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解卷三十四  宋 李樗黄櫄 撰


    荡之什诂训传第二十五    大雅


    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强御多怼流言以对宼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歛怨以爲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羮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李曰荡之序有可疑者诗中言荡荡上帝而序乃以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其意都不相干涉郑氏以荡荡爲法度废坏之貌郑氏之解诗欲求合於序故不得不以法度废爲说也论语曰大哉尧之爲君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荡荡者广大也使荡而果爲法度废坏之意则尧亦爲厉王矣欧阳曰荡荡广大也谓荡荡无限畔也序言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者谓天下广大无纲纪条理以治之也欧阳公虽以荡荡爲广大也然毕竟只爲作序者求合於诗之句故余谓诗中若此之类诚有可疑也召穆公以厉王之不道遂伤之而言曰荡荡然而广大者上帝也此呼天而告之之辞也天乎今天下之君如厉王者其威虐烈然甚矣其曰上帝者因厉王之疾威又呼天而告之也疾威如此而其命又多邪僻此见厉王之不君甚矣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而勿使失乎性今厉王之爲君乃肆爲威虐而又多邪僻是天立人君乃所以害民也人之劳苦则必呼大遭厉王之暴虐无可奈何遂以归之於天也天生我民其命信爲难谌矣方其初也生贤圣之君以养斯民及其终也乃生此僻王以残虐我民夏之兴也其始以禹其终以桀商之兴也其始以汤其终以纣周之兴也既始之以文武又终之以幽厉其难谌如此毛郑皆以荡荡上帝爲厉王欧阳公既以爲不然而苏氏又以下民之辟爲天之广大下民之所君又不能无失其曰荡荡上帝只是指天下民之辟只是指厉王其文明甚不须曲求其文也召穆公以厉王之恶同於纣故每章引文王数纣之恶以责之强御强梁悍御之人也掊克掊歛好胜之人也纣之臣惟是强御凶逆之人惟是深刻少恩之人在位与在职事者无非此人也夫以纣之凶恶而又济之以强御掊克之人则如水之益深火之益热其乱亡必矣滔漫也如滔天之滔也天降滔德犹言天降丧乱也天之降此丧乱而女又起而助天爲虐盖此怨之之辞也说者多以滔德爲强御掊克之人未必然也纣之所谓秉义类乃是强御多怼之人也乃是好爲谗言之人也乃是宼攘奸宄之人也类善也自古乱亡之君所以委任小人者非以小人爲可任也盖以君子爲小人小人爲君子也临乱之君各贤其臣故纣以强御之怼与夫流言宼攘之人爲秉义类则夫秉义类之人必反以爲强御流言宼攘之人也纣之时在朝者飞廉恶来之徒而箕子比干之徒则屏弃之杀戮之囚奴之强御多怼言强御之人多怨怼之也流言以对言好爲流言以答人主之问如管蔡之徒是也宼攘式内言宼攘之人而反使居内也王氏以强御爲厉王误矣侯作侯祝靡届靡究言在朝廷者无有忠信惟是以盟诅相要厉王又不能别白而穷究之则其政可知矣使君臣以盟诅相要皆是忠信之衰也如左传曰郑伯使卒出豭行出犬鸡以诅射颍考叔者则郑之刑政可知矣虽然何人斯之诗又何以言出此三物以诅尔斯乎使诅果非嘉事则何人斯之诗当在夫子所删之列矣盖观诗当以意逆志妇人送迎不出门而庄姜乃有远送于野之言正此类也何人斯之诗但以谗言乱国乃可以爲人主之戒不必泥於盟诅之言也炰烋毛氏曰彭亨也郑氏曰自矜气健之貌言女炰烋于中国歛斯民之怨以爲德盖以小人爲君子则其所用者无非小人也以怨爲德则其所行者无非虐政也盖是非颠倒邪正错乱以白爲黑以妍爲丑自古乱世之君类多如此然其所以至此者则无人以辅弼之故也故曰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苏氏曰左右前後无良臣也陪陪贰也天不湎尔以酒言汝之沈?非天使之也人能深味此一句则凡所爲者无不正矣不独?于酒也凡昬乱於货利者岂天使之乎天未尝使汝爲是而尔之所爲於不义则从而法之夫不义者岂可以爲法哉汝既愆过於容止矣而又且无明无晦饮酒无度必其醉也则叫号欢呼而未尝视事俾昼作夜言日间不视事也观酒诰所陈在今後嗣王酣身诞惟淫佚于非彝用丧威仪则既愆尔止可见矣人惟饮酒可以观礼苟无度必至於威仪怭怭侧弁之俄又安得其容止之可观哉蜩蝉也螗亦蝉之别名言其諠譁之声如蜩螗之鸣其言语之沓沓如汤之沸如羮之热但以此二句观之可以见其諠譁之甚矣酒诰日庶羣自酒以见纣之君臣无不况?于酒盖纣之爲酒池肉林君臣爲长夜之饮其小大已近於丧亡矣而当时之人尚安而行之恬然不以爲虑也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言取祸于中国遂及鬼方也鬼方远方之蛮高宗所伐者也内而中国外而鬼方无不怒之也时是也言不可归咎於上帝也酒诰言纣之饮酒以致败亡之祸曰天非虐惟民自速辜此言纣之饮酒而亦终以匪上帝不时其意一也言上帝岂欲丧之哉尔但不能用旧政耳虽无老成人在於朝廷尚有先王之旧法可举而行而女曾莫之听此大命之所以倾也颠沛语曰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注曰偃仆也揭拔也人有常言木之偃仆而拔之者其枝叶未有所伤害而其本根实先拨也拨絶也以见商纣之恶四方未受其旤而王室已先颠覆矣其鉴戒不远其在夏后之世也夏以是亡今纣之所爲亦将以是亡不可不戒也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与治同事未必兴也必在於同道然後可以兴若夫与乱同事未有不亡也桀以饮酒亡纣亦以饮酒亡厉王亦以饮酒亡所谓异世而同符也欧阳曰刺者其意浅故其言切而近伤者其意深故其言缓而远观此诗所谓优游和缓而不迫切者不言厉王之恶而专以纣之恶言之惟以末章二句言商之鉴在夏则商爲厉王之鉴然後可以见其伤今之意可以一倡而三叹也或者不知乃以谓此诗者是文王刺纣之诗而非厉王之诗固哉其爲诗也


