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前中国之海军
3个月前 作者: 张荫麟
一、沈葆桢</a>之经营
当同治末年(1874)日人借故进兵台湾也,朝命沈葆桢率福建水师赴台,观动静而备守御。葆桢是时方以前江西巡抚之资格,督办船政于福州。其人既廉正有能,于海军在国防上之重要复知之切;创立造船厂及水师学堂,沿用西洋技士教习,遣派留学生,七年之间,成绩灿然。此后奋勇殉身及临难苟免之著名海军将校,与乎折樯裂舷、沉沦</a>海底之败舰中,颇有为福州船政之产品者焉。葆桢既至台,亲诣日本司令官西乡从导,并巡行其营垒,语之曰,两国海军方始萌芽,同种间遽构战,令西人尽见底蕴,益启窥伺之心,不如各归,大治海陆军,二十年后相见,庶彼此具有规模,不为人藐视。西乡颇受感动,旋亦不得大逞于台,遂罢兵归。甲午战后,葆桢孙翊清奉派赴日观操,西乡犹健在,亲款宴之,出妻见子,备谈前事,曰:“日本海军之粗有成绩,不敢忘令祖之赠言。”
西乡归后十年而有甲申中法之役,以考验我国海军之造诣。时葆桢已前卒,然其于海事,亦既尽心矣。初,光绪元年(1875)六月,总理衙门会同户部奏准,于关税厘金项内每年分拨南北洋大臣各二百万两,专为海军之用。会葆桢移督两江,兼领南洋大臣,鉴于畿辅海防重要,以为海军宜先尽北洋创办,分之则为力薄而成功缓,因奏请暂将四百万两尽给解北洋海军,俟其兴办稍有端绪乃已。无何,晋豫告饥,北洋大臣徇朝士请,提海军款以赈,葆桢以为大戚,贻书争之,谓“国家安危所系,其老病不及见,必为我公异日之悔”。然鸿章终不省,旋复移用。四年二月,葆桢奏请将前项协款仍分解南北洋。六年冬,葆桢正力疾调集款项,拟派学生出洋监造新舰,适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a>请兴师问罪,诏交南北洋大臣会议。葆桢遗疏言:“天下事多坏于因循,但纠因循之弊,缰之以卤莽,则其祸更烈于因循。日本自台湾去后,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若我海军全无基础,冒昧一试,后患方长。”
葆桢卒后,以迄甲午,海军之发展,仅限于北洋,而其规划组织之任,则专属于李鸿章</a>。李乃于天津设水师营务处(初以马建忠</a>主之),及水师学堂(始终以严复</a>主之),造大沽口船坞,筑旅顺炮台,奏调淮军宿将陆路提督丁汝昌统领北洋海军,延聘英人琅威理为总查司训练事,益订购军舰于外国。
(本节参考书:沈瑜庆新译《帝国海军之危机序》《沈文肃公政书》、池仲祜《海军大事记</a>》)
二、甲申闽海之战
光绪十年(1884)夏在德国订造之定远、镇远二巨铁甲舰及济远巡洋舰已告竣工,尚未驶来,而中法在安南之冲突日益烈。朝旨严戒海防。五月,李鸿章出海巡阅,值张之洞</a>、吴大澂、张佩纶诸大名士,各奉朝命,联翩出京,道过天津,鸿章邀之,共预盛典。一时纶巾羽扇,掩映于汹涛飞浪间。意气之壮,可想见焉。鸿章归后奏报巡阅情形,略曰:“臣先……檄天津镇总兵丁汝昌所统超勇、扬威两快船,康济、威远两练船,齐集大沽口外。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等炮船齐集烟台。五月二十九日……督率各船放洋操演雁行鱼贯各阵式,帆缆灯旗各号令,及枪炮施放之法,尚能整齐灵便。闰五月初一日,驶抵金州之旅顺口,察勘新筑炮台营垒,全仿洋式,坚致曲折,颇具形胜。道员袁保龄督挖船澳船池,修建军械库屋,工程已及大半;操演水雷、旱雷,均渐熟习。该处……现有提督宋庆等陆军,与丁汝昌水师互相掎角,布置已就绪。设遇海上有事,冀可凭险固守,牵制敌船,使不遽深入。初二日,过烟台,会操各船,声势略壮。……初三日,抵威海,阅看所延德国副将哈孙教演鱼雷,员弁兵匠齐力操作,射放有准,驾驶雷艇,快捷如风,洵为制敌利器。道员刘含芳会同哈孙督操布置,诸务甚有条理。惟该处濒诲,南北西口,地阔水深,若筑台设守,需费极巨,一时不易措办耳。”
