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色月光下

3个月前 作者: 田中芳树
    魔天楼--第一章红色月光下


    第一章红色月光下


    某一天,三位作家聚在一起嚼舌根:当作家一点保障也没有,书卖不出去也没有保险赔偿可拿,丢了饭碗也领不到失业救济金,既没有签约金又没有年终奖金,经常是截稿日等于休假日,所以不管星期天或国定假日,都必须走到书桌拿起笔杆或者敲打文书处理机。眼睛好累、腰好酸、又赚不了多少钱……抱怨了一会儿之后,三人的结论是说来说去,当作家至少比上班族好!个中的理由就是:“因为没有老板!没有上司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以上只是一个笑话,然而在我泉田准一郎听来则是感触良多。原因在于,我身为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译注:日本警察职位由下而上为巡查→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自然不可能没有上司,而且我的上司运相当差,这是众所公认的事实,但也因此获得了广大的同情。不过我并不准备申请调动,因为一旦调职,势必有人来接任我现在的位置,为了他人的幸福着想,三十三岁的我泉田准一郎宁可选择牺牲小我。


    这一夜,也就是秋风将夏天残存势力完全扫荡殆尽的半个月之后。东京的夜空晴朗无云,散布在地面的大片耀眼灯海也无法抹消满月的光辉,饱满的月亮既红又大得不可思议,如同一枚廉价的铜币俯瞰着全世界最大的都会。


    我从窗外的满月移开视线,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然而这只是毫无来由的感觉,而且从来没有猜中过。大概是刚才在沙发上为了消磨时间读了d。r。昆兹的文库小说的缘故吧。


    我望向派对会场的方位,接着站起身走向出入大厅,将文库小说塞进了西装口袋,此时传来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的声响。


    “啊啊~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早知道就不要来,连一个好男人也没有!”


    声音的主人来自一名年轻女性,她修长的身材,约比一般日本男性再高出三分分左右,短发略泛茶褐,身穿黑色套装,裙子是紧身加迷你。从裙摆下延伸出的完美腿线!牢牢地吸引住周遭男人们的目光,那挺直的背脊与膝盖,还有豪迈的步伐在在令人联想到模特儿。


    形容美女有很多种说法,以“罕见”或“惊人”来做比喻,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她的五官深刻,充满活力与锐气的双眸使得纤细的外表感受不到一丝柔弱。


    “那是雅典娜女神的美貌。”


    警视厅记者团的老练记者曾经如此赞叹道。而她正是我的上司,姓药师寺,名凉子,职称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年龄二十七岁,亦即社会通称的carrer。


    “要回去了吗?参事官。”


    “我才不要饿着肚子回到那间一个人也没有的房子。”


    “一个人也没有吗?”


    “反正今天晚上没人就对了,二楼好像有几家餐厅是吧?”


    说着便快步走向二楼,我则慢一步紧跟在后,在别人眼中看来一定就像女王陛下跟随从一样。


    所谓的career,指的就是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并得到警政署录取的高层官僚。大学毕业后立即成为警部补,经过三个月的研修与九个月的实习之后便晋升警部,继续经过研修与警政署勤务的磨练,大约二年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晋升警视,警视相当于一个小型警署的署长职位,意即年仅二十五、六岁就当上了“署长”。全日本的警察总数约为二十二万人,其中的career不到五百人,四百人中只有一名高级菁英份子统治着庞大且稳固的警察机构。


    我则是noncareer,从一般大学毕业后成为相当普遍的警察。虽说是noncareer,但以三十三岁的年岁当上警部补,已经算是平步青云了。本来我还盘算着看在退休前能不能当上警视,只不过最近愈来愈没自信,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上司的存在。


    凡是与药师寺凉子擦身而过的,没有一个人不回眸。


    男性通常报以赞赏的目光,女性则是混合著钦羡与敌意。若不知凉子的真面目,光看外表的话,一般人都是这种反应。一旦得知她的真面目,往往会惊惶得措手不及,终于明白“世上有些事情暗不必了解才是幸福的”。


    警界上下均以‘驱魔娘娘’这个外号称呼药师寺凉子,名称的由来是取自“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东京大学文科第一类组应届毕业,法学院应届毕业,各科成绩均为优等,在学期间通过司法考试、外交官考试与国家公务员甲等特考,毕业后进入瞥政署,由警部补升为警部,再升为警视,升迁速度之快有如三级跳。


