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场

3个月前 作者: 王统照
    相隔不过百多里地,而这城外的风物——尤其是雨后的郊原令人有新鲜的感觉。那样清旷与广远润软的土地,稀疏的树木与沉静的天空比着洮南城外的风沙世界太不同了。当我与贾君沿着西门大街出城之后(这边尚有土城的余址),向辽远处望去,觉得十分爽畅。工作的农人们方自田间归去,因为正当午饭的时候。虽然这边气候晚,麦子才在地里露出寸多高的芽子,然而种菜的人家已在镢土,用肥料,正忙着了。一点风都没有,我们漫散着向西南方那片约有二里多地的房子走去,除掉一二家住在城外种地的人家的土屋子外,是看不到任何生物的。


    昨天以K的介绍遇见过东北陆军军牧场的L主任,约定今天去参观那些雄骏的马匹。途中我们回弯着走远了,到了牧场左右已是下午两点。找一位灰衣兵进去通报之后,不很高的L主任(也是在日本习陆军的老学生)穿着外氅高筒皮靴出来,在两扇黑大门外同我们握手。原来这西面的房子是办公处,东面的空场与泥墙房子方是养马的地方。他说可惜来晚了一会,天天放马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只可到各屋子去看改良的马种。


    牧马的兵士多数是中国人,有弟兄二位是白俄,自然他们也一律穿灰布制服,吃大馒头,不过薪金是加倍。这不止是因为他们是外国人,乃由于牧马的技术的酬报。原来这两位是在海拉尔私人经营牧场的,他们原来有牡牝马——阿尔洛夫纯血种的——四十七匹,后来统归军牧场中收买过来。所以名叫沃轮鎈夫的兄弟,也随同来作了雇工。现在这场中的马匹——各种的马与新驹在内,已经有两千多匹。特别优良的马与马驹分养在个别的小屋之内。我们看了有七八间屋子中的马,多半是生过一年,或几个月的马驹,小屋子中的温度调节得非常适宜。卧的干草不使霉湿,吃的食料都有分量,每天散放的时候有一定的时间。经L主任的说明,我才知道关于马的医疗,蹄铁,卫生,食料,都有深明的讲求。我看过几匹阿尔洛夫纯血种的高马,那个青年的俄国人将缰绳一抖它便将两个前蹄向上拳起,人立起来,做成一个美观而快乐的姿势。这种马多是全身纯白的良马,身长有八尺以上,高度自然也可观了。突出的如铁卵的眼,厚而不笨的蹴蹄,由胫骨到膝盖以上的滚元拔起的曲线,自有它们的周身的美点。既不是骨格的过于棱削,又不是肉的臃肿,圆股,长颈,前胸有的是曲线美——自然也就是肉体美。令人联想到自来赞美马的种种名辞,什么神骏,骠骑,骨相的雄伟,与姿态的高亢了。那些马驹们虽小也有其身体的特点,自是不同于终天拖着铁犁,载着盐包的农人的乏马。看它们傲然自足,或是自然的活泼的神态,似是不知道它们也有那些困苦憔悴终夫在人家的皮鞭下的同族。


    谈起马来,我知道了在这里一些关于马的知识。本来蒙古人是所谓游牧的民族,直到现在仍然是大多数过着那样的生活,靠近这边,札萨克图,镇国公两旗之内有的是可爱的水草,而乌珠穆沁是蒙古最著名的产马区。与这两旗壤地相接,他们的牧畜事业很发达,而所产的良马也甚为驰名。在从前时,这两旗的牧畜在哲里木盟中当推第一。经过民国初年的乌泰变乱后,那些没有抵抗的内蒙古人,或更远地搬到外蒙去,有的被掳去做了奴仆、因此他们的牧畜事业也大受损失。不过现在总合起这两旗来,羊在十五万只以上,牛二万余头,马万余匹,按照人口分配比例看,真还不在少数。可见地理的关系与人民的习惯都适于经营这样的事业。


    我们每读有关蒙古人的历史,自然会想到蒙古健儿铁蹄下的力量。直到现在,欧洲人对十三世纪侵入欧洲的蒙古人呼之为Tartar的著书立说,便感到异常之恐怖。使人联想到那些红黄衣服的斜视的青年,执着晶亮的利器,骑在他们的善走的骏马上,横行于欧洲北部的厉害。因为蒙古人既没有安土重迁的意识,又是性格非常强悍勇敢的民族,自幼小时候便习会了骑马,射箭,青年时代以上阵冲锋为他们的荣耀事业,所以牧畜固盛,而牧马尤见重要。他们又是逐水草而居,沙漠的地带亲戚文件的往返除了马外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故马的用途最广。听说他们牧马的人往往驱着几百匹的马群,到几百里以外去,几个月不回来,除却找多水多草的地带以外,还要向盐池、城地移动。因为马吃过咸的东西之后可免瘟疫。这真是一种海阔天空的生活了。牧马的人在沙漠中露宿,吃着炒米,干肉,看着太阳,星光,作行路的指导。每天在树木上折枝以表其所往的方向。但这是指牧马者而说,至于牛羊便不能远离开它们的主人的地带了。


    东北军牧场一方为军队用马改良佳种,一方却负有利用科学方法改良牧畜的责任。另在屯垦署的农政处设了一科,专司牧畜的调查及改良各事。凡民家畜有牝马的都可以与军牧场的佳种马交配,不取分文。每年创办赛马会,不卖马券,藉资比较,捷足善走的还得奖励。现在的洮安以及镇东突泉三县均已划定为兴安马政区域。


    在场中看见过一匹英国良种马,据说是花用近一万元,费了许多事买来的。每天可以走六百多里地,身长与高度并不及俄国马。L主任说这边因为款项的关系还不能多买优良的马种,但就现有的说,在国内已经是第一个军牧场了。


    回路上与贾君谈着,我们新见识的种种的“马话”,来回十几里路并不感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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