    黄曰苏氏曰荡之所以爲荡由诗有荡荡上帝序以爲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则非诗意矣此言是也若夫篇意章指欧阳得之章中训诂李迃仲详之不复再出也虽然商纣失道文王咨之厉王知之而不鉴之此所以使穆公复咨後人也不意乃祖所以咨人反以自咨其子孙傥王少自悔悟寜能一刻自安哉穆公言及於此无可救药兹序诗者所以爲伤之也


    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李曰按史记卫世家武公乃僖侯之子恭伯之弟以宣王三十六年即位则厉王之时武公未爲诸侯安得作诗刺厉王且以自警然某於此诗不能无疑说者以爲追刺然诗中所言指其君爲小子岂有後代诸侯乃指前王以爲小子哉武公必不然且仕於乱君之朝自警可也今先朝之事已往矣自警何爲哉则知此诗只是刺幽王然诗无明文未敢以爲必然也观国语所载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於国曰自卿以下至於师长苟在朝者无谓我髦而舍我於是作懿以自警韦昭注曰懿诗大雅抑之篇也抑读曰懿如懿诗果是抑诗则是乃武公年老而作不应以刺厉王也但恐别有懿诗韦昭所不见遂附会爲抑诗尔虽然以爲刺厉王幽王二者皆不可知也学者亦不必泥於此但详考诗中所言深有补於人君与夫士君子之所以修身者如南容於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第数句耳而能三复之孔子遂以爲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则此诗岂可少忽哉


    黄曰夏商之礼既无证矣虽孔子有所弗敢议爵禄之制去籍久矣虽孟子有所弗得闻何者以千百载之下而论千百载之上去古远而闻见殊不阙其所不知而强爲之说其不失之凿也几希抑之一诗学者疑焉曰考之史记武公之爲诸侯盖宣王时也乌乎刺厉王考之国语武公尝作懿诗以自警也乌乎而爲抑诗学者求之而不得其说则曰谓之刺厉王误也而当曰刺幽王谓之懿者即今之抑诗也而懿当读曰抑夫其用心於诗亦勤矣其如失之凿何信史传而解圣经吾不知其可然则如之何曰盍亦论武公爱君责己之意而他未暇焉可也观抑之一诗虽臯陶之所以告君中庸大学之所以立论者不过是也既曰刺厉王又曰亦以自警戒君而不忘於责已爱君而无异於爱身不以厉王望厉王而以尧舜文王之所以正心诚意者望厉王其谆谆之辞至今使人读之耸然而况於当时闻之者乎吁後之学者能於此诗白圭可磨之言而尽南容三复之意於尚不愧于屋漏之言而尽中庸不可能之义於神之格思之言而尽夫诚之不可揜之说以之修身以之治国平天下以之行乎患难行乎蛮貊无往而不可其於事君亲临大事必有不可夺者乌可忽哉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李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抑抑密也隅廉隅言威仪维德之廉隅君子之所以爲威仪者岂可以声音笑貌爲哉盖充於内者既显着则其?於外者言斯可从道斯可乐德义可尊容止可观作事可法进退可度以临其民譬如宫室之制内有绳墨外有廉隅但观其外则可以见其内如孔子誾誾侃侃曲尽於郷党朝廷之间勃如襜如翼如躩如从容於进退揖逊之际苟非盛德何以及此人亦有言靡哲不愚欧阳公曰谓哲人不自修德则习陷爲昏愚矣如书言惟圣罔念作狂是也盖言人之行事能愼威仪则斯爲哲人忽於威仪则斯爲愚人哲愚之分在於愼不愼之间耳苟爲自暴自弃无有哲而不爲愚者矣彼庶人之愚乃倥侗颛蒙益其疾耳疾如古者民有三疾之疾也若哲人之愚自败其行而适爲罪戾矣说此诗者多立说自爲分别以爲如何是刺厉王如何是自警非也且如此诗首章言威仪以刺王之不能愼其威仪也然则已亦当愼其威仪矣此诗数章当如此求之不必分别也毛郑苏氏皆以哲人之愚爲贤者不爲容貌毁其威仪佯愚以避患此固无害然下文又告王以敬愼威仪维民之则所以责王者如此岂贤者不当如此耶故哲人之愚亦当如欧阳之说黄曰或云无体之礼礼之大也无文之敬敬之至也倡狂妄行而蹈乎大方者此圣人之事绳趋而尺步矩蹈而规行者礼之末而敬之衰学圣人而未诣者也吁其说过矣天下之理内外一致其外之睟然者皆其内实然者充之而进退无度言语无则者皆其内心不敬者之所形见也孰谓威仪之可忽也哉赤舄几几可以想见周公之所以为周公勃如翼如可以想见孔子之所以爲孔子吾固知经礼三百曲礼三千非圣人爲是劳且繁也盖所以制其欲心而?其敬心也故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昔晋灵公使鉏麑杀赵宣子鉏麑晨往见宣子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鉏麑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遂自触槐而死吁方鉏麑之往惟恐不遇宣子耳遇宣子则杀之必不免也今也盛服而坐虽寐而不敢杀宁自毙其躯而不敢萌贼宣子之心诚之感人至於如此孰谓威仪之可忽邪是故君子於此不敢忘敬也能敬则爲哲人不敬则爲愚人苟谓威仪之可忽而自慢焉则亦无有哲而不爲愚者矣此惟圣罔念作狂之意也故曰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吁庶人之愚犹可疾也而况於哲人者亦若是焉是亦自取戾耳岂不深可惜哉故曰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此武公戒厉王之意亦自警之意也虽然明作哲哲之爲言大智之谓也安有既哲而复爲愚者哉爱君之切者多远虑自警之深者多过辞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顺威仪维民之则


