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九
3个月前 作者: 黄伦
<经部,书类,尚书精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三十九 宋 黄伦 撰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无垢曰序言营洛既成迁此顽民故周公以王命诰之也呜呼先王之道忠厚而已矣周公之视人也如吾亲骨肉况此顽民皆商之士大夫特以懐旧君不暇顾其他耳其心亦可嘉也为计当以渐不当求速渐摩劝谕使知周之取天下非以为利乃顺乎天而应乎人耳事久而定则是非明白矣此周公所以日俟其悔悟耳 又曰序言顽民书云多士孔子书其恶所以见周家之忠厚周公称其官所以见顽民之为士大夫深味孔子之意则周之德愈见徒言顽民则不足以见殷之贤士徒言多士则不足以见周之德量是序与书盖相为表里也
吕氏曰谓之顽者何故大抵心在一处不知天命消息盈虚之理便是顽多士一篇多说个天命至公之理以廓大殷多士志
多士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罚勅殷命终于帝
无垢曰此三月是成王宅洛即政来岁之三月也何以知之去岁二月营洛今岁三月洛邑既成所以迁商民于此尔殷遗多士者以言尔等士大夫皆商之遗民也尔等知所以亡乎以商纣虐民违天天所不恤旻天以闵恤为事旻天且弗恤矣况天下乎诗序旻闵也舜得罪于父母号泣于旻天者以旻天最为易动也旻天既不恤所以大降丧亡于殷天以我周能奉承天命故天下民心皆归于我我体天心以从事所以将天明威以伐纣致王者之罚以德而不以力乃黜殷纣而诛之使不得居天位而我所以为此举者非有他也天帝以伐殷事付我我则勤行此举以终天帝之意耳
张氏曰命有德天之明也讨有罪天之威也天虽有明威而将之者在人盖天非人不因故也我有周之伐纣非出于一人之妄意也上则将天之威下则致王之罚所以勅正殷命而告终于帝也终者言天禄之永终也殷命至此而终则周之受命可知矣吕氏曰所将之威是天之威不是周之罚是王之罚在上为天在下为王都是至公无偏之理自天言之谓之天威自人言之谓之王罚名字不同其理则一若私己用威便是人威不是天威若私己用罚便是人罚不是王罚先说殷之所以亡周之所以兴皆无非天
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爲惟天明畏无垢曰纣非特天不与帝亦不与天帝一也天言定体帝言造化日月星辰天也执祸福之柄以应善恶者帝也夫为人君得罪于天又得罪于上帝其何以王天下乎欲知天帝之与不与当自民观之民秉持我以为依赖为爱我以为父母则天帝之与我可知矣夫秉为之心当归于纣今乃在周则天帝之黜商与周亦皦然矣天之明善威恶如此其可忽哉
吕氏曰周固无心于求天天自左右辅翼周固不得不去讨殷我何尝敢求位惟顺天公理不得不如此当时顽民染恶之久都去私意上看都不知天命废兴之常理将谓周是仇雠有意去取他周之文武无此心惟殷民有此心见得周虽无心似有心虽不求似有求此周公所以以天命至公不容己之理开他私心
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
无垢曰上言惟帝不畀故今言上帝之心上帝之心如何为人君者措民于安逸之地不以滥刑酷罚暴赋横敛以困之则合上帝之心而引其世祚至于长久傥困苦此民使不知有生之乐则上帝不畀而至于早坠厥命矣 又曰有夏桀不合天意乃为瑶台为酒池糟丘以疲民力又苛敛暴赋以割剥夏邑略不使民适于安逸天以民为心民既不得其所天乃出灾害以谴告之又出怪异以警惧之 又曰夏桀欲不胜道不能用帝之命而乃不顾天变大为淫泆污秽沈湎之行其恶声布满四海以至腥闻于天又曰遭灾害而不知省睹怪异而不知变乃怙终不更乃为恶滋甚为君如此天心亦何所望乎夫天所以区区出灾害出怪异以谴告警惧之欲其畏天而修德也今乃恬然不顾偃然自如天已絶望矣夫望之则灾异多絶之则无所念无所闻不复眷顾仁爱废其天命使宗社殒灭降以极刑使天位不保尔桀南巢之放此天也
