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
3个月前 作者: 殷夫
· 血字
· 意识的旋律
· 一个红的笑
· 上海礼赞
· 春天的街头
· 别了,哥哥
· 都市的黄昏
说明:总题《血字》,系当时《拓荒者》编辑阿英所加。
<strong>血字</strong>
血液写成的大字,
斜斜地躺在南京路,
这个难忘的日子——
润饰着一年一度……
血液写成的大字,
刻划着千万声的高呼,
这个难忘的日子——
几万个心灵暴怒……
血液写成的大字,
记录着冲突的经过,
这个难忘的日子——
狞笑着几多叛徒……
“五卅”哟!
立起来,在南京路走!
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尽头,
把你刚强的姿态投映到黄浦江口,
把你的洪钟般的预言震动宇宙!
今日他们的天堂,
他日他们的地狱,
今日我们的血液写成字,
异日他们的泪水可入浴。
我是一个叛乱的开始,
我也是历史的长子,
我是海燕,
我是时代的尖刺。
“五”要成为报复的枷子,
“卅”要成为囚禁仇敌的铁栅,
“五”要分成镰刀和铁锤,
“卅”要成为断铐和炮弹!……
两个血字不该再放光辉,
千万的心音够坚决了,
这个日子应该即刻消毁!
<strong>意识的旋律</strong>
银灰色的湖光,
五年前的故乡;
山也清,水也秀,
鳞波遍吻小叶舟,
平和,惰怠的云,
渺茫,迷梦似的心,
在波风黑暗的高台,
遥望Milky way①上的天仙。
星星在苍空上闪耀,
憧憬的芽儿破晓。
南京路的枪声,
把血的影迹传闻,
把几千的塔门打开,
久睡的眼儿自外探窥,
在群众中羞怯露面,
抛露出仇恨,隘狭语箭!
实际!实际!第三实际!
“科学!”旋律迫至中央C。
呵!高音的节奏,
山高的浪头!
《月光曲》的序幕开展,
洪大的巨波起落地平线!
碧绿的天鹅绒似的波涛,
在天边,天边,夹风怒嚎!
卷上昆仑的高顶,
振动满缀石窟的长城!
愤怒的月儿血般地放光,
叛逆的妖女高腔合唱!
流血,复仇,冲锋,杀敌,
新的节拍越增越急!
黄浦滩上唱出高音,
苏州河旁低回着呻吟!
炮,铁甲车,步声,怒吼,
新的旗帜飘上了人头!
三次的流血②,流血,流血,
无限的坚决,坚决,坚决!
“四一二”③的巨炮振破欢调,
哭声夹着了奸伪的狂笑!
颤音奏了短音阶的缓曲,
英雄受着无限的屈辱!
报仇!报仇,报仇!
Dec. 11④喊破了广州!
白的黑衣掩了红光,
五千个无辜尸首沉下珠江,
滔天的大浪又沉没了神州,
海的中心等候着最大的锤头!
最高,最强,最急的音节!
朝阳的歌曲奏着神力!
力!力!力!大力的歌声!
死!胜利!决战的赤心!
朝阳!朝阳!朝阳!
憧憬的旋律到顶点沸扬,
金光!金光!金光!
手下生出了伟(大)翅膀,
旋律离了键盘,
直上,直上天空飞翔,飞翔!飞翔!
一九二九,四,廿三。
① 英语,即“银河”。
②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上海工人为配合北伐军胜利进军,推翻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举行了三次武装起义。
③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a>在帝国主义的指使下,在上海举行了反革命政变,屠杀了大批的工人和共产党员。
④ 英语,即“12月 11日”,指1927年12月11日中国共产党在广州举行的武装起义。
<strong>一个红的笑</strong>
我们要创造一个红色的狞笑,
在这都市的纷嚣之上,
牙齿与牙齿之间架着铜桥,
大的眼中射出红色光芒。
他的日吞没着全个都市,
煤的烟雾熏染着肺腑,
每座摘星楼台是他的牙齿,
他唱的是机械和汽笛的狂歌!
一个个工人拿着斧头,
摇着从来未有的怪状的旗帜,
他们都欣喜的在桥上奔走,
他们合唱着新的抒情诗!