    李曰无竞维人此言治道在於得人也有觉德行此言治道在於修身也竞强也莫强於得人苟能得人则四国皆则效之矣觉直也德行而无邪僻则四方皆顺从之矣中庸之九经曰先以修身继以尊贤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人君内而修身外而尊贤左右前後无非正人故能相与恊力同心大其谋谟定其命令有远谋以时乃相戒告而又能敬其威仪则可以爲民之则也人君能愼威仪以爲民则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民斯畏而爱之则而象之若乃望之则不似人君就之不见所畏则天下何所取法哉黄曰窃尝论之力胜而後威兵强而後克天下之言强者莫先焉夫岂知至诚之中有非斧钺之斧钺忠信之中有非甲胄之甲胄不诚不信怒愈甚而民愈侮言益多而民益疑何者污其身望人以洁枉其身望人以直天下其孰从之诚之不可揜而民之不可欺也如此先王修德於一身初无心於四方之我训四国之我顺也然及其至也至远之於夷狄至幽之於鬼神山川草木之无情天地隂阳之不测莫不顺而孚安而悦惟吾所向而应之而况於吾民乎故谓诚之不足以感人动物者皆自欺者也不欺之学自言动始是故訏谟当定命远犹当辰告訏谟大谟也辰告说者谓相告戒非也当早辨之谓也筑舍道旁三年不成非定命矣履霜坚冰至非辰告也古人所以谋欲其多断欲其独者所以定命也虑欲其远辨欲其早者所以辰告也断不独朝令而夕改虽有大谋其能济乎辨不早滋蔓而後图虽有远犹其可及乎此皆不诚之所致也故又曰敬愼威仪维民之则夫人君之言动天下之所趋向威仪之不谨民又何观甚矣夫威仪之不可忽也厉王失德盖亦多矣而武公犹拳拳於威仪之戒盖威仪之不谨德行之所由亏也古之人君言则左史书之动则右史书之非徒谨於言动之末也盖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而後可以爲万民之所望衣服不贰从容有常而後可以齐民德以归一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古人所以深忧也而况於人君乎吁言动之不慎威仪之不谨此周之所以衰而极於春秋之变欤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


    李曰其在于今言其在于今之时所兴作者皆迷乱于政其德则颠覆惟荒湛于酒则所谓威仪者果何自而慎之哉人惟湛乐于酒则至於如蜩如螗如沸如羮威仪幡幡而错乱起舞僊僊而轻数乱其笾豆舍其坐迁无所不至也然尔虽湛於逸乐以快一时之乐则可矣胡不思祖考数百年之基业乎其所贪者以一日湛乐而所惜者丧祖考数百年之基业岂不大可惜哉而乃爲大淫乱曾不思先王之成法以敬其明刑不敢少有暇逸也共当作如字读皇天弗尚言王之所爲皇天不崇尚之则必降丧乱无辜之人必受其旤矣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虽有圣哲之谋肃艾之人亦至於沦胥而共受其祸也岂可不畏哉譬如泉水之流无不溃败则其他亦将溃散矣故曰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言如水之沦胥以至於丧亡也


