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我来到了阮克勒家

3个月前 作者: 罗·路·斯蒂文森
    按照约定,第二天阿兰要自己躲起来直到太阳下山,天一黑他就躲到靠近纽豪斯的路边地里,等待我的口哨声。开始我建议吹《艾莱的美屋》,这是我喜欢的曲子,但是他反对,因为大家都熟悉这个曲子,担心哪个农夫凑巧吹了它。他教了我一小段高地曲子,从那天开始我至今都牢记在心中,恐怕至死都不会忘记。每当回想起这支曲子,都会把我带到那最后一天:阿兰坐在洞穴底部,吹着口哨,手指打着节拍,一缕晨曦照在他的脸上。


    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来到女王渡口的大街上。这是一座建造得很好的自治市,漂亮的石头砌成的房子,许多屋顶铺了石板瓦,尽管市政大厅还不如皮勃斯市政厅漂亮,街道也没有那么宽阔,但总而言之,衣着十分破烂的我走在这儿感到很难为情。


    早晨来临,炉火点燃,窗户打开,人们走出了屋子,我的牵挂和沮丧越发加重了。现在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立场可坚持,我的权利并没有明确证据,甚至我的身份也没有足够的证明。如果一切只是个肥皂泡,那我就彻底被骗了,陷入了悲惨的境地。即便是事情如同我所想象,很可能要过些时间才能获得争辩的结果。口袋里不到三先令,这段时间叫我怎么过呢?而且怎样才能把被追捕的人送到国外去呢?如果我的希望破灭了,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给我们俩的绞刑架。我一直走来走去,看到人们在街上和窗户里,在互相推着笑着说着话,一边向我投来疑惑的眼光,我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也许和律师说上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要说服他相信我的经历。


    无论如何我都鼓不起勇气来和这些体面的自由民说话。穿着这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我更不好意思向他们询问阮克勒先生的房子,如果我问,他们一定会当面大笑起来;所以我像一条丧家之犬在街上走来走去,又走到码头边,内心十分痛苦,时不时感到一阵绝望。最后日头升起老高,估计是九点钟了,我厌倦了游荡,正好停在一幢朝陆地方向的漂亮房子面前,房子镶有好看的透明玻璃窗,窗台上有花结,墙新近粗粗粉刷过。一只猎犬坐在台阶上像在自己家一样打着哈欠。唉,我甚至嫉妒这不会说话的畜生。这时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精明、面色红润、彬彬有礼又有点趾高气扬的人,戴一顶扑了粉的假发和一副眼镜。我当时处境十分困窘,没人看我一眼,但他却看着我,事实证明我可怜的外表吸引了这位先生的注意力。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问我要干什么。


    我告诉他我有事来女王渡口,我鼓起勇气请他指点我去阮克勒先生的房子。


    “为什么?”他说,“我就是从他屋子里出来的,而且就有这样巧,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么,先生,”我说,“我请求与你面谈。”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说,“我也没有见过你。”


    “我的名字是戴维-贝尔弗,”我说。


    “戴维-贝尔弗,”他重复着,声音很大,像是吃了一惊,“你从哪里来,戴维-贝尔弗先生?”他问,冷冰冰地望着我。


    “我从许多陌生的地方来,先生,”我说,“但是我想以比较秘密的方式告诉你这些地方以及事情的经过才比较好。”


    他似乎沉思了一会儿,一只手按在嘴唇上,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大街上的人行道。


    “对,”他说,“毫无疑问,那样会更好,”他带我走回他家,对个我没看见的人大声说他一上午都有事,然后带我进入一间摆满书和文件的灰蒙蒙的房间。他坐下来,也请我就坐。我觉得他看看他清洁的椅子,又看看我肮脏的衣服,眼神有些沮丧。“好吧,”他说,“如果你有什么事,请简明扼要,直奔主题。necgeminobellumtrojanumorditurabovo,1,你明白吗?”他说,目光炯炯。


    1拉丁文:意为谈特洛伊战争,不要从蛋的起源谈起。


    “我会按照霍拉西2所说的去做,先生。”我笑着回答,“马上inmediasres.3”他点点头仿佛很满意,确实他这段拉丁文是为了测试我。尽管我因此而增强了信心,但我说第一句话“我有理由相信我对肖家大屋的田产拥有所有权”时,我还是脸涨得通红。


    2霍拉西:罗马抒情诗人,上面的这句拉丁文是摘自其诗句。


    3拉丁文:意为谈主题。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摊开来放在面前。“怎样?”他问。


    我已竭尽全力,无言地坐在那儿。


    “来,来,贝尔弗先生,”他说,“你必须继续说,你在哪里出生?”