荆公曰引逸者易简则逸反是则劳适逸者帝之所延也
吕氏曰再自夏时说自上说与他我闻上帝开导有夏明示之辅翼之教他在安稳之地桀自不肯去平稳安逸之地天分明示人而人自不肯去惟帝降格天何尝便肯絶夏一个警动悚悟之意于夏甚多何故国于天地与有立焉有夏不适逸天何尝便肯忘他犹示一个眷向之意灾害之出便是天向夏处水旱之来亦是天向夏处民心之怨亦是天向夏处上天拳拳警动他如此桀终不能顺帝之时则其身纵放蹈于人欲播恶名于四方惟是天罔攸闻他既自絶于天天亦从而絶之所以废其大命降其罚亡其社稷
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
无垢曰天下岂有无君之理哉一君为恶则天生一圣君为天子以代之矣天命岂可恃哉桀为恶不改故天命汤伐桀而革夏为商也惟干九五之大人乃能用九二之大人有成汤革夏则有俊民治四方不足怪也以圣人为君而居人上俊民为臣而治四方则太平之治可一日而兴也 又曰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而在今后嗣王纣乃大不明于天道以其心不畏天也天且不畏况肯听先王勤家之训念先王勤家之事乎夫为人君上则无天下则无先王其亦何所不可哉纣之败国亡家乃商家之不幸也
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无垢曰大为淫泆即沈湎冒色者也罔顾于天而弗敬上天罔明民可敬而降灾下民民所以可敬者以民者天之心也上不顾天下不明民为可敬则天怒民怨而大命殒坠矣纣之所为如此所以上天不保佑之夫人主所以君天下者天相之也天相之则国家昌明天不相则国丧亡矣纣上不畏天中不念先王下不敬民天絶之先王絶之民絶之不亡何待乎又曰心与天同则天与之心絶于天则天罚之是
以凡四方小国大国所以至于灭亡者无非不明于德恶声宣布腥闻于天此天所以罚之也
张氏曰天之所显者道也民之所祗者德也罔顾于天显则道不足以格天罔显于民祗则德不足以临民夫皇天亲有德享有道今纣罔顾于天显民祗则是反道败德者也此上帝之所以不保而降若兹大丧宜矣惟天不畀不明厥德言不明厥德者天之所不与也商罪贯盈则其德昬矣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则天不畀纣此可见矣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予亦念天卽于殷大戾肆不正
无垢曰上帝全付人民于人主者欲爱育保养之也纣不畏上帝以虐下民是上帝职事有旷阙矣故成王呼殷多士曰汝殷纣既废坠上帝职事今惟我周文王武王乃大感通承奉上帝之职事文武无他职上帝爱民之心而奉承之耳灵有感通之意以言若与上帝酬答然者灵之意也 又曰文武既与上帝若相酬答故知上帝有命于武王曰汝割絶殷纣勿令虐民武王承奉帝意黜殷杀纣以告正其罪于上帝言武王终上帝之事也 又曰盖以其叛所以迁于洛邑使商民不叛则周公无三监之伐亦无迁洛邑之事所以移动尔众者汝邑自为之也我念天意止在即刑于殷倡乱如管蔡武庚之为大罪者而不在殷余故我不正尔典刑而使之摈于人类也东坡曰我有事于四方曷尝有再举而后定者乎故曰惟我事不贰适贰适再往也惟于殷则观政而归己而再往是我先王不忍灭商之意也故曰惟尔王家我适不申言贰适者因前之辞也
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