    黄曰闻之师曰夏之衰也有太康商之微也有祖甲周之败也有厉王汉之卑也有成帝唐之乱也有穆宗敬宗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沈?于酒是以日趋於亡而不自知也愚尝观先王盛时饮燕之乐未尝废也然天下方盛则以君臣燕饮爲美谈及其既衰则以荒湛于酒爲乱政何也废事谓之荒无厌谓之湛先王於承祭祀燕臣下之际酒非可废也然鹿鸣之燕宾必曰修政既醉之醉酒必曰饱德今厉王之兴以政则迷乱矣以德则颠覆矣而独於酒是好焉非荒而何此武公所以伤今思古而不能自己也噫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游豫非美事也而民乐而咏之者以其爲有省耕省歛而非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也武公荒湛之刺其孟子所谓流连荒亡之意欤宾之初筵之诗言君臣上下沉?淫泆此正卫武公有荒湛之刺也武公之意以爲尔虽有湛乐之从可以爲乐矣然适足以爲吾君忧不足以爲吾君乐也盖一人之乐天下之患也一日之乐终身之忧也思厥祖父不敢荒宁以成无疆之业尔独不是之念乎乃祖乃父所以贻厥子孙而维持後世者有典则存焉尔其可不求先王之志而敬其明刑之法乎昔者先王勤於修政勤於明德而天命人心归之今也厉王惑於荒湛之乐而忘先王之训则天命去矣人心离矣天下其可保乎呜呼无沦胥以亡武公思忧之心爲何如愚读诗至此一章见武公爱君忧国之意出於诚心而非爲是歌咏也虽然其如厉王藐藐何


    夙兴夜寐洒埽庭内维民之章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


    李曰君子共受其祸故告王以夙兴夜寐洒埽庭内维民之章不独爲王计也亦爲身计也盖王受其祸已亦至於受其祸故告王以弭其祸焉言王夙兴夜寐修洁於庭内则可以爲民之宪章矣堂上不粪则郊草不瞻芟耘朝廷不洁岂可以责民哉欧阳公曰刺王有庭内知日夜洒埽以示人严洁而不知饰其身以自洁其容德此非也洒埽庭内只是修洁其朝廷耳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又戒之以修武备也以太平之世犹且除戎器以戒不虞况厉王之世可不修武备想其当时沈荒于酒贪目前之乐而忘意外之变则祸乱之来其噬脐无及矣故以修其车马弓矢以戒戎器动作之处而逷蛮方也欧阳公曰刺王知修武备以防兵乱御夷狄而乃不知修身远祸亦非也


    黄曰茅茨不剪可以章百姓干戈不试可以来远人今也卫武公告厉王以所以爲民之章者特曰洒埽庭内而已告厉王之所以用逷蛮方者特曰修尔车马弓矢戎兵而已夫身不足以表俗则虽庭内洒埽特美观耳其何以章百姓也德不足以服远则虽弓矢之修适贾祸耳其何以逷蛮方也先儒之说皆曰君有庭内不洒不埽其尚如民之治不治何国之武事不讲不修其尚如远人之服不服何欧阳公又爲之说曰厉王徒知洒埽庭内而不知修身以章百姓徒知修尔车马而不知修德以来远人即二说而详武公之意窃以爲不然孟子曰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此读诗之法也泥於言意之末其何足以知诗人之意哉洒埽庭内愚谓武公之非止於洒埽云耳庭内云者微辞也去谗远色贱货贵德岂非洒埽庭内之意乎袵席之上苟有慙德宫闱之邃苟有亏言皆非洒埽庭内者也先之曰夙兴夜寐其意亦可见矣修尔车马弓矢戎兵愚谓武公之意非止於此一言也继之曰用戒戎作此深意也干戈省厥躬弗戢将自焚岂非用戒之意乎溺於燕安而无备黩於武事而不戒皆非用戒戎作者也若徒泥於修尔车马弓矢戎兵之一辞则失之矣噫知墙有茨之诗则知洒埽庭内之意知甲胄起戎之言则知用戒戎作之意此愚之臆说未必其然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愼尔出话谨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无易由言无日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讐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李曰质欧阳日定也侯度苏氏曰天子所以御诸侯之度也盖天子所恃者内而人民外而诸侯耳苟内而失民心外而失诸侯则祸乱之来必矣故必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然後可以戒不虞也然其所以戒不虞者岂有他哉惟愼言语敬威仪耳人君苟不失其言语则言而爲天下则苟不失其威仪则动而爲天下法天下之所系者在於言语之间故言语威仪必在於柔嘉也柔善嘉美也其曰柔嘉者非所谓巧言令色也但美其动容耳夫以白圭之玷尚可磨而去之至於斯言一有缺失则不可追矣盖以一言之非驷马弗追一言之失驷马弗及岂可轻哉无易由言言皆不可易女之言而以爲苟且虽尔之舌无有扪持之者然其言一出则不可追矣人能知莫扪朕舌之说则其出言之际戒之慎之不敢少忽如古人之三缄其口则其意可见矣人之所以愼其言语者以无言不讐无德不报故也言出乎身加乎民行?乎迩见乎远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言行君子之枢机其报施之必然不可掩也王苟能惠于朋友以及庶民小子子孙绳绳然而万民莫不顺承之矣惠之所施子孙且受其福则怨之所积虽子孙亦必受其祸矣报施之理其不可掩如此则爲王者岂可轻言恣行而不爲子孙计哉黄日天下之风化自朝廷始朝廷之风化自人君始故一言之?有千里之应一节之失贻四海之忧是果可不谨欤古之人君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正心诚意於宫庭之中而风移俗易於四海之远此盖有非斧钺而畏非号令而信者也後之人君不求治本於身而责治效於人夫岂知先後本末之理邪彼其心以爲宫庭之内天下莫吾知而不知一言之失取笑於万世其可掩乎此武公之戒厉王所以欲其质诸人民之风俗谨其诸侯之法度以戒不虞之忧也又从而告之曰谨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出话之不谨威仪之不敬似末节也然玉之有玷犹可磨而去之斯言之玷其可复悔乎吁厉王之闻斯言当何如其自警哉非特厉王也吾侪三复此言其自勉尤当何如邪继之曰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此武公谆谆之意也言悖而出亦悖而入故曰无言不雠抚我则后虐我则雠故曰无德不报民之不可欺也如此爲人君者苟能以顺乎羣臣庶民之心则民之於君虽万世而不忘故曰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尝观秦之有天下未久也而民之欲亡秦者十户而八九矣汉室中兴三辅之民复见汉官威仪至於感泣不能自已是何恶於秦而忠於汉哉乃知武公之言盖不易之理也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顔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李曰视尔友君子友亲也言王之所亲友以爲君子者皆是和柔其顔而文饰其外以欺於人其实不能过於人也想尔处所居之室幽隐不明处能无愧怍方可爲君子盖君子小人之不同者以其真僞也人之在室能无媿怍则是诚心於爲善然後可以爲君子苟徒能巧言令色而文饰其外掩人之不知是乃穿窬之盗也小人於闲居既爲不善见君子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所谓辑柔尔顔色於闲居爲不善则必有媿于屋漏也惟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愼其独也盖君子之修身不以有人而作无人而辍苟爲因人而作辍则是修身者非所以爲己乃所以爲人也是必有人亦如是无人亦如是内省不疚无恶於志志苟无恶则屋漏之间必不媿也西北隅谓之屋漏西北隅所以谓之屋漏者广雅以爲招魂之处也诗人之意以爲屋漏之中乃无人之地虽曰幽隐然君子之行事有一不当其心必媿也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也文子有言曰君子不媿其影亦此意也无以爲不显而莫予见也然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神之爲道其至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人可欺而神不可欺也故神之爲道无有方体方其至也人不可测度之况可厌倦於无人之地乎射者厌倦也夫爲不善於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爲不善於冥冥之中者鬼得而诛之人於冥冥之中爲不善曾不思鬼得而诛之乎


