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勃上书
3个月前 作者: 孙毓修
援前在交趾,常饵薏苡实,用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宝,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复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犀以有文彩者为贵)。马武与于陵侯侯昱等(昱,侯霸之子)皆以章言其状。帝益怒。
援妻孥见朝廷责难未已,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槁,草也。槁葬谓权葬。《水经</a>注</a>》:援墓在石马亭,西睢水所经也),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援之兄子)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前云阳令朱勃诣阙上书。为援讼言曰:
“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a>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以四年冬始归正朔。当此之时,虏述矫号于益州,隗嚣拥兵于陇冀,豪杰盱睢,且自为政。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旁无一言之佐,驰滦渊,入虎口,岂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隗嚣克定,援有力焉。及吴汉下陇,冀路隔断,豪强叛城,酋羌杀吏(二语从《北堂书钞</a>》补),唯独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乃啖弩煮履(此语亦从《书钞》补),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奋不顾身,间关山谷之中,挥戈先零之野,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征在虎贲,则有忠策、嘉谋于国。又出征交趾,士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征侧。克平一州,使王府纳越裳之贡,边境无兵革之忧。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罹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中,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罪。卒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明,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醴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间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a>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a>》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乐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
书奏。时粱松、窦固等在中。上问知朱勃乎,对曰:“故云阳令。”因以所上章使读之。松固惊相语曰:“如是陛下不甚罪伏波也。”
永平(明帝年号)十七年,援夫人卒。乃更修封树,起祠堂。建初(肃宗年号)三年,肃宗使五官中郎将持节追策谥曰忠成侯。四子廖、防、光、客卿,客卿幼而岐嶷,援甚奇之,早夭。余子皆贵显。
【批评】
当马援之盛也,一时趋炎慕势者,其数何限。至于身后,诸人皆望望然去之。冒死而为之颂冤者,乃出于乡里旧交,老不发迹之故云阳令也。朱勃之名,遂至今与马伏波并传矣。岁寒见松柏,疾风知劲草,岂不然哉。
薏苡,一年生草。叶狭长,有平行脉,花生于叶脉,实椭圆,其仁白色。可杂米中作粥饭及磨面,并入药。
先前马援在交趾时,经常食用薏米来清身醒脑,抵御这一带的瘴气。南方薏苡的果实大,马援想带上做种子,等到还军归朝时,他就装了一车。当时人们以为这是南方的珍宝,权贵们都想要到一点,只是当时马援盛宠,没有人知道那一车货到底是什么。到了马援病逝,有些人上书拿这个诬陷马援,他们捏造当时车上运载的是珠宝、纹绘犀角(犀角中有文彩的价值高),马武和于陵侯侯昱(侯昱是侯霸之子)等人甚至还做文章描绘了这些宝物的形状。皇帝听了更加愤怒。
马援的妻子和儿子们看到朝廷的责难没完没了,他们惶恐畏惧,不敢把马援的灵柩运回旧坟安葬,只买了城西的几亩地草草地埋葬了事(槁,一种草。槁葬指的是权且安葬。郦道元</a>《水经注》记载:马援墓在石马亭,西睢水经过的地方)。马援的门客们也不敢去吊唁。马严与马援妻子用草绳绑着到朝廷请罪,皇帝拿出梁松的诬告书,才知道马援因诬告获罪,他们就上书诉冤,前前后后一共六次,信中言辞十分悲切,这样马援才得以安葬。
