权,得到秦国的军事援助,所以敢于对抗楚国。现在雍氏被楚国围困,而秦军不出崤塞去支持,这样就会失掉韩国。况且公仲低头忧闷而不上朝,公叔势必会向南与楚国联合。若楚、韩合而为一,魏国不敢不听从,这样楚国就可用楚、韩、魏三国的力量来图谋秦国。这样,攻打秦国的局面就形成了。不知是坐等被人进攻有利,还是进攻别人有利?”秦王说:?“好。”于是派兵出崤塞去援救韩国。


    韩傀相韩


    韩傀相韩[1],严遂重于君[2],二人相害也。严遂政议直指,举韩傀之过。韩傀以之叱之于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于是严遂惧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韩傀者。


    1 韩傀(?至前三九七):即侠累,任韩相,韩烈侯的叔父。


    2 严遂(生卒年不详):字仲子,韩烈侯的大臣。


    译文


    韩傀在韩国做丞相,严遂也受到韩君所器重,他们两人却互相攻击。严遂公开地直接指斥韩傀的过错。韩傀于是在朝廷上大骂严遂,严遂拔出剑来奔向韩傀,由于旁人的劝阻,才化解了这场纠纷。事后,严遂担心遭到杀害,就逃离了韩国,并周游列国,寻找可以替自己报复韩傀的人。


    至齐,齐人或言:『轵深井里聂政[1],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遂阴交于聂政,以意厚之。聂政问曰:『子欲安用我乎?』严遂曰:『吾得为役之日浅,事今薄,奚敢有请?』于是严遂乃具酒觞聂政母前。仲子奉黄金百镒[2],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愈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旦夕得甘脆以养亲。亲供养备,义不敢当仲子之赐。』


    1 轵(zhǐ):韩邑,在今河南济源南。深井里:轵的里名。聂政(生卒年不详):刺客。


    2 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说二十四两。


    译文


    严遂到了齐国,听到齐国有人说:?“轵县深井里的聂政是个勇士。他为躲避仇人而隐匿市井成为屠夫。”严遂就私下结交了聂政,有意厚待他。聂政问:?“你想怎么用我呢?”严遂说:?“我为你效劳的日子还很短,服侍也不够,哪里敢请你为我办事呢?”于是严遂就置办了酒宴,向聂政的母亲敬酒。严遂又捧出了百镒黄金,为聂政的母亲祝寿。聂政很惊讶,更加不理解严遂厚待自己的用意,就坚持谢绝了严遂的厚礼。严遂坚持进献,聂政又推辞说:?“我有老母亲在世,家里又穷,流落他乡以杀狗为生,每天可以挣钱买些可口的食物奉养母亲。现在我能够让母亲不缺吃用,按理是不敢接受你的厚赐的。”


    严仲子辟人[1],因为聂政语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闻足下义甚高。故直进百金者,特以为夫人粗粝之费[2],以交足下之驩,岂敢有求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者,徒幸而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然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1 辟:躲避。


    2 粗粝(cū lì):糙米,粗粮。?“粗粝”乃相对于聂政?“甘脆”之言的谦辞。


    译文


    严遂避开旁人,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人,为此我已走遍很多国家,但到了齐国,听说你是个极重义气的人。我之所以奉上百金,作为老夫人买粗粮的费用,只是讨你的欢心,哪里敢有所要求呢?”聂政说:?“我之所以降低心志,辱没身份,屈居于市井之中,仅仅是希望能够养活老母亲。老母亲在世,我不能够以生命应允别人。”严遂极力推让,聂政始终不肯接受百金。然而严遂还是尽了宾主之礼以后,再辞别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举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1],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可嘿然而止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1 睚眦(yá zì):发怒时瞪眼睛,借指仇恨。


    译文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安葬完毕,脱去了丧服。聂政说:?“唉!我不过是个粗人,整天挥刀杀狗,而严遂却是诸侯的卿相大臣,不远千里,纾尊降贵与我为友,可我对待他的确太冷淡了,又没有什么功劳可以补偿他待我的情意。他曾捧出百镒黄金,为我的母亲祝寿,虽然我没有接受,但他却深深理解我。这位有身份的人因为仇恨而来亲近我这个贫困僻远的人,我哪能袖手旁观呢?再说他以前有求于我,我只因有老母亲而未能应允。现在老母亲已得享天年,我将要为知己效犬马之劳了。”