是时我国海军显然以北洋一支为较强,其所属船舰,什九造于外国。(超勇、扬威及六镇皆造于英。威远轮机由英厂承办,铁骨由法厂承办,运归闽厂装配。惟康济全为闽制。)南洋及福建两舰队,则大部分以马尾船厂及江南制造局之出品充数。而南洋诸舰,拖船载勇,迎送官吏,习以为常。训练既荒,战备更阙。福建水师之脆弱,则于马江一战而尽见。法人之不向北洋进攻者,殆有见避坚击瑕之义欤?而恶运遂首先降临于侍讲学士,会办福建军务,挟积年清望与盖世英名,而自告奋勇之张佩纶身上。
六月,法舰十三艘陆续抵马江口。于是张佩纶出驻马尾,督扬武、福胜、建胜等十一舰及其他较小之兵船八号、炮船十号以拒守。先是闽督何璟自以书生不谙兵事,属请解职,朝令杨昌濬代之。旋命大学</a>士左宗棠</a>督闽师,皆未至。军事皆主于张佩纶。彼实不知兵,而意气极盛。何璟及巡抚张兆栋,皆曲意事之。彼狃于李鸿章之议,谓和约旦夕可成,戒军士勿妄战,听法船入口。而又瞢然无备。我方主舰与敌舰密迩而泊,或言此险势也,敌若先开炮,则我军立烬。佩纶以为怯,置不理。敌既照会开战时刻,起碇换帜矣,我方诸舰犹屹然住碇如故。及敌弹从至,乃始斩锚链而还炮。是役也,闽海军全部覆灭,造船厂复被毁。而奉命赴援之南洋五舰中,复有二艘为敌轰沉于浙江海面。
(本节参考书:罗惇曧</a>《中法兵事本末》、池仲祜《海军实纪述战篇》、《李文忠公奏稿》、《清季外交史料》光绪十年部分)
三、北洋海军之经营
经此役后,朝中自帝后王大臣以下,咸知以兴海军为号召。十一年九月,诏设海军衙门于京师,以醇亲王为总理,庆郡王与李鸿章为会办。李负办事之责而不驻衙门,醇亲王等驻衙门而无事可办,惟司经费之出纳而已。李于海军,非不尽瘁,然既未之学,复窘于财,荏苒九年,以迄甲午,北洋海军,质量上皆大体仍旧。其睹南洋及闽粤舰队,则更自郐以下,而又不预甲午之役,可无述焉。
是年十一月,鸿章致书醇亲王,陈述</a>北洋海军现状,及其之初步发展计划,略曰:“北洋现有船只惟定远、镇远铁甲二艘最称精美,价值亦巨,济远虽有穹甲及炮台甲,船身较小,尚不得为铁甲船,只可作钢快船之用。此外,则惟昔在英厂订造之超勇、扬威两快船,船身较小,更炮巨机巧,可备巡防,至康济、威远等木船,专作练船,海镜仅可装运兵丁,以上三艘皆闽厂所造,旧式也。镇北等蚊船仅可守口,不便在大洋备战。……鸿章前在京师舰面陈俟英德续购四船(按时已定造致远、靖远两穹甲于英国,经远、来远两穹甲舰于德国)到后应归并操练,庶气势较厚,将来饷力稍充,须添购浅水钢快船三艘,鱼雷小艇五六支,合之原有铁舰雷艇,庶可自成一军矣。……前在英厂购到蚊船数支……吃水仅八尺,故先在大沽建坞修理……此坞水底无石,为费颇省。嗣购到超勇、扬威吃水十五尺,不能进大沽,每年赴上海洋商船厂修理已形不便。今又添定远、镇远、济远吃水至二十尺、十六尺……非借英之香港大石坞、日本之长崎大石坞不能修理。……今年始聘到德国监工名启威者,相度旅顺口内地基堪以创建船池石坞,其口门有导海机器挖沙船随时浚深,铁舰可入内停泊修洗,估计坞厂厂房各工……约需银百三十万两,限三年竣工。”以上之计划,除添购浅水快船一项始终未办外,其余部分,逐渐实现,十二年购福龙鱼雷舰于德,十三年购左一出海鱼雷舰于英,购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五鱼雷舰于德。十八年八月旅顺船坞告成,距甲午衅起才两年耳。