前任云阳县令朱勃到朝廷上书,为马援辩护说:
“臣听说贤明君王的德政,不忘别人的功劳,有一点的优点就采用,并不求全责备。所以高祖赦免了嗦使韩信造反的蒯通,又用王族的礼节安葬了不归顺大汉的田横,这样大臣们心中便变得旷达起来,都不再疑心罪责会降到自己头上。大将在外征战,小人却在朝中毁谤他们,专挑他们的小过,而不看他们建立的大功。这种情况确实应当慎重看待啊。楚汉纷争时章邯害怕谗言,归降了项羽</a>;燕将攻下聊城后,因害怕谗言而不敢回去。难道是他们甘心出此下策吗?可恨小人谗言伤人啊。我看到已故的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是在建武四年冬归顺王朝的。当时,隗嚣拥兵据守在陇冀一带,豪杰们红着眼,都相继建立政权。马援从西州出来,钦慕圣贤忠义,历经崎岖险难,冒着万死之难,孤立于朝廷群臣之间,没有人帮助,独自奔驰在深渊边,涉险虎口,他还顾计什么呢?难道他知道自己会当上七郡使臣,得到封侯吗?建武八年,皇上亲自西讨隗嚣,大家都拿不定主意,众军队也没有集结,马援提出进军的路线,并建议快速进军,于是部队很快就攻破了西州,平定了隗嚣。马援在这场战斗中有很大功劳。后来吴汉攻下了陇西,冀一带的道路被隔绝,各路豪杰造反占城,羌人也杀死了官吏(这两句从《北堂书钞》抄补的),只有狄道为国坚守,士民们又饥又困,都到了啃弓弩上的筋、煮鞋子吃的地步了(这句也是从《北堂书钞》抄补的),他们生死存亡于顷刻之间。马援奉诏西使,镇压叛乱,安慰边塞群众。他奋不顾身,穿行在山谷间,操戈在先零野外;诏安叛变的豪杰,引诱羌人归顺;谋略层出不穷,形势迅速转变,转危为安,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保存了几乎失去的城邑。他率军进发,从敌人那夺取粮食,平定了陇冀一带。而他独自守住了空郡,一出兵就有功绩,一进军就能克敌制胜。在平定先零的战斗中,马援潜行山谷之中,奋力作战,小腿都被箭射穿了。在任虎贲中郎将时,他又建言献策,忠心为国。后来他又出征交趾,当地多瘴气,马援与妻子生离死别,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思,于是很快斩灭了征侧,平定了整个州郡,从此朝廷享有越地的进贡,再也不用担忧南部边境的安危。紧接着他又向南进军,很快就攻下临乡,这次出师刚刚建立了功业,但马援没有完成任务就身死了。当时士兵们患了疾病,马援也没有保全自己。要知道战争有时候时间长了才能建立功勋,有时候快速进军反而会遭受失败,深入敌境不一定就能取胜,不深入未必就错了。按人情,谁愿意久留绝境而不想活着回去呢!只有马援在朝廷二十二年中,北边去了边塞沙漠,南渡江海,遇到病气,死于军中。没想他反而因此名声败裂,爵位被收回,朝廷都不记载他的事迹,人们还不知他有什么过错,百姓们没有听说他犯了罪。他最终遭到了小人的诬陷,被谗言中伤,家属们只得关门闭市,马援也没有埋葬在家族中。埋怨嫌弃的声音开始兴起,马援的宗族亲戚们胆战心惊。死者不能陈述</a>实际情况,生者又没有人敢为他申冤,臣下我实在感到悲哀。明智的君主赏赐起来厚重,用刑就轻微。汉高祖曾给陈平四万黄金来贿赂、离间楚军,却不过问这些黄金的使用情况,难道高祖他是感觉这些钱粮闲着没地方用吗?孔子</a>那样忠诚也不能免于季孙的谗言,这是让邹阳感到悲痛的。《诗经</a>·小雅》说:‘把那个诽谤者抓来,丢去喂豺狼虎豹。豺狼虎豹不吃,就丢到北国不毛之地。北国不要,说把他交给上帝惩罚。’这是要让上天平息他们的罪恶。请陛下留心小人的谗言,不要让功臣怀恨在九泉之下。我听说《春秋》想要表达的义理,是犯了罪可以将功抵罪;圣王的祭祀中,有五种臣子是应当被祭祀的(立法安民,忧劳去世,劳苦立国,抵御大灾,平定大乱)。像马援,就是五者中忧劳去世的。希望陛下让公卿们评定马援的功劳和罪行,再决定应不应当让马援后代继承爵位,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臣下我年已六十,蛰居在田间野地,因为感慨这类似于栾布哭祀彭越的义气,冒死陈述自己的悲愤之情,战栗着奏上此书。”
朱勃上的上奏给了皇上。当时粱松、窦固等人在朝廷上。皇上问他们是否认识朱勃,他们回答道:“是前任云阳县令。”皇帝就把奏章拿给他们读。粱松因此大惊道:“如果这样,陛下您就不怪罪马援了吗?”
永平(汉明帝年号)十七年,马援的妻子去世。于是朝廷才为马援聚土为坟,植树为标记,建起了祠堂。建初(汉肃宗年号)三年,汉肃宗命令五官中郎将拿看旄节,追谥马援为忠成侯。马援的四个儿子分别是马廖、马防、马光和客卿。客卿幼年聪慧,可惜早夭,其余的儿子都显贵。
【评论】
在马援盛宠时,趋炎附势的人,不可胜数。在他死后,大家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冒死为他申述冤情的,竟然是他乡里的旧交、老了也没有当上大官的前任云阳县令朱勃。他的名字,至今和马援一起流传于世。“岁寒见松柏,疾风知劲草”,难道不是吗?
薏苡,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狭长,平行叶,花开在叶脉上,果实呈椭圆形,果仁白色,可夹杂在大米中煮饭、煮粥,磨面,也可以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