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锋卷十二
3个月前 作者: 陈傅良
人之才有幸有不幸
人之言曰徇时者通忤时者穷是説然矣然附丁傅者皆贵于哀帝之朝而朱博以丁傅败献符命者皆侯于新室之世而刘棻以符命诛徇时者果通乎宣帝好刑名而黄覇以寛平见用武后好酷吏而徐有功以仁恕见贤忤时者果穷乎葢尝论之人才之在天下其于遭时遇主葢有幸有不幸未可以是而论其能否定其贤不肖也人皆谓虎圏啬夫利口喋喋所以不见用于文帝不知陈平钱糓决狱之对其去于啬夫几何也啬夫以能对见沮陈平以能对见善非有幸有不幸欤人皆谓周亚夫刚劲不屈故不得为少主之臣不知周昌之木强而傅赵王其异于亚夫几何也亚夫以不屈见诛周昌以不屈见用非有幸有不幸欤
圣人以无私而成其私
老子</a>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孟子</a>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夫欲翕而固张欲取而固与欲其不遗而先之以仁欲其不后而先之以义自众人观之其爱人利物宜若不知所以为其巳之私矣而天下卒不能忘之依依切切常有恋慕感悦之意出力以供其上虽甚劳而不辞葢尝读噫嘻之诗观成王率时农夫播厥百谷而曰骏发尔私使之先私而后公也而治田者乃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我固使之先其私而民固乐于先其公读七月之诗见其所谓田畯者公子者出入阡陌劳来劝相至则与之同至归则与之同归无一念之不在于民卒也载?载黄为公子裳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绩以为己裳而公子则以?黄貉以为己裘而公子则以狐狸我不敢自爱其身而民卒不敢忘其爱于我自下者人髙之自后者人先之古之君臣以其无私而成其私大抵若此三代以还为人上者无髙见逺识知有巳而不知有人求以直遂其所欲而卒得其所不欲不知夫不自爱者乃所谓不忘其已也
先其大者则小者服
四马之于车也奔走疾迟至难齐也夫人之于马必待夫躬临之而后如意邪则一车而四驭未能足也今一御而四马之迟速惟十指之听者以吾所执者辔也以一辔之约制四马之节执马之要虽欲不吾听不可得也是先王之所以役天下者执天下之辔也今夫欲天下之畏也而陈之以刀锯欲天下之爱也而陈之以玉帛夫刑戮赏赐非不足以立畏爱也然必陈其物设其具则刀锯金帛非不给矣为之不得其要用之不中其节用力劳而功不成其事烦其教粗吾与物以力相胜而物之从之也内有不服之心而吾力之所不周者乱所从起故圣人本法而明术四凶天下之巨奸也商容比干箕子商之望也舜欲使天下不犯于有司而度罪之不可以尽刑也取天下之巨奸者击之天下虽有悍强不服者知所畏矣舜非徒能施刀锯也能沮其不畏之情也武王得商之善者而度其未可尽赏也取世之望者三人而尊礼之而商之为善者悦矣武王非徒知尊礼也能动其悦我之心也故舜武王善执天下之辔者也
天下之弊起于相仍
吏风 民俗 兵政
天下之弊常相仍而无穷善去弊者则亦探其害之所由生而穷其病之所由起故革一害则百害为之皆除治一病则百病为之皆愈不善去弊者不沿其源不寻其根既欲革此又欲革彼既欲治其一又欲治其二用力愈劳而其弊终不可得而去且天下之弊未易以悉数也以吏风言之则有奔竞有茍且有怠惰有喜事而邀功以民俗言之则有兼并有末作有侈靡有寇窃而亡耻然要之民俗之弊虽纷纷而不一而其端大抵出于奔竞自夫人之奔竞也而后人臣以位为寄以职为方而茍且生急于其私缓于其公而怠惰生以建立为能以安静为钝而喜事邀功生然则欲革吏之弊岂必举数者而尽革之乎抑其奔竞足矣自夫人之兼并也而后富益富贫益贫而末作生阡陌闾里而侈靡生饥寒切于其中财货动于其外而冦窃亡耻生然则欲革民之弊岂必举数者而尽革之乎抑其兼并足矣
不可以一节而弃士
人才之在天下不可以一节之不善而见弃之也以一节不善而弃天下之才则世无全人矣孔子</a>不以管仲</a>之非礼而废其仁孟子不以栁下惠之不恭而贬其和自非尧舜安能毎事尽善有始有卒其惟圣人乎茍非下愚不可移之资则其所为必有是非当否不以不善掩其善此圣人取舎之政以为法于后世人主翕受敷施当何法哉于人之罪无所忌天下所以叛楚一闻人过终身不忘管仲知鲍叔不可以为相周书</a>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葢昔者尝窃叹唐八司马皆天下雄豪伟特之才如刘禹锡栁宗元其所以蕴藏葢百分未试其一故其陵厉轩轩之气虽幽深憔瘁之中犹自见于文章议论而不没其精华果鋭盘屈而抵折不得已而暴露于荒州僻郡之间葢亦有大过人者而程异晩年复进则唐之财用遂以沛然此岂可以一节之不善而遂终弃之耶