    遂西至濮阳[1],见严仲子曰:『前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亲不幸,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傀。傀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兵卫设,臣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教车骑壮士以为羽翼。』政曰:『韩与卫,中间相去不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则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也,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辞,独行仗剑至韩。


    1 濮阳:卫邑,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译文


    聂政西行到了濮阳,见到严遂说:?“以前之所以没有应允你,只是因为我的老母亲在世。现在老母亲已不幸去世了,你想要报复的人是谁?”严遂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他,说:?“我的仇人就是韩国的相国韩傀。韩傀又是国君的叔父,他的家族很有势力,住处又有士兵守卫着,我曾派人去刺杀过他,但一直没有成功。现在有幸得到你的帮忙,我要多准备车马和勇士来作为你的支持。”聂政说:?“韩、卫两国,相距不远,此行是去刺杀人家的相国,相国又是国君的亲属,这种情况不宜人多。人多了就不可能不出差错,出了差错就会泄露秘密,一泄密就会导致韩国上下与你结仇,岂不是很危险吗!”于是,他谢绝了车马随从,辞别了严遂,独自一个人带剑前往韩国。


    韩适有东孟之会[1],韩王及相皆在焉,持兵戟而卫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韩傀。韩傀走而抱列侯[2],聂政刺之,兼中列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1 东孟之会:指韩国与其他国家在东孟的一次会盟活动。东孟,韩邑,即酸枣,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2 列侯:姚本作?“哀侯”,下同。


    译文


    正巧韩国在东孟举行会盟,韩君与韩相都在场,拿上武器的卫士有很多。聂政径直闯了进去,冲上台阶就去刺杀韩傀。韩傀惊惶地奔逃到韩烈侯的身边,抱住烈侯,聂政上去刺死了他,还连带刺中了韩烈侯。左右的人一片混乱,聂政大声呼喊着,接连杀死了几十个人。接着他用刀子刺毁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珠,自己剖腹,流出了肠子,就死去了。


    韩取聂政尸于市,县购之千金[1]。久之莫知谁子。政姊闻之,曰:『弟至贤。不可爱妾之躯,灭吾弟之名。非弟意也。』乃之韩,视之曰:『勇哉!气矜之隆。是其轶贲、育而高成荆矣[2]。今死而无名,父母既殁矣,兄弟无有,此为我故也。夫爱身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尸而哭之曰:『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亦自杀于尸下。


    1 县购:悬赏征求知道的人。县,悬赏。


    2 贲、育:即孟贲、夏育,古代勇士。成荆:也是古代勇士。


    译文


    韩国人把聂政暴尸于市场上,悬赏千金来招募能够辨认的人,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聂政的姐姐听说了这件事说:?“我的弟弟是真勇士。我不能为了爱惜自己而埋没了弟弟的名声。虽然这不是弟弟的本意,我还是要前去认尸。”于是她到了韩国,看着弟弟的遗体说:?“英勇啊!气势是何等的豪迈啊!真是超过了孟贲、夏育,比成荆还伟大。现在你死了而不肯留下英名,我们的父母皆已去世,又没有兄弟,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去显扬弟弟的英名,我不忍心这样做。”于是她抱着聂政的尸首,哭着告诉人们说:?“这是我弟弟,轵县深井里的聂政啊。”说完,也在聂政的尸体旁边自杀。


    晋、楚、齐、卫闻之曰:『非独政之能,乃其姊者,亦列女也。』聂政之所以名施于后世者,其姊不避菹醢之诛以扬其名也[1]。


    1 菹醢:古代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


    译文


    晋、楚、齐、卫等国人知道此事以后,都说:?“不仅是聂政勇敢,他姐姐也是个烈女。”聂政之所以能名垂千古,都是因为他姐姐不怕被剁成肉酱而替他扬名。


    赏析与点评


    愚昧乃暴力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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