无垢曰武王亲救殷民于汤火之中而民不知恩德所在乃反与武庚为叛傥不谋所以处之之道则其恶念何从而弭哉故我以道理而为此谋计迁汝西居于洛使密迩王家日见周之德教日闻周之德音日亲周之贤士大夫庶几其恶念熄灭而善端扩充乎呜呼圣贤之处事可谓深逺矣 又曰非我周王所禀德性不好安静也以汝好叛上天之意欲令汝去此旧染适彼新都而尽变其恶习也故我今日迁汝是惟天命非予私意也 又曰迁居既出天命汝等不可违天也我奉承天命惟恐其后汝等当如何汝当知今日之举出于上天非我私意无或致怨于我也呜呼以周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号令赏罚一出于己何畏民之怨乎其谆谆恐惧如此者则知周王之心其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也盖平时暇日君尊如天民卑如地俨然南面莫敢仰视傥不以德义固结民心一旦变起藩篱祸生肘腋则舟中皆敌国一夫能胜予其可不惧哉予味无我怨之语见其言温晏润泽如春风之袭人膏雨之及物使人感愧恋慕呜呼先王之心何其忠厚如此乎
张氏曰成王诛管蔡商奄则殷遗多士尝见徙矣今又营洛邑而迁之居西则疑于奉德不能康宁之者也盖人情好逸而恶劳安土而重迁今复迁之居西则宁不惮烦故周公又以此言而劳之也然而其所以迁徙不常者非我之所敢私也时惟天命而已天命以迁可顺不可违故于是又告以无违也朕不敢后者趋时之道非敢缓也常人之情扰之使迁则不能无怨故又告之以无我怨
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
无垢曰周公引商革夏故事告殷之多士乃答周公曰夏之士有蹈道者简择在殷王庭有为公卿者其次有服事于百僚为士大夫者意谓周傥遵殷故事何不选用商士为士大夫而摈弃疑贰之何哉观此所言则商士知天命之不可回而将尽忠于周家矣又曰周公以成玉意答多士曰我惟听有德者之
言用有德者之才岂以商周之士贰其心也德之所在听用之所在也以势观之商士不知恩德好为叛乱岂可用在朝廷及居百僚之间乎然予以听用有德为心故不分彼此敢求有德于天邑商也他人岂敢如此乎 又曰汝之叛乱理宜诛絶然而予率皆肆汝不罪矜汝不怒迁汝于洛邑又将择有德者而用之汝无自疑也予之迁汝欲汝日闻善言日见善行日亲善人尔非我欲罪汝而为此纷纷也然而予之肆汝矜汝岂予私心哉是惟天命尔迁汝者天不杀者亦天则亦见周王之举动无非天而已矣黄氏曰方商士之在洛也周公犹未之用其后有简在王庭服在大僚则亦尝试用矣陈豨反代高祖封赵可将者四人各千户曰吾以羽檄召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惟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周初天下匈匈正坐商人耳徙其豪杰以解其谋而择其可用用之以系其心呜呼亦高帝计也张氏曰迪之者开迪而教导之也简之者甄别而升进之也迪之所以成其德简之所以用其才能迪简之使在王庭然后得以服职在百僚也虽然周之于殷非不能如殷之于夏而迪简之也盖尔多士顽不可训无可听用之道而已 又曰夫我之所以待汝者可谓尽矣然而不能用汝非我之罪是惟天命而已盖彰有德讨有罪莫非天命岂人君之所敢私也吕氏曰大抵暴乱之民因他责望便以官与他却恣其意其恶愈深以天命之理至公之道说与他此见圣人临大事之法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
无垢曰诛其君而赦其民所以不致杀于汝等然而不可不为之计也故移汝以逺此恶俗而使比近服事臣服于宗周以下其虚骄叛乱之气汝等见诛其君其心震恐又移逺恶俗其心纯一故其所为无有前日倔强之心而多为逊顺之行所以不复有杀汝之心也
吕氏曰成周之地周公武王之化其俗济济多逊之人所以我既不迁尔于遐逖迁之于洛乃所以使尔宗多逊之人变移尔今我于商民可谓厚矣
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
无垢曰言我所以作大邑于此洛邑者盖有二事焉一则为四方诸侯来朝镐京者无宾客之馆故于洛邑置馆舍以宾之二则亦惟尔多士居纣故都染纣恶习故我新此洛邑使若见若闻若亲近皆周德化周德音与夫周贤士大夫庶几转邪心为正路变恶念为善端耳