此外,北洋海军之新建设则有威海、大连及胶墺诸军港之经营,威海、大连及旅顺之布置情形,详各该地战事之记述中。胶墺军港之完成,在甲午战役后而又不在战役范围,今不之及。(此文为拙作《甲午战役史》之一部分,故云尔。)
(本节参考书:《海军大事记》《李文忠公海军函稿》)
四、北洋海军发展之停顿
自十四年春,致、靖、经、来四舰驶到后,北洋无复添购外舰之事,船之增者惟十五年闽厂所成之平远一艘而已,盖朝廷于发展海军初无诚意,吝给巨款。十七年四月,户部尚书</a>翁同龢甚且提议南北洋购买外洋枪炮、船支、机器暂停两年。丁汝昌等以我国海军战力远逊日本,添船不容少缓,力陈于李鸿章,李据以入奏,终以饷力匮绌,户部之议得行。然如李鸿章后来解嘲</a>之言,“倭人心计谲深,乘我力难添购之机,逐年增置”。甲午战时日本新旧快船推为可用者共二十艘,其中有九艘自光绪十五年后分年构造,最快者每点钟行二十三海里,次亦二十海里上下。我国诸船定购在先,当时西人船机之学,据说尚未精造至此。致远、靖远二船定造时号称一点钟行十八海里,后因行用日久,仅十五海里。此外各船则愈旧愈缓,黄海战前李鸿章《覆奏海军统将折》中有云:“海上交战,能否趋避,应以船行之迟速为准,速率快者,胜则易于追逐,败亦易于引避。若迟速悬殊,则利钝立判。”此事实鸿章盖早已见及之也。然当户部议兴之日,鸿章何不痛陈利害,反复力争,以求贯彻己之主见?
周馥者,鸿章幕府旧僚,是时方任直隶臬司,一日密告李鸿章曰:“北洋用海军费已千余万。只购此数舰,军实不能再添,照外国海军例,不成一队也。倘一旦有事,安能与之敌?朝官皆书生出身,少见多怪。若请扩充海军,必谓劳费无功。迨至势穷力绌,必归过北洋,彼时有口难诉。不如趁此间时,痛陈海军宜扩充,经费不可省,时事不可料,各国交谊不可恃,请饬部枢通筹速办。言之而行,此乃国之大计,幸事也。万一不行,我亦可站地步。”鸿章曰:“此大致须朝廷决行,我力止于此。今奏上必交部议,仍不能行,奈何?”周馥复力言之,鸿章嗟叹而已。
果也,甲午战起,朝野皆以海军不振归咎于鸿章。是年七月初七日,上谕:“自光绪十年越南用兵之后,创办海军,已及十载,所有购船制械,选将练兵诸事,均李鸿章一手经理。乃倭人自上次朝鲜变乱,经我军勘定,该军败而归。从此蓄谋报复,加紧练兵,此次突犯朝鲜,一切兵备,居然可恃。而我之海军,船械不足,训练无实,李鸿章未能远虑及此,豫为防范,疏慢之咎,实所难辞。”不知鸿章读此作何感想也,而周馥亦可谓有先见之明矣。
(本节参考书:《周顺悫公(馥)自撰年谱》《李文忠公奏稿》《海军大事记》《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十六)
五、西后与海军
世之谈海军掌故者,每致憾于西后移海军费修颐和园,使海军发展中辍,为甲午致败之一大原因。王照于《德宗遗事》、罗惇曧于《中日兵事本末</a>》、沈瑜庆于中译日本《帝国海军之危机序》、池仲祜于《海军大事记》中均有此说。至移用海军经费之数目,罗氏云三千余万,沈氏云二千余万,颇有出入。王、罗皆曾广交朝中缙绅,而沈、池皆海军界耆旧,其言宜非齐东野语</a>可比。惜予寡学,至今尚未能详细迹溯此事之第一手的文籍证据。按李鸿章《海军函稿》,光绪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有《内提要款请指发解还》一函,致醇亲王者,中云“奉宸苑承修三海工程款不敷用,奏准于发存汇丰银行生息船款内,暂提银三十万两”。夫自京师海军衙门成立后,海军经费已入于醇亲王等之手,鸿章凡有所需,只能向该衙门请领。此所挪用之款,乃早已发交鸿章者也。夫既已发出之款,尚可提借,则其未发出者更当何如?为三海之工程可如此,则为颐和园之工程更当何如?又按于式枚所编《李文忠公尺牍》,有《致两江总督曾国荃》一函,商请拨海防经费为西后筑颐和园者。以予所知,此为王等传说之唯一确证,然其于移用款数,无明文也。