    这段期间并被派赴到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在法国里约驻任二年,回国后成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实在是一段令人既嫉且羡的经历。


    凉子之所以被调派到法国,在于她精通英语和法语。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凡是由她经手的案子都很奇怪。”


    警界的评价是如此。所谓奇怪,指的并非未获解决的悬案,而是事件中的犯人们不是被捕便是自杀。尽管每个案子都在法律程序上获得终结,然而警界内部却有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的办案过程似乎总牵扯上许多超自然的因素,虽然众人如此认为,但就算张大了嘴也不可能公开承认,因此只有保持缄默,暂时把她赶到国外去了。


    “药师寺,听清楚了,最重要的是不惹麻烦,不惹麻烦!知道吗?”


    “您放一百个心吧。”


    在赴任法国前夕,人事课长再三叮咛,凉子则拍胸脯保证。


    “所有神秘事件的真相与罪犯,全都要在本姑娘面前俯首称臣”“好了,总之你要努力点。”


    “您尽管抱持最大的期待,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果然一星期后,人事课长便接到了‘好消清’。口上tnterpo(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长官因为摸了凉子浑圆诱人的臀部而吃了一记铁砂掌,整个人弹到三公尺外,一颗头撞上玻璃窗。所幸,那个长官的颈动脉并没有被玻璃割断,只是受了轻伤,但interpol已经将凉子.药师寺视为麻烦制造者,并用尽一切办法把她赶回日本。即使带着数件显赫的功绩凯旋归国,警政署却不知该如何安置她,于是便暂时在警视厅刑事部巧立一个职位,将我和其他数人派给她管辖,信就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般说来,career组的警视是不需要负责搜查实务的,平时不是出席会议,就是在桌前看书或者努力建立官僚间的人际关系。如果自以为是的插嘴实务工作,只会惹来noncareer第一线搜查官们的白眼相向。而凉子却毫不在意地大加干涉,自然免不了跟上noncareer组结下梁子,而负责收拾残局的自然是丸冈警部和我这群凉子的部属。


    “该怎么说才好呢?”


    终于在昨天,丸冈警部噘起嘴啜着温热的糙米茶边说道。


    “被派来服侍驱魔娘娘,就代表我们己经没有未来,只能领干薪等着退休了。


    我是无所谓啦,倒是泉田你还年轻,这样实在太委曲你了。”


    “啊、哪里,谢谢你的关心。”


    一时之问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年过五十五的丸冈警部似乎已经看开了,可是我-不到三十五岁,虽然出人头地并不是我人生的目的,但是听到往后要“领干薪等着退休”,再想到未来漫长的警察生涯,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ii


    出入大厅里摆了一部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大画面投影机,在大厅当中播放着这个“海滨都市广场”的外观,让人们可以在大厦内部跷着二郎腿观赏大厦的外貌,我们两人正好从前方穿越而过。


    有些人总喜欢“多说一句”,凉子却更喜欢“多说二句”,而且炮火经常瞄准上面的方位,所以上级单位对于凉子水远投以十分不满的视线。


    “像她那样子,居然有办法在那么严苛的阶级社会中生存。”


    一般人一定会感到不解,不过答案很简单:因为药师寺凉子并非普通人,这是上级“一言以蔽之”的讲法。曾经有人说过,让凉子握有警察公权力,等于是让一个杀人狂持有武器一样,大体上我也心有戚戚焉。


    想不到这座建筑物大得令人不知所措,经过走廊,来到摆放大型青铜狮像的内厅,才发觉走错路了,于是我们只好再度折回出入大厅的方向。若是我走错路!她会劈头就是一句“真没用!”但如果是她走错路,她还是会反过来念我“既然知道我走错了,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冷不防地,凉子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壁面。


    r这是谁画的呢?”


    r这个嘛……我对美术一窍不通”我也跟着仰望走廊的壁面,大理石墙上画着看似昆虫的巨型红褐色翦影,外形介于蜘蛛与蝎子之间,头部有两根巨角!多节的胴体运着八只脚,尾巴分成两根,大概是属于刻花模版的技法吧!一名看似服务人员的男子刚好经过,于是我们便趁样询问他。


    “听说这面墙壁的图形并不是画上去的,这块巨大的大理石挖掘出来时就是这样,因为觉得磨掉很可借,所以就保持原来的面貌。”