张氏曰作新邑非特诸侯之来宾也于是之时周公用书命庶殷而庶殷丕作则其服从而奔走从事臣我周王故亦多逊矣夫殷遗多士其始也能臣我宗多逊其终又能臣我多逊则周之教化固足以臣服之可知矣
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
无垢曰逊顺之心生于恭敬不敬则傲慢不逊此理之自然者也汝等能敬则与天同心与天同心则为天所与而不絶为天所矜而不弃天之畀矜即君之畀矜也君与之则置之于士大夫之间君怜之则有禄赐衣食之俸呜呼岂特多士凡为人臣子者倘不知以敬存心则悖天之道而其祸有不可胜言者我代天者也汝心不敬我亦将致天之罚于尔躬诛杀絶灭躬且不得有矣而况于耕桑之业岂得有乎陈氏曰王曰之下当有缺文其简脱矣又曰者承上文而言之也多方之末曰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祗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用是知王曰之下当有文也乃或言尔攸居其文承上上简脱矣予不能知其下矣
周公作无逸
无垢曰敬则不逸逸则不敬以敬为心则为恭为畏为不暇为克己尊先王之典彝而享国至于长久以逸为心则为傲慢为耽乐好田猎峻威刑听小人之邪说享国不克长久此理之自然者也呜呼人主有天下上焉则受皇天之畀付下焉则司万民之性命内焉则祖宗社稷之所依外焉则蛮夷戎狄之所赖其任至大其责至深此岂细事哉如此重器必以敬为心者乃能负荷之其可以逸豫之心持之乎周氏曰天下常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故圣贤之自处必以忧勤为监而以安逸为戒盖忧勤则其兴也勃焉安逸则其亡也忽焉古今必然之理也克勤于邦而夏禹以兴坐以待旦而商汤以兴禹汤之所以兴者忧勤而兴之也有众率怠而夏桀以亡荒腆自恣而商纣以亡桀纣之所以亡者安逸而亡之也是故人臣之爱君者必以无逸为戒罔游于逸伯益所以戒舜也无教逸欲臯陶所以戒禹也无时豫怠伊尹所以诰太甲也不敢逸豫傅说所以进高宗也罔或不勤太保所以训武王也周公之心何以异于此哉范氏曰天下之善成于勤天下之恶起于逸故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先勤然后能成功者修德不可以不勤舜鸡鸣而起孳孳为善乃能成圣德为学不可以不勤孔子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乃能成圣学为治不可以不勤成汤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文王日中昃不遑暇食故能成圣治
荆公曰君子以勤得逸继之以休小人以逸得勤继之以忧
李氏曰周之治迄成王而平周之化迄成王而备时已纯熙则有可逸之势物已盛多则有可逸之资天下有既济之象而思患预防正难于此时矣周公得恝然无虑乎哉是以在彼举三宗所以使知守成之不易在我而称文王所以使知创业之艰难知守成之不易则宜效之而不可忽知创业之艰难则宜念之而不可忘
张氏曰遇患难而忧勤享安宁而逸乐常人之情也周家之治自文武至于成王太平歌于既醉守成咏于凫鹥其治为己安矣其时为己宁矣淫泆忽怠之心有不期至而至焉故周公于此遂作无逸之篇以戒于成王是非明足以见患而消患于无形者其何以及此