    黄曰中庸曰君子戒谨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谨其独夫中庸一卷书推其致至於位天地育万物推其大至於川流敦化推其极至於无声无臭而其道自谨独始谨独者不欺之谓也人惟自欺其心而後欺乎人平居爲不善见君子而後着其善此自欺也人惟有一心苟自欺其心矣尚何所不至哉今也厉王出而见君子之人则和其顔退而处宫庭之邃则遂其过失节於暗室之中而矫情於十目之地不知人可欺也心可欺乎故武公戒之曰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顔不遐有愆盖责之之辞也又从而诲之曰相在尔室尚不媿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予读至此一章盖喟然而叹曰武公真中庸谨独之君子也想其胸中天理甚明一毫之欺不容於心所谓维其有之是以似之苟无是实安能爲是言哉窃於是而思之人之所以灵於物者非人之灵也心之灵也一萌於思善与不善莫不知之故至明而神者心之真也饰恶以爲善矫其外而僞其中者皆人欲之蔽而非其本心也故心贵於一而戒於二一则明明则视隐而犹显所谓体物而不可遗也二则僞僞则见显而不见隐所谓不诚无物也诚者实然之理也实有是理则实有是用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神果何在乎非神之在而心以爲如在也立则见其参於前在舆则见其倚於衡目果何见也非目之见而心有所见也不显亦临诗人知之文王未当自知之也盖人以爲不显而文王之心则以爲未尝不显也小人爲不善於不显之地其心以爲人之莫予见也然而吾心知之乌得而不显哉故曰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盖人心之不可欺者此所谓神也人可欺而心不可欺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所谓神者非必求於杳杳冥冥不可见之中而当自察於吾心昭昭不可欺之际故中庸於此而推明之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是理也尧舜文王孔子之所以圣顔子子思孟轲之所以贤皆由是而入焉武公由是而戒君由是而自警其意深矣噫武公之诗以爲厉王训而圣人取之以爲後世训吾侪当以武公之言而终身诵之则圣贤事业惟在於平日操履之际而非在於多闻多见也前辈有铭云其出门如见宾其入虚如有人其行无媿於影其寐无媿於衾请事斯语无怠厥终吁真学者所当用心之地也不可不勉愚故详及之


    辟尔爲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僭不贼鲜不爲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李曰辟尔爲德辟君也言人君之爲德必臧善必嘉美在容止之地能淑谨之而不愆於威仪一举足无有不谨一动作无有不愼至於不僭差不贼害则无有不法之矣诗曰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夫以威仪不忒正是四国者以不僭不贼爲民之则故也盖有其实则民必从而法之譬如投我以木桃报之以木李苟无其实而欲民从之譬如童羊无角自谓有角必自溃乱矣苟爲尧舜之所爲则必有尧舜之民爲文武之所爲则必有文武之民所爲与尧舜文武异而欲得尧舜文武之民岂不溃乱其心志哉