    男子答完,又告诉我们走回出入大厅的路,于是我们便前往出入大厅,只见一群人挤在手扶梯附近,凉子叫住身穿制服的警卫。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在不了解凉子真面目的人眼中,她的微笑看起来有如倾国美女一般嫣然妩媚,钢铁-成绕指柔、干冰也会气化。警卫立刻笑开了脸,开始详细说明。其实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大厅的手扶梯突然发生故障,原本往下的手扶梯转而往上跑,住上的手扶梯则往下跑,彼此以反方向运转。还好没有人因此跌倒或受伤,目前正关闭电源调查原因当中,整个事件听起来并不需要警察介入。


    于是我们避开手扶梯,走上宽广的楼梯,进入二楼的俄式料理店“bosstalk”。


    隔着晦暗的海面,羽田机场的灯火在五公里外排成一列,起降客机的指示灯看起来虽然微弱却相当清晰,后方的横滨市区宛如明亮的光之岛飘浮在夜色之中。才刚入座,店里的经理便走过来招呼我们。那是一名福态的中年男子。这家俄式料理店的总店位于银座,据说今年春天发生了诡异的事件,多亏凉子私下解决,事情才不至于闹大,因此老板特来表示感谢之意。


    “那时真的是非常感谢您鼎力相助。”


    经理行一鞠躬礼并捧上菜单,我从来没吃过俄式料理,只有等着看凉子怎么点菜。


    凉子只点了沙拉跟浓汤,不过沙拉是“总汇沙拉”,各种青菜加上蟹肉、鲑鱼子、火腿、白煮蛋、鸡胸肉,内容相当丰盛,浓汤则是“西伯利亚俄式浓汤”,意即西伯利亚口味的浓汤,汤内放进了大量的肉丸跟马铃薯,除了营养均衡之外,分量也相当足够。


    “你要点什么?”


    “跟你一样,另外可不可以叫一些pirozhki(油炸包子)?”


    至少我还知道油炸包子这道菜。


    “尽管多点一些,别客气。”


    “怎么好意思叫你请客。”


    “为什么要我请客?当然是报公帐啦”“报公帐吗?”


    “看我们今晚做了多少苦工啊,不然就随便掰一个今晚发生的事件也行。”


    这是警察不应该有的行为,也许是感觉到我奇责的眼神,凉子突然转移话题。


    “战后发生了不少冤案与悬案,可是警政官僚从来没有一个人辞职以示负责,他们个个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不是调职就是从政,像刚刚在台上那个戴假发的傲慢老头,他在担任神奈川县警的刑事部长时,就犯下了相当严重的搜查失误”“小心被听见。”


    “我就是故意要说出来。”


    这点我明白,我只是想讲讲看。


    刚才提到的‘台上的傲慢老头’就是举行今晚这场派对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尾同信胜,听起来好像是战国时代诸侯之长的名字,不过他原本就是警界的高官。药师寺凉子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参加这次派对,所以根本等不到结束!途中即先行离席。


    尾冈曾经担任警政署次长与警视监,于去年底退休后,随即出马角逐下任参议院选举,不晓得哪个逢迎谄媚的说了一句“要发动全体警察去投他的票”警界官僚的派阀常与政界派间连成一气,彼此互扯后腿。虽然不可能真的发动‘全体警察’,不过尾同另外还写了一本《觉醒吧!日本人》这种光看书名就觉得丢脸的书,并以出版纪念派对为名目举行了这场晚宴。每个人要缴三万日圆的参加费!除了用餐饮酒之外,还能得到一本作者亲笔签名的书。这种派对的餐点跟酒类都相当粗糙,受邀的企业团体大多只缴参加费而不出席。总而言之,光是今天这一晚,尾冈先生的口袋里就滚进了五千万日圆的选举经费。


    不用说,尾同先生自然喜上眉梢,不但在台上用了三十三分四十八秒致词,甚至抓起麦克风唱着他年轻时期……在凉子来说是石器时代的——流行歌曲,对听众而言,这大概跟拷问差不多,原本就不是很想参加的凉子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中途飞奔出来。