    “在艾森丁,先生,”我说,“一七三三年三月十二日。”


    他好像在纸上记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你父亲和母亲?”他问。


    “我父亲是亚历山大-贝尔弗,当地学校的校长,”我说,“我母亲格雷丝-皮塔罗,我相信她娘家是在安格斯。”


    “你有任何证明你身份的文件吗?”阮克勒先生问。


    “没有,先生,”我说,“这些文件在坎贝尔先生手中,他是位牧师,随时可以提供。坎贝尔先生也可以为我作证,对此我叔叔是抵赖不了的。”


    “你是指艾贝纳泽-贝尔弗先生?”他说。


    “是的。”我说。


    “你见过他吗?”他问。


    “他曾让我进入了他的房子。”我回答。


    “你遇到过一个叫豪斯亚森的人吗?”阮克勒问。


    “是的,先生,我是自作自受。”我说,“就是通过他以及我叔叔提供的条件,我就在这座城不远处被诱拐到海上,遭遇了海难以及许多其他的灾难,才会在今天以这副样子站在您面前。”


    “你说你遇上了海难?”阮克勒先生说,“在哪儿?”


    “在慕尔岛南端,”我说,“我被困的那座小岛叫伊尔瑞德岛。”


    “啊,”他笑着说,“你对地理位置比我熟。不过至此我可以告诉你,这与我所掌握的情况完全吻合。但你说你被诱拐了,这怎么说?”


    “这是字面意思,先生,”我说,“我正准备到您家来,后来被引诱到方帆双桅船上,残忍地被击昏,扔到船舱底下,直到远在海上才苏醒过来,我本来注定要被卖到种植园中,真是天意让我逃脱了。”


    “船是六月二十七日失事的,”他看着他的书说,“我们现在是八月二十四日,这么长时间的间隔,贝尔弗先生,近两个月的时间,这已经给你的朋友带来了很多麻烦,这一切没有弄清楚,我是不会满意的。”


    “是的,先生,”我说,“这段时间的事情很容易说清楚,但在陈述这段经历之前,我希望确信我是在和一位朋友说话。”


    “这得用循环论证的方法来证明,我得听过后才能确信,我得不到适当的信息就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你能更有信心,会更有利于你自己。你知道,贝尔弗先生,我们国家有句谚语:身正不怕影子歪。”


    “您不要忘记,先生,”我说,“我已吃够了相信他人的苦头,被这个你的雇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装到船上要卖作奴隶的。”


    我一直都在和阮克勒先生争取立场,同时也在增强信心,而我这次微笑地说出的俏皮话使他大笑了起来。


    “不,不,”他说,“并不至于那样,fuinonsum。1我以前是你叔叔的代理人,但当你imberbisjuveniscustoderemoto2在西面闲逛时,桥下已经流过了许多水了3。如果你的耳朵没有鸣叫,那是因为没有人谈到你。4就在你遭遇海难的那天,坎贝尔先生闯进了我的办公室,要求了解你的下落。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存在,但我认识你父亲,就我权限范围内的事来说(下面还会谈及)我恐怕发生了最糟的事。艾贝纳泽先生承认见过你,宣称(好像不太可能)他给了你一笔钱,你出发去欧洲大陆,准备完成学业,这是可能的,也是值得的。当被问及为什么你不捎信给坎贝尔先生时,他证实你强烈希望告别过去的生活。当被进一步问到你现在何处,他说不知道,但相信你应该在雷顿。这是他的全部回答,我不能肯定是否有人相信他的话。”阮克勒先生微笑着继续说,“他特别不乐意听到我的一些话,就干脆请我离开,我们没法谈下去了,因为无论我们有多么怀疑,我们没有一点证据,这时来了一份豪斯亚森船长的文书说你溺水身亡,这样一切都完了。坎贝尔先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只有忧虑,而我损失了钱袋。你叔叔的人品又增加了一个污点,这真叫人难以接受。现在贝尔弗先生,”他说,“你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你可以自行判断我能被信任的程度。”


    1拉丁文:意为我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2拉丁文:意为一个失去了监护的无须少年。