尝读洪范之书以为皇极之道广大而不狭寛厚而不苛而尧舜禹汤文武所以用天下之术颇可以推见于此何者有猷者有谋畧者也有为者有胆力者也有守者有志节者也此不可以不念也故曰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虽然有谋畧者或至于诈而不能正有胆力者或至于纵而不知法有志节者或至于执而不知权葢非天下之中道矣然而茍未丽于恶者亦不可不爱也故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嗟夫皇极之道非圣人孰能行昔者太祖皇帝以大度致天下之士知赵普之贪曹翰之横而包含覆葢未尝见于辞色故赵普曹翰俱自以为名臣自雍熈端拱以后用法愈详责人愈宻葢其弊至今有二一曰记其旧恶而不开其自新二曰録其暂失而不责其后效
宰相得人则百官正
人主之职论一相一相之职论百官一相不得其人则百官不得其正此本末源流之説也窃尝观之汉之治惟武宣号为得人唐之治惟贞观开元最为可喜原其所以致是治者人或未之知也武帝之时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奉使则张骞苏武一时茂异莫不各称其任孝宣承统颍川之黄覇渤海之龚遂胶东之王成南阳之召信臣一时之选莫不各当其职此岂武宣之时自尔哉当时之相有以化之也公孙?为丞相石庆为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儿寛为御史大夫武帝之相也魏相为丞相丙吉为御史大夫丙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此宣帝之相也马周以剀切言事李大亮表使者求鹰戴冑以犯顔极谏崔仁师以治狱主恕一时名臣皆有可采开元之初不受金人如杜暹才鉴详平如张九龄愿效万一如张嘉贞睠睠事职如源乾曜一时羣英皆有可取此岂贞观开元之时自尔哉当时之相有以化之也魏征为相房?龄又继之?龄为相杜如晦又继之此贞观之相也姚崇为相宋璟又继之宋璟为相韩休又继之此开元之相也当时诸公在朝谋断有余守成享治而欲百官不相率而为善者亦不可得也
因事而纳君于善道
人非尧舜安能每事尽善而人臣之善谏其君者则毎因事而纳之于善焉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a>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琊是问也景公之失也而晏子不拒焉乃因以省耕省敛之説而告之则是景公于游观之中而有赈民之实矣齐宣王言于孟子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是言也宣王之失也而孟子不却焉乃因以居者积仓行者裹粮之説而告之则是宣王于好货之中而有足民之实矣不拒其游观而因诱之以赈民不却其好货而因诱之以足民彼之説不废吾之説自行于其间其名曰顺君其实则谏君古之人因事而谏君于善大抵如此吾尝怪鲁隠公矢鱼之行而臧僖伯之不善谏其説以为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噐用则君不举焉夫隠公之志不可回则僖伯之谏决不可入孰若姑从其行而告之以不可徒行之意则在公为易从在吾为易入又焉用絶其嗜好而欲独行吾之説哉君子曰臧僖伯之谏矢鱼不如晏子之不谏游观孟子之不谏好货惠帝尝出游离宫通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许之通之术即二子之术也太宗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徴同登使视之征熟视曰臣昏眊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固见之矣帝泣为毁观徴之术亦二子之术也离宫之游不必却而因使之献宗庙层观之登不必谏而因使之念献陵不逆乎君之志不废乎吾之説【雍按通叔孙通也事出本传】
事变常出于所不忧
结人心 正纪纲 备患