    黄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彞好是懿德斯民之在天下其本然之善出於天者固无俟於人而其所以爲君子小人之归未尝不本於君之善不善何者性虽相近习则相远是以上天爲之作君作师以范仪规表一世斯民视仪听唱从风而靡一本於君而已故夫陶天下爲君子者非民也君也败天下爲小人者非民也亦君也自夫人胶於形骸势位之间不知夫君民相应之机谓君之善无关於民民之恶无关於君爲君者始肆然而莫克自反爲民者始茫然而无所适从吁抑孰知夫风行草偃声震响答之理哉武公谓辟尔爲德而民应之以善犹投桃报李之必然者固非虚语苟王爲不善而责民以爲善亦犹童羊而求其角天下宁有是理哉武公极言君民相应之机必即物理之易见人情之必至者言之公之心可想矣周之民有好善好暴之不同者端於此诗可见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擕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我心惨惨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匪用爲教覆用爲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李曰荏苒柔木以荏染之柔木则可被之以丝而爲弓犹温温恭人乃能修德也哲人之所以能修德者能受善言故也愚人之所以不能修德者以其不能受善言也盖得其人而语之如聚沙而雨之非其人而语之如会聋而鼔之於哲人而告之以话言则顺其德而行之至於愚人而告之以话言则反以我爲僭也如唐德宗以萧复爲轻已实非轻已也以姜公辅爲卖直实非卖直也吾之言非僭而反以爲僭民各有心如此不可一槩论也於乎小子或者以小子爲君命其臣之言不可以臣斥君也如书曰小子封小子胡之类是君称臣之辞也然周公称成王爲孺子召公亦曰冲子管蔡称成王亦曰孺子称君爲小子盖自古老成人之常也但武公不得指厉王爲小子此不能无疑也当时之君懵懵然不辨菽麦不知黑白我非独擕其手而语之也且取事之已验者而告之也非徒对面而命之也且提其耳而诲之也惟告之如此而王卒不能悟焉其愚甚矣古人有不死之药或人闻之不远千里而求及其门而人已死犹且悔恨不得其药人之有不死之药今已死矣则其不死之药可谓无验矣其言不足信也而且有悔恨之心则是愚也今王人告之以已验之事而不信之者则何异乎求不死之药乎借曰王未之知然亦既抱子而爲父矣何爲懵然而不晓乎人民之才有不满者多是少年便已昬惑谁其早知而莫成者乎使其早知之则其成亦早矣今王之昬乱如此则无知有素矣其曰民者盖论凡民皆如此则王亦如此也欧阳以抱子爲扶持其说曲也昊天孔昭言昊天甚明亏盈福谦栽培覆倾可谓明矣今王昬乱如此则其祸之来可指日而期矣吾生何所乐乎今视王梦梦然而昬乱故我惨惨然而忧虑我之诲王其谆谆然不倦非不切至而王乃听我藐藐然而不入是王之不以我爲教之也不知君子之谏其君其心至忠而或以爲僭或以爲虐其言何自而入哉借曰王之未知然王既已老矣前曰亦既抱子此又曰亦聿既髦则诗人之意非以爲少壮之辞也於乎小子言武公之於厉王其告戒非一日也其来久矣王果能听用其谏改过自新庶几无大悔矣天方降艰难以丧国家取譬之不远也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鉴不远在殷王之世昊天之於人无有差忒其祸福之所降惟视人君之德如何耳今王益爲邪僻之行俾民大棘无所告诉以见其无忌惮之甚也呜呼卫武公之畏愼其惧旤如此而王殊无改过之心夫人也亦末如之何也矣


    黄曰惟白受采惟甘受和自古忠臣贤士未尝不极口致谏於君有拒之而弗听者有听之而弗忘者非进言者有可否听言者之有贤否耳盖愚者之於人言如瞽者之於物聩者之於声雷霆震空而聩者弗闻泰山覆前而瞽者自若惟其弗覩而弗闻虽有致死之危彼弗知也愚者之安危利菑不顾人言其类此耳至於智者则不然察利害於未形审祸福於兆眹惟惧危而弗安有而弗闻闻而弗亟耳又焉虑其覆谓我僭以爲谤乎又焉用夫耳提面命而听之藐藐乎兹三章谆谆反覆无非悼王之蒙蔽祸将及己而忠言不用也至於末章则伤念至於无可奈何犹冀其万一悔悟以听用我谋耳噫公之意勤矣切矣纯诚之笃不可以有加矣小子之义陈少南以爲武公自道庶君臣义分之昭也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埓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塡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四牡騤騤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冺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於乎有哀国步斯频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爲梗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孔棘我圉爲谋爲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载胥及溺如彼遡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愼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譛不胥以糓人亦有言进退维谷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爲荼毒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爲式糓维彼不顺征以中垢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既之隂女反予来赫民之罔极职凉善背爲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爲宼凉曰不可覆背善詈虽曰匪予既作尔歌