    身为“我行我素”这个名词的具体形象,如同cg电脑动画一般活蹦乱跳的凉子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仍乖乖出席这种派对,可说是十分难得。事实上,受邀的是她的父亲,也就是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社长,他也曾是是警界的一员。由于本人到国外出差,于是由凉子代理出席,不过她的原则是以父亲的代理人而非现职的警官身分参加。一名广受女性观众欢迎的知名男影星原本预定前来祝贺,却因为父亲病危而不克出席,这个“全是老头子”的派对,让凉子简直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单凭jaces社长千金的头衔,药师寺凉子这名女性就具备了相当高档的社会价值。


    jaces的公司名称为“大日本警备保障”,主要分为警卫保全与征信调查两大部门运作,而这两大部门的业绩也是号称全国首屈一指。


    除此之外,jaces还将企业的触手扩及各项居家保全、损害保险、企业情报、急救医疗、大楼管理体系、海外日人安全保障等方面,成立五十年来,已成为年度营业额五千亿日圆的庞大企业。


    另一方面,jaces也出资成立若干财团,例如“海外危机管理协会”、“电脑安全协会”,这些财团的成员几乎都是警界的退休官么。


    创立jaces的药师寺正基,也就是凉子的祖父,从公司成立最初,就有计画地与警界建立深厚关系。


    对于多数警官而言,jaces是相当重要的二度就职管道!因此他们在面对董事长的孙女……将来可能成为第三代继承人的凉子时,根本不敢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原因还不仅止如此。


    jaces的第二代社长为药师寺弘毅,此人正是凉子的父亲,他从东大法学系毕业之后便成为career警官,阶级为警视监,最后晋升为警政署交通局长,然后光荣退休。接着以一年的时间,自费到英国大学的犯罪学研究所留学,回国后便继承jaces的社长职位。由于他的人脉广阔,对后辈又照顾有加,现任的艮宜在弘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换句话说,等于在凉子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那个小丫头,仗着jaces的势力为所欲为,实在教人看不顺眼!”


    说归说,基于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众人仍尽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甚至还听说凉子利用jaces的组织,掌握了警界高层所有人的弱点与秘密;例如某人在sm俱乐部接受银行的招待,结果整个人陷了进去,开始沉迷起sm游戏,有一次被凉子鞭打,还跪下来叫她女王……诸如这一类跟名誉沾不上一点关系的谣言如同深海鱼一般,在警界内部深处回游着。


    至于凉子本人则对谣言采取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乐得欣赏长官们的脸色跟交通号志一样变来变去。实际的情况是只见一群高官成天提心吊胆,又不敢当面向凉子质问谣言的真伪。就我的猜测,放出这些不当流言的也许就是凉子本人。这么做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然而她很有可能只为了好玩而做出这种事清,因为她是我所认识全日本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此时,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说话了。


    “这咖啡比‘pastel的还难喝。”


    “bastel“是警视厅大楼第十七楼的一家自助餐厅的店名。


    “俄国最有名的是红茶才对吧,我没听过这个国家的咖啡好喝。”


    “既然敢写在菜单里,就应该端出好东西,这是开店的义务!”


    说的有理我未加反驳,迳自啜着俄式热红菜,凉子在批评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时,论点总是相当准确。


    一垂下视线,动作大胆的凉子跷高的双腿冷不防跳进我的视野,我连忙把目光移向窗外。


    “遮住这双腿是全人类的损失。”


    凉子曾如此大发豪语过。伤脑筋的是正如同她所自夸的,她的确有一双美腿。


    到目前为止,我知道有五名罪犯被这双腿引开了注意力,又被这双腿踢中胯裆,痛得昏死过去。唉,怪就怪在男人实在太蠢了——包括我在内。


    凉子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夜景,嘲讽地挑起唇瓣一端。


    “想必都知事(译注:相当于市长)一定喜极而泣。


    lr那是当然了,如果不盖这座大厦,他自豪的湾岸副都心就要成了一望无际的荒野。”


    六百公顷的广大海埔新生地没有任何企业进驻,只有前来郊游或冲浪的观光客,还传出无聊的谣言,说一到夜晚就会冒出老鼠跟狐狸。


    这栋巨大的综合大厦“海滨都市广场”就建筑在这里。


    建筑本身占地面积九万九千平方公尺,延伸的腹地面积则有六十万平方公尺,建筑经费总计三千亿日圆。前来的游客一天平均约五万人,大厦内部有饭店、高级公寓、百贸公司、商业区以及美术馆、运动俱乐部,甚至连音乐厅都有。公寓的月租金从三十万日圆到二百万日圆不等,某国大使就是其中的住户,饭店套房住一晚五十万日圆,听了让人不禁很想打听究竟住在襄面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无论经济再怎么不景气,再贵的房间还是有人住得起。这座从地面耸立五十层的摩天大楼,看起来仿佛像是一群由钢铁、水泥、琅璃与大理石做成的恐龙。


    iii


    “您觉得还满意吗?”