据李鸿章《海军函稿》,北洋海军经常费,在致、靖等四舰下水之前,岁不过百二三十万。其后当亦不过百四五十万两。此外,临时之大宗支出,在海署成立后者,不外旅顺船坞建筑费百四十万。威海、大连军港建筑费各四百万,盖自光绪十一年九月(海署成立)至二十年八月(甲午战起),凡八年间北洋海军支出平均每年至多不过二百六七十万左右。而每年收入,则各省从前分解南北洋之款,拨归海署,名四百万,实可得二百万内外,海防新捐可得二三百万;自十三年后鸦片加税解海署年可二百余万。出入相比,大有赢余。惟海署供给东三省练饷为数亦颇巨,即报效园工,当不至有二三千万之多耳。关于本问题,在海署报销册(如其有之)发现以前,吾人所得而推论者大略如上。
六、琅威理之就聘与去职
光绪十六年我国海军界发生一重要变迁,即英员琅威理(Captain Lang)去职是也。泰乐尔(W. P. Tylers)曰,“当时不知此为关系全世界之大事,实则然也。琅去而(中国)海军衰坏,日本之敢借朝鲜事与中国挑战者以此。其后能获胜者以此。因日本占朝鲜,故有日俄之战。因俄国战败衰弱,故启德国席卷世界之心”。斯言虽夸,非无根也。琅威理者,故英国海军大佐,于光绪八年始加入北洋海军,主持教练。彼精于所业,精而勤于任事,为僚佐所敬惮。一时军容顿为整肃,中外交称之。先是我军与驻防外舰向无交际,海上相遇,不通问讯。自琅任事,始讲迎送、庆吊、往来之礼。十年中法事起,琅回避去职。越二年乃复职。是岁丁汝昌率定远、镇远、济远、威远、超勇、扬威等赴朝鲜海面巡操。既毕,前四舰入长崎船厂坞理。我水兵因恋妓与日捕口角。次日水兵休假登岸,日捕堵塞街巷,聚而攻之,街民亦持刀追杀,死伤甚惨。时琅威理从行,力请汝昌,即日宣战。汝昌不敢从,终受赔款了事。初北洋之用琅也,畀以提督衔,以示优崇,本非实职。而军中上下公牍,则时有丁、琅两提督之语。故自琅及诸西人视之,中国海军显有中、英二提督,而自海军奏定章程言,只有一提督。十六年春,北洋舰队巡泊香港(冬季北洋封冻,海军倒巡南洋),丁汝昌以事离船。依例提督外出,则下提督旗而升总兵旗。总兵刘步蟾令照办,琅威理争之,以为丁去我固在也。何得遽升总兵旗?不决,则电质于北洋大臣,复电以刘为是,琅遂拂然告去。或谓闽籍将校恶琅督操甚严,而刘(闽人)与琅有违言,不相能,乃以计逐之。琅去,海军纪律大弛。自左右翼总兵以下争挈眷陆居,军士去船以嬉,每巡南洋则相率淫赌于上海、香港。
然琅去职后,对北洋海军始终保持良好之印象。高升事件之后,黄海之战以前,琅尝著论刊于英报,曰:“中国海军实有不能轻视者,其操阵也甚精,其演炮也极准,营规亦殊严肃,士卒亦皆用命。倘与日本海军较,中国未尝或逊。……至中国考试海军之道,较诸英国,则似稍滥。所尤惜者,文官每藐视海军将弁……世禄之家,不屑隶名军籍;日本则视武员为甚重,尝有亲王子弟,宗室近支投入水陆军营,愿效微力者。以此相较,中国信有不及日本之处。虽然,中国海军之力,四年前已称充足,时予正握大权,曾于深夜,与其中军官猝鸣警号以试之,诸将无不披衣而起,各司所事,从容不迫,镇静无哗。而华人聪颖异常,海军虽练习未久,然于运用炮位,施放水雷等事,无不异常纯熟。即如日前英国兵舰操时不幸域多利亚铁甲座船偶被他船误触,遂至沉溺。中国海军操演极熟,断不致有此意外之忧。……其沿海各炮台,亦均精整。前听鄙人筹划,在威海卫炮台安置克虏伯巨炮三十六门,其炮架皆用活机,便于升降,鄙意此处堪称金城之固,日舰断不能敢于此一逞其能也。”证以后来之事实,琅氏之印象,盖非夸诞。然孰使其善意之寓言,终于不验哉?