    3意思是世事发生了许多变迁。


    4西方风俗:如果一个人耳朵鸣叫,表示有人谈到他。


    他卖弄的学问比我能描述的还有多,话语中夹杂着更多的拉丁文,但眼神举止带有更多的和蔼和友善,渐渐消除了我的不信任,而且我可以看出他认为我的身份无需怀疑。这样,首先我的身份得到了完全的认可。


    “先生,”我说,“如果告诉你我的故事,我必须要把一位朋友的生命托付给你的判断力,我要得到你的郑重承诺。至于我的事,我只需看看你的脸就足以得到保证了。”


    他郑重答应了。“不过,这真是叫人吃惊的开场白。如果在你的故事里有与法律相违背的事,我请求你记住我是一名律师,请一带而过。”他说。


    因此我从头说起了故事。他把眼镜推上去闭着眼睛听着,我有时担心他睡着了,但完全不是这样。他听进去了每字每句(我后来发现的),听觉之敏锐,记忆之精确经常让我惊讶不已,连那些这次才听说的奇怪的盖尔名字,他都记得很清楚,几年后还会提醒我。不过,当我提到阿兰-布瑞克全名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阿兰的名字和阿潘谋杀案以及悬赏缉拿的消息传遍了苏格兰,我话音未落,律师就在椅子上扭动着睁开了眼睛。


    “我不会记得不必要的姓名,贝尔弗先生。”他说,“尤其是高地人的,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法律所不能接受的。”


    “好吧,那最好不提。”我说,“不过既然已经脱口说出了,我还是继续吧。”


    “不,”阮克勒先生说,“你也许注意到了,我的听觉有时有些迟钝,我不能肯定我听清楚了这个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叫你的朋友为汤姆生先生,这样也许就没什么反映了。下面你也许会提及某些高地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我都会采用这种方法。”


    这时我明白他是再清楚不过地听到了这个名字,而且已经猜到我将要提及那桩谋杀案了。如果他选择装作不知道,我也不需要去操心,所以我笑了,说这听起来不太像高地人的名字,就同意了。在接下来的故事中,阿兰就是汤姆生先生,让我感到非常好笑,这是符合他心愿的一种策略。同样,詹姆斯-斯图加特也被称为汤姆生先生的家人,柯林-坎贝尔被称作葛兰先生,克拉尼,当我讲到那段时我称他为“詹姆森先生,一位高地首领”。这真是一件公开的滑稽事,我奇怪律师怎么会这样呢?不过那个年代情况就是这样,当时国内有两大派别,谨慎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看法,一般会想方设法避免激怒对方。


    “好吧,”当我讲完,律师说,“这是一首伟大的叙事诗,是你的《奥德赛》1,当你获得更多学识时你必须用完美的拉丁文来叙述它,或者如果你愿意用英文也可以,尽管我比较倾向于用更强烈的语言,你走了不少地方,quaregiointerris2,苏格兰的每一块领地(用家乡话说)都留下了你游荡的足迹。你还具备特别的才能使自己陷入自己不愿身处的困境,并且表现都还不错。这个汤姆生先生在我看来是一位具有一些良好品德的绅士,就是有些狠心。尽管他有些优点,如果他被浸到北海里,我还是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他是个叫人感到麻烦的人。不过显然你和他相处不错,而且他对你也不错,因此我们可以说,你们成了真正的伙伴,更不会paribuscurisvestigiafigit3。我敢说你们俩对绞刑架都有一些特别的想法。是啊,幸运的是这些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想(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的磨难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从道德角度上如此论及了我的历险后,带着幽默和慈祥看着我,我心中充溢着满足。我和逃犯流浪了这么久,风餐露宿,现在我又坐在一间干净的有顶的房子里,友好地和一位穿着绒面呢衣的绅士谈话,这是怎样的巨变啊。我这么想着,看着我身上的破衣褴衫,又陷入了困窘。律师看在眼里,明白我的心情,他站起来吩咐楼上多置一套餐具,因为贝尔弗先生要留下用餐。然后带我到楼上的一间卧室,给我放好水,准备好肥皂和梳子,拿出他儿子的几件衣服,交代了几句就离开让我洗浴了。


    1古希腊史诗,相传为荷马所作。叙述了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尤利西斯在特洛伊战争以后在回到故乡途中的十年漂泊的故事。以后被人们特指长期的冒险旅行。


    2拉丁文:意为世界各地。


    3拉丁文,意为走一路担一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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