    这时经理又过来我们的桌边,应该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看他对凉子一副戒慎恐惧的态度,我完全可以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最后的咖啡扣三十分。”


    “实在是非常抱歉,咖啡就算免费好了。”


    “这还用说,总不能让特地前来这个偏远地区的客人败兴而归吧。”


    “您说的是。提到这个偏远地区,记得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军在地下研究所秘密进行人体实验。战败后便把尸体丢进东京湾,后来填海做了海埔新生地,因此有人认为湾岸副都心从一开始就被诅咒了。”


    “你信吗?”


    凉子的反应平淡,仿佛被泼了冷水的经理面带苦笑,右手在半空比画着。


    “反正只是市民的一种谣传,就算日本军真的做过这种事,顶多也只属于小规模的吧,我比较在意的是……”


    说到这里,经理的舌头突然紧急煞车,只见一位高大的中年绅士走过他的眼前,经过三秒钟的沉默之后,经理才细声说道“那位正是经营这座摩天楼的湾岸开发事业团理事长高市先生。听说他不仅精明能干,对于代表东方智慧象征的风水学也有深厚的造诣,这使大楼便是依据风水学的理论盖的……”


    “真无聊。”


    凉子对于所谓的“东方智慧象征”嗤之以鼻。


    “如果说风水的说法都是对的,那么自古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朝换代的情形发生了。虽说比血型或占星基术较具理论上的依据,但说穿了,也仅止于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罢了。”


    “是、您说的完全正确。”


    经理的手抚着稀薄的顶上,而我则思索着高市这个人。他曾经担任东京都副知事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听说他当时在幕后操控单凭人气当选、却对政务一窍不通的知事,将东京都厅拖进深不见底的腐败泥沼当中……不,这并非谣传而是事实。后来他挪用了五十忆日圆的活动经费,将全部责任推卸给知事,紧接着提出辞呈,经过一段时日竟然成了这座摩天大楼的主人。我想起当时被迫下台而变得精神耗弱的可怜知事,这时候就实在说不出“我不干警察了”这种话。


    与我有天壤之别的凉子,就算辞掉(或者被迫辞掉)


    警察的工作,还有jaces的高层干部一路直升社长的前途等着地。即使是现在,她也是jaces的大股东,每年有三亿日圆的股息进帐,警察的薪水对凉子来说,感觉就跟一杯咖啡的价格差不多。


    凉子的任所位于港区高轮一带的超高级公寓,而且是最顶层。客厅的大小以和室来计算,约有四十张榻榻米的大小,饭厅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其它有寝室、书房、会客室、附有壁龛的和室、做为更衣间的西式房间,两套卫浴加上三个收藏枪弹的房间,另外还有厨房以及宽广又实用的空中庭院。为什么我会知道得信么详细呢?我曾经到她的住处拜访过一次,因为她说要亲自下厨。


    当时我对于那宽广的公寓与豪华的家俱装璜惊讶不已,凉子则满脸不在乎地说道:


    “反正我注定要被人羡慕,过个被人羡慕的生活,也算是克尽对社会的义务。”


    凉子解释成“被人羡慕”,话中是否隐含着“被人讨厌”或“被人嫉妒”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美女却有不少人表示“绝对不想再看到她”,这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吧!虽然憎恨她的人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管怎么说,在人前高笑着“被无能的废物羡慕的感觉真好,噢呵呵呵!”的她,会被人讨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刚过七点半,原子与我走出“bosstalk”,凉子以信用卡忖帐,收据交给我保管。由于这次饭钱不能报公帐,之后我就不得不回讲凉子吃全套法国料理,这对于薪水微薄的我而言,犹如被剥了一层皮。


    走出餐厅,“接下来…”凉子刚开启红唇的瞬间,空气与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巨响同时摇撼着耳膜、肠胃与鞋底,凉子与我面面相觑,接着俯视楼梯天井的出入大厅,随即冲向二楼走廊的扶手。


    “吊灯掉下来了!”


