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不老
3个月前 作者: 萧三
“人生七十古来稀”,德高望重的徐老特立同志七十岁了,更是难得。中国共产党的老同志中算徐老为最老了。但是他身体之康健,精力之充沛,感情之热烈,许多许多青年人都赶不上。徐老真是老而益壮的人。全党全中国人民都祝福他老人家长生不老,最少活到一百岁!
爱国志士
徐老从来就是一个热烈的爱国志士,反外族侵略、反帝国主义的急先锋。
满清末年,专制独裁卖国殃民的政府搞什么“铁路国有”,那其实就是把路权送给外国帝国主义。中国人民纷起反抗。知识界开风气之先,各省的文化教育界学生界都骚动起来了。辛亥年四月徐老在湖南首先发起这个爱国运动。他奔走呼号,联合许多学校共同罢课,以表示抗议。学校的一个庶务说:“哼!黄纸上谕在墙上一糊,什么都搞不起来的。”徐老说:“课还是要罢!”开了会,私立学校都罢了课。但官立学校行政方面说“不便”罢,要维持上课。徐老心想,要官立学校的学生教员们知道才行。如何办呢?有了!长沙城许多教员是在私立学校和官立学校都兼课的,就让他们把罢课的传单带到官立学校去。
传单里说的很委婉,很为“荒废学业”而可惜(这点说的轻),但“铁路国有”这问题关系于国家民族命运者甚大(这点说的重),……这样的传单一贴,官立学校的学生才知道有罢课的事,于是也一同罢课了。
断指血书
外国帝国主义者加紧侵略中国。洋人欺侮中国人民无所不至。满清政府卑躬屈膝,事事顺从洋人的要求。湖南辰州为了一件教案(打死了一个外国传教士,或打毁了某所教堂,或伤害一个教民都为教案)就被罚停止科举五年(五年之内不许辰州人考科举)。一个游击(教案的罪人)被解到长沙杀了。善化知县,姓苏的来收尸,哭了(这县官又捐给善化小学</a>二百两银子,自己还来学校参观过。此人不像读书人出身。审案时自己动手打人家的屁股)。后来他毕竟丢了官,没有存的钱,死在长沙。留下一女,在周南读书。徐老那时是周南女师的校长兼善化小学堂的堂长,所以知道的很清楚。这些事给他的印象很深。
不久,江西也出了一件教案,为此还革掉了一个知县。这是徐老看了报知道的。
这一类的新闻和还有其他许多外国人欺侮中国人的事实,使得徐老非常悲愤。他到修业学堂去对学生讲话,登台就哭了。他随即沉痛激昂地说,希望后一辈的人起来干,结团体,向洋人报仇雪耻……
说着说着,徐老从厨房里拿出来一把菜刀,当场斩下自己左手的小指,以表示对帝国主义的愤恨和一定要雪耻的决心。登时流下一盖碗的血。全场震动!一位学校行政方面的人害怕了:风声一传出去,会惹起官厅注意的。于是就用徐老的血写了“请开国会”四个大字,因为那时谈立宪是不犯法的,那些日子中国人民痛心亡国灭种之祸会要到来,愤恨满清政府的卖国专制独裁,纷纷要求立宪,全国各地普遍地展开了立宪运动。满清皇帝被逼得也下过预备立宪的诏谕,这当然都是假的。徐老断指血书的事一传开来,长沙全城震动了,湖南全省震动了!