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忧者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者常出于不忧也葢尝以汉事观之方髙帝之世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终髙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及至吕氏之祸则犹异姓也吕氏既已灭矣而呉楚之忧几至亡国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炽昌大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逺矣文景之世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以百世而无忧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则又以为天下之忧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王既已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汉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絶而不救者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惩韩彭之难中鍳七国之变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裁减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难起士大夫相与搤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a>之徒亦因以亡汉汉之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是言之治乱存亡之势如长江大河日夜推移而莫知其终穷故夫圣人之为天下不恃吾有尽变而有无变之道仁义以本之纪纲法度以维持之深恩厚泽以培养之安居无事之时深感固结斯民之心于法令之外使其子孙后世有以凭藉扶持而不遽以陵迟者如斯而已至于详禁而曲説形索而计取圣人所不为也虽然物莫不有所先础先雨而润钟先霁而清灰先律而飞蛰先寒而闭蚁先涝而徙鸢先风而翔隂阳之气浑沦磅礴于覆载间而一物之微先见其几彼天下之变虽无常而英雄桀猾之状虽无尽然其形之所兆其端之所萌亦岂无有先见之者邪是故诸侯之逼鼂错能言之匈奴之彊贾谊</a>能言之王氏擅命之渐刘向</a>能言之惜乎汉世人主不能隂察黙窥销患于未然弭祸于无形耳
为天下者使后可继
立法 理财 尚质
治天下者不尽人之财不尽人之力不尽人之情是三者可尽也而不可继也彼治天下者不止为一朝一夕之计固将为子孙万世之计也为万世之计而于力于财于情皆使之不可继则今日尽之将如来日何今歳尽之将如来歳何今世尽之将如来世何是以圣人非不知间架之税足以尽天下之利而每使之有余财非不知闾左之戍足以尽括天下之役而每使之有余力非不知钩距之术足以尽擿天下之诈而每使之有余情其去彼取此者终不以一时之快而易万世之害也古之人有行之者汉文是也露台惜百金之费后宫无曵地之衣可谓不敢轻糜天下之财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尝敢穷兵出塞可谓不敢轻用天下之力呉王不朝赐以几杖张武受赂赐以金钱可谓不敢轻索天下之情以其所余贻厥子孙凡四百年之汉用之而不穷者皆文帝之所留也及至武帝好大而心劳功多而志广材智勇敢之臣与时俱奋桑?羊之徒筭舟车告缗钱以罔天下之财其心以文帝之所不敢取自我始取之也卫青之徒絶大漠开方以竭天下之力其心以文帝之所不能举自我始举之也张汤之徒穷根柢究党与以尽天下之情其心以文帝之所不能察自我始察之也取文帝之所不能取举文帝之所不能举察文帝之所不能察则?羊张汤卫青之属果胜文帝耶【此?内自于力于财以下至于下?世之议者旧本误在后卷首篇方内人宁靡有兵革之下谨刋正于此】圣人之治天下其才非不足以立其志非不足以虑也然每迟焉若畏阙焉若偷而弗自以为愧者葢法不可以极其弊而其弊常生于积美之后吾力足以成之矣足以备之矣而毕取焉以为名则风俗变而巧日愈滋弊日愈亟而后之人必有不可支者矣惟己之快而后人之无继者圣人不为也以及后人世之议者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嗟夫贡之犹有所不善也固所以遗商周助之尽善是其所以开秦也已矣大抵天下之理是非之相因而成毁之相近质者可措其未施之实智而尽巧者葢滋其无巳之情是故圣人之治亦难乎其无余智也
焚林而田非不得兽明年无兽竭泽而渔非不得鱼明年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