    某位好心人描述了整个情况,说明相当正确。重达将近一公吨的华丽吊灯由楼梯的天井掉落至地板上,玻璃碎片与扭曲的金属散落一地,灰尘四处飞舞。若是仅止如此就是单纯的意外,问题是吊灯与地板之间夹杂着人影,而且还是复数,里着衬衫的手臂由吊灯下方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延伸到地板,连一动也不动。


    iv


    在犯罪史上,一九九五年是变化剧烈的一年。东京地下铁散布了德国纳粹时代所发明的沙林毒气,造成五千人以上的伤亡,由这个惨案,才逐步揭露出一桩狂热宗教恐怖组织所犯下的大屠杀事件,震惊了日本以及全世界,从此以后全世界似乎开始脱序。


    在此之前,任谁也不相信有人会做出“在地下铁散布毒气”、“在水塔施放细菌”这种行为,还会嘲笑道“别笑死人了,又不是漫画”然而自从一九九五年之后,已经没有人笑得出来,任何荒谬怪诞或者极端不合理的犯罪行为都有可能发生。


    基于这种心理层面因素的考量,凉子和我都认为这次吊灯落下并非偶发的意外。我们立刻冲下宽广的阶梯,冷不防瞧见凉子从不知是爱马仕还是香奈儿品牌的手提包里抓起一把手枪,我讶异地看着她。


    “你来出席宴会还带手枪?”


    “我是随身携带,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逮到机会以正常防卫的姿态枪毙看不顺眼的家伙,这正是当警察的乐趣!”


    “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随他们去说吧,言论自由。”


    凉子携带的手枪为colt三二口径,日本刑警通常将手枪集中在警局寄物柜统一保管,除非必要,否则平常是不能随身携带的。不过以凉子的情况来说,她这个人连同自身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可理喻。


    穿着高跟鞋,却以惊人的速度奔到吊灯坠落现场的凉子,命令伫在周遭不动的人群“叫救护车!”接着向我喊道“助手a!你过来这边一下!”


    你叫谁助手a啊?不过想归想,我并没有顶撞回去。


    如果不想被现场围观的人群知道自己的本名,还是用记号或号码代替比较方便。


    “是的,什么事?警视。”


    “能不能把压在吊灯下的受伤者拖出来?”


    “我想我大概需要十名协力者,才能进行这项任务……”


    于是,凉子环顾四周提高嗓门:“那边那个男的!还有那边、那边跟那边来帮忙抬起吊灯,谁敢拒绝,小心我叫你后悔莫及!”


    这种说话方式其实是很容易树立敌人,但凉子完全不在乎。只见一群蠢男人被美女点到名,喜孜孜地走上前!此时又发生震动与声响,由于是从远处传来,因此感觉比较轻微,瞬间凉子便已洞悉正确方位,立刻以古代剑客的架势冲过去,我也连忙紧跟在后。


    之所以形容凉子像剑客,是因为她是剑道二段,而且一直停在二段,因为她觉得参加升级测验很麻烦,同时也从未胜过三段的男选手。


    她的剑术天分可说与生俱来,从来没人见过她努力练习,说她是天才亦当之无愧。


    擒拿术与手枪射击也是一级,总之她不论做什么都相当出色。“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万能的人”在凉子的研修时代,我曾经对她赞叹不已。所幸不久便发现她恶劣的本性,因此没做出仰慕凉子这种致命的举动。当时我心想不管怎么说,凉子是career组的人,不久就会平步青云,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岂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跟她成了上司与部属的关系。


    半个月前,警视厅的人事课长将“刑事部参事宫部属”一纸可憎的任职命令递给我,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听说你和研修时代的驱魔娘娘相处得很融洽是吧?”


    “您误会了。”


    “听说她还为你亲自下厨?”


    “我只是人体实验品!”


    我忿忿不平地大吼。


    “那个女人明明只会做白煮蛋,居然妄想挑战土耳其的宫廷料理,真是不自量力,而且竟然还加了四十种调昧料……”


    “你叫她‘那女人’不太恰当吧,以后她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哦。”


    “也是您的部属吧。”


    人事谋长的双眼如针般眯了起来。


    “哟,想不到你顶撞起上司,口气也是满大的嘛!”


    “请别太在意,我只是开始觉得被免职也是不错的下场。”


    “不成不成,你还这么年轻,是相当具有潜力的人材,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法折磨人材?”


    “冷静点嘛!想辞职随时都能辞,你就当做一种修行,忍耐个一、二年好不好?”