革命先进
“我曾经是一个原始的唯物主义者。我从前虽没有站在革命的前面,但也不曾掉队。”——这是徐老的自述。但徐老曾经是辛亥革命的急先锋。
武昌起义,湖南首谋响应。阴历九月初一(长沙反正的日子)的先一天,湖南省教育会开干事会,几十个人都主张援助武汉。但也有犹豫不定的。劝业学堂的堂长曹某胖子说:“武昌没有派兵来,如何响应法?”徐老站起来驳他说:“反正、革命,当然是难事,这全靠人为。比方你曹先生很久就想把劝业学堂由落星田(长沙街名)搬到南门外去,至今没有搬成,可见什么事情都是不容易的呀……”徐老一番激烈的说话,加上他宏亮的声音,说得大家再没有反对的了。于是全体通过决议,用积极的工作和实际行动以响应武汉。
九月初一日长沙起义了。一批人拥到谘议局的寄宿舍里。焦达峰、陈作新(二人运动新军反正有功)和某些谘议局的议员及教育界人士,内中也有徐老,都来了,大家商议,举焦达峰为湖南正都督,陈作新为副都督。他们两人立即搬进抚台衙门去,这里改为都督府。
革命没有经验。焦陈是会门出身,年纪也很轻——都只二十多岁。革命党人也无好的组织。这就全靠热心革命的人们共同来负责任。徐老当时就是这样的一个热心家。长沙刚反正的那天,就听说反对革命的人当夜要在北门城上起事。但谁也不敢去报告。这时徐老说:“我去!”他一直走到都督府焦达峰的办公室,说了这件事。焦达峰立即想了个办法,把反动阴谋压下去了。同时给了徐老许多张出入证,请他有事随时去谈。
重阳前一日,约有一团人左右在教场坪誓师北伐。焦达峰骑在马上演说,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休看他二十几岁的人,讲话却很有力。”——徐老暗地里佩服。
焦、陈是会门出身,绅士们不欢喜。地主官僚想篡夺革命的果实,首先就破坏焦陈的威信!长沙城里传说着:“焦、陈用一万元招待会门上的人!”“不只一万,用了两三万!”
这数目当然惊人。你想,像徐老当时做校长,兼教课,每个月也只有十元钱的薪水,全年只一百元哩。
徐老到南门外去买牛,为了劳军。但等他回得城来,焦、陈已被人暗杀了。
绅士们只认谭延闿。找了他来。他说:“我只有八个字:维持治安,保全秩序。”
徐老当时就觉得这话不对。闹革命么!为什么却讲治安和秩序呢?谁的治安,谁的秩序呢?
民国初年湖南政局也非常不定。二次独立失败后,谭延闿倒了,来了个汤芗铭</a>做湖南的督军兼省长。他到了湖南杀人不少,因此大家叫他“汤屠户”。这汤芗铭本是清朝的侦探,打进过同盟会,是做特务的。袁世凯</a>做皇帝时,封他为侯爵,他是称臣劝进很积极的。
(现在汤芗铭是民主社会党的,不久以前这个党完全落了水,参加了蒋介石</a>一手包办的非法的所谓“国民大会”。)
袁世凯称帝。徐老和某些人日夜谈反袁的问题。有人写文章反对汤芗铭,徐老很赞成,到修业学堂把它油印出来,在长沙城里散发。廖某在第一师范鼓吹帝制,学生来找徐老谈此事(徐老也是第一师范的教员),很愤激,徐老不多谈。因廖某在船山学社讲学时又曾讲民主,乃用学生名义写一信给廖,大意说:“……先生提倡民主,当即反对帝制……生等感先生之赐,目前在积威之下无以为报,将通函传授全省……”廖接信很惭愧,也恼怒,疑为学生单某写的,因单某曾当面驳他,想惩办一下,但拿单某的作文本子来对,笔迹不符,只得怄气作罢。
人民的教育家
徐老是一个老教育家,是湖南教育界最有威信的老前辈,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我们应该指出,徐老从来就是一个平民教育家,人民的教育家。
还是在辛亥革命之前,徐老就为贫苦人办教育。那时他在长沙北门外正街李大中丞祠堂里办了一个夜学,起初只十个学生,渐渐有了二百人。来学的都是些“粗人”——苦力、店员、老板……都有。徐老和周南的全体教员都去教课。教国语</a>、算术、地理,还特别教国耻小史。在马王街修业学堂里也办过夜学。
辛亥革命的时候,徐老在长沙城内城外对苦力们,抬轿子的讲话。
辛亥革命后,徐老做教育司的科长时,极力主张收“野孩子”入学……
徐老从事于教育达四十余年。他真是诲人不倦啊!记得他讲课时声音宏亮,趣味丛生。在师范学校徐老特向学生讲教授法,一肚子实际经验,尽情倾吐。讲了一场,又是一场,中间休息时间在教员休憩室藤椅上假睡五分钟,即又精神焕发,滔滔不绝。
长沙城的教员大都兼几个学校的功课。由这校到那校去时,那些在日本留过学的教员们坐着三个人抬的轿子来来往往。徐老却绝不坐轿,也不坐人力车。就由南门外到北门外去,总是步行,而且走得很快。腋下随带的书太多了,就雇一辆人力车,让车子拉书,徐老自己还是走路。偏着个头,手一摆一摆地走。长沙城多雨,徐老打起一把雨伞,在街上走来走去。
徐老的弟子何止三千,不说十万,也有三万,五万!任何一个学生都对徐老这种勤谨朴素的作风表示衷心的钦佩。他不吸烟,不喝酒,不吃肉,从来就是一身布衣,从未见他穿过绸缎。
陶行知</a>先生的教育事业和办学作风,徐老是非常赞成的,他后来曾取过一个别名叫做“师陶”。
没有别的老人比徐老更能虚心和日益求进步的了!