自琅氏去职后,先后加入舰队之洋员至少有六人:在定远旗舰者为英国退伍水兵尼格路士(Nicholls,其后死于黄海之战),德国工程师亚尔伯利希特(Albrecht),在镇远者有德国炮术家赫克曼(Heckman),及美国航术教师麦吉芬(Philo M. Gifhn),在致远者有英国工程师普菲士(Purvis,大东海之战与邓世昌同沉),在济远者有德国工程师哈富门(Hoffmann),皆位望甚低,不预机要。其后战时加入之洋员中,有德国陆军工程师汉纳根(Von Hanecken)及英国海军后备少尉泰乐尔(W. P. Tylers),位望较崇,然亦无实权,只备顾问。丁提督自知于海军技术为门外汉,遇事谦,然既不能完全信任洋员,复与之有言语隔阂,大权遂尽落于其部下最高官佐,英国海军留学生(出身马尾水师学堂),右翼总兵,旗舰管带刘步蟾手。凡战略之决定,号令之发施,皆彼主之。此事实上之提督,北洋海军之存亡所系者,不幸如后来历史所展现,乃一变态之懦夫也。
(本节参考书:W. P. Tylers,Pulling Strings in China;《李文忠公尺牍》第二册;《海军大事记》;《东方兵事纪略》;林乐知、蔡尔康《中东战纪本末》卷七)
七、甲午战前之大阅
今于本文终结之前,当略述甲午海军大战之序幕,即是年四月北洋海军大阅之壮观而与甲午战前之大阅遥遥相对者。此本循例之举,盖先是十二年丙戌醇亲王等巡阅归后奏定,继此每四年巡阅一次也。然是时东学党之乱已起,日本将侵朝鲜之流言已兴,备战之需要,朝鲜盖多感觉之矣。大阅起初三迄二十一,绵亘十九日。李鸿章以年逾七十之老叟,久犯风波,可云健者。惜乎关于是役之报告,吾人所得,惟官样文章,只记外表。而李鸿章之出巡,亦只能奉行故事,其所得而阅见者,亦只外表而已。兹参据李公奏报及蔡尔康所辑日记(见《中东战纪本末》卷一),略表一时之感。
初三日:傅相自天津节署出,首冠凉帽,缀以头品顶戴,身穿黄马褂,乘紫缰舆,至紫竹林招商局,集诸随员,共登海晏轮船。旋鼓轮起行,各营站队两旁,炮声隆隆。
初六日:海晏自大沽口出海。诸兵舰左右随行,帅节巍坐船头而远眺之。随船海军员弁,日间以旗帜为讯号,夜间以灯光为号。各舰均站桅班,掌军乐,炮声隆隆。
初七日:入旅顺口,接见守将宋庆。李所信任洋员天津税务司德璀琳(Detring)亦乘官艇来谒。抵码头,会海军帮办定安,旋答拜。
初十日:帅节乘小舢板出海口,先看演放水雷,次看炮台营打靶,旋往视水师学堂。是日,英兵船两艘,日兵船一艘,来观操。
十一日:看海军演阵。凡演一阵,各舰放炮三次。演至掎角攻敌阵炮声不绝。是日,美兵船两艘,日兵船一艘同到。
十三日:帅节在大连湾。申正赴美国兵船,拜会其舰长。入夜众舰悉张电灯,而诸铁甲舰悬灯桅顶,其光旋转,四面可射三十里许。鱼雷六艇演偷营法,黑暗中驶入重地,各兵舰疾开枪炮拒敌,山颠炮台,亦张电灯,其光更巨。
十四日:上午定、镇等七大舰演放鱼雷,均能命中。午后各舰次演习打靶,于驶行之际,击笃远之靶,发速而中多。经远一船发十六炮,中十五,广东三船,中的亦在七成以上。是晨,日、法、俄海军官来谒,款以茶点。
十七日:帅节在威海卫。挑选各舰水兵枪队二十名,打靶,每名三出均能全中。夜间合操水帅全军,万炮齐发,起止如一。英法俄日海军官来观者,皆称为节制精严。
十九至二十一日:帅节经青岛、烟台、山海关以返天津,到处检阅炮台及防营。
鸿章于巡视结果,深为满意,至少在其奏报中,对北洋军,只有褒誉之词,绝无指摘之点。然鸿章却忽略一命运所关之事。彼曷不一查问各舰中子弹之储备?最可异者,当时军械局长张士珩,及以俾斯麦自命之德璀林均在左右,竟无提醒之者。盖定远及镇远之十吋口炮,为本军最巨之炮,而日舰各炮所莫敌者,其战时所用之开花巨弹通共只有三枚,定远旗舰存一枚而镇远则存一双也。即其练习用之小弹亦奇绌。其后开仗时,欲求添补,竟已无及,是为黄海大败之一主因。此事自1929年泰乐尔之自传发表后,世始得知其详。据云,前此一年鸿章已从汉纳根之议,令制巨弹,备二主力舰用,为军械局总办所尼,未得实行。此时汉纳根已不在场,然鸿章奚竟忘之?
原载《大公报·史地周刊》第1、2期,1934年9月21日、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