    听完一段毫无诚意的劝服之后,我只有点头答应。并不是我了解,而是已烃死心,反正我根本无力抵制人事的安排。虽然只是尝试性地做了小小的反抗,但已经足以让我荣登黑名单,而其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高得吓人。


    在这段一五○公尺距离的跑步当中,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这件事情。


    是觉得自己跟着‘驱魔娘娘’在这种地方东奔西走的模样很可笑吗?不过现实的光景立刻驱走了无济于事的回想。


    大厅中央有个大理石台座。宽二公尺、长四公尺、高二公尺的台座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铜制的大型狮像从吉座摔落,四、五名男女被压在铜像与地板之间,一滩红黑色的小池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巨大的狮身下方露出人的手脚,这幅光景就跟五分钟前在出入大厅看到的情形相当类似,高跟鞋鞋跟踩着清脆的脚步声,凉子走近狮子的嘴部。


    “究竟谁有办法搬动那么重的铜像?”


    凉子的喃喃自语被一阵怪声抹消,那是充满神经质、毫无韵律性的尖叫声。一名削瘦的男子身穿颜色鲜艳的西装,大概是义大利制的吧,他双膝跪在地上,不断抓搔着头发,凉子喊住他。


    “你是目击者吗?可不可以说明一下详细倩形?”


    然而,那名年轻人只是狂乱地尖叫,也许因为他的朋友被压在青铜狮像下面,导致他整个人陷入恐慌状态。一般人多少会表示点同情,但凉子却露出厌恶的目光盯着年轻人,接着冷不防地挥出右手,与其说她想施以震撼治疗法,还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讨厌这类型的男人。


    她挥出的并非一巴掌,而是有如职棒的强打选手旋转上半身猛力使出一拳,将重心全部投注拳头之上,攻击的同时转动手腕,破坏力之强,连一名大汉也会被打飞。果然不出所料,年轻人整个飞了出去,在三公尺左右的后方翻了个筋斗,瘫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凉子则快步走上前,用力揪起对方的衣领,只见年轻人鼻血直流哀嚎着:“你、你、你做什么?”


    “用嘴巴讲不听,就只有让身体吃点苦头了。”


    “你打人之前什么都没说呀!”


    “闭嘴,只不过顺序颠倒而已,-嗦个什么劲,你还算是男人吗?”


    “过分、太过分了,我要告你侵犯人权!”


    “胆敢反抗我的家伙是没有人权的!”


    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有人巴不得一辈子能有一次试着说出这种台词,然而凉子每周都会说上一次。


    只见年轻人的嘴巴连续开合了三次,接着用力吞咽口水,还发出声响,然后吐出我预料之中的台词:“你们是警察吧,赶快想想办法啊!”


    “我刚刚已经通知人手过来了。”


    “这样不是太慢了吗?”


    “还抱怨?那你来把那个狮子铜像搬开,不然就乖乖等着别人来帮忙,否则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此时警卫与服务人员铁青着脸飞奔而来,克制着想要大喊“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冲动,表示他们已经派人试着与外界取得联系,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于是凉子便询问刚刚吃了她一记铁拳而瘫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身分。


    “这位客人是来参加财政界大官的公子与偶像女明星联谊活动,所有出席者,无论男女都经过严格筛选。”


    “干事是谁?”


    “是佐山先生。”


    听说他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公司常务董事,并经手政党选举海报与宣传会刊。由于政治家的公子也是社内一员,因此人脉相当广阔,举办这一类的联谊活动可说是轻而易举,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那家广告代理公司因为涉及大麻案件,有好几个人遭到逮捕。”


    “没错没错,那个某大臣的败家子也在那里工作,因大麻事件被捕的时候,还说他们公司每个人都有吸大麻的习惯。”


    凉子冷嘲热讽地笑着。


    “总之,这个事件必须详加调查,对外的联络电话一、是打不通吗?”


    “没办法。”


    “手机呢?”


    “完全打不通。”


    “是吗?太糟糕了,不使用jaces的管理系统就会出这种纰漏。”


    做下极端不通情理的结论之后,凉子便将视线移到玻璃窗外。


    “看来只有利用外面的公用电话了。”


    “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八百公尺远的地方。”


    “辛苦你了。”


    凉子看着我的睑泛起微笑,我耸耸肩,往出入大厅的方向走去,准备来个中距离短跑,才走了五、六步,窗外的夜景突然消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之间无法猜透,只有呆站在原地不动,此时身旁有个人影呼啸而过,看见冲向大门的凉子背影,我才明白整个状况。所有铁卷门全部拉下,因而遮断了夜景,正当凉子与我冲到大门前之际,厚实的硬玻璃对面一这特殊硬铝合金制成的隔间墙已经降下,出入大厅的人们交换着惊惶失措的目光。


    “我们被关住了!”