红笑的领颚在翁动,
眼中的红光显得发抖,
喜悦一定使心儿疼痛,
这胜利的光要照到时空的尽头。
一九二九,四,九。
<strong>上海礼赞</strong>
上海,我梦见你的户身,
摊在黄浦江边,
在龙华塔畔,
这上面,攒动着白蛆千万根,
你没有发一声悲苦或疑问的呻吟。
这是,一个模糊的梦影,
我要把你礼赞,
我曾把你忧患,
是你击破东方的谜雰,
是你领向罪恶的高岭!
你现在,是在腐烂,
有如恶梦,
万蛆攒动,
你是趋向颓败,
你是需经一次诊探!
你是中国无产阶级的母胎,
你的罪恶,
等于你的功业
你做下一切的破坏,
到头还须偿还。
“五卅”,“四一二”的血不白流,
你得清算,
你得经过审判,
我们礼赞你的功就,
我们惩罚你的罪疣。
伟大的你的生子,
你的审判主,
他能将你罪恶清数,
但你将永久不腐不死,
但你必要诊探一次。
一九二九,四,廿三。
<strong>春天的街头</strong>
呵,烦闷的春吹过街头,
都市在阳光中懒懒地抖擞。
富人们呀没头地乱奔,
“金钱,投机,商市,情人!”
塌车发着隆隆的巨吼,
报告着车夫未来抬头。
哼哼唷唷地把力用尽,
只有得臭汗满身。
汽车上的太太乐得发抖,
勾情调人又得及时上手。
电车上载着一切感情,
轮子只压碎了许多人心,
还有诗人像春天的狗,
用眼光向四方乱瞅,
呵,女眼女腿满街心,
满天都是烟士披里纯①。
向着咖啡电影院快走,
也无暇把腐烂的韵脚搜求。
强盗走着也象个常人,
只心里在笑巡捕怪笨!
“拍卖心,拍卖灵魂!”
“拍卖肉,拍卖良心!”
但是轰的一声,
塌车翻在街心,
一切的人都在发抖,
不见拉车的人哼唷地走在车的前头。
一九二九,三,十五。
① 烟土披里纯,英语inspiration的音译,即“灵感”。
<strong>别了,哥哥①
</strong>
(作算是向一个阶级②的告别词吧!)
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
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
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
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
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
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
请在这最后的一滴泪水里,
收回吧,作为恶梦一场。
你诚意的教导使我感激,
你牺牲的培植使我钦佩,
但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别,
我不能不向别方转变。
在你的一方,哟,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业和名号,
是治者们荣赏的爵禄,
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
只要我,答应一声说,
“我进去听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够获得一切,
从名号直至纸帽。
但你的弟弟现在饥渴,
饥渴着的是永久的真理,
不要荣誉,不要功建,
只望向真理的王国进礼。
因此机械的悲鸣扰了他的美梦,
因此劳苦群众的呼号震动心灵,
因此他尽日尽夜地忧愁,
想做个普罗米修士③偷给人间以光明。
真理和忿怒使他强硬,
他再不怕天帝的咆哮,
他要牺牲去他的生命,
更不要那纸糊的高帽。
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这前途满站着危崖荆棘,
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
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风雪。
但他决心要踏上前去,
真理的伟光在地平线下闪照,
死的恐怖都辟易远退,
热的心火会把冰雪溶消。
别了,哥哥,别了,
此后各走前途,
再见的机会是在,
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一九二九,四,十二。
① 即殷夫</a>的大哥徐培根,原名芝庭。
② 原作ss。
③ 原作Prometheus。
<strong>都市的黄昏</strong>
街上卧坠下白色暮烟,
空气中浮着工女们的笑声,
都市是入夜——电灯渐亮,
连续地驰过汽车长阵。
Motor ① 的响声嘲弄着工女,
Gasoline ② 的烟味刺人鼻管,
这是从赛马场归来的富翁,
玻璃窗中漏出博徒的高谈。
灰色的房屋在路旁颤战,
全盘的机构威吓着崩坍,
街上不断的两行列,工人和汽车;
蒙烟的黄昏更暴露了都市的腐烂。
富人用赛马刺激豪兴,
疲劳的工女却还散着欢笑,
且让他们再欢乐一夜,
看谁人占有明日清朝?
一九二九,四,廿七。
① 英语,即“发动机”。
② 英语,即“汽油”。
(原载1930年5月《拓荒者》第4 、5期合刊。此期另有一种版本,改名《海燕》。署名殷夫。)