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旣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无垢曰周公未及一话一言不知见何事遽叹而曰呜呼乎盖其所以叹者深见君子所留心者其在无逸也尝以意推之敬则神明尊逸则心志放神明尊则事事据理而行尧舜文武所以为圣者在此心志放则事事惟我所欲其残民暴物皆所不恤也桀纣之所以为桀纣止以逸也呜呼逸其可有乎周公所以见此未言而先叹也 又曰小人以盘乐怠傲为逸乐君子以稼穑艰难为逸乐小人所见近故其所谓逸乐者每足以亡国而败家君子所见逺故其所谓逸乐者每足以享长年而传后世盖艰难中自有逸乐之理人自不知耳当其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时已有千仓万箱百室盈妇子宁之理矣岂非逸乐在艰难中乎若酣歌恒舞飞鹰嗾犬时已有亡国败家覆宗絶祀之象矣何逸乐之有乎 又曰农夫为父母其勤劳如此厥子既生寒而衣饥而食以谓吾所固有尔岂知其所衣所食者粒粒缕缕皆自父母勤劳辛苦中来乎亦犹后嗣王安享天下岂知尺地寸土皆自祖宗艰难勤苦中来乎 又曰衣食既足而不知稼穑艰难则其心放逸其心放逸则其意轻忽其意轻忽则其言诞谩此自然之理也 又曰不知稼穑之艰难而逸而谚而诞者此庸愚之子也其害为小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此又凶愚之子也
东坡曰旧説先知农夫艰难乃谋逸豫非也周公方以逸为深戒何其谋逸之亟也盖曰王当先知稼穑之道惟艰难乃所以逸乐则知小人之依者以王者知此则不妨农时不夺民利不尽民力也
史氏曰甚哉人君以民为忧而不以位为乐也惟其逸斯能念民之生为甚劳当其乃逸又念民之所赖为甚重二者安危治乱系焉特在人君知与不知而已稼穑艰难是为生者甚劳也吾知之而不敢肆小人之依是所赖者甚重也吾知之而不敢忽稼穑待小人而成小人因稼穑而养而知与不知特在夫逸与不逸之间为人主者可不戒哉
张氏曰稼穑艰难小人之事也为君子而不知小人之事则侈靡自恣役天下以奉于一身无所不至也则稼穑艰难之事在君子不可不知也能知稼穑之艰难然后可以享其安逸非特可以享其安逸也又足以知小人之所依而不敢逸焉盖小人者柔而不能以自立其所依乃在君子为君子者必劳心然后足以治之其可逸乎
吕氏曰君子所其无逸谓君子不可斯须离去无逸此一句最在所字上止其所止之谓所须是以无逸为所居大抵人道健而不息这方是人道若有斯须怠惰便不是人道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无垢曰呜呼周公之于成王之心可谓切矣前言小人放逸所以警之使退今言古先哲王敬德所以引之使前成王知放逸之不可为而敬德之可以长年也则入德之阶显然可升矣中宗商王太戊也心不散则严貌不乱则恭中宗非特行于庙堂之上也在暗室之中亦若此焉不然何以动天心感民心哉又曰惟严恭故于天命则知所寅畏于治民则知自度 又曰忧畏者必有俭德俭则仁仁则惟恐勤民动众殀夭杀胎故天下皆成和气和气所至动有生意此中宗所以长年也放逸者必侈汰侈汰则不仁害虐蒸民暴殄天物天下皆成怨气怨气凝结触之则死岂有长年之理乎人主之所畏者最畏短命此周公所以警成王也
周氏曰周公恐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享年者以明之中宗即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着不恭之训大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故经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而不可得矣
陈氏曰外致其严恭内致其寅畏自度言自治以法度也言祗以钦之言惧以畏之中宗严恭寅畏于天命故以之治身则自度以之治民则祗惧如是岂以逸豫为哉故于事不敢荒于心不敢宁尤以畏天为主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曁小人作其卽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无垢曰中宗天性无逸高宗因艰难而无逸虽所入路不同其所以为无逸则一也高宗未为太子时其父小乙欲其知稼穑艰难故使之久劳于外爰暨小人同为艰难之事非苦之也盖所以成就之也岂以小乙知武丁器质英迈必能中兴商家故使之徧歴艰难庶几知民间利病乎盖惟涉山川者知险阻苦寒暑者知炎凉汉宣久在闾阎乃尽知民之疾苦遂为汉家贤主亦何怪乎高宗哉 