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孟子卷上

3个月前 作者: 林慎思
    梁大夫一


    梁大夫见孟子</a>,问曰:“吾闻夫子教王远利而易以仁义,有诸?”孟子曰:“然。”大夫曰:“吾家有民,见冻饥于路者,非其亲而救之,脱衣以衣之,辍食以食之,及已冻饿几死,是其亲而不救之,而何?”孟子曰:“噫,是大夫从王厚利而薄仁义故也,厚利率民,民争贪欲,苟有独持仁义者,宜乎不得全其身矣。昔楚有靳氏父子,相传以温鸩醉人者,客过其门,则饮之,未尝不毙于路矣。卒有孺子,能哀客而告之,然后鸩十九不行焉。洎靳氏怒,反鸩孺子矣。然而靳氏家习不仁也,孺子身盗为仁矣,一身盗为仁,而罪一家习不仁,其家孰容乎?今大夫有仁能救民之冻饥也,是谓身盗为仁矣,及己之冻饿不得人之救者,岂非其家不容乎?大夫苟能与王移厚利之心,而在仁义;移薄仁义之心,而在利,则上下移矣。然而仁义非盗而有也,欲人不容其可得乎?故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梁襄王二


    梁襄王使人求于孟子,孟子再往,襄王仪服不整而见孟子。孟子曰:“诗云:‘敬慎威仪,维民之则。’王每见轲若此,何以则民乎?”王曰:“吾以天下未定,国无以安,方惕惕然,贮忧乎中,岂遑以威仪为务乎?”孟子曰:“王茍能恩信来其民,必先以容仪正其身。夫礼存不以寒暑也。暑可畏得以袒肤为敬乎?寒可惧得以缩臂为恭乎?王谓忧国未安,不遑以容仪为务,何异畏暑而袒肤,惧寒而缩臂邪!茍王忧国既然,则大夫忧家,士庶忧身亦然,咸曰:‘不遑以容仪为务……’使上下无仪矣,君臣父子何以则乎?”梁襄王矍然,曰:“吾敬从夫子之教。”


    乐正子三


    乐正子见孟子,曰:吾国之君,常耽酒嗜音,俾俗不治。克欲以治道谏之,夫子何以教克?孟子曰:鲁君耽嗜,与民同之,则其庶几乎!他日,鲁平公备樽罍之器,陈金石之音。乐正子曰:君独好此,致鲁俗不治。不若与民同之,则其庶几乎!平公遂召致鲁民,卒命樽罍俱执,使金石咸奏,鲁民大酣。他日,俗益不治。乐正子复见孟子,告之。孟子曰:吾昔教子谏鲁君耽嗜,与民同之。君反若是,贻民之怨,岂谓与民同邪?且禽必栖于木,鱼必泳于川。使易禽于笼,孰若木之安乎?移鱼于沼,孰若川之乐乎?民居鲁国,若禽之在木,鱼之在川也。鲁君耽嗜,召民于侧,是犹易禽于笼,移鱼于沼也。使民且恐且惧,岂暇耽嗜而同于君乎?吾所谓与民同者,均役于民,使民力不乏,均赋于民,使民用常足,然后君有馀而宴乐,民有馀而歌咏。夫若此,岂不谓与民同邪?《诗》云:假乐君子,显显令徳,宜民宜人,受禄于天。此之谓也。乐正子复以是谏平公,平公不悦。臧仓曰:克之所陈,孟轲</a>之言也。曩君欲乘舆出见孟子,臣常谏之。今孟子怨君不见,故教克惑君,君恶信是哉?平公怒。他日,有人告于孟子,孟子曰:天富道于予,鲁国之君其能穷予乎?


    公都子四


    公都子问曰:吾闻诸齐人言,蚳蛙所以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是夫子之谋邪?孟子曰:然。公都子曰:齐人有言曰:夫子能为蚳蛙,不能自为。而何?孟子曰:齐人安知吾之所为乎?夫吾所以疾脱蚔蛙,非他也,以昵王故耳。汝闻齐姑之欲杀人乎?尝命其妇与焉。妇有不忍从者,呼邻女为谋而脱之。然而邻女不亲于齐妇也,杀人未尝与也。所以为齐妇谋者,齐妇之急也;不为己谋者,于己非急也。今蚳蛙诚犹齐妇也,齐王面南,蚳蛙面北,吾未尝与焉。所以为蚳蛙谋者,于我能急邪?汝信齐人言,齐人安知吾所为乎?


    高子五


    孟子将去齐,高子曰:王欲授夫子室,夫子舍之而去。然王意于夫子不为不厚矣。夫子或缺,所以王必补之。今何为不止?孟子曰:吾尝观齐王之意也,先有执雅乐之器进于王,王始重之,使奏而未尝乐也。后有执靡声之器进于王,王始轻之,使奏而未尝舍也。然而执雅乐之器者,王虽未弃,王终不能用矣,是执雅声以得罪于王也。今吾以王之未弃也,若受王之禄,居王之室,王终不能矣,是媒吾身以得罪于王也,不亦甚乎?吾幸去,何适而不遇哉?孔子</a>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公孙丑六


    孟子去齐反邹,止于昼,公孙丑、高子从。昼人有惑于孟子,曰:齐王能悔过修徳,日新其道,邹之民闻于路,夫子何适哉?孟子不怿,径宿于昼。高子以为孟子信昼人之言而欲不行,乃谓公孙丑曰:昼人之言于夫子,夫子信乎?公孙丑曰:诺。予请问之。入曰:众人之言信伪孰多?孟子曰:伪多。曰:能言天不覆地不载乎?曰:甚于斯言。天不覆,地不载,是露其机而先见其伪。先见其伪,欲惑于人,其可得乎?隐其机而难知其伪,欲人不惑,其可得乎?且设阱于野,隐其机也,兽不知其防,则触而入矣。设伪于国,隐其机也,人不知其防,则触而入矣。曰:孰不惧邪?曰:君子周防其身,何惧?公孙丑出,曰:夫子不信昼人之言哉?


    屋庐子七


    孟子适任,见季子,喜,欲授孟子禄。孟子辞而去。屋庐子怃然曰:连敢问:昔夫子居邹,任君尝以币交之,夫子受今之任,任君复以禄授之,夫子不受,何也?曰:汝闻孔氏不疑之盗乎?不疑,宋人也,好馈食于士。士有馆于孔氏者,未尝不罹其盗焉。然而不疑岂真盗邪?家有无肖之氓矣。不疑非好士邪?反贻盗之名矣。今任君待吾,诚犹孔氏好士焉。左右无肖,非为任君盗邪?吾今罹盗之人也。吾茍不去,未始能报任君也,适足以贻任君为盗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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