徐老四十多岁了。在教育界也很有地位了。但他和千百个青年勤工俭学生们一道,坐法国邮船的所谓四等舱,由上海放洋到法国,入工厂做工,过着艰苦的生活,工余还刻苦自学。他这种精神很使青年们敬佩、鼓舞。在留法学生中有官费生、自费生,有贵族子弟、穷苦子弟。中国官方以至国民党的“名流”吴稚晖等等,都是袒护有钱的贵族式的留学生;而徐老和去年四月八日牺牲了的贵州老教育家黄齐生先生总是站在贫苦的平民留学生方面。(吴稚晖在国民党里是最年长的,因此这次蒋介石一党包办的非法的“国大”开幕时,这个老而不死的吴某,甘于做蒋介石的傀儡,当了一回主席。徐老在共产党的老同志当中是最年长的,他是如何地有气节,有骨头!)
我们就拿徐老和吴稚晖比一比,也可看出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差别是多么大。我们以有徐老这样的老同志为光荣,中国人民以有徐老而感到骄傲!
艰难曲折的道路
徐老从法国回来,还是办教育。但正如他自述的:“从民国元年起就相信‘教育救国’论,专心做教育事业,直到民国十三年,觉得还是没有出路。”
又正如徐老自述的:“黄齐生先生和我在法国时已经是四十岁以上的人,自问当时还不是革命的人物。由于中国没有改良的道路,迫而出此。一逼再逼,终于,我们成了革命先锋队中之一员。”
的确,徐老是走过了一大段迂回曲折艰难痛苦的道路的。
辛亥革命的初年,徐老下决心从事于教育,但却不以少数人受教育为满足,因而有收“野孩子”入学的主张。教育司司长主张贵族式的教育,讲形式主义,要裁减学生。做科员的徐老反对这个意见,力争无效,丢下委任状,弃官而去。
徐老走进议会去。心想在议会里可以为老百姓做点事。但到了议会,见那里面很腐败,做议员的只顾自己升官发财,那有真心为人民说话?议长带武装入议场,一百六十个议员都不敢哼一声了。此外,议员们就只是挂牌子,升县知事,做官。
徐老反对议会,进而反对政府这机构,更不肯夤缘上进。
袁世凯倒台了。刘人熙做湖南省长七十二天就去职了。又是谭延闿上台。许多士绅都去找他,谁都请他写幅字挂在家里,以为荣耀。徐老从不去找,家里从没有谭写的什么对联。徐老找到了江亢虎的所谓“社会党”,因为看见他们的章程说得很好。但一进去,见里面的所谓党员尽是些痞子——知识界的流氓。徐老反对这样的社会党。
徐老反对国民党,因为国民党之所行所为都是旧日官僚军阀的那一套,国民党只是对满清“取而代之”。徐老反对这样的国民党。
找到出路了
徐老还是从事于教育,培养下一辈的人才总该是有意义的。但那种旧式的资本主义化所谓新教育,究竟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徐老苦恼起来了。去法国勤工俭学。在那里还是没有出路。徐老回国……
经过了多少年的摸索,探寻,徐老现在找到出路了。
大革命运动开展了,徐老参加了进来。他满心赞成毛泽东同志考察湖南农民运动后在长沙所发的“好得很”的议论。徐老也搞起农民协会来。徐老当时成了国民党的左派。他对共产党更加认识了。特出的是,徐老加入共产党不在大革命盛时,而在“马日事变”(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反革命许克祥在长沙突然袭击,屠杀共产党人)之后,白色恐怖甚为猖獗之际、大革命走向低潮之时,这时候许多参加过革命的分子动摇、畏惧、消极逃避了,徐老却于凡共产党员都有被杀的危险时,毅然加入共产党。七月十四日徐老到了武汉,会见了毛泽东同志。九江开国民党左派的会议。徐老到了南昌,参加了“八一”起义,在瑞金开了共产党的会议。“八一”起义失败后,徐老又秘密回到武汉,共产党派他和贺龙、周逸群、郭亮、柳直荀诸同志组织五人委员会,本定一九二八年一月去湘西开辟另一个革命根据地的,但徐老病了,半年之内,灌肠四十五次……
经过无数辗转曲折,徐老终于到达了中央苏区,担任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教育部的副部长。