又曰嘉善也靖安也善安慰天下至于无小无大皆懐其深恩厚泽无一人或怨之者呜呼其盛矣哉盖放逸则必扰民故多怨无逸则必靖民故多誉此自然之理也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爲小人作其卽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无垢曰孔安国谓祖甲为太甲此盖惑于国语太史迁之说也国语之说曰帝甲乱之七代而殒太史迁之说曰武丁崩子祖庚立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帝甲淫乱殷道复衰其说如此故安国以祖甲为太甲安国以世次顚倒也乃为之说曰此以其德优劣立年多少为先后巧则巧矣然亦辞费郑康成不知见何古书独曰祖甲武丁子帝甲也有兄祖庚贤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人间故云久为小人果如是说则祖甲有伯夷叔齐泰伯虞仲之节可谓贤君矣 又曰以祖甲之贤而旧在民间故深知稼穑艰难及一起而即位则知小民所依全在稼穑故不妨农时不夺民利不尽民力而天下皆受其赐矣以此知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寺之手未尝知哀未尝知忧未尝知苦未尝知惧者其亦危哉又曰中宗享国七十有五年高宗享国五十有九
年祖甲享国三十有三年祖甲不及高宗高宗不及中宗岂德有厚薄而年有长短也曰中宗高宗祖甲即位之初未知其老少如何老者必不久少者享国必长年如舜大德在位五十载不及中宗之久岂可谓舜德不如中宗哉古书无据未有以考之又况人之气数自有长短第修德者必延年而不敬者必夭折也此不可不知矣
陈氏曰庶民有常产之民也鳏寡无告之民也有常产之民则保以安之惠以懐之无告之民则敬之而不敢侮保惠之仁也不敢侮礼也祖甲之不明卒能保惠庶民不侮鳏寡者岂非伊尹训之先王子惠困穷民服厥命之力哉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无垢曰三宗之无逸见敬德而不见富贵后王生则逸见富贵而不见敬德以此知之人主之不可不学也人主之敬多发于变故艰难中所谓知生于忧患也中宗因桑谷之异而知敬高宗因旧劳于外而知敬祖甲旧为小人而知敬 又曰人心必有所系知稼穑之艰难则心在艰难闻小人之劳苦则心在劳苦如此则其心常在畏敬之地何敢少放逸乎后嗣王既不知稼穑之艰难又不闻小人之劳其心泛泛靡有所止见放荡之路则必奔趋之矣此所以惟耽乐之从也 又曰自祖甲之后有廪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帝辛帝辛纣也周公曰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则帝乙乃贤君也以周公今说次叙之则是廪辛十年庚丁七八年武乙五六年太丁四三年矣皆因耽乐以致短命是敬德者必长年不敬德者必短命也人主享国宜知所择焉
张氏曰三王以忧勤而享国长久后王以逸乐而罔克夀然则稼穑之艰难君子不可不知之也此周公所以惓惓于成王而歴告之也
吕氏曰自此以后凡所以立王生便在深宫豢养之中都不知稼穑之艰难亦不闻小人之劳非特是不见亦不闻何故后来继体守文之君固少有亲见小人之劳者既然不知稼穑朝夕只在逸乐之中纵有人说小人劳苦事他亦颦蹙自不要听又况左右却是谗謟面谀之人如何肯说凡小人之劳既都不闻则心无所用自然一意向声色狗马之乐设使曾知稼穑之艰难曾闻小人之劳他何缘安稳放心去声色狗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