    一个人惨叫似地高喊着。


    v


    这时尾冈的出版纪念派对正好结束,一群参加者蜂拥而出,其中半数以上是警界的相关人士,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刚参加过一个愉快的宴会,反而一副完成任务之后精疲力尽的模样。


    从派对会场川流到走廊的人群,最后全部汇集在出入大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出去?”


    “我九点必须回公司一趟才行。”


    “喂、负责人是谁?叫负责人过来”埋怨与焦虑的声音迅速在四周响起,目击吊灯与青铜狮像意外的人也发出惊恐与不满。我在群众当中发现了日本警界两大巨头: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两位大老。


    警察官僚组织的最高首艮乃是警政署长,而接下来就是警视总监。不过,警视总监的知名度则远远高出许多,因为在一九九五年,当时的警政署长遭到狙击而身负重伤,从那时起,街头巷尾就流传着一句话“警政署长?是警视总监的别名吧?”两巨头身旁一个戴着眼镜、不知是秘书还是招待人员的男子朝着我走过来,反正一定是career组的,对方不由分说地劈头大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给我说明清楚!”


    我必恭必敬地表示拒绝“没有长官的指示,我不能随便透露案情。”


    “你的上司是谁?”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警视。”


    “啊~驱魔娘娘”虽然音量并不大,但戴眼镜的男子喊出这句话时,面部肌肉整个动员了起来。


    我继续郑重地提出建议:“需要药师寺直接向您说明吗?”


    “啊、不用了,你等一下。”


    戴眼镜的男子连忙摆手,以小跑步接近两大巨头,此时我仔细一瞧,觉得警政署长长得很像长毛牧羊犬,而警视总监则长得很像叭喇狗(译注:颈粗性猛的狗)


    ,体型上也很像,长官是瘦长,总监是圆胖。两人站在一起会让人联想到阿拉伯数字的10,我听见叫喇叭狗质问戴眼镜男子:“海岸副都心是哪个署管辖的?”


    “应该是湾岸署。”


    “哦,是吗?我记得这个单位才刚成立不久,联络他们来处理就行了!”


    “可是……”


    “目前无法跟外界取得连系!”


    如同歌剧女伶般高亢的嗓音想也知道是来自我所尊敬的上司,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人海顿时往左右分开,这个场景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星登场!”


    “推测倒下的重物己造成七、八人伤亡,铁卷门也已拉下,无法离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就是接下来要调查的重点。”


    凉子才刚答完,现场便出现一阵骚动,众人对着大画面的投影机惊叫。画面上映出的是这座摩天大楼的外观,一座耸立在夜空中的光之塔,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长官、总监、凉子与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移向投影布幕。


    “看大楼的墙壁有一排灯光文字!”


    正确说来应该是饭店大楼的壁面,其中有灯火通明的窗户,也有一片漆黑的窗户,组合起来就在大楼壁面形成灯光文字,这种嗜好并不足以为奇,然而能够排列出这些文字就绝非普通人所能做得到。


    “ㄨㄛ.1、ㄠ.ㄕㄚ.ㄍㄨㄤ.ㄙㄨㄛ.1ㄡ.ㄖㄣ”读完排列在壁面上的灯光文字,我不禁背脊发冷,长官与总监也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巨大的画面。充满挑衅与杀气的灯光文字从某个角度来看,也许应该表示欢迎才对。


    “海滨都市广场一定出事了!”


    想必外界已经察觉情况不对劲,电话既打不通,加上派对的参加者并没有在宴会结束后离开,外界应该会采取因应对策才是。冷不防地,凉子送出一句话“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话并没有继续接下去,意思是要人提出疑问,我只有无可奈何地问道:“什么事?”


    “不管策划这次事件的家伙是谁,可以确定的是……”


    凉子自信满满地断言道:“这家伙不会写汉字!”


    我瞄了一旁两大巨头的表情,长官脸色惨白地拉下了嘴角,总监噤口不语,整张脸涨红得好似刚洗完三温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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