红军北上抗日,二万五千里长征,历时一年,经过八个省,渡金沙江、大渡河、过雪山、草地,到达陕北。这二万五千里徐老都是步行,他的马总</a>是给有病的和体弱力疲的同志们骑。
在特区又任教育厅长,亲自教课,亲自编写教科书。
一生从事于教育的徐老,至是在这一部门也找到了出路,找到了毛泽东同志的新民主主义教育的大道。从此徐老更得以全心全意为广大人民群众,首先是工农大众服务了。从此徐老异常乐观,从无民国十三年前的苦闷,愈老愈有精神了。
老而益壮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徐老回到湖南,全省人民闻讯,热烈欢迎。到处请徐老去演讲。徐老向湘人讲抗日救国的道理,整天不歇,饭也忘记吃。来访者络绎不绝于途。徐老滔滔不绝于口。访者这批来了,那批去了,但徐老总是坐在那里,总是在讲话,不知道休息,不知道疲倦。
徐老手抄毛泽东同志写的“古田会议决议”,交长沙出版的《联合旬刊》发表,当时抗战的许多国民党军官看了都很佩服,并企图采用决议里所说的关于建军的许多办法和原则。
徐老回到延安,担任共产党中央宣传部的工作。
延安的青年们、干部们都去拜会徐老,徐老滔滔不绝地和同志们谈论问题。
延安的很多大会小会,都请徐老去讲话。徐老热烈亲切,声音宏亮,滔滔不绝地讲,时常引起听者喝采。自己觉得说多了,用手指点一下说:“我只再讲一点,再讲五分钟。”但一说又是半小时,听者高兴感动极了。
延安青年们组织体育运动会,徐老参加一百码的游泳比赛。
由北门外杨家岭去南门外边区参议会礼堂开会,徐老每次总是步行。他偏着个头,手一摆一摆的走得飞快。他计算由延安旧城北门到南门有多少步,需时多少分钟。
十年前延安各界庆祝徐老六十岁寿日,毛主席致祝词中说</a>:“我在第一师范求学时,最敬佩两位教员,一位就是徐老,另一位是杨怀中先生……”寿礼里面最出色的是少年先锋队—儿童团献给徐老的一块红领巾。会上徐老乐了,戴上红领巾,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作起戏来。
徐老返老还童了,徐老老而益壮。徐老长不失其赤子之心,那颗热烈的,爱国爱民族,爱党,爱人民群众的心。
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选举徐老为党中央——党的最高领导机关——的委员,全党全民欣幸于领导中国民族人民革命的有我们敬爱的老战士徐特立同志。年届古稀的徐老对党与人民的工作从来不知疲倦,现在仍担任党中央宣传部的副部长。
七大闭幕的那天,徐老演说了。不同于平常地他这次说得很短,但很有力。讲到中华民族危机仍很严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之后,要提防又来另一个帝国主义时,徐老说:“……我这个人别的没有什么,但国是一定要爱的,帝国主义是一定要反对到底的!”他严肃、沉痛、激烈的说话,宏亮如当年教课时的声音,令人想起他三十五岁时断指血书的情景。中国共产党人是真正的爱国者。而徐老今天七十岁时的爱国主义已经比三十五岁时的爱国主义更进一步,更提高一步了,因为徐老今天已不仅只是从前“原始的”爱国主义者,而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爱国主义者,因为假如徐老自述他过去“曾经是原始的唯物主义者”,那么,现在的徐老是辩证的和历史的唯物主义者。
在美国帝国主义已经很露骨地侵略中国,要使中国成为它的附庸和殖民地,驻华美军无人性无廉耻地到处逞其兽行,抢人、撞人、杀人、强奸中国女学生女同胞的今天,全中国有血气有骨头的人都要学徐老的爱国主义,“帝国主义是一定要反对到底的”!
祝福徐老不老,相信徐老一定能亲眼看到中国人民打垮国内最后的反动派头子独夫民贼大号汉奸蒋介石及其一伙和世界最后的帝国主义者红毛强盗与奸商——美国帝国主义,一定能看到一个独立民主和平富强的新中国</a>的出现!
一九四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