    李曰芮伯畿内诸侯爲王朝之卿士也孔氏之序书曰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武王时也顾命同召六卿芮伯在焉成王时也桓九年王使虢仲芮伯伐曲沃桓王时也此又厉王之时盖以其芮伯世在王朝常爲内卿士也左传文公元年引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则知芮伯字良夫也菀茂貌旬均也刘或曰杀也或曰残也毛氏则曰爆烁而希也其音训虽不同皆是桑叶剥落之意殄絶也仓毛氏曰丧也不如苏氏以爲悲王氏以爲怆恻滋久其字从心从仓兄滋塡久也言桑之茂也枝叶皆盛其下无所不覆及一旦爲人所采捋则枝叶皆尽其下不得有所庇也犹周之盛也仁恩德泽餍饫於民虽匹夫匹妇无有不被其泽者及厉王之世肆行不道德泽不加於民如桑之尽而民病矣郑氏之说以爲王有明德天下之民均被其恩而羣臣放恣乃损王之德其取譬爲迂曲惟民不得其所庇故芮伯心忧不絶悲怆甚久至於呼天而告曰倬然而大者昊天也胡不我矜怜乎何爲而至於此极乎四牡騤騤此章言厉王征役之繁民受其祸也民之所见者惟四牡之马騤騤然而不息旟旐翩翩然而行祸乱之生不可?平无有邦国不见冺灭则厉王之暴虐甚矣其虐如此故民靡有黎俱受其祸以至於煨烬故芮伯以爲可哀言中国所行之道将见频促而亡也孟子曰诗云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则是周无余民矣知此则知靡国不泯民靡有黎之旨也国步蔑资国步如此无所资赖是天不我将助矣欲止息於此则无所止欲舍而他之则将何所往四海横流滔滔皆是无所逃於天地之间也人之遭於乱世其难保如此殊可忧惧正月诗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後此诗曰靡所止疑云徂何往观此四句则知其身无所托盖如此也疑定也夫君子本无强争之心也而人何生此祸乱之阶至今爲人之病则知其必强争也厉恶也梗病也忧心殷殷言人之忧念土宇之日促自伤所生非其时适逢天之厚怒即所谓不自我先不自我後也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即上章所谓靡所止疑云徂何往之意也然君子之遇困病可谓多矣又且急我以扞御之事斯民困病无有休息之期也病也觏遇也棘急也圉扞御也爲谋爲毖毖慎也言王之谋虑及其所慎重然乱日滋而国日削也则知王之所谋果非善谋也王之所愼重果非愼重也故芮伯告之以当忧恤之事与夫序爵之事夫爵故自有序上贤则加之以上爵中贤则次之下贤则又次之乃若以小加大淫破义远间亲新间旧则失其序矣能序爵则贤能各以其类进而天下治不能序爵则贤不肖混淆而天下乱谁能执热而不以水濯其热乎水则能去热贤者则能止乱不可不念也言今之君臣其何能善乎相与及於沦胥而已欧氏以谓郑氏以爲治国之道当用贤者不惟取譬踈远上下大意亦不联属窃谓郑氏非疎远也非与上下不联属欧曰民遭王暴虐思得贤君以纾患如执热者孰不思往就水以濯涤其烦也此说固无害然与上下文不相贯孟子欲无敌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孟子因论行仁遂引执热以爲说然可以类推矣此诗谓欲去乱而不序爵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如彼遡风遡郷也僾唈也荓使也此句颇难晓且从郑氏之说言王之爲政见之使人唈然如郷疾风不能息也民有肃然之心本无怠慢而王乃使之至於不逮民无得以趋於畎亩之间则不逮者非民之罪也王使之也故芮伯告王曰好是稼穑言不敢轻於民力也能好是稼穑之事则民皆趋事於畎亩之间其有功於民者则使之代食盖以稼穑之宝而有功代食者乃爲政之善故也言代食而不言力民者但承上文不可以六字成文也亦犹击鼓之诗曰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可言公孙文仲也天降丧乱言天爲丧乱以灭亡此所立之王而又加之以旱蝗使稼穑皆病哀痛天灾如此故我中国之民皆相连属至於空虚言民无有不受其祸者王之羣臣无有陈力以念天之祸惟芮伯忧之也赘属也荒虚也维此惠君此言厉王所用非其人而自以爲贤也古者顺道之君爲百姓所瞻仰者以能内则秉持其心外则宣其谋犹於衆已以爲然衆人亦以爲然故能考察愼择其相所任之人无非贤者惟彼不顺之君自以爲善自用其肺肠故所任之人已以爲贤天下不以爲贤也如此何以爲百姓之所瞻仰此民所以狂乱也古人有言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於此可见但一人爲贤矣而天下不以爲贤也唯明君则公天下之好恶衆以爲可吾亦以爲可衆以爲恶吾亦以爲恶此治乱之所由分也瞻彼中林甡甡衆多也即螽斯诗所谓诜诜是也字异而义同观彼中林之中其鹿衆多相与羣处而朝廷之君臣乃争相譛诉不能相善是鹿之不如也虽曰朋友乃面朋友耳所谓噂沓背憎者也夫所贵於人者爲其异於禽兽耳禽兽乃能羣居相与辈耦而行而人乃互相覆挤谗毁猜忌无所不至则亦何贵於人乎进退维谷言进退皆不可也处昏君之朝欲进而在朝固位而不去则必受其祸退而在野又恐得罪於君相进退之间无所恃也雨无正之诗曰亦云可使怨及朋友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以苟容阿媚而云不可使则不可直道而行尚云可使则亦不可进而在朝则不可退而在野亦不可处斯世也盖亦难矣维此圣人圣人则能远知祸福於未萌其所瞻视而言者至於百里无远不察也若夫愚人则反狂惑以爲喜所谓抱火措之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者也观百里奚知虞之将亡伍子胥知吴之将亡其察於利害亦审矣而时君不容者盖弃圣人之言而贪目前之安自古昏君之常态也使其不以愚人之言爲然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哉非不能言之於王以利害晓之也但以畏忌不敢言耳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惟躬是瘁夫言岂难哉第以躬之瘁可畏耳维此良人良人乃贤者也王之於贤则不求之不进之至於残忍暴虐之人则顾念之反覆之同恶相济如以水投水故其任用之间无非小人惟上之所喜者皆残忍之徒故民之贪乱者安爲荼毒之行以希合上意也大风有隧隧道也大风之起也必有所从来以譬王之爲善爲恶也亦有所从来大风之起也自於大空谷而来也王之爲善也必有人以赞之爲不善则自彼不顺之人以助之是皆有所从来也惟良人所爲皆善则王之所爲无适而非善不顺之人所行皆中於垢秽则王之所爲无适而非不善盖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则王谁与爲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则王谁与爲善善恶皆有所从来也郑氏曰大风之行有所从而来喻贤愚之所行各由其性贤者在朝则用其善道不顺之人则行暗冥受性於天不可变也此言最害理审如此说则杨子善恶混之说也告子决诸东方则东流西方则西流之说也夫性本善岂有不顺之人所行冥暗而乃受性於天者乎大风有隧大风之起也有自亦犹善人之败也必有所自善人之所以败者以贪人之任用故也类善也贪人之败善人此王之所以爲恶也则知王之性本善但以贪人败之故耳故道听之言则答之诵诗书之言以告之则如醉此所以见王之先入於贪人之言故诗书之言则弃之而不用也厉王既已不用其言反使我爲悖逆之行而从贪人之所爲也是以知芮伯之自伤不独不见用於王又爲王之所使殊可闵也是岂以芮伯爲悖哉此但述王意之使爲耳嗟尔朋友此又深责羣臣也嗟尔朋友予岂不知尔行乎汝虽自恣莫汝谁何然譬飞虫亦有弋而获之者故芮伯告之以此所以隂覆之也吾以言隂覆汝而汝反以言来赫我夫处於昬君奸臣之朝告於君则覆爲虐告於臣则臣反予来赫其得罪於君臣之间如此几何而免於戾乎民之罔极职凉善背郑氏以爲信不如毛氏以爲薄言民之罔中由所主者薄德之人善相弃背也穆公戒其臣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则民之罔极非民之罪乃在位者之罪也爲民不利如云不克言薄德之人惟在害民之事惟恐其不胜民皆化之爲回僻之行则以其所主者力争故耳民之未戾言民之未定者则以其所主者盗贼之臣爲寇乱之行也我薄告之以爲不可而汝乃反覆而骂我况敢大言乎是亦上文所谓反予来赫之意也汝虽自曰此祸非我所致然我既作此歌以谏其恶矣不可欺也自古乱臣之败国虽自欺以爲无罪而欲以欺於人人其可欺乎板之诗曰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此诗又曰既之隂女反予来赫末章又曰凉曰不可覆背善詈则知厉王之世凡伯芮伯皆以此告其朋友而朋友不信乃知厉王之世非无忠信之人特不见用耳


    黄曰左传文公元年秦伯引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至覆俾我悖则芮伯者字良夫乃畿内诸侯入爲王朝卿士也其作诗本厉王之乱在於用小人故於听任之际屡致意焉其章指当从吕伯恭其训义少南爲优但於十三十四十五章犹有未纯不能不少加櫽括余章文义不録止於兹三章述之耳一章至四章皆极言其乱也五章告以当时被祸各有望治之心六章复告以息民务农而居位食禄者不可不审择也七章因前章息民务农之言而深叹丧乱饥馑之可哀也八章言治乱之分盖其君向背用舍所由异路思古而伤今也九章言君暗於上故譛毁之俗成於下自伤处斯世之难也十章明朝皆小人安其危而利其菑欲谏而不敢也十一章言王弃君子而厚小人民不堪命而王不知也十二章言治乱各有所由来治由君子而乱由小人十三章言王之所以疎弃君子者小人之言先入也前章言善恶各有所由来此又言王性本善多由贪人以败之耳道听之言则答诵诗书之言以告之则如醉此所以见王先入於贪人之言故也厉王既以不用其良反使我爲悖逆之行而从贪人之所爲也十四章自此至末章皆托与公卿侪辈言以反覆讽切之也厉王之朝举无信芮伯言者故告之曰予岂不知而妄?哉如彼飞虫时亦弋获岂无一二或中者乎十五章民之所以贪乱不知止者由此凉薄善覆背之人爲民所不利之事如恐不胜而力爲之也民之所以邪僻者由此辈竞用力而然也回遹邪僻也反覆其辞者所以深恶之也


    毛诗集解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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